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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往南飛 中篇小說

2022-11-05 16:33崔之峻
邊疆文學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身子葉子母親

崔之峻

到底是什么時候有了想飛的念頭,老許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幼年時已在心里埋下種子,前些日子遇到柳蕊葉的滋潤,這才生根發(fā)了芽。當然,現(xiàn)在鋪在床上,后背刺癢的他,更不可能知道這個愿景將在不久的將來實現(xiàn)。

老許不老,才剛進大學,初次相遇,同學們互換姓名,都稱他為許之修。有些混熟的,加上舍友,都愛喚他為之修,他聽著總感覺不自在。從初中開始,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家叫他都不用本名,而是用老許這個外號。班里姓許的很多,老許卻只指他一個。后來被叫習慣,上了高中,有人叫他本名,他就糾正說,叫我老許就行。當天晚自習,大家作自我介紹,他說:“我叫老許,本名許之修,平時喜歡看書,發(fā)呆?!钡紫峦瑢W給糾正了一天,都平常表情,一旁老師卻露出牙齒笑,原來他父親是本校老師,同事們都叫他老許。這樣一來,學校里就有兩個老許了。

老許父親和老許班主任一個教研室,有次老許到辦公室領(lǐng)作業(yè)本,班主任沒了筆,說:“老許,把你筆借一下?!崩显S父親在班主任旁邊,伸手把桌面的筆遞過去,不想和老許從褲兜掏出,送去的筆撞在了一起。班主任哈哈大笑,說:“你們父子,都叫老許,不好區(qū)分,干脆一個叫老老許,一個叫小老許?!崩侠显S說:“這么大點的孩子,就給人叫老許,不知誰起的主意。”班主任笑著:“他開學作自我介紹,就說自己叫老許。班里同學都這樣喊他,有次我順嘴,也喊他老許來著?!崩侠显S半臉不高興,上課鈴響,老許就離開了。

走在走廊上,老許也不高興,他想:“父親老許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老許,我這個老許是我們?nèi)ψ拥睦显S,井水不犯河水,我才不要當什么小老許,我就是老許。只是班主任跨在界線中間,能同時遇到我和父親,那就容許老師叫我小老許。對著同學,我可就是唯獨的那個老許。”

老許在學校是老許,在家就是兒子,父親叫他兒子,母親叫她之修,所以他并不喜歡母親。母親是初中老師,好在不是他上的那所,這讓他覺得一定是上輩子多行了善事。父親老許帶高中,晚上要跟晚自習,回家已是十點多鐘,所以初中的他,每個下學的晚上,都在母親的嚴密監(jiān)視下。他除了要做自己老師布置的作業(yè),還要完成母親從各處找來的練習題。按母親的意思,想考好大學,就要從初中開始。那時的他,因為母親的看教,幾乎喪失了所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他像個木偶,被母親提溜著,按部就班地轉(zhuǎn)。從那時起,他身上就滋生出一股老氣橫秋的味道,難怪當時有同學叫他老許,也難怪大家都默許了這一稱號。那時的他,沒有娛樂活動,沒有朋友,母親唯一不反對的,就是看書,也正因此,他喜歡上了閱讀。他的肉體雖然無法踏出屋子,可他的思想,卻能隨著書里人物的步子,遍及世界任意的土地。他曾經(jīng)嘗試過寫日記,卻被母親翻出查閱,里面寫到他喜歡班里一個女孩,母親就連連質(zhì)問,說他的前程就此被毀,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也因此白費。后面母親找到學校,和老師商議,給他換去了另外的班。他的性格變得更加孤僻。新的班級,一切都是新的,唯獨他的名號老許,不知什么原因,被大家像以前班級一樣叫著。后來他停了寫日記的筆,母親卻要他繼續(xù)。那是他唯一一次朝母親發(fā)火,母親坐倒在沙發(fā),掩面而泣,無聲流淚。他也不知為何,哭了起來,呆呆站在臥室門口,不動。后面父親回來,母親號啕大哭,說自己付出多少年的心血,就養(yǎng)出這么個白眼狼,虧她還是老師。父親哄著母親,叫他回屋子待著。第二天早上,母親眼睛紅著,做了早餐。他坐到餐桌前,突然看到母親眼里滿布的血絲,在燈下脈絡(luò)分明。他決意不再反抗。接下來的日子相安無事,他也順利考入縣里最好的高中。晚上放學,他同父親一樣時間回家,雖然仍在學校,不過至少比在家里強,他可以在自習課發(fā)發(fā)呆,不用擔心母親的監(jiān)視。

