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戴科峰
寧波市文化遺產(chǎn)管理研究院
內(nèi)容提要:本文以禪宗畫東渡為切入點,通過中、日一手文獻和現(xiàn)存畫作信息爬梳因陀羅其人與交友圈,并從風格和圖像學(xué)的角度探究因陀羅“禪機畫”的形式和內(nèi)涵,討論題贊的終極動機—禪悟。
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提出“且如世之相押字之術(shù),謂之心印,本自心源,想成形跡,跡與心合,是之謂印”[1],認為書畫是心靈的印記。禪宗講求衣缽相傳,講究由禪師通過藝術(shù)、對話等反常的方式傳授心法達到開悟,這樣的傳道過程亦稱為“心印”,而禪師的墨跡也是其精神境界的延展。日本中世室町時期(1338—1573),幕府派出的遣唐僧是此期中國文化在日本最關(guān)鍵的傳播者,也是中日禪宗思想、繪畫交流最主要的中介。他們跟從唐朝名禪師參禪,返回日本時常隨身攜帶業(yè)師的手跡或題贊的禪宗畫。這些禪宗作品是禪宗精神的具象化,是師承的證據(jù),也是兩種“心印”的殊途同歸。
室町幕府將軍與僧侶的密切聯(lián)系,以及對禪宗的喜愛,給中國禪宗作品東渡搭建了橋梁。室町至江戶時代(1603—1868),往來中日兩國的“唐船”帶去大量中國古物和書籍。室町足利幕府對“唐物”①的追逐,可以從《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罚ㄒ韵潞喎Q《帳記》)中一探究竟。雖然已經(jīng)有學(xué)者如近藤秀實、矢野環(huán)論證了《帳記》對《圖繪寶鑒》編目的借鑒,但是從此書對中國藝術(shù)家和作品的評定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日本區(qū)別于我國鑒藏體系的取向—一些在中國無名的畫師在日本中世時期的收藏界享有無上殊榮,而同期中國有名的米芾、趙孟等人卻評價不高。日本特有的審美趣味和收藏取向?qū)嶋H上填補了我國收藏體系的不足,對梁楷、牧谿等禪宗畫的研究也是自東洋開始,進而引發(fā)東亞文化圈乃至全世界的討論熱潮。
因陀羅在國內(nèi)不以畫聞名,鮮有作品流傳,卻有不少“禪機畫”在上述浪潮中流傳至日本。今有十余種留存于日本,并在日本收藏界處于殿堂級地位。日本根津美術(shù)館藏《布袋圖》、日本靜嘉堂藏《智常禪師圖》、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寒山拾得圖》、日本福岡石橋美術(shù)館藏《丹霞燒佛圖》于1953年被認定為日本國寶。日本藝術(shù)界至今仍將因陀羅與梁楷并稱,將類似風格定名為“梁楷因陀羅畫風”,重要性可見一斑。日本學(xué)界的反饋近年也使國內(nèi)部分學(xué)者將目光聚焦到因陀羅作品上,但研究還局限于《寒山拾得圖》,其他內(nèi)容涉及較少。
記載中國繪畫在日本中世流藏情況的重要文獻《帳記》相傳為負責足利幕府裝飾、藝術(shù)品管理事務(wù)的同朋眾(或稱“阿彌”)所作,原本已不存,今存最早本為能阿彌《群書類從》所收?!稁び洝窞樽憷x政命著名畫人能阿彌為幕府所藏古物書畫所做的編目,一同編成的還有《御物御畫目錄》。也有不少學(xué)者認為《帳記》是日本室町幕府著史者的群體書寫?!稁び洝钒磿r代對中國畫家作“上、中、下”三品評定,井手誠之輔在《〈君臺觀左右?guī)び洝抵械姆甬嫀煛芬晃闹刑岢龃四康捏w系是能阿彌參照《圖繪寶鑒》所作[2]?!稁び洝穼δ霖G的評價相當之高,為“上上”最高品,作為對照,趙孟僅得“下中”品。日本對牧谿的重視從占有其絕大部分存世畫作收藏可見一斑,其最早的宋元畫錄《佛日庵公物目錄》便載有牧谿作品[3],屬于最早到達日本的“唐物”。當然,《帳記》的舛錯也不能忽視,日本后來學(xué)者著作如《等伯畫說》也對《帳記》持保留意見,但是《帳記》如今仍是我們討論因陀羅除畫作外少有的第一手材料。