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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舊事

2022-11-19 08:31楊哲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寶貝兒二爺綁匪

楊哲(甘肅)

四不準

天津衛(wèi)這地界兒,總出邪性人、邪性事兒。

法租界杜總領(lǐng)事街北的胡同里,有幢白色的二層小洋樓,里面住著個瘦老頭兒,個兒不高不矮,六十來歲,姓李,叫嘛名,卻沒人知道,大伙兒都稱他二爺。

二爺一生無兒無女,只雇了一個老媽子看家。

說來也夠邪性的,他一不是下野的軍閥,二不賽腰纏萬貫的寓公,三沒啥買賣,卻整天不是提籠架鳥,就是上戲園子聽戲,日子過得賽神仙。這還不算,二爺還是永豐屯“公善社”的董事,每年給窮苦人家施舍棺材五千余具,又每年為鼓樓南二道街的“保赤堂牛痘公局”捐一大筆大洋,從立春開始,至立夏結(jié)束,無償為津門兒童施種牛痘疫苗,預(yù)防天花。

人人嘀咕,他哪來這么多的閑錢往外撒啊?

一天,二爺在家沒事兒,一路溜達著來到了杜總領(lǐng)事街上。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這當兒,“咣當咣當”駛過來一輛齊頭齊腦的“綠牌”電車,上面站了不少人。他從沒坐過這洋玩意兒,忽然心血來潮,就跟著一群人擠了上去。

提起衛(wèi)里的電車,得多說幾句。光緒三十二年,比利時人搗鼓出了首輛“白牌”電車。剛開始跑那會兒,衛(wèi)里人不買賬,怕被電車上的電給“電”著了。洋毛子想了一個高招兒,免費讓大伙兒坐。白坐誰不坐啊,一時間,津門不少人都以坐電車為時髦。三天免費期一過,立馬開始售票,幾年下來,洋毛子就發(fā)了。嘗到了甜頭的比利時人,又陸陸續(xù)續(xù)開通了“紅、黃、藍、綠、花”牌電車,到民國十年,奧、意、日、法和俄租界全開通了,衛(wèi)里人出門就能坐上電車。

和二爺一同擠上電車的還有一個中年人,他在車門口站穩(wěn)后,忽然拿出個紙糊的高帽子,戴在了頭上,冷不丁大聲喊了一嗓子:“小心小偷!”

二爺聽后,微微一笑,不動聲色。

車上的乘客一聽,這才發(fā)現(xiàn)中年人戴的紙帽子上,豎寫著“小心小偷”四個字,再加上他這一嗓子的吆喝,都不由得去摸自個兒身上裝錢的地方,沒丟,這才放了心。

電車“咣當咣當”向前行駛著,車廂里突然傳來一個寶貝兒的哭聲。二爺循著聲音一瞧,是個鄉(xiāng)下女人懷里的寶貝兒在哭。奇怪的是,她好不容易哄著寶貝兒止住了哭,自個兒卻忽然又號哭了起來:“我身上的錢被人偷了,嗚嗚。”

大伙兒都很納悶兒,問:“你剛才沒聽見那位吆喝啥嗎?”

女人回答說:“我聽見了,剛才摸錢袋子還在口袋里呢,等寶貝兒不哭后,一摸就不見了?!闭f完,還翻出被刀片劃破的口袋讓大伙兒瞧。女人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這錢是我給東家洗了半年的衣裳才攢下來的,準備去海大道的馬大夫醫(yī)院給寶貝兒瞧病,錢沒了還怎么瞧???”說著,女人忽然抱緊寶貝兒,拼命往車窗邊擠,“我不想活了!”

人們趕緊攔住了。女人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二爺掃了幾眼車上的乘客,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我說,大伙兒都聽見了吧?誰要是撿了這位大嫂的錢袋子,請發(fā)一回善心,把錢還給人家,別誤了給寶貝兒瞧病。我在這里給您作揖了!”說完,雙手一拱,做了一個羅圈揖。

車上卻沒人吭聲。

二爺再次大聲招呼說:“我再說一遍,誰撿了錢袋子就拿出來。要是怕丟面兒,請大伙兒都閉上眼,我喊一二三,請您把錢袋子扔在腳底下?!闭f完,他自個兒先閉上了雙眼,開始喊起來:

“一——

二——

三!”

