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涵
(延安大學 文學院,陜西延安 716000)
呼和浩特市賽罕區(qū)是呼和浩特市區(qū)面積中最大的市轄區(qū),區(qū)下共有3 個鎮(zhèn)、101 個行政村、8 個街道、96 個社區(qū)。就目前所調查的資料來看,該區(qū)屬的地名可以劃分為兩種類型,漢語地名和少數民族語言地名。值得注意的是,在少數民族語言地名中,相較于純漢音譯的蒙語地名,蒙漢語素結合的地名所占比例更高,這其中所折射的社會歷史層面的問題在探究地名語義特點部分會提及。對于涉及語言學方面的研究,目前所研究的方向和內容包括:對呼和浩特市街鄉(xiāng)名稱的社會語言學分析、呼和浩特市店鋪名稱的語言學分析等。而對于某一具體區(qū)域的地名調查分析相對缺失,從文化語言學角度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將這二者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彌補學界對于呼和浩特市方言研究的空白。
地名,是人們在社會生活當中給地理實體、行政區(qū)域或者居民點所起的特指性的名稱。因此,每一個地名必然就打上了時代中層次不一的烙印,而我們可以以地名為介,搭建起和不同民族地域文化與語言的橋梁,探究民族文化融合的發(fā)展歷程和社會人文心態(tài)的變化。下面將從語言組成結構和語義特點兩個角度對該區(qū)地名進行文化語言學角度的研究和剖析。
賽罕區(qū)是一個以蒙古族為主體,漢族占多數的多民族聚居地,這一點在地名上便可見一斑。區(qū)中地名分為兩部分,由漢語地名和少數民族語言地名構成[1]。
完全由漢語語素構成的地名在賽罕區(qū)中數量較少,如辛家營、二道河、三道溝、四間房、太平莊等。大多是專有名詞加通名的偏正式結構,詞性構成以數詞+量詞+名詞為主。地名有三種基本構成方式,因為地名本身就是專有名詞的一種,所以專有名詞本身可以作為地名,如黑沙圖、黑沙兔;還有一種是在上文提到過的在專有名詞后面加上表示具有同一性特征的事物名稱,即通名,如二道溝、辛家營;最后一種構成方式是通名和專有名詞的位置顛倒,在呼和浩特市地名中,這種構成方式占少數。由于漢語地名的構成要素較為簡略,因此,此種構成方式不作為重點研究對象[2]。
這里所談及的少數民族語言實則主要討論的是蒙古語。因蒙古族在內蒙古地區(qū)占主體地位,所以在賽罕區(qū)內有很多的地名是直接用漢語同音詞音譯過來的蒙古語。如口可板,在蒙古語中是青房子的意思;“巧報” 是蒙古人在立敖包祭祀前所走的那條小路;“毫沁營” 是舊時蒙語中的舊村莊;“賽音和什蘭岱” 是為了紀念什拉爾岱臺吉和賽音庫蒙這兩位人物才逐漸演變成現在的地名……此類地名完全由蒙古語語素構成,雖然是由漢語同音詞直接轉譯,但是語素之間并沒有語義上的聯(lián)系[3]。
除了純蒙語語素構成的地名,蒙漢語素結合的情況則更為多見。在賽罕區(qū)中蒙漢結合的地名主要有以下幾種表現方式:
①漢語表方位的語素+蒙古語語素。
如西把柵、東把柵、正喇嘛營、東喇嘛營、西喇嘛營、前不搭氣、后不搭氣、東達賴營、西達賴營等。
②漢語表形容詞性的語素+蒙古語語素。
如大廠庫倫、小廠庫倫等。
通過地名示例可以看出,該區(qū)地名主要以三音節(jié)或四音節(jié)為主,雙音節(jié)地名較少。這說明了在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qū),地名的多音節(jié)化已經成為了它們獨有的語言特色。從少數民族語言地名多于漢語地名的情況來看,蒙漢融合可以說已經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況。蒙漢語素的結合,不僅有利于漢族人民的轉寫和記憶,也便于蒙漢的溝通交流,對于社會的穩(wěn)定團結無疑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4]。
地名的命名,往往具有特定的指向性,這種指向性與該民族或者該區(qū)域有密切關聯(lián),它代表著特定的標志和符號,以便和其他地區(qū)相區(qū)別開來。地名的命名過程主要受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
