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雋平(本刊)
2016年11月12日,我平生第一次登上寶島臺灣,心情無比激動,雖然臺灣很多地方城市建設(shè)都很陳舊,但對我來說,每一處場景的感覺都是新的。
我每到一個新的城市旅游,首選之處就是博物館和古玩市場,到了臺灣也不例外。
11月13日,我打聽到臺北有四個文物市場,于是專門安排了一天去淘寶。臺北的文物市場雖然比較大,但店里面并沒有什么像樣的藏品,多半都是新的玉器或者仿品,偶爾出現(xiàn)的清末或者民國的文物,價格都是高達幾十萬臺幣。我耐著性子打了的士,一個一個市場逛過去,最后來到一家位于一棟大樓地下層的文物市場。這家市場的裝修比較高檔,我走進一家小店,店主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我一眼看中了一塊孫中山的瓷板肖像畫,這塊孫中山的肖像與常見的不同,孫中山穿的是一件雙排扣的西裝領(lǐng)大衣,里面是白色的襯衣配了領(lǐng)結(jié),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前方,微翹的八字胡增添了一股威嚴和莊重。
我早在2008年就曾經(jīng)收藏過民國瓷板畫大師梁兌石的作品,還參加過南昌瓷板畫研究中心的開業(yè)儀式,對瓷板肖像畫有些研究?!澳喜砂瀹嫛笔枪に嚸佬g(shù)的奇葩,它融中國古代、西洋的技藝于一體,在南昌市民間有著濃厚的土壤,除了由工藝美術(shù)廠的藝人們成批繪制外,市內(nèi)大街小巷中,許多個體的民間藝人也以繪制瓷板畫像為職業(yè)。這些大店小鋪中瓷像高懸,琳瑯滿目。他們繪制的人物肖像形容逼真,畫像柔中寓剛,靜中有動,虛中藏實,狀物傳神,力透板背;色調(diào)對比強烈,筆觸十分細膩,具有濃厚的民族風(fēng)格,給人以強烈的藝術(shù)感受。瓷板畫像的制作十分嚴格,首先需在白瓷坯上用畫筆勾勒出畫像的輪廓,面容以毛筆點染,積點成面,然后精繪細修,再在板面上施一層透明釉,最后入窯經(jīng)高溫一次燒成定型,這樣做出的瓷板畫橡形成了一層保護釉,具有耐潮濕、耐日曬、久不褪色等特點。
我不動生色地坐下來和老人慢慢聊天。老人說:“我今年79,明年滿了80歲就關(guān)店,再也不出來做事了?!绷牧艘粫?,我將話題轉(zhuǎn)向?qū)O中山的瓷板肖像畫,老人說:“這是我25年前從上海買來的?!备母镩_放初期,的確有大批東南亞和港澳臺的文物商來大陸購買文物,近些年隨著大陸經(jīng)濟的崛起,民間收藏的火熱,出現(xiàn)了海外文物回流潮。雖然我對瓷板肖像畫有研究,但是仍舊裝作外行向老人請教:“這上面孫中山的像是畫上去的還是燒印上去的?”老人說:“燒印上去的?!彼@么一說,我心底有了譜,裝作若無其事地問:“賣什么價?”“三萬臺幣。”開這么低的價格,源于他對瓷板肖像畫工藝的誤判。一件文物的價格,與它的藝術(shù)價值有關(guān),更依托于它蘊含的歷史文化價值。瓷板肖像畫的歷史很短,起源于晚清,在民國沒有誰比孫中山的影響力更大,因此,在瓷板肖像畫中,頂級藏品大多是孫中山的瓷板肖像畫。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我以12000臺幣(折合當(dāng)時的人民幣2600元)的價格買下了這件文物。臺北文物市場蕭條,這么低的價格買到孫中山的瓷板肖像畫,我內(nèi)心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
這塊孫中山瓷板肖像畫的外框是原裝紅木框,畫芯長36厘米,寬26厘米,畫像的頂端以隸書寫有“中山先生像”,孫中山的遺囑共有三份:《國事遺囑》《家事遺囑》《致蘇聯(lián)遺書》,畫像的下半部以小楷摘錄孫中山的《國事遺囑》:
中山先生像
“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jīng)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lián)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斗。
現(xiàn)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務(wù)須依照余所著《建國方略》《建國大綱》《三民主義》及《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繼續(xù)努力,以求貫徹最近主張,開國民會議及廢除不平等條約,尤須于最短期間促其實現(xiàn)。是所至囑!”