喊完后,大伙兒才睜開了眼,在自個兒的腳底下瞅,看看有沒有錢袋子。甭說錢袋子,地上連半個大子兒也沒見著。

就在這當兒,電車到站了。

二爺忽然沖電車司機喊了一嗓子:“師傅,甭開門!”說完,他用力擠到中間的車門前,沖著門口站著的一個小白臉厲聲呵斥道,“把錢拿出來!”

小白臉一臉驚愕,辯解說:“你認錯人了吧?我不是小偷啊?!?/p>

卻聽二爺一聲冷笑,道:“小子,裝嘛大尾巴鷹???告訴你,我在道兒上混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里做夢呢。把錢袋子拿出來!”

小白臉一臉被冤枉的表情,說:“我真沒順她的錢,你讓我拿嘛?”話音剛落,二爺突然一把攥住了小白臉的右手腕,他立馬疼得齜牙咧嘴大叫起來,“爺,爺……我……我……我拿!”說著乖乖地掏出了個小布袋子。

二爺一把抓過布袋子,讓車上的乘客遞了過去。那女人一瞧,連忙說:“是我的錢袋子,謝謝您。”

車上的乘客都沖二爺叫起了好。

電車司機見事情了了,這才打開了車門。

小白臉立馬跳了下去,扭頭就沖著電車上的二爺罵了起來:“老棺材瓤兒,有種你下來,跟爺單挑。你要不下來,就他媽是大姑娘養(yǎng)的!”

二爺卻懶得搭理他,瞥了一眼戴高帽子的中年人,閉上雙眼,養(yǎng)起了神。

電車到了下一站,二爺才下了車。走了沒多遠,他就感到身后有些不對勁兒。二爺沒回頭,不慌不忙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拐進了一條僻靜的胡同里。

胡同不長,有百八十米長,挺窄,也就丈五寬。走到一半時,前面的胡同口那兒忽然冒出倆小子,一個肉乎乎的,另一個瘦不拉幾的,一搖三晃地迎了過來。緊接著,二爺聽到后面也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回頭看了一眼,是一高一矮兩個愣頭青,不緊不慢地跟過來。

前面?zhèn)z小子在離二爺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叉著腿,抱著胸,擋住了道。瘦子還歪著個小腦袋,斜乜著雙眼,上下打量起了二爺。

二爺一邊往前走,一邊道:“二位,勞駕,借個道兒?!?/p>

兩人卻一動不動。

瘦子耷拉著眼皮子,開了口:“嗨,你是嘛人啊,我憑嘛要給你讓道兒?。?!”

二爺只好站住了,笑了笑,道:“你說呢?”

卻聽到后面?zhèn)鱽韼拙鋹貉詯赫Z:“哥幾個,還跟他廢嘛話???直接廢了這老棺材瓤兒,叫他愛管閑事!”

瘦子卻陰陽怪氣地說:“別介啊。這要是讓別人瞧見,說咱哥幾個不仗義,合起伙來欺負一個老棺材瓤兒,傳出去多沒面兒啊。這么著吧,老東西,你也知道哥幾個為嘛要堵你,識相的話,乖乖拿出二十塊大洋了事兒,哥幾個今兒就放你一馬?!?/p>

二爺不動聲色,問:“我要是不拿呢?”

瘦子鼻孔里一聲哼:“那就甭怪哥幾個不客氣!”

話音剛落,二爺就忽然感到后腦勺那兒一股冷風襲來,緊接著,前面的倆小子也一齊撲了過來。前后夾擊,看樣子今兒非吃了他不可。

二爺叫聲“來得好!”頭略一低,身子一側(cè),躲過后面高個兒的冷拳后,手起腳落,噼里啪啦,只四下,就聽到四聲“哎喲我的娘呀”的叫喚聲,四個小子齊齊地摔了個大馬趴,全倒在了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起來。

二爺拍了拍雙手,問瘦子:“小子,你們老大是誰?。俊?/p>

瘦子愣了一下,問:“您嘛意思???”

