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義

塔克拉瑪干沙漠被稱為“死亡之?！?。在這里修鐵路，究竟有多難？“睡覺時要戴口罩，早晨起來，被子上落了一層沙子，耳朵也被（沙子）塞滿了，就連口罩和鼻梁的縫隙都擠滿了（沙子）。屋里的積沙，每天都能掃大半桶！”中鐵十四局和若鐵路鋪架項目經(jīng)理張剛說，無孔不入的沙粒會順著門縫、窗戶縫進到屋內。在工地上，工人吃飯時要就著沙子一起吃，躲也躲不掉。難怪當?shù)亓鱾饕痪湓挘阂惶於赏?，白天不夠晚上補。

但“沙漠王”們克服了重重困難。6 月16 日，從新疆和田到若羌的和若鐵路正式通車，讓塔克拉瑪干沿線鐵路從“C”到“O”，標志著世界首條沙漠鐵路環(huán)線建成。

出行難！誰能把鐵路修到這里來？

且末是被塔克拉瑪干沙漠包圍的偏僻縣城，有“天邊小城”之稱。這里是和若鐵路的其中一站。

通車那天，當?shù)厝藫Q上節(jié)日盛裝，早早就在站臺敲鑼打鼓，見證這個改變且末發(fā)展的里程碑。當列車終于進站，不少上了年紀的維吾爾族奶奶再也控制不住情感，邊哭邊喊：“且末縣有火車了！”

當?shù)厝嗣鎸疖嚨募有那椴浑y理解?！?0 世紀70 年代，我6 歲時第一次和老爹搭郵政班車到庫爾勒，花了5 天?！痹吻夷┛h治沙站站長的居來提·庫爾班回憶說，當時路途沿線人跡罕至，只能自帶干糧和水，每天都是又渴又餓。前幾年，且末雖然有了機場，但機票對不少老百姓來說還是太貴。一些老人得了重病，只能由120 急救車拉著他們遠赴庫爾勒。

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王盡忠在業(yè)內有“沙漠王”的美譽。1999 年，王盡忠在庫爾勒到喀什這條線參與建設。完成任務后，他和幾位同事到南疆自駕游，從喀什出發(fā)，到達如今和若鐵路途經(jīng)的民豐縣。“路上，我們看遍了沿途的每一個縣，之所以看這么細，是認為以后幾十年都不會再來了。當時，民豐縣只有一條街，像是一個村。老百姓家中只有水和馕，我這時才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边@些見聞影響了王盡忠后來的人生選擇。2017 年，他帶領團隊參與和若鐵路的前期論證工作，“國家立項后，我就主動請纓。因為修這條鐵路是我的夢想！”

有多苦？“蚊子像戰(zhàn)斗機飛過！”

其實，新疆鐵路建設者們都是“沙漠王”。

2019 年5 月，張剛來到了若羌。初來乍到，他就感受到大漠帶來的恐怖?！澳翘斓纳硥m暴擋住了太陽。當?shù)厝藚s開玩笑說：豬八戒來搶媳婦了！”后來他才知道，這樣的天氣是當?shù)氐某B(tài)，“在每年施工的210 天里，有接近200 天的揚塵天氣?！?/p>

更讓人痛苦的是沙塵暴。沙塵暴來之前毫無征兆，幾分鐘內就將所有人吞沒。這時人必須臥倒，等風沙過去才能起來?！罢麄€過程持續(xù)三四個小時，結束時每個人都已被埋在下面了。”在漫長的等待中，因為風沙太大，無法開口，工友間只能用拍打的方式為彼此打氣。

2020 年5 月，張剛的女兒出生，那時正是風沙肆虐的季節(jié)，“我給她取名張若可，意思是和若鐵路一定可以！”他之所以在嚴酷環(huán)境中選擇相信，是因為看到了大漠中人性的光芒。

