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云 火

2022-11-11 20:48
湛江文學 2022年4期

◎ 林 宕

按照這里的慣例,阿芳從娘家被“請”回來了。不過,她的戇大男人阿林沒有去“請”她,是阿林的堂叔和表哥去“請”她的。

那天,阿林堂叔肩挑一根扁擔,一頭是一只大竹籃,一頭是一只篾籮。竹籃里放著香糯糕、赤豆粽、蓮藕,籃的邊緣插著幾朵并蒂蓮花;篾籮里放著本地產(chǎn)的青角薄稻米,上面插著幾朵百合花。

阿林的堂叔和表哥經(jīng)過泉榮家的場角上時,泉榮走上前,說,去“請”阿芳?

泉榮知道阿芳賭氣回了娘家。女人賭氣回娘家,這是常有的事。不管這個賭氣出于什么原因,男人家人都要去把女人“請”回來,除非男家真不想要這個女人了——如果真有這種情況,女人也是不肯輕易走的。反倒會出現(xiàn)另外一種情況:女人的娘家人,常見的是女人的兄長或弟弟,會帶著被頭鋪蓋來到男家,擺出一副要長期吃住下去的樣子。所以,很久以來,在曹陽村這個地方,你根本不會聽說有離婚這回事。

在村里流傳已久的這個“請”女人的習俗中,我們看到了女人的矜持和自尊,更看到了她男家人的謙讓和低姿態(tài)。我們所看到的其實就是一股迫使農(nóng)村家庭長期處于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的力量。

女人因賭氣回娘家后,女家一般也會等候著男家來人“請”。如果男家人“請”晚了,讓女家等待的時候過長,女家的人會光火,這樣,男家的人就要增加去“請”的次數(shù),第一次是“請”不回的。一般情況下,只要女方因賭氣一回到娘家,男家就會立刻去人“請”,而且,每增加一次“請”,就要多“破財”一些。這筆賬,這里的人都會算。

在泉榮家的場角上,阿林表哥立停腳步,對泉榮說,要不你也一道去“請”阿芳?

阿林表哥的話,完全是泉榮預料中的——在村里,你如果想做一件不合常規(guī)的事,你只要出現(xiàn)在該出現(xiàn)的地方,然后假裝輕描淡寫地說到這件事,別人就會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你心里想要的,這時,你只要順著他的玩笑話“順驢下坡”就是啦。

這次,泉榮就順著阿林表哥的玩笑話“順驢下坡”了。他說,好。他本來還想回客堂間把腳上那雙脫了后跟的鞋子換下,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阿林堂叔已經(jīng)把自己肩上的扁擔移到了泉榮的肩上。

泉榮擔著扁擔“吱扭吱扭”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后,阿林的堂叔和表哥還都認為泉榮這是在跟他們開玩笑,都認為泉榮隨時會把肩上的扁擔換回到阿林堂叔的肩上。阿林堂叔呢,則緊挨著泉榮走,還微微側(cè)轉(zhuǎn)著身子,一只肩頭像是要隨時把扁擔承接回來。

可是,讓阿林堂叔和表哥驚訝的是,泉榮竟然擔著扁擔,一路走到了阿芳娘家的門口。

阿林堂叔喊聲停,所有人的腳步就同時停在了阿芳娘家的門口。

阿林堂叔伸手,把泉榮肩上的扁擔接到了自己的肩上。他側(cè)轉(zhuǎn)臉看著泉榮,說你回吧。

泉榮說,做啥要我回?

阿林表哥說,你跟阿林非親非故的,進去不妥當。

泉榮說,你們認為不妥當就不妥當了?

阿林堂叔看著泉榮,眼睛里有亮光閃了一下。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平時就是一條沉在生活淤泥里的“老黑魚”,盡管雙眼被淤泥遮蔽了,可更多時候,這雙眼睛已經(jīng)能夠穿透淤泥,看清許多東西。現(xiàn)在,他的眼睛就穿透了一層生活的厚厚淤泥,看清了一件事情模模糊糊的輪廓。這輪廓勾勒的是有關(guān)泉榮和阿芳的一幅圖,盡管這幅圖還是模糊的,可他看清了,這是一幅圖。

在阿芳娘家的客堂里,泉榮對阿芳說,我不是阿林,跟你非親非故的,也來“請”你,別人可能要嚼舌頭啊。

阿芳對泉榮笑著。

泉榮又說,我這是在害你啊。

阿芳說,沒有害我。

阿芳的臉上還是露著笑。她掀動一下嘴皮,卻沒有出聲??扇獦s聽懂了她沒有說出的話。泉榮也掀動了一下嘴皮,阿芳同樣聽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泉榮是在說,你,是想讓人把你趕回娘家。所以,我是來幫你。