二爺抬起了一只腳,就要踩下去。

瘦子立馬老實道:“是麻爺?!?/p>

二爺“嗯”了一聲,說:“聽好了,明兒叫他上我那兒去一趟。”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四個小子你瞅著我,我瞅著你,還是瘦子反應(yīng)快,一骨碌爬起來,喊了一嗓子:“爺,您貴姓,住哪兒???”

二爺已走到了胡同口,頭也沒回,應(yīng)了一聲:“免貴姓李,法租界?!?/p>

四個小子一瘸一拐空手而歸后,把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講給麻爺聽。不料,麻爺聽后,卻立馬急了眼,道:“你們反了天了,知道他是誰嗎?”

瘦子愣了一下,問:“誰?”

麻爺回答:“二爺!”

瘦子問:“哪個二爺啊?”

麻爺兩眼一瞪,道:“還有哪個二爺??!”

四個愣小子一聽,面面相覷,全傻眼道:“那……那……該怎么辦?。??”

麻爺拿眼狠狠地掃了一圈兒他們,道:“怎么辦?涼拌。明兒早上,跟著我去給二爺賠罪!”

把四個愣小子轟走后,麻爺開始納起了悶兒,奇了怪了,小子們不就在電車上順了一個老趕兒(即鄉(xiāng)下人,含貶義)嘛,二爺為嘛胳膊肘突然朝外拐???

轉(zhuǎn)天早上,二爺溜完早回來,正在吃早點,一個煎餅果子,一碗面茶。老媽子輕手輕腳進來,說:“二爺,麻爺帶著六個人,在樓底下候著,想見您?!?/p>

二爺“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吃完早點,洗完手后,才放了話:“讓他們進來吧。”

麻爺提溜著一盒桂順齋的點心,四個愣小子,小白臉和戴高帽子的那個中年人跟在后面,魚貫而入,來到了客廳。

見到二爺后,麻爺忽然呵斥道:“還不趕緊給二爺跪下!”

六個人趕緊跪在了客廳當?shù)亍?/p>

按照麻爺事前的交代,瘦子主動說:“二爺,我們幾個有眼不識泰山,今兒給您老人家賠罪來了!”

麻爺連忙把點心盒子放在了八仙桌上,賠著笑說:“二爺,這幾個小子忒不懂規(guī)矩了,冒犯了您。”

二爺卻板著個臉,呷了一口清茶,盯著小白臉問:“小子,知道我為嘛要在電車上辦你嗎?”

小白臉趕緊說:“回二爺,是小的沒給您老面兒?!?/p>

二爺卻搖了搖頭,道:“你好好琢磨琢磨?!?/p>

小白臉耷拉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兒,沒出聲兒。

麻爺見狀,向前貼近了半步,道:“二爺,您給提個醒兒。”

二爺嘆了一口氣,說:“老規(guī)矩?!?/p>

麻爺不解地望著二爺,幾個小子也面面相覷,嘛老規(guī)矩???

二爺瞥了麻爺一眼,問:“給他們講過‘三不準’嗎?”

麻爺雙手一拍,恍然大悟,說:“哎喲,二爺,您瞧我這記性啊。我明白了。”

二爺問:“明白嘛了?”

麻爺連忙回答:“不該順了孤兒寡母的錢?!?/p>

二爺卻不依不饒道:“為嘛?讓他自個兒說?!?/p>

小白臉跪在地上,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麻爺立馬來氣了,訓(xùn)斥道:“不爭氣的玩意兒,這么快就忘啦?就是當初在祖師爺案前,我苦口婆心給你們講的‘三不準’啊!”