張剛不止一次看到，一群維吾爾族男孩追著他們跑，開心地大笑、吶喊，似送英雄出征。2020 年9 月，群眾代表前往距縣城140 多公里的且末和若羌交界處，只為了迎接第一根鋼軌鋪到且末縣域內?！爱敃r每一位群眾都登上工程車，坐了一個500 多米的來回?！睆垊傆浀?，不少群眾一開始登上車后開心地大笑，下車后則滿含熱淚……

和張剛不同，中鐵二十一局和若鐵路S5 標項目經(jīng)理王立博最難忘的不是風沙天氣，而是且末縣的車爾臣河?！昂又惺歉癄€的淤泥，寄生著數(shù)不盡的蚊子、小咬和牛虻，修過水橋時，只要在淤泥上打樁，就會招惹出漫天蚊子。”無數(shù)蚊子的“嗡嗡”聲匯集成驚天轟鳴，“像戰(zhàn)斗機飛過”。而且這些蚊蟲毒性極大，“有人被咬了，大包一年多都下不去”。

于是，工人們穿上類似養(yǎng)蜂人的衣服作業(yè)。因為蚊蟲怕熱，所以“為了躲蚊子，工人們專門挑最熱的時候，穿這樣的衣服到淤泥坑底施工”。

類似這樣“煉獄”級別的環(huán)境數(shù)不勝數(shù)。可工人們始終堅守一個底線：不能耽誤施工進度。

大亮點：建橋+ 植被以防風沙

和若鐵路的最大亮點在于防風沙，而這主要通過兩種方式達成：建橋與種植植被。

和若鐵路上共有五座過沙橋，最短的是塔特勒克特大橋，但也長達2.8 千米。而最長的是尼雅河特大橋，長達18.6 千米。王盡忠表示，塔特勒克特大橋雖然最短，可修建難度是最大的?！霸搮^(qū)域為典型的戈壁風沙流區(qū)段，鐵路周邊看不到沙子，但沙子會從遠處刮過來?！眻F隊最終對橋頭進行封閉，將沙害全部截留在外。

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任公司工程管理部部長胡國星回憶，相比于工程建設，治沙工程難度一點也不小?！拔覀冏畛跤媱澣€種植胡楊等耐旱作物，后來發(fā)現(xiàn)，胡楊需水量太大，很多地方種不活。”后來，團隊又換了其他植物。然而治沙工程最大的殘酷性在于，有時要“聽天由命”。

2020 年春，若羌“土專家”李曉泉種植的樹苗長勢喜人。但6 月，一場毫無征兆的熱風來襲。刮了兩天后，樹葉還是綠的，但用手一撮，就像茶葉一樣變成干粉了。李曉泉當時號啕大哭：“這就像是我養(yǎng)的孩兒??！怎么一場大風就死了呢？”

后來團隊痛定思痛，提出“適地適種”。在這個原則確立之后，植物長勢好了很多。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任公司工程管理部工程師鄧斌說，最近有人給他看了一幅衛(wèi)星地圖。“和若鐵路沿線已不是一片大漠，有了綠色。”他高興極了，這是他和工友們一道筑起的“綠色長城”。

早前， 在治沙困難時期，鄧斌團隊曾到且末一中與支教老師們交流。“一位老師說：你們在修一條有形之路，幫助這里的人民通往幸福、富裕，而我們在修一條心靈之路，幫助孩子們找到希望?！编嚤筮@才意識到，他們是一條戰(zhàn)線的戰(zhàn)友，“這是修建鐵路以來，對我影響最大的一件事，之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我都從未動搖過！”

鐵路通車這天，且末縣的毛蘭月老人想起了老伴。13 年前，老伴突然去世?！叭ナ狼埃赐陥蠹堈f，以后且末要通火車，但咱倆恐怕看不上了……我當時不同意：那不一定看不上。”現(xiàn)在，火車終于通到家門口了?！澳翘欤覍χ忱项^照片念叨：火車現(xiàn)在通咧，過幾天我就替你坐一坐咱家門口的火車！”

（摘自“環(huán)球人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