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善文

我推開陽臺的玻璃門，一道道紫色的光芒順著陽光的流向撲面而來?？諝馐悄痰?，在一枝枝挺擎著的花萼上，我分明看到了一雙雙閃爍的眼神，熱烈卻不失含蓄，盛張又隱含詩意，這樣的情景，是那幾株長在陽臺的蝴蝶蘭所帶來的清新氣息。

蘭花是國人最喜愛的花草之一，相傳在遠(yuǎn)古的堯時期，已有人將野生的蘭花植入庭院。在湖北鐘祥，有一座高臺被稱蘭臺，據(jù)傳因舜帝巡訪至此，并在臺下種下蘭花而得名。一種花草的歷史鑲嵌進(jìn)一個個美麗的傳說或歷史名人的行蹤中，這多多少少有點(diǎn)像一個人春風(fēng)得意后，就必然得在十八代之前找到一個威水的祖宗一樣，不過這也足以說明蘭花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超凡地位。

對蘭花的贊美，大多離不開它高潔、淡泊、靜雅的品質(zhì)。李白有詩云：幽蘭香風(fēng)遠(yuǎn)，蕙草流芳根。梁宣帝在《蘭詩》中寫道：開花不競節(jié)，含秀委微霜?！犊鬃蛹艺Z》中留下名句“芷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道，不為困勞而改節(jié)”。我亦喜蘭，家里的陽臺種了劍蘭、石斛蘭、君子蘭、蝴蝶蘭，它們與我比鄰而居，就像我的親人。究竟是因何而喜歡蘭花呢？自己說不清，這倒有點(diǎn)像看到某人，僅看一眼，便情有所鐘，或萌生厭意，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終究也不明就里。

離家?guī)坠锾幱幸粋€花草市場，這里是真正的花花世界。最吸引我的，是一間叫香來早的蘭花專賣店。店面不大，但里面林林總總的蘭花就有近百種之多。賣花的小伙子一下子就讀懂了我驚訝的眼神，聊起與蘭花有關(guān)的話題，已是滔滔不絕。蘭花過萬種，僅蝴蝶蘭就有數(shù)百種了。想來世間萬物，皆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理，這是自然界所演繹的道，現(xiàn)代栽培技術(shù)帶給我們賞心悅目，以及一些意料之中，卻又出乎意料的變化，常常將我們自己的感受帶進(jìn)別樣的小胡同中。某天走進(jìn)市場，突然遇到一種未曾謀面的果菜，不禁感慨自己早年的孤陋寡聞，殊不知，這東西，在那年那月壓根就未曾出現(xiàn)過的。不過，說來也是，世上蝴蝶亦有過萬種，蝴蝶蘭的品種還是沒有蝴蝶的種類多呢。

蝴蝶是一種我們所熟悉的動物，它終其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常常被寓意愛情的甜蜜自由和生活的吉祥美好。這是一種昆蟲的福分，一種植物因?yàn)樯裥た崴?，而得以享受了同樣的禮遇，也算是另一種愛屋及烏吧。由蝴蝶及蝴蝶蘭，民間早已準(zhǔn)備了動人的傳說。說的是在一座清秀靈毓的大山中，藏匿著一條如詩如畫的山谷，一只孤獨(dú)而寂寞的蝴蝶翩躚而至，迷戀這里的清幽美景，它在流星劃過天際的某個晚上，許下了心愿，希望可以用一生守護(hù)這份美麗，并最終如愿化為幽艷的蝴蝶蘭，一生守望峽谷。

蘭花店里，擺得最多賣得最好的就數(shù)粉色或紫色的蝴蝶蘭了，尤其是逢上春節(jié)或喜慶活動，更是賣得火爆?；ń馊艘?，只需簡單的花容便可凝聚為無聲的語言，傳遞一股股吉祥愉悅的氣息，由此讓觀賞者萌生無數(shù)可以解讀的喻意。望文生義，睹物生情，一朵朵盛開的蘭花，就這樣打開了歷代文人墨客的思緒，讓他們借花草抒情寄懷有了更為具體的理由。