見小子們個個都不吭聲兒,麻爺知道,他們早就忘到爪哇國了,一下子提高了嗓門:“今兒當著二爺?shù)拿?,都給我支棱著耳朵聽好了?!粶省褪?,一不準進狀元府第。為嘛?摟了狀元人家的財,誰來教寶貝兒讀書?二不準順孤兒寡母。為嘛?順了寡婦過日子的錢,拿嘛養(yǎng)活子女成人?三不準動善人家的錢。為嘛?動了善財,哪還有錢接濟窮人???聽清楚了嗎?”

六人一個勁兒地點頭,回答說聽清楚了。

麻爺見二爺?shù)哪樕K于緩和了下來,趁機說:“二爺,您老就原諒他們這一回吧?!?/p>

二爺沉吟片刻,忽然說:“打今兒起,再加一個‘四不準’:不準盯著病家的錢。順了病家瞧病的救命錢,這不是拿棍子往瘸腿上敲嗎?”

麻爺忙點頭說:“二爺,我記住了,回去就告訴小子們,誰要是壞了規(guī)矩,決不輕饒!”

二爺“嗯”了一聲。

麻爺又問:“二爺,這幾個小子該怎么辦?”

二爺回答說:“老規(guī)矩。那個戴紙帽子幫著打馬虎眼兒的,就免了吧?!闭f完,揮了揮手,閉上了雙眼。

麻爺帶著六個人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客廳。

回去后,麻爺就按行里的老規(guī)矩,扣了二爺三個月的份子錢,自個兒是兩個月的,四個小子各一個月的份子錢。而小白臉呢,被剁了右手食指的半根指頭,趕出了天津衛(wèi),自此不準他再踏入津門半步。

半月后,二爺來找麻爺,拿出一摞銀元道:“給那四個小子每家買十斤棒子面送過去??哿怂麄兊姆葑渝X,總不能讓家里的老小也跟著挨餓吧。剩下的,托人捎給那小白臉,叫他做個小本買賣,好養(yǎng)家糊口?!?/p>

天津衛(wèi)解放前,二爺被軍統(tǒng)天津站的特務(wù)給盯上了,想大撈一筆后開溜。一天半夜,他們潛入小洋樓,拿槍頂著二爺?shù)奶栄?,逼他交出大金條子,不然就一槍崩了他。

不料,二爺卻不開眼,一聲冷笑,說:“要錢,半個大子兒都沒有,要命,就這一條!”冷不丁一頭撞在了旁邊的柱子上,血流如注,倒地而死。

特務(wù)們在小洋樓里翻箱倒柜,折騰了大半夜,正如二爺所說,半個大子兒也沒找到。

一個特務(wù)十分沮喪,問其他的幾個人:“真他媽邪性。你們說說,這老棺材瓤兒當了幾十年津門綹子行的老大,摟來的錢呢?”

高 買

早年間,天津衛(wèi)寓公特別多。

這些寓公曾經(jīng)是在北洋政府掌過權(quán)勢的大人物,如大總統(tǒng)徐世昌、黎元洪、曹錕,擔任過內(nèi)閣總理的段祺瑞、唐紹儀、顧維鈞、熊希齡等,個個在天津都有私人公館。部長一級的就更多了,當過都統(tǒng)、督軍和省長的人,一擼就是一大串兒,至于軍長、師長級別的人,如海河里的鯉魚,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這么多政客、軍閥下野后,為嘛非要呆在天津衛(wèi)當寓公?。吭虿煌夂鮾煞N:一是天津衛(wèi)租界多,撈到手的錢財能得到庇護,沒人敢動;二是天津衛(wèi)離京城近,便于隨時窺探國民政府的動向,以圖東山再起。

有句話叫“北京是前臺,天津是后臺”,說的就是這幫寓公。

王兆元原是南方某省督軍,在位期間以統(tǒng)治殘暴、貪鄙聞名。在北伐戰(zhàn)爭中吃了敗仗后,悄沒聲兒地帶著家眷跑到了天津衛(wèi),在英租界工部局買下了14號路的一塊地皮,蓋了幢闊氣的二層小洋樓,跟吳佩孚一樣,念起了佛經(jīng),當起了寓公。