老許所在的高中,多年以前出過一個省狀元,進了北大,如今在美國活得風生水起。她是本校一位老師的女兒,那老師已經(jīng)退休賦閑在家。事實也證明,學校里考入好大學的學生,多數(shù)都是教職工的子女。老許成績并不差,可作為父親母親都是老師的學生,他并不能說得上好。上了高中,母親能涉足老許生活的時間不多,老許的學習都交給了父親老許。父親老許和老許一樣忙,于是父母兩人給老許報了補習班,提前打基礎(chǔ)。老許正常去上課,卻在下面偷偷看書。后來文理分科,老許報了文科,母親看他文科好,難得同意了。高三那年,是老許最快樂的一年,他終于要擺脫母親和父親了。他并不在意去往什么地方,只要能離開那個家,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和時間,就足夠了。

成績下來,不算好也不算差,母親有些愁,說自己初中三年白教育了,說著,就罵起父親,說他沒好好照看兒子,不然老許能更好,進北大清華也說不定。父親老許的意思是,這成績也不差了,現(xiàn)在說這些都是馬后炮,當務(wù)之急是報志愿。說起這個,母親不再追究父親,忙忙找來厚厚一本志愿書翻,說兒子一定要報經(jīng)濟,要不就學法律,定好專業(yè),就翻位次表,找學校。老許私下找到父親老許,說:“爸,我也沒求過你什么,只希望你和我媽說說,我想報中文系?!备赣H老許看過兒子寫的文章,知道他的興趣,就說:“和你媽商量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招,瞞天過海。表面上你得附和你媽,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不喜歡,等填好了,咱們再偷偷修改,到時候結(jié)果出來,你媽也說不成什么了?!卑粗媱?,老許和父親老許私下研究中文系的志愿,對母親的志愿,父親老許只略微給些意見,表示支持。過幾天報志愿,在母親的眼皮子下,老許親自把志愿輸進去,點了提交。父親老許為轉(zhuǎn)移母親注意,提議全家去自駕游,卻把私下弄好的志愿表發(fā)給同事,叫他在錄取結(jié)束前的下午,重新輸入。結(jié)果出來,母親氣得眼睛發(fā)綠,父親老許知道妻子要發(fā)飆,提前讓老許到同學家待著。木已成舟,除非復讀。過幾天,老許回到家,母親算是默許了這事,領(lǐng)他去買上學要用的東西。

渾渾噩噩過完期待已久的假期,大學報到的日子臨近。父母此時都已上班,無法陪同,這正合老許的心意。第二天,家里就剩他一個,夏末的陽光抹在他臉上,把他嘴唇上的絨毛立體地展現(xiàn)出來。他打開手機,買了一把剃須刀,地址填在他要去的大學。帶了行李,他將門使勁一甩,仿佛要通過擠壓,將那門和門框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叫它永遠也無法打開??h城的早上,依舊不是很熱鬧,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街道屬于老年人。而老許,這個街道上的年輕人,也將去大學報到,離開這個地方。

大學和故鄉(xiāng)一樣,都在北方,坐落于郊區(qū)。學校依靠著一座山,山后是連綴著起伏、遞交到天際的山,一旁則排布著農(nóng)田和稀稀落落的農(nóng)舍。天氣好,爬到半山腰,可以望見遠處朦朧在灰塵白霧里的市區(qū)。這里的天倒還不錯,老許坐校車從市區(qū)到學校,下車就被明麗的空氣和清香的天空所照顧。學校不大不小,沒有大到讓人感到寂寞,也沒有小到讓人倍感壓抑。開始就是軍訓,許多第一次離開父母的同學,都或多或少顯露出思念的面色,老許卻滿面喜色,軍訓也只能給這喜色涂點黑影。老許與人交談并不多,卻也在軍訓結(jié)束后,完成了普及老許這個稱號的任務(wù)。舍友原本依照年齡排名,稱他為老二,他一直糾正,舍友本想與他抗衡,卻被他的執(zhí)著嚇得不輕,最終改了稱謂。后來在一次交談里,舍友拍著老許的肩膀,說:“你就是老許,天生下來就是老許,沒有誰比你更適合這個稱呼。你說,你怎么就和老許這么般配呢?”老許自己也弄不清楚,想了想,只說是母親的緣故。談到母親,老許很少主動聯(lián)系,方式最多就是微信,他不愿打電話,有時母親打來,就掛斷,說自己有事,不方便接聽。后來老許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很不情愿打過去,多數(shù)都是母親在說,內(nèi)容也翻來覆去那幾句,他不時發(fā)出幾個應(yīng)答專用字,以示電話網(wǎng)絡(luò)良好。