其實,泉榮用無聲的話說出了當?shù)胤蚱迺嬲蛛x的一種原因,除一方死亡外的另一種原因。這幾年,這原因在這里越來越隱秘了,而且這里的人對這原因的容忍度也提高了,可盡管這樣,這原因還是除了一方死亡外,夫妻會真正分離的另一種原因。

在阿芳娘家的客堂里,面對著阿芳和泉榮,阿林堂叔感到自己的眼睛又像被蒙蔽了,這條沉在生活淤泥里的“老黑魚”像是又看不清淤泥外的東西了。他在阿芳的臉上看到了笑容,她笑瞇瞇的、神情專注地看著泉榮,她像在看一出好戲,好像泉榮正在演一出好戲給她看。

泉榮呢,見阿林堂叔和表哥都不再開口,就自作主張地吩咐阿芳,回去吧。

上晝,泉榮走了一段路后,嘴角浮上一縷笑,我真想再幫一次阿林呢,做他不會做的事。

阿芳回來了,阿林家并沒有把她重新趕回去,可見,泉榮并沒有成功制造“另一個原因”,卻是真正幫了阿林,與阿林堂叔和表哥一道把阿芳“請”回了?,F(xiàn)在,他正在向阿林家走去,也就是老地主留下的那幢走馬樓走去。阿林家和另外幾戶人家現(xiàn)在住在那幢走馬樓里。

走到半中,泉榮被人撞了一下,他猛地抬頭。撞他的是根木。因為肋骨被撞得很疼,這差不多讓他覺得根木是有意的了。可他不計較,快速繞過根木,也很快忘記了根木——今天,他心里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幢走馬樓,其余的,在他心里都不重要了。

可是,越走近那幢走馬樓,泉榮感到自己的腳步越重。后來,他干脆在一棵櫟樹邊立停,看上去像是在那里等人,他自己也這么認為了。一歇后,他還認為自己等到了他要等的那個人——成年后的泉榮有了一個怪異的癖好,就是和想象中的人說話。這樣,在櫟樹邊,他對想象中走近了的阿芳說:

“我沒有幫上你,可我?guī)土税⒘?。?/p>

“我去你娘家‘請’過你了。”

他看到他面前的阿芳在點頭了,又說:

“我不能白‘請’,對不對?我現(xiàn)在想穿了,自己想做啥就要做啥。我要對你做的事,其實也是在幫阿林。”

他似乎看到阿芳又在點頭,最后說了一句“我要過來的,我乘沒有人時就過來?!?/p>

說罷,他卻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往回走。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一眼身后的那棵櫟樹,這才加快了腳步,朝田里走去。

下晝,趁田里干活的人都在“歇煙”,泉榮又從田里悄悄溜出,來到了那棵櫟樹下。這次,他沒有停住腳步,與想象中的人講話。他已經(jīng)確定這人正在不遠處那幢走馬樓的廂房里,他不需要先在櫟樹下跟她說啥了,只要直接走上去就是了。

上晝返回到田里后,從別人的閑聊中,泉榮得知阿芳由于腳傷,隊里準她今天休息了。上晝,泉榮只是沒有在田里看到阿芳,吃不準她是不是在家里,現(xiàn)在他吃準了。他就很快走過了那棵櫟樹。不過,當他走到那幢走馬樓前的場地上時,立停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手心也出了汗,全沒有了去“請”阿芳時的鎮(zhèn)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

他想到了阿芳的戇大男人阿林,還由阿林想到了自己。自己不是戇大,卻到現(xiàn)在還沒有討到娘子,還在“想頭”別人的女人,還是一個戇大的女人——想到這里,他的腦子有點亂,也有點看不起自己。

他身上的熱度降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子,往回走了??勺吡艘欢温泛?,他又立停了。既然已經(jīng)從田里溜出來,馬上就回去,他心里不甘。這時候,他腦子里的“亂”已沒有了,腦子也異常清爽起來——在櫟樹邊,他其實沒有跟阿芳約定過啥。相反,這個他去“請”過的女人可能對他根本沒有那種意思。不過沒那種意思,難道還不能正常交往?他咂咂嘴巴,感到干渴。