這天下午,老媽子去天津公學小學部接王兆元的寶貝孫子,卻沒見著寶貝兒,問門房,說已經(jīng)被王公館的人接走了。她以為是被別人接走了,等回來后一問,立馬嚇傻了,公館里的人壓根兒就沒去接過寶貝兒。

王兆元一聽寶貝孫子被外人接走了,急了,立馬下令所有的下人去找。大伙兒一直找到了天黑,寶貝兒沒找到,卻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王兆元拆開一瞧,只見上面寫著:“不好意思,王寓公,跟你打聲招呼,借你孫子玩幾天,到時候完璧歸趙?!?/p>

壞了,寶貝孫子被人綁票了!

王兆元當時就急了眼,說:“嘛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綁我的寶貝兒!”立馬讓管家拿著信去工部局巡捕房報案。誰知,洋警察一瞧寫信的綁匪是華人,說不歸他們管,推到了天津警察廳,氣得王兆元直跳腳。

王兆元財大氣粗,參股經(jīng)營地產(chǎn)公司,在萬德莊、東馬路、估衣街、南市、河?xùn)|、英租界等地界兒有出租房產(chǎn)三千多間,并投資紡織、面粉、金融、電力、煤礦等實業(yè),天津衛(wèi)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一個電話打到了天津警察廳廳長楊以德處,要他盡快破案,救回寶貝孫子。

楊以德和王兆元有合伙的買賣,不敢怠慢,立馬把案子轉(zhuǎn)給了偵緝隊長張胖子,并下了死命令:“三天內(nèi)破案,不然就提著鋪蓋卷兒滾蛋!”

張胖子心中叫苦不迭,硬著頭皮接了這燙手的山芋。

他看完綁匪留的信后,覺得有點兒怪怪的,既然是綁票,為嘛信里沒提贖金的事兒???這里面一定有貓膩。

張胖子立馬叫來幾個手下,派他們分頭去找道上的幫派、混混兒鍋伙打聽,是嘛人斗膽包天,非要捅這馬蜂窩啊。

結(jié)果,幾個手下打聽了一整天,卻嘛信兒也沒得到。

張胖子沒轍,只好親自去了趟南市“三不管”,找到了乞丐鍋伙團頭兒。他手底下的眼線遍布天津衛(wèi)和九國租界,不會一點兒線索也沒有。

見到團頭兒后,張胖子說:“我攤上了一件扎手的事兒,只有你能幫我了?!?/p>

團頭兒問:“嘛事兒?”

張胖子回答說:“英租界王兆元的孫子被人綁了?!?/p>

團頭兒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這就讓人給你訪一訪,一有準信兒就派人通知你?!?/p>

張胖子一聽,心里有了底兒,雙手一拱道:“那就有勞了。”

轉(zhuǎn)天下午,張胖子就收到了團頭兒派人送來的口信,說沒聽到一丁點的信兒。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邪門了,究竟是嘛人干的啊?

到了第三天,張胖子急得是火上房,卻一點兒轍也沒有。完了,自個兒這個隊長算是當?shù)筋^了,等著官廳來人擼帽子吧。

傍晚,事情卻突然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王兆元的孫子忽然被一個膠皮車夫“全須全尾”地送到了偵緝隊門口。

這下可把張胖子給樂壞了,他親自把寶貝兒送到了王公館,想討個好兒。

王兆元見到寶貝孫子后,一把摟在懷里,寶貝兒長寶貝兒短,親了又親,看了又看,見孫子毫發(fā)未傷,就問孫子:“寶貝兒,快告訴爺爺,是嘛人綁的你?。俊?/p>

孫子卻搖了搖頭道:“沒人綁我啊。有兩個叔叔說是您派來接我的,給我放了三天的假,叫我上‘三不管’可勁兒地玩。他們還給我買好吃的,帶著我去看雜耍,聽相聲,拉洋片兒……哦,對了,有個叔叔還給您捎了封信呢?!?/p>

王兆元大惑不解,問:“嘛信?”