《帳記》載“因陀羅,天竺寺,梵僧,人物道釋”,即因陀羅是天竺寺梵僧,擅長道釋人物畫。“梵僧”即印度僧人,《帳記》認為因陀羅是印度在華傳道的僧人,日本《等伯畫說》則有因陀羅是天竺赴華的游僧一說。而宗典由因陀羅《豐干寒山拾得》(日本長尾美術(shù)館藏)的款識“王舍城中壬梵音筆”,結(jié)合《圖畫見聞志》載古魏國臨清縣城東北有王舍城古剎一則,認為因陀羅極可能是山東臨清人[4]。同時宗典以元代著名禪僧楚石梵琦在元代至治年間(1321—1323)于燕都書《大藏經(jīng)》時與因陀羅結(jié)識,二者法號皆為元順帝妥歡貼睦爾(1320—1370)所賜。日本學(xué)者川上涇則認為楚石梵琦是元代至正十七年(1357)在浙江杭州永祚寺(又作中天竺)隱退后與因陀羅來往[5],然今學(xué)界公認禪師楚石梵琦受戒及隱退之處永祚寺位于浙江省海鹽縣,所以川上涇的推斷存疑。要在浩渺的故紙堆里翻閱出一位灑脫的僧人身世鐵證著實困難,各方學(xué)者都只是在一些材料的基點上作出推測,本文列出多方觀點以期對因陀羅的身份、氣質(zhì)有初步認知。
除了《帳記》記錄,因陀羅的身份只能從現(xiàn)存真跡上尋找。今學(xué)界對其認識主要來自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紙本水墨《寒山拾得圖》(圖1)。此圖原為日本藝州淺野家收藏的四幅《禪機圖斷簡》之一,圖軸款署“佛慧凈辨圓通法寶大師壬梵因,宣授汴梁上方祐國大光教禪寺住持”,鈐有“釋氏陀羅醉余玄墨”印,同時上面有元代著名禪僧楚石梵琦的題贊:“寒山拾得兩頭陀,或賦新詩或唱歌;試問豐干何處去,無言無語笑呵呵?!背箸c因陀羅的來往,在《楚石梵琦禪師語錄》卷十四有載:“因陀羅為聞上人作《十六祖圖》和《諸圣圖》,皆請楚石為之贊?!比缟喜牧匣蚩勺糇C因陀羅法名壬梵因,活動在元朝,是汴梁大光教禪寺住持,同時也是一位漠視戒律的禪學(xué)大師。
張珩在《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識因陀羅楚石梵琦題贊《寒山拾得圖》和慈覺題贊《拾得圖軸》均有朱文“三昧正受”印,吳韌之考此印7次出現(xiàn)在因陀羅現(xiàn)存作品上,并且鈐在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趙孟《趵突泉詩》上[6]。因同鈐有此印的《四祖?zhèn)鞣▓D》曾被元代日本高僧關(guān)山慧玄收藏,關(guān)山與訪華高僧一山一寧來往甚密,中峰明本禪師(1263—1323)又是一山一寧和趙孟的業(yè)師?;蚩赏茢嘁蛲恿_亦處于趙孟、一山一寧、中峰明本這一交游圈內(nèi)。
美國藝術(shù)史家李雪曼(Sherman E.Lee)在《藝術(shù)中的禪宗:禪宗中的藝術(shù)》曾提出大多數(shù)禪宗背景畫呈現(xiàn)出“發(fā)于天然”和“簡略”兩個特征,這些藝術(shù)作品常常使用無拘束的簡約筆法。美國普林斯頓大學(xué)教師清水義明在蘇黎世“中、日、東亞藝術(shù)中的禪宗”研討會上評價禪宗作品往往富有幽默感,畫面表現(xiàn)直來直去,甚至內(nèi)容有大不敬的意味[7]76,這與中國傳統(tǒng)佛教、儒家等影響下的東亞藝術(shù)似乎大相徑庭。這些禪宗畫脫胎于中國的水墨傳統(tǒng),卻不限于任何一種流派或藝術(shù)風格,他們?yōu)檎y(tǒng)藝術(shù)帶來開創(chuàng)性的新風。當然,我們并不能簡單地用風格去界定禪宗畫,謝愷[7]99-113和蕪林香[8]、清水義明都指出區(qū)分禪宗畫與世俗繪畫、正統(tǒng)佛教畫的重要標準是禪宗畫使用的特殊母題,藝術(shù)家在教義背景下作出的題材選擇是禪宗畫形成的關(guān)鍵。這亦是目前學(xué)界達成的公開認知。這種觀點與英國藝術(shù)史家約翰·史蒂文斯的觀點相契合,他認為大部分流傳日本的禪宗藝術(shù)作品題材是禪宗公案里的禪師語錄和禪機故事,即“禪機畫”[9]。