那就去她那里吃杯茶吃。對,討杯茶吃!不能白走那一長段路。

泉榮重新轉(zhuǎn)過身子。

可阿林家兩個廂房的木門都緊閉著。兩扇木門他挨個敲了幾遍,都沒有動靜。他茫然四顧,看到身體右側(cè)的墻壁上掛著草鞋、辣椒串、蒜頭串,一條潛龍靜靜地伏在草鞋邊,一只滴珠在蒜頭串上結(jié)絲。

泉榮重新返回到了田里。沒在走馬樓里碰到阿芳,讓他喉嚨口有了異常難受的感覺,好像有粒棗核留在了那里,咽不下,又吐不出。他被喉嚨口的這種感覺困擾了,干活也有點不得勁。

傍晚時分,他喉嚨口的難受好多了,可難受的感覺還在,他被這感覺牽引著,又向走馬樓走去。他曉得,這個時候過去是不合適的,即使阿芳在,田里的人也都歇夜回家了,一屋子的人都在,你去干啥?可他沒有辦法,喉嚨口的難受牽引著他的腳,他以為朝那邊走就能完全消除喉嚨口的難受,所以,是喉嚨口的難受讓他往那里走的。

泉榮又在那棵櫟樹邊立停了,他想跟阿芳說話??伤芸齑蛳诉@個念頭,他只想走路,只想朝走馬樓那里走上一陣。他認為自己只要往走馬樓那里走上那么一陣,喉嚨口的難受就會徹底消失。他不想跟想象中的阿芳說話了,他覺得如果跟想象中的阿芳說話,只會增加自己喉嚨口的難受,甚至見到真正的阿芳,也只會增加那份難受,因為他已認定那天尋不到阿芳是她的錯了——好像她真在櫟樹邊約了他,可當他趕過去時,她卻消失不見了。所以,今天見到她,無論是想象中的還是真實的,他一定會對她光火,而光火只會增添他喉嚨口的難受。

所以,泉榮又一次轉(zhuǎn)身往回走了,走回到了田里。

在幾塊剛翻耕了的田里,泉榮所在的噴藥勞動小組在殺豆象蟲。據(jù)說,這蟲還是日本人侵略到這里時,他們的軍用飼料里帶來的。因為生命力頑強,這蟲久殺不絕。

一桶甲胺磷打光后,泉榮獨自一人來到田埂和水渠交界處的一塊空地上,卸下背上的藥桶,朝田里張望。他看到田里好幾個女人在“磨洋工”:兩個女人停了噴藥,正交頭接耳地說著啥;一個女人和泉榮一樣,卸了背上的藥桶,低頭坐在田里,似乎在用眼睛在泥地里尋著啥。泉榮也學這個女人的樣,一屁股坐下來。坐下來后,他想到了阿芳。阿芳原本也該在面前的這塊田里做生活的,可她的腳傷還沒有好。

歇工時,那個曾坐在田里低頭看泥的女人一把拉住泉榮的手,說:“你知道我剛才在田里看到了啥?”

泉榮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女人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開始摩挲泉榮的手,露著滿口黃牙,又說:

“扭在一起,兩條曲蟮又能在做啥呢?”

女人濃重的口氣噴到了他的臉上。他立刻憶起阿芳對他講話時噴出的那股薄荷一樣的氣息,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說:

“你去做曲蟮吧。”

他從女人身旁走開時,覺得自己也許不應該兇她。只是一想到阿芳,他喉頭就有一股酸澀的感覺,就想講一些話,好像這些話就是一些水,能把喉頭的那份酸澀沖掉。所以,盡管對這個黃牙女人反感,可他的話實際上是針對阿芳的。

他在心里又說了一聲,你去做曲蟮吧!這次,他是對阿芳說的。好像阿芳真聽到了這句話,并為這句話動肝火了——當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阿芳時,他吃到了阿芳的一記耳光。

當時,他差點撞到阿芳身上。她是從一棵樹后閃出來的,當他認出她時,右臉頰上已吃上了一記耳光。他本能地想舉手還擊,可感到手臂很沉,右手只舉到一小半就不能往上舉了,他就干脆讓自己的手繼續(xù)往前伸出去,拐彎,攬住了阿芳的腰。

這時候暮色已經(jīng)降臨,在被村道兩旁的老柳樹加重了的暮色中,阿芳轉(zhuǎn)臉四顧,周圍不見一個人影。她輕喘一聲,猛地抱住泉榮的腰,說,你這個壞人啊!