賽罕區(qū)位于土默川平原,以平原、山區(qū)、丘陵為主,地表溝壑縱橫并被群山環(huán)繞。因此,在當地很多地名中可以反映出這樣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狀況,如沙梁、黑沙圖、黑沙兔這樣的地名,就是由當地半農區(qū)的土壤名稱得來的?!吧啊笔且环N含砂礫成分較多的土壤,土質溫暖松散,雖然在耕作中可以減少人力物力,但是它的肥力低下,儲水性差,特別容易被風蝕,因此,由“土”充當通名構成的地名也就應運而生,只不過,人們在后來記錄的時候不寫作“土”,而是記作“兔”或“圖”[5]。
另外,在進行地名調查的過程中,發(fā)現有很多漢語地名以“溝”“灣”或者“河”作為通名,如添密灣、二道河、三道溝等。實則,這樣的地名類型在整個內蒙古自治區(qū)都是極為普遍的。在各盟市的鄉(xiāng)鎮(zhèn)地名中,光是水文地名就有二百多條,這其中無疑包含著當地的住民對江河湖海的敬畏和贊美。由于中西部的河流相較于東部來說不僅水量少,而且水系長度短,因此需要挖溝渠引黃河水灌溉農田,這樣來之不易的水源,使得人們以地名的記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感激和敬意[6]。
“地名作為不同歷史時代的產物和歷史社會文化的符號表現形式必然反映該地區(qū)人們的宗教信仰和崇拜?!痹缙诓菰幕男纬珊退_滿教息息相關,這個教派如今雖然只余留一些風俗流落民間,但是研究蒙古文化是無法對它避之不談的。薩滿教作為蒙古人民曾經的強大精神寄托,在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領域占據著不可撼動的地位[7]。薩滿教崇尚天神和祖先,相信萬物有靈。但是隨著后來明朝的封建統(tǒng)治者與蒙古貴族不可調和的矛盾,導致兩族人民之間紛爭不斷,流血事件激增,人們在風雨飄搖中開始質疑自己的信仰,于是,在既無法解決實際問題,又不能減緩人民內心痛苦的雙重絕境下,薩滿教開始退出歷史的舞臺,取而代之的是遠道而來的藏傳佛教——喇嘛教。喇嘛教是黃教流派的俗稱,它在人們心無歸依之際出現,并贏得了大眾的信任和崇敬,成為了意識形態(tài)的主導力量。我們今天所見的喇嘛營就是因當時該處接待過傳教的喇嘛而得此名,還有諸如此類的東達賴營、西達賴營、前白廟、后白廟。在此處需要注意的是,“廟”和“召”都是藏語的音譯詞,意為喇嘛營,是蒙古語從藏語中借入的,具有突出的宗教標志,如呼和浩特市回民區(qū)的“大召”和“小召”就是當時的傳教地[8]。
在此類地名中,還有直接以喇嘛教中的人物和一些宗教名稱命名的,像“美岱”和“達賴”都是當時傳教的喇嘛,后來當地人便直接以他們的名字作為地名。通過地名探究蒙古族宗教文化的發(fā)展變遷,不難看出蒙古族人民開闊的胸襟和他們包容萬物的胸懷,同時也看到了這其中所承載的多民族人民之間的深厚情誼。
語言作為社會的產物,無時無刻不在反映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演變,作為普通詞匯的一部分,地名比其他詞匯承載著更為深刻的價值和屬性。地名是社會的一面鏡像,從地名中可以折射出時代的興衰,社會的生活、人們的心態(tài)變化。
2.3.1 地名和移民
19 世紀中期,出現了規(guī)模宏大的走西口這一人口遷移事件。大批關中人口向草原遷徙,這些人當中,有些人是為求生存被迫流落塞外,有些人則是因當時政府的一紙政令有組織地來到邊塞屯田戍邊。由于關中人和蒙古族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而又必須找到立身之所,于是便“鑿崖為窯”作為臨時的居住地,而隨著這些臨時居住地的日益增多,它們也有了自己獨特的蒙語名“板”,全稱“板升”,是蒙古族專來指稱外來移民的房屋建筑,如今的前乃莫板、后乃莫板、羊蓋板等以“板”作為通名的地名則都是從這里流傳下來的。因為移民的流入,蒙漢聚居、通婚就成為了一種極為常見的現象,有一些地名真實地反映了蒙漢雜居的事實,如“乃莫板”,蒙古語音譯詞,意為“八間房”,是由于當時這里有三戶蒙古族人和五戶山西移民居住故得此名。對于像“小一間房”“四間房”這樣以“房”為通名的地名,實則也從側面印證了很多移民是無組織地、零星散落地流入到邊塞,定居之后便以房屋個數作為名字,隨著通名前面數字的增大,以及類似“村”這樣通名的出現,也說明了移民數量的增多,群體性聚居地正在逐步形成。有一點需要區(qū)別的是,相異于南方某些地區(qū)的“營”,呼和浩特市地名中的“營”和軍事并沒有任何聯(lián)系,像在云南東部,諸如“孔家營”“楊家營”這些都是封建王朝為了戍邊而建立的軍事駐扎地。在蒙古語中,“營”意為“阿寅勒”,指的是牧場中的居住地。因此,雖然南北方地名在通名上出現了重疊,但意義卻大相徑庭。