認識柳蕊葉是老許之后能飛的關(guān)鍵。那是他剛軍訓完的時候,大三一位學長,和他是老鄉(xiāng),同一個高中畢業(yè)。學長領(lǐng)他熟悉校園環(huán)境,請他吃了火鍋,還帶他爬了學校身后的山,告訴他說:“這山叫白翅山,不過大家都叫它白癡山。名字不好聽,作用卻很大,爬山鍛煉身體不說,還可以到山上露營,在山頂野餐,如果有了女朋友,你還可以……”學長不往下說,以笑結(jié)束,停片刻繼續(xù),“我那里有一頂帳篷,適合山上野營,明天你帶回去,以后有了女朋友,用得上?!?/p>

學長打算考研,提前進入狀態(tài),想找個僻靜的去處,就領(lǐng)他到校外,看看有沒有適合的房屋出租。學校外邊算不上繁華,唯一高立的就是幾處賓館,周身是通體的紅,霓虹燈上賓館二字,徹夜不眠地閃動。遠離主干道,往學校側(cè)邊走,就是搭建的兩層,三層的農(nóng)家小院。院里通常有花園,園里多是花,也有垂掛的樹,枝干伸到院外。他們找了幾家,不是房子太小,就是價錢太貴。感到絕望,學長打算回去,明天再看,現(xiàn)在也不著急。老許看到巷道深處一家,二樓有寬展的陽臺,正沐浴在落日的余暉中。他要過去,學長走不動,讓他去看看,行了再叫他。老許走進門,迎接他的是一個女孩子,問他干什么。老許說:“我是旁邊大學的學生,有個學長要租房子,你們有空房出租嗎?”女孩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露出一絲驚恐和畏懼。她站在墻體的陰影里,剛好給人看不到神色。老許見她不說話,說:“我叫老許,剛來報道的新生,你好。”女孩子聽他叫自己老許,又是新生,覺得好笑,卸下防備,說:“哪有這個年紀叫自己老許的?你好,我叫老柳。爸媽在田間還沒回來,房子是有,但具體得問他們?!崩显S說:“老柳,空房間是二樓嗎?”女孩一笑,說:“一樓二樓都有。我沒你那么古怪,我叫柳蕊葉。你呢?”老許說:“我就叫老許。”女孩不理他,轉(zhuǎn)身回到屋里,拿來手機,讓他加自己QQ。老許看她網(wǎng)名叫葉子,說:“葉子,這是一個可以和老許相媲美的稱謂,不用備注,就叫你葉子吧?!比~子說:“你沒告訴我名字,我只好叫你老許了。老許,今晚我問問爸媽,一準回復你?!崩显S說:“我就叫老許,從一出生就叫老許,你要是了解我,就覺得我非叫老許不可,就像我現(xiàn)在認為,你非叫葉子不可一樣?!比~子哈哈大笑說:“你這人古怪,不知道怎么考上大學的,我倒挺有興趣了解你,看看你憑什么非得叫老許不可?!崩显S揮手告別,離開這家給夕陽裝扮的房子,和學長回了學校。

正是黃昏醉人的時候,太陽緩著步子往白翅山后面滑。天空像是打碎的雞蛋,太陽作蛋黃,周邊輕縷的飛云作蛋清,有些團聚的云彩,給金光漫透,就變作了碾平的蛋殼。光線從西面掃過來,把所有物體都切割成明暗兩個色調(diào),明的濃金,暗的淺黑。校門有兩處,他們從正門出來,現(xiàn)在繞到了后門,這里只零散著幾家飯店,樓最高不過六層,大多都為平房,突兀處,最多顯出一個小二層。樓層不夠氣派,熱鬧卻比過正門。因為不是主干道,這里便有許多人擺地攤。周邊農(nóng)戶有下了蔬菜瓜果的,也挑了擔子來賣。兩人給門衛(wèi)看了校園卡,進入校內(nèi)。