因陀羅現(xiàn)存作品幾乎都是風格統(tǒng)一的“禪機畫”,川上涇較為準確地將其劃分為三個主題:日本島山紀念館藏《李渤參智常圖》、日本靜嘉堂藏《智常禪師圖》中禪僧與俗人的問答稱“禪會畫”;《丹霞燒佛圖》這樣禪僧間的問答稱“祖會畫”;此外不屬于正統(tǒng)祖師序列的《布袋圖》《寒山拾得圖》禪機圖則屬于“散圣畫”[10]?!端胃呱畟鳌芬浴岸U宗有著述者,以其發(fā)言先覺,排普化為散圣科目中,言非員也”[11]將有先覺性發(fā)言的、通過非正統(tǒng)法脈悟道的禪僧收入“散圣”一列。宋真宗年間(968—1022)《景德傳燈錄》統(tǒng)計了宋以前的十位散圣,其中便有明州布袋和尚、天臺寒山、拾得、豐干幾位禪師,他們的公案夾雜著民間敘事,易為俗世接受而傳布甚廣。因陀羅的大部分“禪機圖”是唐代的高僧五祖、雪峰、船子等眾公案,通過畫面?zhèn)鬟_的故事和禪僧的題贊,觀眾能清晰判斷畫作母題。
日本講談社1975年出版的《水墨美術(shù)大系》第4卷將因陀羅與在日享有殊榮的梁楷編為一冊,實際上有很多人將因陀羅視為梁楷“減筆”風格的后繼。梁楷雖是俗世中人,一時為南宋嘉泰年間(1201—1204)畫院待詔,然而素喜與禪僧交游,已然是參禪悟道的居士,其《六祖斫竹圖》與《布袋圖》是禪宗畫經(jīng)典??少F的是梁楷開簡約筆墨捕捉人物形態(tài)的先河,極大影響了后世寫意人物流派發(fā)展。以梁楷《寒山拾得圖》(圖2)和因陀羅《寒山拾得圖》(圖3)為例,二者都是以寒山、拾得作禪宗畫題材。如今常見的此二僧狂放形象起源于被余嘉錫辨?zhèn)蔚摹逗阶釉娂贰伴偳鹭沸颉盵12],序中描寫寒山、拾得(以及部分故事里的豐干)是活躍在浙江天臺國清寺亦仙亦癲的僧人,三人常有機鋒。二者畫風確有許多相似點:都是用顯拙氣的減筆配合蕭疏淡墨繪成,僅著數(shù)筆,禪師情狀便已然呈現(xiàn);寒山、拾得二位禪師的面部表情,都使用符號化的短線條刻畫出區(qū)別于正統(tǒng)審美的粗鼻、齙牙、咧嘴形象,將觀眾的關(guān)注點集中到神態(tài)之間,在詼諧開朗的氛圍之中直觀感受禪師們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二位禪師的發(fā)型都以淺色表現(xiàn)蓬松的質(zhì)感,與傳說的“蓬頭”形象呼應(yīng);人物衣領(lǐng)、袖口、腰帶、發(fā)冠處都用重筆點綴,畫面風格因此鮮明跳脫。二者畫風同屬一系又各具特點:梁楷使用了潑墨和破筆,刻畫了寒山、拾得二僧散亂的頭發(fā)和破爛衣襟;因陀羅作品中人物外形更為明確,畫師用行云流水般的線條準確勾勒出因勢造就的衣袍形狀。他的作品常以禿筆渴墨帶出古樹、山澗、怪石、巨松,人物被置于恰當?shù)沫h(huán)境描繪之下。二僧的頭發(fā)處理則使用了吹墨,襟帶使用了焦墨,畫風蒼勁而有古趣,在梁楷“減筆”畫風上發(fā)展出拙樸的特質(zhì)。值得注意的是,面對同樣的母題,梁楷選擇了二位禪僧更年邁的形象進行表現(xiàn):他們頭發(fā)更為稀疏,姿態(tài)和動作走向更加緩和。因陀羅表現(xiàn)的禪師形象更似青壯年,頭發(fā)相對來說較青黑、濃密,禪師姿態(tài)更從容堅定,畫作極具生命力。這樣的表現(xiàn)手法出現(xiàn)在他每一幅禪機畫中,這種生命力的選擇亦是因陀羅的獨到之處。
圖3 因陀羅 寒山拾得圖(局部)
楚石梵琦的題贊實為因陀羅的禪機畫增色不少,二者可謂相互成就。楚石梵琦是元代釋林著名的詩僧,亦是聲名遠播的書法家。自宋朝起,受文人士大夫影響,禪僧對偈頌和語錄的追逐成為時風,在書畫上特別是禪宗畫上,題贊也是此風尚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題贊的位置布局和書風不僅影響禪宗畫的構(gòu)圖美感,更是一起表達了禪機畫想要傳達的終極精神(通常是佛教教義和悟道靈光)。這些宋元時期流傳至日本的禪宗畫及其獨有的畫贊,在日本中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雖說山水、人物畫上也常出現(xiàn)題詩,但是從島田修二郎和入矢義高對日本室町時期詩畫軸的統(tǒng)計可以看出日本對畫贊的效仿依然集中在禪宗和釋道題材上[13]。禪宗出世、隱逸等思想在中國和日本盛行是多重因素影響的結(jié)果,在此不做深究。
