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國文
假如某一天,碰到一位朋友,他敘述了一件新鮮事。不久,又碰到了他,他不但重復了那個話題,而且還以為是第一次對你講述。然后,隔了若干時日,你很不幸地又從他的嘴里,第三次、第四次聽到那件事,他還欣欣然地以為你從未聽他講過。這就是說,不知不覺中,他“老之將至”矣。大概,這也算得上測試一個人是否衰老的小方法。
在文學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這般地進入創(chuàng)作的遲暮之年。有的雖然能夠寫到最后一息,但那種寫,只能表明他還健在,并不等于他還擁有創(chuàng)造力。像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顯克維支、高爾斯華綏,晚年的作品就大不如前了。只有稱得上天才的大師,才能像列夫·托爾斯泰那樣,愈近晚年,愈進入創(chuàng)作的巔峰狀態(tài)。他的《復活》與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一樣,奏出了他們個人有史以來的最強音,也成為文學史和音樂史上的不朽盛事。
能夠得到這種歷史寵遇的天才,極為罕見。大多數(shù)人難逃“新陳代謝”這一永恒的宇宙定律。文學生命豈能例外?但是,也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文人,不甘心退出,難忍受寂寞,求風光之久遠,有戀棧的貪心,折騰自己不算,還要折騰別人。
作家老了,文思消失,寫不出什么作品。這是人類發(fā)展史上“新陳代謝”的規(guī)律。如果,還不樂天知命、安度晚年,必然會像海明威在《非洲的青山》里對20 世紀30 年代一批美國作家的評價一樣,他說他們中間有些人,完全變成了不合時宜的人物。
知老,服老,不倚老賣老,懂得這一點,豈不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