學校里花草多,樹也連成串長,一排就是一道。臨近秋天,樹揮霍光了春夏的精力,葉子頂著殘碎的光,綠的更淺,黃的更深。學長還有事,先回了宿舍。老許并不著急,像個老頭一樣悠著步子,走到操場,圍著草坪轉(zhuǎn)圈。來到大學已經(jīng)多半月,老許離開父母獲得自由的開心,也給時間冷卻下來,隨之而來的,是無法遣散的孤獨。大學里,每個人之間都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就連馬路也寬闊到人與人難以相遇。老許最喜歡的就是孤獨,最害怕的還是孤獨,他喜歡自己內(nèi)心的孤獨,卻害怕身體周遭的孤獨。老許獨自一人在操場散步,內(nèi)心也澄澈一片,這樣,兩種孤獨調(diào)和雜糅,老許就不知自己該用什么表情應(yīng)對。他邊擺手邊走,歪著脖子擠弄眼睛,打算讓左眼表達悲傷,讓右眼體現(xiàn)欣慰。擺弄許久,老許突然意識到在操場,急忙看看四周。剛過飯點,學生很多來散步,他旁邊就擺放著幾個,卻根本沒有注意他。他松了口氣,這個世界本就不會有人注意與自身無關(guān)的東西,倒也好,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不必受他人眼光的拘束。老許又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眼睛根本無法同時表現(xiàn)兩種情緒,就坐到假草坪上休息。

手機一響,老許打開,原來是葉子發(fā)來的消息,說二樓房子不租,不過樓下有一間,不知道行不行,消息附帶著樓下屋子的照片。老許把聊天信息轉(zhuǎn)給學長,學長說那地方太黑,視線不好,過幾天再找找別的。老許把學長的話轉(zhuǎn)給葉子,葉子說:“那行吧?!崩显S不知該如何回復,想他們之間因為租房聯(lián)系在一起,現(xiàn)在租房落空,聯(lián)系就此消失,半天才回過去:“嗯?!睂Ψ搅⒖虂砹艘痪洌骸澳闵罾餂]朋友吧?”老許有些驚異:“你怎么知道?”葉子說:“你這聊天有朋友就怪了。今天見面還挺能說的,怎么一到網(wǎng)上就這個樣子?”老許回復:“今天是給學長咨詢住房,有談話的必要,現(xiàn)在租房的事結(jié)束,我們也沒交談的必要了。我要再繼續(xù)發(fā)信息,就是騷擾,圖謀不軌,我沒想不尊重你?!比~子發(fā)過來:“你這意思,是我叫你來騷擾我,圖謀不軌我了?是我讓你來不尊重我嘍?”老許看完,慌得滿頭大汗,自從初中和母親一鬧,他就對女孩子避而遠之,雖然也喜歡過一兩個,但也僅止于喜歡,甚至刻意回避,他完全不知如何與女生相處。老許定神,發(fā)過去:“我沒這意思,可能我想的太多,想法古怪,我和女生沒多少交集,如有冒犯,望見諒。”葉子回過來:“你這人越來越有意思,我只想和你交個朋友,看看你為什么非得叫老許。你要是覺得我不配與你這高才生交朋友,就算了?!崩显S覺得自己能擺脫孤獨,就不知是肉體還是內(nèi)心,想了想,回復說:“當然可以交朋友,我對你的名字也很有興趣。”葉子回過來:“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名字住址不用多說,現(xiàn)在高三,文科,在市區(qū)一所很爛的高中讀書?!崩显S回復:“我叫老許,大一,讀的是中文系,雖然現(xiàn)在都叫文學院,但我還是愿叫它中文系。我喜歡看書看電影,平時也寫點東西?!比~子回:“我也喜歡電影,最喜歡動漫,宮崎駿啊,新海誠啊,全看過。”這點中了老許的要穴,要知道,從小學開始,母親就限制老許看電視的時間,班里孩子討論新出的動畫,他總插不上嘴,多數(shù)情節(jié)還是聽討論補上的。在高考結(jié)束那個暑假,老許有了手機電腦,就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看動漫,將這些年缺的全補了回來。到大學軍訓,每晚睡覺前,他總要看一集《海綿寶寶》才能入睡。老許話匣子打開,收剎不住,又閑打字太慢,直接語音交流,后面葉子要吃飯,才停下來。

