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蘇
春天開始啟蒙的時候,簡短地
寫下這一首。綠谷藍岸像
畫布上顏料構成的筆觸
她調出一年里最溫暖的調性
以至于,連米缸里的紅豆子
也準備好了發(fā)芽
而路過的人,頭頂又長出
五顏六色的小花
請來造句,喊話,敲鼓
打比喻。比喻打到一半
雷聲又從低矮的草叢中滾過
做夢仿佛是昨天的事。故人
在泥土中掀開被窩。土穴中
藏著一條長長的耳道
那昏聵的腦袋被震得嗡嗡響
從世界的這頭一直通向那頭
在云端高高地端坐著雷神
一會兒他又醉臥、斜靠和等待
呼喚低到塵埃里的眾生,天
快亮了。東風就要吹過南岸嘴
那是個喜歡流浪的孩子
而時間不動聲色。往前走兩步
便是清明,往后一退便是雨水
夾在中間的這只破鼓,發(fā)出了
清奇的原聲
果然下雨是一件惱人的事情
果然發(fā)霉的事物又開始生長
而我的油紙傘也破了。只是
破了個望天的小洞
枝丫的傘骨也還是張開著
正好可以看到雨季破洞的圓孔
螞蟻從那里進進出出,如果
雨停了,“停了就停了吧
停了就算了”
果然,他把它收起來,帶回家去
放進某個并不需要撐起它來的
世界的角落
在春天安放一面湖水。令其
接納融化的雪山,又像一面
鏡子說出水銀和玻璃。不斷地
重現(xiàn)它的形態(tài),那虛構的戀影
甜眼淚的河流繞過蘇醒的村莊
咸眼淚的河流繞過黃昏的炊煙
天空是漏斗狀的星云,勾勒出
簸箕和斗。在水草飄搖的
力量中積蓄,他們不斷向上
向上,向上,這多像我們在
命運的漩渦中自拔
而那些漂亮的容顏。烏目紅唇
以及金發(fā)碧眼,都會轉瞬即逝
被一只掃把帶走。終將懸大鐘
于天穹,等再回來的時候
又聽見急促的呼吸聲,春夜里
爆發(fā)出撩動芳心的那一聲貓叫
最后才是里程碑和汽笛。車輪
呼嘯而過,去追趕洞穴外
春天的野人
用花的語言花的文字花的身段
花的裙衣花的容貌,來裝點
這花樣的節(jié)日
翻過花山穿越花海,在花的
錦繡中徜徉。錦瑟里的女人
請接受鮮花的贊美
而全世界男人都聯(lián)合起來
做花匠
請派我去睡覺吧。暖洋洋的
小神仙,快念好你的小謠曲
這些歌謠,令我在陽光下安睡
在草坪上熟睡,在躺椅中酣睡
熱烈地慶祝,晚開的花朵帶來
鐘表。并且以花香喊我,以暖風
撓我,飛翔的鳥雀用叫聲和它
扇動翅膀飛過時掀起的氣流
定制我的私人叫醒服務
人間值得深睡,人間值得
再睡
默認了一冬的冷寂,轉身告別
寒冰枯崖與飛雪。像剛認識
鵝絨一般,去重新認識一下
春日的陽光
我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人,卻像
在永日的夢中。醒來時萬物
都在談判,飛鳥魚蟲和每一條
奔赴的江河,都陷入一場
無意識的自我辯認
天空清掃密云
大地鋪上飛毯
高山捧出小花
江海彈出魚影
春風以用舊的筆墨,畫出一把
新掃帚,畫出粉紅色口罩
二月手抄一副花骨朵的木算盤
在桃紅柳綠鶯歌燕舞的蓓蕾上
敲打,妙用加減乘除法則
換算出陶醉的春意
掀開春天的幕布。布谷鳥遇見
金絲鵲,在開滿白玉蘭的枝頭
傳聲。它們在劇本中摻進人聲
世間便多了些人的況味
翻過枝頭看到東風在排布
舞臺四周降下春天的帷幕
碎花連成大海。而一個人的
朗讀,此時正在發(fā)生
人物在歌劇舞臺的地理坐標中