說罷,她竟低聲哭起來。

泉榮也緊緊抱住了阿芳。他渾身發(fā)燙,一使勁,抱起阿芳往村道一側(cè)走,走進了一塊雜草叢生的荒地里。他放倒阿芳,手在阿芳身上慌亂地動起來,阿芳立刻拉住了他的手。泉榮的手掙,阿芳的兩只手捏住泉榮的兩個手腕,用勁。通過這勁,泉榮一下子感覺到了阿芳的不情愿。他的手停止動作。

阿芳說,不,我不習慣在田里。

泉榮愣了愣。然后醒悟到,跟他,阿芳是情愿的,

阿芳只是說在田里不習慣。這不是表明了情愿還是什么?可是,她在哪里習慣?要等到她習慣,肯定還要費時費力,泉榮不是不愿意費時費力,只是身上還沒有消去的燙讓他不愿罷休。所以,當阿芳直起身子時,他想再次按下她的身子,可他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她的堅決,也感到她的身體陡然變硬了。

泉榮身上的燙終于冷卻下來。他立起來,垂著手喘氣。阿芳也立直,突然又一下子抱住泉榮。泉榮就又感覺到了阿芳身體的柔、暖。

泉榮也抱住了阿芳。阿芳在他耳朵邊絮語,后天下晝你來一下?我有事。

泉榮的喉頭動了一下,咽下了想說的話。

阿芳松開手臂,往旁邊跨一步,說那就這樣。

第三天下晝,泉榮悄悄“溜田”了。后來,他又悄悄地溜回了。

溜回到田里后的泉榮,看上去就像一只舔舐著自己臉面的貓了。眼尖的人看到的當然不是他在舔舐自己的臉面,看出的恰是他的神態(tài)、體態(tài)像那樣的一只貓。泉榮的樣子懶散了,臉上是一種饜足后的松弛神情。

不過,如果不仔細看,泉榮懶散的樣子、臉上松弛的表情你也很難看得出。即使看出來了,這懶散的樣子、臉上松弛的表情除了說明那份慵懶和松弛之外,你能確定它們一定跟“那種事”有關(guān)?那種以前經(jīng)常發(fā)生在“溜田”人身上的事。不能確定的。事實也證明過,這懶散的樣子、臉上松弛的表情完全可以不跟“那種事”有關(guān),“溜田”的人完全可以去做“那種事”之外的另一種事——田里人在這一點上已經(jīng)形成了“共識”,既然形成了那種“共識”,所以,這幾年,對于“溜田”的人,田里人反而敢開他的玩笑了。比如這一次,當泉榮“溜田”返回后,有人就裝出一副要揭露泉榮的樣子,說你偷婆娘去了?

泉榮聽了,心里一驚,臉色都有點變了?!昂濉钡囊幌拢锢锏娜藚s發(fā)出了笑聲。這笑聲表明,他們一定是把剛才那人的問話當成一句玩笑了。事實上,那人確實是想開句玩笑,如果他認為泉榮真去偷婆娘了,就跟好多年前的人一樣,他是不會放在明面上問的,只會在做生活時暗中作梗。

好多年前,這里常有人會“溜田”,去做“那種事”。據(jù)說,發(fā)生這樣的事,與十年前的一位名叫海云的生產(chǎn)隊長有關(guān),這位負責監(jiān)工的生產(chǎn)隊長在這種事上起了頭。有一段時間,上工后,海云往往在田頭轉(zhuǎn)上一圈就走了,悄悄趕往那些向他請假、沒有出工的女人處。有人就以樣學樣,也開始在上工的半中“溜田”。值得“溜田”的事基本上就是“那種事”。“那種事”容易遭人嫉恨,于是,當那學樣的人回到田里后,有人就對他作梗、使壞。使生產(chǎn)隊長的壞難度大,給別人使壞難度小,這樣,每當疑似偷婆娘的人回來后,他的腳板往往會被別人的鋤頭不小心夯一下;歇夜時,他也極有可能尋不著脫在樹下的外罩;他放在茶棚里的茶缸里有著一條四腳蛇……使壞的人似乎在為那位戴了綠帽子的人出氣,本質(zhì)上恰是自己的狹隘心理在作祟。所以他不在明處報復、出氣,他在暗處做“家生”,他和田里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表面上看上去對“溜田”的人采取了睜一眼閉一眼的寬容態(tài)度,因為說不準有一天他也會成為下一個“溜田”的人??杀砻嫔系膽B(tài)度并不能消除他內(nèi)心的妒忌和使壞的沖動,哪怕有一天他也會成為被使壞的對象??珊髞?,這種嫉恨和使壞終于釀成了一件大事。

那天下晝,一位遭人使壞了的人在田間大叫起來,我是去隔壁人家灶頭間里偷東西的,又不是去偷人的!