對于諸如像“營、村、房、窯”的通名,大概包括以下兩類情況:一是以初始定居者的姓氏而命名。“漢人多聚族而居,張家口外,如董家窯、白家窯之類皆以姓為別也”。呼和浩特地區(qū),有的村莊冠以始居者姓氏,以某家村、某家窯命名,如姜家營、郭家營、范家營、 羅家營這些詞透視出某一姓氏家族首先遷居到此地。二是以初始定居者的祖籍地命名。明清時期,晉冀陜人特別是晉人走西口,來到土默川,舉目無親,為了互相幫助和易于交流,通常以同鄉(xiāng)的形式聚居。他們出于對故土的懷戀,就以祖籍的縣名命名住地,如代州營、沂州營、壽陽營、陽高村、三營窯、陽區(qū)營。代州、沂州、壽陽、陽高這些本是山西地名,后加上“營、村、窯”就形成了呼和浩特地名。
2.3.2 地名和經濟
早期的草原人民以傳統(tǒng)游牧為主要的經濟來源,隨著新中國成立,經濟基礎的穩(wěn)固,傳統(tǒng)游牧型經濟逐漸為畜牧業(yè)所取代,后來又發(fā)展到了半農半畜牧的經濟模式。經濟的轉型在地名上有著明顯的表現,如用來計算土地的計量單位“犋”本是用來指稱套上農具的牛,后來變?yōu)橄虻刂鞯募{租單位,到現在穩(wěn)定為地名的組成成分,如西把柵鄉(xiāng)的六犋牛就是由此得名。而且,隨著與土壤有關地名的數量增多,也說明了農業(yè)蓬勃發(fā)展的大好趨勢走向。
2.3.3 地名和文化
地名是文化現象的載體,其本身也是一種文化現象。地名和文化之間是一種特殊的并列關系,雖然地名包含于文化之中,但二者卻是“彼此成就”。文化的隱形內涵通過地名顯性的語言形式得以表示,因此,地名也是語言和文化的融合點,因為地名的存在,語言和文化的結合有了切面,為進一步揭開不同底蘊的文化類型提供了有力的工具和手段。比如:我們探究蒙藏文化交流,從“根堡”“班定營”這樣的地名中就可以找到突破點。蒙古族經常用藏族人的名字進行命名,雖然兩個民族從地理位置來看相隔千里,但他們的共同信仰為他們的精神交流建立了橋梁,產生了彼此相惜的感情。蒙藏兩民族在語言、文化等方面的相互影響和相互融合能夠在地名中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作為人類文明沉積千年的印記,地名不僅僅作為一種區(qū)別意義的標志和符號存在著,在它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人類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宗教信仰的發(fā)展和流變。所以,它存在的意義是作為人類文化和文明的活化石向子孫后代彰顯中華文化的源遠流長、博大精深。
此外,對于方言的研究調查來說,地名的研究分析也起著查缺補漏、彌補不足之用。一個地區(qū)的地名以方言詞語的形式存在于各類文獻的書面記載當中,更存在于人們的口耳相傳之中,因此,想要對一個地域的分支語言進行全面而系統(tǒng)地研究調查,對于地名的關注是必不可少的。從發(fā)音來看,即使在書面資料中我們已經無法還原最初的原始讀音,卻可以通過尋找當地居民來還原發(fā)音狀況,之后借用專業(yè)的發(fā)音儀器進行記錄和分析。對于漢民族方言地區(qū)來說,地名的方言調查結果對于研究語音的發(fā)展演變是有極大作用的,而對于少數民族地區(qū)來說,如內蒙古地區(qū),則可以通過地名的語音面貌分析漢語語音對外來語的影響,以及二者的融合情況。從構詞法來看,除了我們熟知的詞根語素,通過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地名分析,可以大大豐富實詞作詞根語素的范圍,雖然這些詞根不具有普遍性,但在研究語言特殊性演變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佐證作用。
數萬年之前,因為自然地理和交通運輸的限制,地域和民族之間的交流受到了極大的阻礙,彼此之間的信息交換不能及時得到反饋,因此,各自的民族獨立性都十分鮮明。隨著歷史的變遷,這樣的隔閡狀態(tài)被打破,經濟文化來往得以互通,語言接觸也變得日漸頻繁。但是,地名的演變并沒有想象中的劇烈,它自身的穩(wěn)定性和保守性使它保留了那些逝去歷史的模樣,也因此成為研究人文領域不可或缺的重要方法和步驟。所以,通過對地名的分析,我們或許可以嘗試去還原過去的歷史。由于社會經濟政治發(fā)展的需要及保護意識的薄弱,呼市很多物質文化遺產已經到了瀕危的境地,有許多遺址甚至在書面上都無處找尋,這對于一個文化古城來說,是一件十分令人心痛的憾事。雖然已然消失的文化遺址無法再被尋回,但至少可以通過挖掘地名背后所承載的文化和歷史,逐步還原史實,這對于促進文化事業(yè)的長足發(fā)展有著深遠的意義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