我家陽臺盛放著的正是紫色的蝴蝶蘭。在百花齊放的春天里，它們選擇了隱忍養(yǎng)精，相約與火傘高漲的夏日，一同開啟新的生活。這時的它們，已不是迎春花，便也不必談什么報春、迎春、喜春的話題了。它們一枝，一枝，又一枝，悄無聲色地?fù)軇又约盒凶叩臅r間，在葉莖之間將花葶舉起，高高的，一副慢條斯理、心不在焉的樣子，卻用一個個打開的表情展示自己內(nèi)心的熾熱。一朵朵蝴蝶蘭的綻放，讓一間屋子霎時變得多彩和生動起來。每天早晨上班前，我都會到陽臺走上一圈，在薄薄的陽光下，與花兒對視著，彼此探望和溫暖。城市的喧囂，讓人或寄情于山水的悠遠(yuǎn)，或托付于花草的清雅。蝴蝶蘭沒有強(qiáng)烈的花香，但有微笑，這是另一種美，可以讓你的陶醉發(fā)自肺腑。我留意到了，蝴蝶蘭都是花開一串的，一朵一朵次第而開，最多的就有十多朵。有時看著它們，我都禁不住想起南方人常說的“多仔多?！钡淖８ＵZ。誰知道在某一天，蝴蝶蘭不會又多了一個“多仔花”的別稱呢。

一盆花的開放可能是一種偶然，對于幾盆花相約在陽臺盛開，盡管我們已同居一室年余，但這仍讓我感到非常的詫異。蘭花真的靠養(yǎng)，從選擇適當(dāng)?shù)幕ㄅ?、?zhǔn)備盆土，到日常施肥養(yǎng)護(hù)，自然都需要下一番真功夫的，這是真切的付出。只是當(dāng)看著這一朵朵熱烈的蝴蝶蘭像一只只蝴蝶一樣俏立于枝頭的時候，你所有的付出都將釋然。一切存在的、出現(xiàn)的，都有合理的緣由，這當(dāng)然也包括一朵開放的花。

鄰居陳姐稱贊，你家的蝴蝶蘭開得真好??！兒子露出神秘的神色說，陳阿姨，你知道這些蘭花是哪來的嗎？它們都是我爸爸去年春節(jié)后從樓下的垃圾桶邊撿拾回來的?？粗惤沣等坏难凵瘢医蛔⌒α?。兒子說了大實(shí)話。這些蝴蝶蘭中的某一株，說不定就是同樣愛花的陳姐所丟棄的。 蘭花們在人們迎春納福的日子里吐出最后一朵嫣艷后,被陳姐以及其他鄰居掃地出門，在即將送往垃圾填埋場的路上，遇上了愛蘭的我,從而移植到我家的陽臺，傳續(xù)了生命，也讓自己埋在心底的芬芳再次呈現(xiàn)。此時，站在花團(tuán)錦簇的陽臺上，人們常常聚焦于一事一物當(dāng)下的華麗映現(xiàn)，卻少有人問津它們的過去和心路。

人類是最大的垃圾制造者，享受得越多，廢品便也丟棄得越快。應(yīng)節(jié)隨喜而開放的花卉，前幾天還在接受眉飛色舞的贊美，轉(zhuǎn)眼間已是見棄于人。以往春節(jié)過后，所居住小區(qū)的垃圾桶邊，總會看到一盆盆被丟棄后堆積如山的年橘以及一些花花草草，想著它們將被活生生地埋進(jìn)地里，令人無不感慨一棵應(yīng)節(jié)植物是何等的不幸。只是讓人欣喜的是，年花回收的告示，現(xiàn)在在年前就已貼在樓下的宣傳欄中。至如今，鄰居們?nèi)粘G掉的花草，以及垃圾廢品也被要求放到了指定位置。因?yàn)楸M管果蔫了，花謝了，但花盆是可以循環(huán)使用的，就是這樣的一棵年橘、一株花，它們一旦有了足夠的泥土和水分，便照樣汲取養(yǎng)分，扎根吐芽，綻放一顆芬芳的初心。我們需要的是一顆耐心。

人間有起落，花草有枯榮，人生況味，抽枝展葉，吐芳納艷，春去秋來。我們在告別著過去，所離去的，有時光，有情緣，還有很多不經(jīng)意的丟棄，但誰知道，我們曾經(jīng)毫無戀惜所拋棄的，會不會就是后天所苦思追尋的呢？

陽臺上的一株株蝴蝶蘭，在享受著快樂的時光，它們與我互為睦鄰，情投意合。我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榮幸。真的，誰不想擁有一個心藏芬芳，可觀可賞可聞可抒情可展懷，既養(yǎng)心，又養(yǎng)學(xué)的親鄰呢？擁有這些，其實(shí)也并不難，有時甚至只是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