宋 琳
1
所以,小姐,一旦我們問:“為什么?”
那延宕著的就變成了質(zhì)疑。
它就像一柄劍在匣中鳴叫著,雖然
佩劍的人還沒誕生。迄今為止
詩歌并未超越那尖銳的聲音。
2
我們不過是流星。原初的
沉睡著,有待叩問,但歲月匆匆。
當(dāng)一行文字迷失于霧中,我們身上的逝者
總會適時回來,憤怒地反駁,
或微笑著為我們指點迷津。
3
寫作是一扇門,開向原野,
我們的進(jìn)出也是太陽每天的升降,
有一種恍惚難以抵達(dá)。于是秋天走來,
涂抹體內(nèi)的色彩,使它深化,
然后消隱,像火狐的一瞥。
4
這些是差異:過去意味著反復(fù),
未來難以預(yù)測;面對著面的人,
陷入大洋的沉默。而風(fēng)在驅(qū)體的邊緣
卷曲。風(fēng)搖著我們,像搖著帆,
不知不覺中完成了過渡。
5
所以我們必須警惕身分不明的,
長久失蹤的東西,隸屬于更大的傳統(tǒng),
在更遠(yuǎn)的地方移動,遮蔽在光線中——
真實,像一只準(zhǔn)確無誤的杯子,
被突然遞到我們面前。
落日滾滾而來,漿果、蜜、火山灰
和巖漿中的落日,一口嗡嗡響的大鐘。
飛鳥撞在上面,死者的魂魄撞在上面,
沒有回聲。風(fēng)像某只手把頭發(fā)拽起,
汽車在隧道的蟲洞里蠕動,等待著進(jìn)入第五維,
等待著被折疊的空間擠壓成一只大閃蝶。
大地在腳下盤旋?;馃泣c燃黑暗的森林
和一支支露出地面的哀牢王朝的箭簇,
遠(yuǎn)處,火山腳下的城市,月亮的冰眼。
火焰沿著山脊和游隼的翅膀流淌而石英銷融,
羅望子樹、桫欏與山海棠的陰影交織在一起,
綠色汁液噴向干燥的天空。在山巔和
山巔之間,橋張開翅膀——
一座令人望而卻步的金屬吊橋,
蹦極者從上面縱身一躍,激起一片猿聲。
而落日的聲息更其恢宏,滾滾而來,
1)葡萄已經(jīng)生長到8片葉,受凍很嚴(yán)重,甚至所有新梢都凍死了。外國專家的建議是,不用剪掉已經(jīng)凍死的枝條,讓其自然生長,葡萄自身具備受損后的恢復(fù)機(jī)能,會啟動新梢基部或原來新梢著生的結(jié)果母枝上的次生芽萌發(fā)出新的枝條,這些次生枝條當(dāng)年可能會有一些有限的產(chǎn)量,但第2年的產(chǎn)量恢復(fù)情況會更好。如果人為剪掉凍壞的新梢,不但費(fèi)工費(fèi)時增加成本,還可能會不小心傷及基部的次生芽,得不償失。當(dāng)然,由于新梢形成很晚,冬季修剪需要多下些功夫。
淹沒群峰與寥若晨星的屋頂。
夕光穿過花崗巖擊打在地衣上:
一次次沉默的引爆。而壁立的峽谷深處,
怒江奔涌而出,波浪如彗星的尾巴,
甩過江畔村莊和普米族牧羊人的臉,
一張張黑山羊的臉。車輪與地面
擦出火星如同在星際穿越。
騰沖小如蠶豆,在溫泉里滾沸,
銀河之光焊接起大地與夜晚。
不徹底是我的護(hù)身符,因為我厭煩。
瞧我每天與之周旋的都是什么樣的物類?