非常湊巧的是,我買孫中山瓷板肖像畫的前一天,恰好是中山先生誕辰150周年。回到賓館,打開報紙,上面剛好印有《孫中山是兩岸最大公約數(shù)》。購得中山先生瓷板畫的第二天,我特意去拜謁孫中山紀念館,徜徉在孫中山紀念館,一張張照片、一段段歷史,跨越時空串聯(lián)在一起。瞻仰中山先生坐像時,正遇到衛(wèi)兵換崗儀式,那種莊嚴的場面,令我浮想聯(lián)翩,欽敬之情油然而生。
過了兩天,我來到高雄,拜訪了臺灣藝術(shù)研究院院長林富男先生,并當(dāng)眾寫下“天下為公,兩岸一家”贈給臺灣藝術(shù)研究院。這是我第二次見林先生,兩人相談甚歡。林先生年輕時在美國留學(xué)期間,就曾用三萬美金從一位中國大陸來的名人后裔手中,購藏了一大批中國古代名家字畫(林先生的父親是臺灣富商)。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孫中山的瓷板肖像畫給他欣賞,他也對如此傳神的肖像畫大為贊賞。欣賞的過程中,林先生居然幫我拆開了紅木框,期待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欣賞完畢,林先生又親自幫我打包。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件文物能不能上飛機帶回大陸呢?”林先生立即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印有他的身份和手機號碼,他說:“我在臺灣是享受部級待遇的,萬一在機場遇到什么困難,你打電話給我。”
11月17日,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返回大陸的飛機,幸運的是,過安檢時并沒有拆包檢查。幾年來,新華社、中央電視臺都曾報道過這塊孫中山的瓷板肖像畫,但我一直感到好奇的是,瓷板肖像畫都是依據(jù)照片而畫,這件作品原照片從未見過,它從何而來?是孫中山先生什么時候的照片呢?
2021年5月13日晚,我在北京中貿(mào)圣佳的迎春拍賣會重點藏品推廣鏈接里,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孫中山肖像照,鏈接里注明“孫中山早年大幅肖像照,銀基鹽質(zhì),1916年,51cm×42cm,出版:1.《良友》,第2期,1926年;2.《新民》封面,第91期愛國故事專號,1935年?!痹瓉磉@是孫中山先生1916年拍攝的照片,這張照片與我收藏的孫中山瓷板肖像畫分毫不差,如出一轍,估計是中山先生逝世后,他的朋友或者部下專門找人定制。在那個年代,繪制這樣一塊瓷板肖像畫,需要20塊銀元,普通人是沒有這筆資金的。
收藏一件文物,與結(jié)交一位朋友一樣,都要講緣分。1991年,那位臺灣老人從上海買到這塊瓷板畫,如今又由我攜回大陸。收藏固然是個人愛好,然而在我的收藏與研究中,貫穿始終的是一股濃濃的家國情懷。我主編《藝術(shù)中國》雜志13年,開辦《藝術(shù)臺灣》欄目12年,推薦了眾多臺灣藝術(shù)家,我還于2017年春節(jié)率領(lǐng)湖南文化代表團訪問臺灣,進行文化和藝術(shù)交流。緣于此,孫中山先生的肖像畫,歷經(jīng)滄桑后為我擁有,這其中的因緣,絕非是一句“機緣巧合”所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