孫子從書包里拿出了那封信。王兆元打開一瞧,上面寫著幾行大字:“王兆元,知道爺們?yōu)槁镆@樣做嗎?就是想給你提個醒兒,到了咱天津衛(wèi),好好當你的寓公,念你的經(jīng)。最好甭走夜路,小心閃了你的老腰!”

姥姥,這不是在威脅老子嗎?

王兆元氣壞了,立馬用命令似的口氣對張胖子說:“綁匪是兩個人。給你三天的時間,要再抓不到人,老子就找楊以德要人!”

張胖子哈著腰,賠著笑說:“督軍,寶貝兒已經(jīng)平安無事回來了,嘛事兒也沒有。依我看,這件事就算了吧?!?/p>

王兆元卻不干,說:“必須抓回來,一槍崩了!”

張胖子沒吭聲兒。

王兆元忽然發(fā)火道:“怎么著,還要我再給你們廳長打電話嗎?!”

張胖子沒轍,只好答應(yīng)緝拿綁匪。他派人找到昨天送寶貝兒的那個膠皮車夫,問是嘛人把寶貝兒交給他的。

據(jù)膠皮車夫講,當時他在日租界中原公司門口候著拉人,來了個年輕小伙子,鼻梁那兒有幾顆麻子,拿出一塊大洋,請他把寶貝兒送到偵緝隊門口。膠皮車夫問:“把寶貝兒交給嘛人???”

麻臉說:“張胖子!”

張胖子聽后,這綁匪居然知道自個兒的名,顯然是有備而來,到底是嘛人???

他皺了一會兒眉,命手下從街上找來個畫炭畫的,根據(jù)膠皮車夫的描述,畫出了麻臉的長相,然后分頭派人送給青幫、混混兒和乞丐鍋伙,一有準信兒立馬來報,不然的話,今后要是落在偵緝隊手里,吃不了兜著走。

邪門的是,兩天過去了,卻還是沒有麻臉綁匪的任何消息。

張胖子這下真著急了,要是抓不到人,怎么跟王兆元交代???

南市有個老混混兒,跟張胖子很熟絡(luò),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便問他遇到嘛事兒了。

張胖子把王兆元孫子被綁的事兒一說,老混混兒卻嘿嘿一笑,拍著胸脯說:“小菜一碟。張隊長,這事兒我給您包圓了,一準給您辦得妥妥帖帖!”

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啊。

張胖子追問:“你有嘛辦法啊?”

老混混兒俯首一陣耳語后,張胖子兩眼一瞪,說:“還站著干嗎,趕緊去辦??!”

其實,老混混兒的辦法很簡單,在牢里找倆大煙鬼,每人給個大煙泡兒,等過足了癮后,再去侯家后街找倆窯姐兒美美地伺候一回,這倆煙鬼立馬就變成了綁匪。到時候一糊弄,事兒就算了了。

第三天下晌,張胖子來到王公館,見到王兆元,說:“督軍,我費了好大的勁兒,總算把綁匪給您逮著啦!”

王兆元大喜,說:“好。明兒我要親自審問,為嘛不綁別人的孫子,偏偏要綁老子的寶貝兒!是不是我王兆元好欺負?。俊?/p>

張胖子愣住了,說:“督軍,您這樣……不合適吧?”

王兆元不樂意了,說:“怎么著,難道我不夠格嗎?”

張胖子連忙說:“督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那……行吧?!?/p>

回到偵緝隊后,張胖子急忙叫來老混混兒,讓他去給那倆大煙鬼提前打聲招呼,說姓王的要親自審問,叫他倆提前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露餡兒。

轉(zhuǎn)天,王兆元坐著小轎車來到了偵緝隊,張胖子陪著他來到了拘押室。

審第一個煙鬼時,王兆元兩眼一瞪,道:“說,為嘛要綁老子的寶貝兒?”