目前可查楚石梵琦共為因陀羅題了六首畫贊,包括上文分析的《寒山拾得圖》《布袋圖》《丹霞燒佛圖》《智常禪師圖》《李渤參智常圖》《閩王參雪峰圖》,宗典在他的論文中一一列出,此不累述。除楚石梵琦外,為因陀羅禪機畫題贊的另有三人,法膺題《五祖再來圖》、普門題《維摩圖》,另一人是學(xué)界尚未討論的《寒山拾得圖掛軸》中的題贊者慈覺。
從慈覺題掛軸可一探因陀羅禪機畫及題贊行為的動機。此紙本《寒山拾得圖掛軸》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形態(tài)與以上諸圖有別。今截取慈覺的題贊(圖4、圖5)如下,題贊內(nèi)容分別是“虛卷一張紙,藏盡人間事。對面似忘機,說出皆妙義。石橋飛瀑濺寒空,峨眉顯出真嘉致。華頂沙門慈覺拜贊”和“拈起芭蕉葉,舉筆欲題詩。離言摧峭峻,得意削玄微。五峰云凈聳清奇,北海風和月滿時。石橋芻草慈覺題”。題贊者署名“華頂沙門慈覺”,其生平不可知,或如其署名是華頂僧人,而華頂峰在浙江天臺境內(nèi),是傳說寒山曾經(jīng)活動的地方。這幾位題贊者都是禪僧,贊皆大體依因陀羅描繪的公案闡發(fā)。慈覺此贊卻與宋代仿寒山詩的熱潮密不可分,目前可見寒山詩有300余首。張伯偉先生《寒山詩與禪宗》一文探討了寒山詩中的禪理,并論述后世禪師或渴望頓悟的文人對寒山詩的運用,他們將仿作寒山詩作為參禪的途徑。寒山詩或仿寒山詩往往使用自然環(huán)境中的物象來表達開悟的愉悅,此贊中的“寒空”“五峰”“橋”“草”亦是寒山詩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詞,慈覺更以“芻草”作自謙。慈覺的贊忠實闡釋了畫作,此對掛軸不似因陀羅其他作品有充分的環(huán)境意象描繪,慈覺的贊則彌補了這一缺失。寒山、拾得“虛卷一張紙”“拈起芭蕉葉”都是明顯的畫面內(nèi)容,因陀羅以此響應(yīng)二詩僧在山林間題詩的典故,這也是禪機畫的母題?!笆瘶蝻w瀑濺寒空”“五峰云凈聳清奇”是慈覺讀出因陀羅筆跡外的內(nèi)容,畫師的構(gòu)想里有寒山詩中常出現(xiàn)的意象,慈覺題贊最終完成這對禪機畫的終極動機,是寒山詩意,也是禪悟。元代仿寒山詩風氣仍盛,楚石梵琦便有《和三圣詩自序》,其間有值得注意的虞集《寄謙上人》詩云:“不見謙公二十年,石橋依舊駕晴川。定應(yīng)和盡寒山集,倘許人間一句傳。”與慈覺使用了同一個地點石橋。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與這對掛軸(圖6、圖7)特別相似的傳為因陀羅作《寒山圖》中法元的題贊“吟得勸世詩,玄妙文字拙。寒山卷卻紙,寫向芭蕉葉”與慈覺題贊中“虛卷一張紙”“拈起芭蕉葉”有異曲同工之妙。此畫形制與日本東京博物館藏掛軸極為相似,然而藏地信息不明,不妨將它視為后世仿寒山詩和因陀羅禪機畫之作。
圖4 因陀羅 《寒山拾得圖掛軸》題贊之一
圖5 因陀羅 《寒山拾得圖掛軸》題贊之二
圖6 因陀羅 寒山拾得圖掛軸之一75.8cm×31.5cm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圖7 因陀羅 寒山拾得圖掛軸之二75.8cm×31.5cm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除了禪宗畫,因陀羅對研究宋元以后寫意人物畫發(fā)展進程也有重要影響。而因陀羅等人的作品因日本學(xué)界的反饋在20世紀末才得到國人重視,國內(nèi)學(xué)界對其畫面和款識的解讀依然不盡完善。
注釋
①日本泛指來自中國文化影響地域的舶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