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維秀
今年春節(jié)前,我回湘西云溪侗寨老家,幾十年歷史的木房了,板壁被煙火熏得漆黑,我找來舊報紙,把火鋪邊板壁重新貼一下,過年時顯得整潔些。
“這個掛在板壁中間的電燈撤了算了,這小窗也封了。反正現(xiàn)在火鋪間、灶間都安了電燈。”我征求母親意見?!澳罚瑨炝藥资炅?,還放在那里吧?!蹦赣H堅決地說。我們侗家的木房,一般有上下樓兩層,三進(jìn)六間,中間是堂屋,進(jìn)來是火鋪間?;痄侀g是休息、烤火、做飯、吃飯的地方,其左右兩邊一般是灶房和放壇壇罐罐的雜物間。灶房有大小幾口灶,大灶煮豬潲,小灶在天熱時可炒菜。我們家的灶房在右邊。過年時燒熱水殺年豬,打糍粑時蒸糯米,做米豆腐時攪漿,煮社飯時架甄子,端午節(jié)煮粽粑,烤米酒時安導(dǎo)甄等,都要在灶房大灶鍋上進(jìn)行。
我們家板壁上有一個似小學(xué)課本大小的小天窗,開的時間大約是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前期,那時整個寨子才架通電線,牽來電燈。小天窗上釘一顆釘子,把電燈泡掛上去,火鋪間、灶房都能照亮。燈泡是鎢絲的,現(xiàn)在看來,光線有些昏黃,但對于當(dāng)時我們剛從煤油燈下過來的人講,這鎢絲燈還是很亮很亮的了。通電前,寨里家家戶戶都是燒樅膏(方言,含油脂多的松樹枝或干)照明,用鐵絲織個菜碗大小的半球型簍子,一般在簍里燒一兩根樅膏,五分鐘左右快燃完時又添一根。這簍子掛在火鋪上的柴尾巴火爐堂上方,燃后的火子落到爐膛里。這一般是我們?nèi)置玫幕顑海S昏時把樅膏枝破成手指大小的一根,放在柴尾巴備用。為節(jié)省起見,只在炒菜、吃飯時才點樅膏,其他時間就憑火爐堂里的明火照明。那時,我們那里栽了很多的油桐樹,每年秋冬,我們撿桐籽殼,剝出桐籽,榨出桐油后,大部分拿去賣給供銷社,自留一部分用于照明。桐油燈制作方法簡單,用一個破碗敲去邊緣,留出碗底,架在一個竹筒上,竹筒上再用鐵絲穿起,掛在柴尾巴炕上,把桐油倒入碗底,再把一根棉線放入油中作燈芯,燈芯頭撥到碗底邊,點上即可。用碗底做的桐油燈,邊緣不光滑,一般不用這個,大多數(shù)人家是在街上買的專用鐵凹淺碗。再后來,煤油進(jìn)了公社供銷社和大隊代銷點,我們又做起了煤油燈,先準(zhǔn)備一個墨水瓶,再準(zhǔn)備一個瓶蓋大小的鐵片,中間鉆一小孔,棉線從中穿過,作為燈芯,瓶里倒上煤油,燈芯放入瓶中,就可點燃芯頭了。相對于樅膏,不論是桐油燈還是煤油燈,都方便多了,不用幾分鐘加根樅膏了,只需過一段時間拔下燈芯,加一次油,可點兩三夜。
大約是我上小學(xué)后,公社在各大隊、小隊栽杉木電桿,桿上安白瓷杯,上下兩根電線平行穿進(jìn)了寨子,又進(jìn)到各家各戶。為節(jié)省電費,我們家舍不得安幾盞電燈,但至少要兼顧火鋪間和灶房的照明,父親就把兩間中間的板壁開了一個小天窗,燈掛中間,左右逢明。記得那時我們經(jīng)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燈從小天窗移下來,掛在火爐堂炕上,便于母親切菜、炒菜和大家吃飯。飯后,母親洗了碗筷,就去灶房砍豬菜,我們又把電燈移到小天窗去。那時,燈泡最小功率是十五支光(方言,十五瓦),我們家就用這種,后來家里條件稍好些,才改用二十支光和三十支光的燈泡。有時因電壓不穩(wěn),鎢絲燒斷了,我們就小心地把燈泡撤下來,拿在手里輕巧翻轉(zhuǎn),想把斷的鎢絲接上去,有成功的,但也亮不了幾天。
1980年后,我們家的境況逐年改善。大家先改善電燈,換了瓦數(shù)大的燈泡,火鋪間、灶房各安了一盞燈,住的房間、堂屋也安了燈,豬圈邊、廁所邊也安了,晚上進(jìn)出,一拉開關(guān),方便得很。十多年前,我們對院壩進(jìn)行了修整,安了圍欄,左右兩邊各安一座帶玻璃的鐵罩子燈,雨淋不進(jìn),晚上一開,院壩里燈火通明。再后來,隨著時代的進(jìn)步,鎢絲燈換成了節(jié)能燈,又換成了LED燈。如果不是要整理火鋪間板壁,我們對這個小天窗也許視而不見,倒是母親的態(tài)度,讓我們想起了過去歲月的夜晚。母親現(xiàn)在仍是十分節(jié)約用電,天還有光不開燈,人走一定要關(guān)燈,她這個習(xí)慣時時提醒我們,現(xiàn)在條件再好,也不能忘了點樅膏、點桐油燈、點煤油燈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