這個煙鬼就照著老混混兒教的話,原躉原樣講了一遍:“督軍,對不住您了,我哪敢對您的寶貝兒下手啊。原計劃綁另一個孩子,怪我們有眼無珠,綁錯了人。得手后,我們才知道這孩子是您老的寶貝孫少爺,馬上就給您送了過來。求您老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王兆元聽后沒吭聲兒,讓張胖子換來了另外一個綁匪。

他掏出隨身帶的手槍,“啪”的一聲拍在了桌上,怒瞪著麻臉煙鬼說:“小子,今兒你要是敢撒謊騙老子,老子一槍崩了你,信不信?!”說完,突然一把抓起手槍,對準了他的腦門子,“說!為嘛要幫老子的寶貝兒?”

麻臉煙鬼一瞧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個兒,王兆元只要手指輕輕一扳,小命立馬就玩完,當時就嚇尿了,說:“軍爺,我說……”

張胖子一看要壞事兒,想上前給麻臉煙鬼一腳,趁機攔下來,卻被王兆元一把拉到了一邊。

麻臉煙鬼是竹筒里倒豆子,一股腦兒把老混混兒讓他頂缸的事兒全講了出來。

事情穿幫了。

王兆元氣壞了,抬手就給了張胖子一個大耳刮子,說:“好你個死胖子,居然使花活玩老子!今兒我把話撂這兒,再給你三天時間,要是還抓不到那個麻臉綁匪,老子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說完,氣咻咻地走了。

張胖子這下被逼急眼了,命令手下全體出動,見著鼻梁上長麻子的男人就逮,讓膠皮車夫來辨認。結(jié)果三天下來,抓來了上百個麻臉男人,膠皮車夫都說不是那個綁匪。

這可怎么辦?。?/p>

當天黑晌兒,張胖子忽然收到一個半大小子送來的信,說是給王兆元的,請他代為轉(zhuǎn)交。

一準是麻臉綁匪寫的,張胖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趕緊送到了王兆元手中。

王兆元接過信,問:“誰寫的?”

張胖子搖了搖頭,回答說:“督軍,我也不知道啊,您先看看?!?/p>

王兆元打開一瞅,只見上面寫道:“姓王的,爺們做事爺們擔。明兒晚上,中華戲院了這事兒,你敢來嗎?”

王兆元被激怒了,這綁匪也忒猖狂了,把信往桌子上一拍,道:“敢跟老子叫板,走著瞧。誰他媽要不去,誰就是大姑娘養(yǎng)的!”

張胖子擔心其中有貓膩,勸王兆元:“督軍,您老還是悠著點兒,沒準這是綁匪設(shè)的一個圈套兒?!?/p>

王兆元卻不以為然道:“怕嘛?想當年老子當五省聯(lián)軍訓(xùn)練總監(jiān)時,遭遇幾十萬兵馬的圍攻,老子眨都沒眨一下眼,還怕個小小的綁匪?哼!”

轉(zhuǎn)天黑晌兒,王兆元帶了保鏢,坐著小轎車來到了位于南市旭街的中華戲院,想會一會這兩個綁匪,看他們長的是三頭還是六臂。

王兆元剛下了車,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一群小叫花子,嘩啦一下圍了過來,纏住了他,摟腰的摟腰,抱腿的抱腿,死皮賴臉地纏著要大洋,不給就不撒手。

保鏢一瞧,這還得了,上來就是一通拳打腳踢,才把小叫花子們轟走。

進了戲院二樓包廂,王兆元正襟危坐,一個保鏢站身邊,另一個保鏢守著包廂門,只等綁匪露面兒。

張胖子怕出意外,帶了一大幫手下趕了過來,見到王兆元說:“督軍,我來給您保駕了?!?/p>

王兆元鼻孔里“嗯”了一聲,說:“外面候著!”

張胖子只好守在包廂門外,不準任何人靠近。其他的警察則守門的守門,站崗的站崗,把戲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誰知,王兆元一直等到戲開演,綁匪卻一直沒露面兒。

王兆元也不急,蹺著二郎腿看京戲。臺上演的是《群英會》,當蔣干從周瑜那兒盜得書信,在回去的路上咿咿呀呀得意地唱時,茶坊忽然走上樓來,對門口的張胖子說:“軍爺,有人讓我給王督軍送封信?!?/p>

張胖子趕緊把信送進了包廂。

王兆元打開信一瞧,紙上就一句話:“王大督軍,您別在腰里的槍呢?”