旁邊沒有人接嘴。他更急了,從小到大,他身上的這件粗呢衣裳是最好的,現(xiàn)在說不見就不見,叫他怎么甘心?其實他不曉得,正是他的這件粗呢衣裳,讓別人更確信他“溜田”的目的了,也只能讓這件漂亮的粗呢衣裳永遠沉沒在河底了。到歇夜時,他看著薄暮下陸續(xù)走散的人群,急得身體打圈。他抓住最后一個離開田頭的人的肩膀,說你告訴我,我的衣裳哪里去了?被抓的人答非所問,你干嘛脫下它呢?他說,我難道穿著它做田里生活?被抓的人答,既然是來做田里生活的,你穿上這么好的衣裳做啥呢?他說,那我說吧,我說出我去隔壁人家灶頭間里做啥了,你就說出我的衣裳在哪里。原來他去隔壁人家的菜廚里偷菜吃了,他已好久不沾葷腥,中午隔壁人家碗里的雞肉讓他落眼了,他就“溜田”摸到隔壁人家的灶頭間去了,可菜廚里只剩下兩個雞翅。兩個雞翅調(diào)一件呢衣裳,誰愿意呢?被抓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掙脫了抓著他的兩只手,又說一句“你到田里做生活不該穿那么好的衣裳”,就迅速地走離了田頭。

這人走的時候,如果把呢衣裳的主人也拉回家就好了,就不會發(fā)生那件令人痛心的事了——呢衣裳的主人溺水而亡了。當天夜里,他沒有回家。第二天,全村人幾乎都沒有出工,四處尋找他的蹤影。直到下晝,人們才在曹陽河里撈起了他的尸體。有人說是他已經(jīng)曉得自己的呢衣裳是被人捆上石頭沉到曹陽河里了。他想連夜去打撈自己的呢衣裳,就溺水身亡了;也有人說他是一時想不開,自己跳河自盡的。不管怎么說,一件呢衣裳換一條人命,是讓人想不通的。可碰到一個愿意用一件呢衣裳去換吃剩的兩個雞翅膀的人,有啥辦法呢?村里人真切地感到了痛心。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溜田”的人突然沒有了。再后來,在曹陽出現(xiàn)了兩種情況,一是如果不是真去做那事,田里根本沒人“溜田”了;二是真碰到“溜田”的人,田里的人也不真認為他是去做那事,旁邊的人不再使壞,不再多話,采取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態(tài)度。

可是,面對著泉榮的“溜田”,今天有人“多話”了。看來,那位呢衣裳的主人過世后時隔多年,田里又有慢慢回復以往的跡象。不過,泉榮還是明白,田里的人其實都沒把他的這次“溜田”真當作是去做“那種事”。盡管這樣,泉榮的臉色還是有了變化。有人察覺到了這變化,還記起了那位呢衣裳的主人,記起了在他失蹤后他媽爬上屋頂、抱了煙囪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的情景,那是他媽想把他的魂靈頭叫回來。那人就說,不要尋開心了,做生活。

于是,田里恢復了平靜。可泉榮的內(nèi)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他一邊做生活,一邊回憶著剛才走馬樓廂房里的情景,覺得這情景太短暫了。他讓這情景在他的大腦里慢慢地過,好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匚吨@情景,他感到舌頭上有了甜味。

他陷在甜甜的回味中?!澳欠N事”后,平時不抽煙的他很想抽一根“事后煙”。不過他還是抑制住了這個念頭,與阿芳一道坐到了地上,后來,好像是陰涼的黃道磚讓他們沸騰的血液慢慢冷卻了下來。他們開始慢慢地對話。

阿芳說,你最后為什么沒有讓你媽來提親?