劍,不祥的寶貝,倚在天外,就讓它倚著吧。
誰若比我更矛盾,誰就配得上與我對刺。
君子遠(yuǎn)庖廚?可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廚房。
我吃著,喝著,茍活著,時不時玩著
佯醉的把戲,抱住酒這個人間最美的尤物。
我好色,但覬覦鄰人的美婦讓我齒寒。
虱子愿意呆在我的裈中就讓它呆著好了,
我的軀殼不也一樣,曳尾在濘溺的世界里。
小東西總是讓我著迷,何況嵇康死后
宇宙自身也在迅速縮小。從桑樹飛向榆樹,
鷃雀的羽翼又短又笨拙,卻已量盡生死。
我愛莊周,但黃鵠飛得太高,不適合于我,
在這個逼仄的時代,我的形象就是尺蠖。
虛弱,失眠,哭窮途而返的豈止我一人?
別再相信那些關(guān)于風(fēng)度的傳言了!我憋得很,
只想在野外獨(dú)自呆著,解小便,透一口氣。
從蘇門山歸來,孫登的長嘯縈回在耳際,
我大概成不了仙,把自己埋進(jìn)詩里卻難說。
也請你別再提什么五石散的妙用吧!
昨夜,我夢見與一只猩紅的長臂猿搏斗,
我輸了,冒汗,被壓得喘不過氣。吉乎?兇乎?[1]
果然他又來了,那虛偽的同行,佞幸的偵探。
我只能收拾起壞心情,將青白眼轉(zhuǎn)動。
注釋:[1] 見阮籍《搏赤猿帖》。
——為曲青春而作并致座中藍(lán)藍(lán)、茱萸、夏漢、李雙、秋水、智啊威、顏軍、華櫻諸君。
一
曲徑并不通向哪里,每宛轉(zhuǎn)一次,
都為了讓你多多停留,從容冶步。
洞府之中又有洞府,“藏天下于天下”[1],
一座玲瓏的丘園是世界的拓?fù)洹?/p>
花,一時明白起來,又與我同寂,
吾喪我,花非花,相看不厭,俱忘于
哪怕擾攘隨后而至的一晌功夫。
話語又豈能像高速公路,往而不返?
交叉,應(yīng)和,反詰,言語當(dāng)對,
恰如這園中各得其所的事物。
“說錯一句,即墮野狐”[2],友人發(fā)笑:
“念錯一句熱愛的話語又算什么?”[3]
二
錦鯉吹浪,池水映出一個秋涼,
石頭也會作揖,不信請去問米芾。
主人是一座玉山,臥游于云深不知處,
它的姿勢是自在,磊落又殷勤,
讓你摸,讓你抱,讓你倚,讓你坐。
云根兄,天外來客,詩性的基礎(chǔ),
我們的體內(nèi)沉淀著相同的鐵元素,
倘若以堅白論,就錯過一個絕妙的隱喻。
是的,石頭只是石頭,要成為別的,
除非點化的圣手。語不干典的封?。?/p>
世紀(jì)的緊箍咒,揭開,你就會聽見
十萬只獅子悲憤的朝天吼。
三
殊勝的一天!凡說出的都渴望生根,
像樸樹、青藤,或栽在石頭上的蘭蕙。
“筷子指向食物”[4],而我們吃詩歌,
你看那《文苑圖》中的人物,先在的,
情采各異,當(dāng)他們沉默,邊界就擴(kuò)大。
變,源于不變?;蛟S開端就埋在這中原地下,
圓的、燕子的卵,一個被夢見的太古,
不可方物,正等著我們?nèi)ミ祮柲亍?/p>
那么,當(dāng)代詩的處境是否像容膝庭中那棵
無花果樹?隱跡的技藝,旁逸斜出。
看不見授粉又如何?未濟(jì)[5]又如何?
“請呈佹詩[6]”,當(dāng)詩道碎裂為方術(shù)。
注釋:[1] 語出《莊子·大宗師》。
[2] 語出《五燈會元》。
[3] 語出張棗《秋天的戲劇》。
[4] 語出羅蘭·巴特《符號帝國》。
[5] 未濟(jì):《周易》的最后一卦。
[6] 語出《荀子·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