王兆元急忙伸手往后腰處摸,臉色頓時大變——藏在腰里的手槍不見了!邪了門了,槍怎么會不見了呢,難不成被麻臉綁匪給偷了?不對啊,他連面兒都沒露呢……

王兆元心里打起了鼓兒。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麻臉綁匪一準躲在暗處盯著自個兒呢,萬一他抽冷子放黑槍……

想到這里,王兆元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三十六計走為上。他立馬站起身來,罵罵咧咧地嚷道:“這破戲咿咿呀呀的,看嘛看?回家!”起身快步走出了包廂。

張胖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觍著臉湊近問:“督軍,出嘛事了?”

王兆元卻沒搭理他,直奔戲院樓梯口。兩個保鏢一左一右護著,滿臉的警覺,護擁著王兆元下了樓,直奔戲院門。

出了戲院門后,一個保鏢一招手,候著的小轎車司機立馬把車開了過來。

這當兒,忽見馬路上有個小腳娘們兒,在追打一個七八歲的小子。這小子也真夠淘氣,忽左忽右地跑,氣得那娘們兒邊罵邊追。小子見戲院門口站著一幫警察,奔過來瞧熱鬧。他一邊跑還一邊扭頭沖娘們兒扮鬼臉,卻一不留神,一頭撞在了王兆元懷里,差點兒沒把他撞倒在地上。

張胖子幾步搶上前,抬手就給了小子一個大脖溜兒,疼得他捂著脖子,一聲沒敢吭,撒丫子跑了。

回到公館后,王兆元的心才落停了。換衣裳時,他忽然覺得腰里硬邦邦的,用手一摸,真邪門,槍自個兒又回來了。

王兆元仔細一琢磨,立馬就明白了,還槍的是那挨了大脖溜兒的小子,而偷槍的一準是那幫纏著討錢的小叫花子,全是麻臉綁匪在背后指使。

王兆元又氣又急,打開手槍瞧時,發(fā)現(xiàn)子彈全給卸沒了,槍管里還多了個紙卷兒:“王兆元,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要是放著好端端的中國人不當,非要給小日本兒當三孫子,一條路走到黑,我立馬叫你吃飯的家伙什兒搬家!不信?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這回,麻臉綁匪終于在信末留下了名號,姓高名買。

王兆元立馬來了勁兒,電話叫來了張胖子,說:“這個麻臉綁匪叫高買,只要你逮住他,老子賞你五百現(xiàn)大洋!”

張胖子聽后,卻一下子愣住了。難怪鍋伙的人都找不著,合著這麻臉綁匪是個高買啊。

張胖子顯得很為難,道:“督軍,要不您干脆一槍崩了我吧。這事兒您就是找到我們廳長,他也辦不了啊!”

王兆元十分驚訝,問:“為嘛???!”

張胖子一臉的苦瓜相,道:“您知道在咱天津衛(wèi),高明的偷兒不叫偷兒,叫嘛嗎?”

王兆元問:“叫嘛?”

張胖子哭笑不得道:“督軍,合著您還不知道?。烤徒懈哔I啊。您說您讓我上哪兒逮去?。?!”

王兆元聽后,心中倏然一驚:寶貝孫子被綁的頭天深夜,奉天特務(wù)機關(guān)頭子板垣征四郎突然來訪,說大日本皇軍不日將出兵北平,緊接著就是天津,到時候請自個兒出任天津市副市長兼維持會會長,他當時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這事兒十有八九被來偷東西的偷兒聽到了……

他氣急敗壞地沖著張胖子罵道:“楊以德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廢物啊,給老子滾蛋!”

第二天一大早,王兆元帶著家眷,悄沒聲兒地溜回了山東老家,再也沒敢在天津衛(wèi)露過臉兒。

(責任編輯/譚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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