阿芳伸手在泉榮的大腿上捩了一下。

泉榮說,你媽要的那筆彩禮,我家出不起。阿林家出得起。

阿芳說,不是這個原因。

泉榮說,不說以前的事了吧……這次,我對不住阿林了。

阿芳說,沒有對不住。

泉榮深深地吸一口氣,總歸對不住。

她說,是我對不住他,你沒有。

泉榮用手安撫一下她的肩頭,然后用玩笑口吻說,他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他。

然后,泉榮看到阿芳在哭了,連忙剎住話頭。

泉榮朝床上看去,她的目光也看過去,停止哭,說他現(xiàn)在不住在這間房間里了,跟他父母住在一間房間里。

這一天下晝,從走馬樓里出來后,泉榮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煙味,他抬頭,看到自己左前方的空中有著一縷灰白的煙。他嘴巴里咕一聲,誰家著火了?他覺得這是一句自己對自己說的玩笑話。說過這句玩笑話后,他就朝田里走去。

可是,田里沒有一個人。他很驚訝,然后猛地抬頭,朝空中看。他看到了那縷灰白的煙,不過它變細了。泉榮的嘴巴里又咕了一聲:誰家真著火了。他想快步走出田塊,可腳步很重,他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剛才去走馬樓讓他累了,還是因為覺得冒煙的地方應該是根木家那兒而邁不開步子了,反正,他覺得自己的腳步很重。他干脆在田埂上坐下來。

落在田里的陽光正在淡去,泉榮朝西天邊看去,那里倒是一片通紅,一朵云像是著了火。泉榮的轉(zhuǎn)過頭來,田野里空蕩蕩的,一群麻雀在不遠處頻繁地起落。看到麻雀都活躍起來,泉榮曉得這塊田里今天不會來人了。麻雀是聰明的,它們甚至能預感到干活的人群什么時候會到田里,因此往往會提前半個小時飛離田塊。

在這里干活的人不會來啦,他們在村里救罷火,一定會直接歇夜回家的。泉榮想,只有我這個戇大還來田里,快歇夜了還來田里,別人都不來了,他還來田里。

泉榮在田埂上立了起來,又抬頭看看天空。天空似乎比剛才低了好多,他的目光移動著,像在天空中尋找著剛才飄動過的煙縷。不見了,那縷煙已經(jīng)消失了。在煙縷飄過的那塊天空的下方應該是根木家。這么一想,泉榮的心跳加快了,他感到自己的心都像一只田里的麻雀了,在上下歡躍。

肯定的,肯定是根木家著火了。泉榮在田埂上快速走動起來,他感到自己的腳步不再沉重,變得輕快。在他的腦幕上,根木家的宅基地上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他想去看,要眼見為實。

泉榮走到田埂盡頭時,驚訝地看到了根木。根木立在了田埂盡頭的村道上,一臉憂傷的神情。根木看著泉榮的眼睛里也沒有了上次在路上撞他時的兇光。

泉榮覺得用不著去現(xiàn)場眼見為實了,他已經(jīng)眼見為實。他走近根木,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根木的肩頭。

泉榮覺得根木臉上的憂傷已完全抵去了他曾給過他的那一撞,甚至抵去了他媽頭上的那塊頭皮。

根木不理泉榮,開始朝前走,低著頭朝前走。

泉榮說,你做啥朝大盈港的方向走?你不要想不開。

根本沒有搭理泉榮,低著頭繼續(xù)往前走。泉榮跟上去,他現(xiàn)在覺得根木的表情和樣子不但抵消了根木家?guī)Ыo他家的所有不快,而且倒讓泉榮覺得是他家欠著木根家什么。

泉榮想開句玩笑,說,我這個放火犯可見不得你想不開啊。

根木還是不搭理泉榮,繼續(xù)低頭朝前走著。

泉榮沖木根的背影又說,大盈港里的落水鬼在招手了?說著,泉榮加快了跟隨木根的步伐。

兩天后,泉榮媽爬上了自己家的屋頂,抱著煙囪,張嘴喊著兒子的名字:泉榮——泉榮——

根木路過,他在泉榮家的房屋下立了分把鐘。他認真地聽著泉榮媽喊泉榮魂靈頭的聲音,覺得這聲音像是一種鳥的叫聲,凄涼、持續(xù)。很快,他就走開了,好像覺得這聲音不值得多聽。

這聲音確實為這里的人所熟悉,在這里,每隔一兩年,總有人爬到自己家的屋頂,抱著煙囪喊自己家人的魂靈頭。

蕲春县| 齐齐哈尔市| 富民县| 喀什市| 三都| 都江堰市| 普格县| 布拖县| 长丰县| 美姑县| 星座| 深圳市| 新丰县| 伊宁县| 炎陵县| 仪陇县| 隆德县| 东明县| 古丈县| 澄城县| 运城市| 漳州市| 虞城县| 中阳县| 石林| 资溪县| 海城市| 曲松县| 信宜市| 巴彦淖尔市| 天津市| 民勤县| 股票| 乐昌市| 天水市| 如东县| 大新县| 安康市| 安国市| 巴马| 册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