穿梭,每一種花蕊都準備好了
一支吸管,一小瓶糖漿
送給今日來做客的觀眾
道路選擇承受行走帶來的重量
道路選擇承受,方向的質疑
路基和邊界在努力保持完整
花圃與碎石來填補空白。螞蟻
排著隊橫穿馬路,空穴及來風
被谷米填充。一條路要往前
延伸,運送九個亡靈重返故園
還剩一個在天堂入口處徘徊
墓場為他們打開少數(shù)人的窄門
每一束星芒都會放射出天空的
犄角。每一粒麥芒都會指認出
大地的辛勞。每一個方向都是
時間的針芒在奔赴,它指向
具體的哪里,哪里就是嘀嗒和
抵達的終點
選擇理應與承受同在,去天堂
和回人間的旅途,落滿
青苔與荒草的胡須
春天遺忘海子。兩只耳朵
遺忘濤聲。竹馬遺忘青梅
亞洲銅遺忘了莽原
穿越地平線時,遺忘是一輪
新日。相隔于晨昏的遺忘是
一條拋物線,落在無數(shù)個
舊日中,相忘于大海和星辰
遺忘是砍柴的樵夫遇見了
飲馬的牧童。落霞遺忘了孤煙
遺忘了前世今生
好姑娘自帶一副降落傘,她們
從天而降。經歷一番斗法
有自不必言說的故事和歷險記
深掩于萬丈落紅的彩霞中
好姑娘們放出一只避難的鴿子
那鴿子蜷縮在手心,咕咕咕地
傾訴。好姑娘們取出一粒玉米
那玉米又滾進泥土的浪花
長出早春的嫩芽
好姑娘們像蒲公英一樣帶著
一副降落傘。她們徐徐降落
迷人地躲進草叢
一個好句子落進人心,勝過
鴻雁一鳴。它被安放至初春
一葉紙影的桅桿,夜泊在
一本書的碼頭。得以靠岸
明日。它也將去得更遠
去得更久,去得更深。穿越
人心的迷障與霧霾,回歸
人心的簡明和樸素,沖破
一萬匹文字黑馬的叢林
它替代了古人的隱者情懷,像
離弦之箭射向此岸,暈染出
新山水與物事
并發(fā)出后天的詠嘆
春事既來,煙柳成行
一句更比一萬句
具體而朦朧
好句如穿石滴水,詠者如
青巖隔物,無意而有心者
得之
驟降的美學邏輯是孤僻的
譬如,我們寫下這樣的標題
記錄一種標識有顏色的天氣
卻不知具體該怎樣來陳述
忽然發(fā)生的一切
在天氣預報的語系中,它仿佛
只是一枚橙子??耧L摔打它
像個瘋子,借高枝的玉蘭和
低腰的白櫻,撒了滿紙碎花
狂徒將天空驟降的雨水吹冷
又潑向地面奔跑的眾人。一把
小傘被吹得七零八落,拽著
她的主人在風雨中趔趄
我摟緊女兒,將她送返家中
在電梯外與她道別
默默轉身
消失在急風驟雨的春夜
腦海中掠過18年時間穿梭的
光影,而我更像是一位護送
一只蘋果天使回家的中年男子
轉瞬便要步入衰老的年紀
有多少人,會經歷這樣的時刻
就有多少愛,會將我們還給
晴朗的明日
我在上班路上
烏云壓得很低
天空好似有一位放羊的羊倌
趕著一群烏毛羊路過頭頂
烏毛羊有脫毛的雨絨,灑向
地面、建筑,和舉著小傘
等公交車的眾人
行道樹剛被清潔工修剪過枝丫
只剩下沒有葉子的禿枝,光著
腦袋,像一只只彈弓。這不禁
讓我瞬間產生了某個惡念:想
揉一粒紙球射向烏毛羊吃草的天空
惡作劇的想法使人瞬間有
愉悅的好心情
大地有返青的
絨草,你聽不到生長的聲音
萬物卻都在低頭努力吮吸
滴滴清脆,雨水用柔情在彈瓦
可是,瓦片已淡出了城市記憶
因此人們才有懷念,關于院舍
葡萄藤,和屋檐下沾雨的蛛絲
總有人在湖邊垂釣,掙扎著被
拽出湖面的魚,仿佛符號式記憶
每一天每一刻我們都在光陰的
湖水中,而死神是那個垂釣的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