太陽滑進白翅山,光只能刺向遠處天空,操場上方已更換布景,拉下黑幕,一些作為背景的星星掛好在遠處,專等月亮登場。老許起身,拍拍屁股,感覺和葉子之間的認識過于迅速,早上還是兩個世界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住到彼此的心中,快到讓人懷疑這是葉子的陰謀,或是戲弄。老許肚子拍拍肚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吃晚飯,就往食堂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葉子住校,只在周末回家,她又沒帶手機,老許只能備受折磨。好不容易有個談話的人,卻也只維系了短短的一兩天,本想告別孤獨的他,卻又增添了新的孤獨。

大一排課少,剛結(jié)束軍訓,許多人都賴在床上,好幾天不動彈。老許待不住,只好泡在圖書館打發(fā)時間??磿昧?,望去窗外散落在各處的樹,樹上的葉子,半數(shù)漸已枯黃,少許已落墜,被風追著滿地跑。老許無心再看書,走出圖書館,尋到一處僻靜的路段賞樹。老許有些得意,賞樹又是一個好詞,只略微遜色老許一點。他慢慢走,把頭左右來回轉(zhuǎn),不時蹲下,翻找外形不錯的葉子。天氣漸涼,今天又失了太陽,老許穿得不厚,挑好一片,匆匆回了宿舍。他把葉子夾在《城堡》里,決定周末送給葉子。

等待讓時間變得難熬,但好在時間永遠向前,周末在老許的催促下,不急不慢趕來了。兩人約定在學校后門見面,明天八點,可以早到,不準遲到。老許推薦葉子一部電影,好第二天見面有話講。

早上天氣有些涼,露水還抱著花草睡覺,老許刮了自己沒多少的胡子,在鏡子前看了又看,總覺得不滿意,一看時間,還有五分鐘,趕忙拿了樹葉往校門趕。到門口,超時三分鐘,老許氣得直跺腳,在人群里來回翻找,卻不見葉子身影。他往前邊走邊找,拿出電話要打,后面突然一聲喊:“老許?!彼D(zhuǎn)頭,原來是葉子,她平常裝扮,頭發(fā)還有些濕,飄著一股淡淡的香味,一看出門前就洗過。老許說:“不好意思,遲到了。對了,有東西給你,我特意在學校撿的葉子,又大又好看?!彼诖?,掏出四分五裂,只后面根莖翹著的樹葉。葉子說:“是啊,真好看,我還沒見過這么漂亮的葉子呢?!彼龔睦显S手上把葉子奪過來,放到自己背的包里。老許不知該說什么,站在那里不動。葉子拉他手肘,說:“咱們?nèi)ヅ腊壮嵘?,我?guī)懔私饬私庵苓吳闆r。”老許這才活過來,跟在葉子后面。走了一段路,老許說:“樹葉碎了,下次我找到好看的,一定夾在書里帶過來?!比~子不語,從學校邊繞到山腳。

一條水泥路從山下盤旋往上,不時有車輛從它身上爬過。葉子選了一條小路,有人走過的痕跡,從樹林里穿過。爬一會兒,有供人行走的石階,算是步入正道。極小的亭子分布在不同的路段,剛好可以眺望遠處的風景。兩人爬累了,找一處休息。葉子說:“電影不錯,是我喜歡看的類型?!崩显S還沒和女生獨處過,又坐得如此近,心像給放在骰盅里搖的色子,胡蹦亂跳。老許說:“是啊,我覺得好才推薦給你的?!卑胩欤瑑扇藷o言。葉子把耳鬢的頭發(fā)挽到耳后,露出側(cè)臉,陽光一縷從亭子空隙處破入,被她的臉捕獲,終究安然平鋪到每一寸肌膚。山風鼓動他們周身的花草起哄,花草吵吵鬧鬧舞動著身子。葉子閉著雙眼,微微提起下巴,老許就看到她鎖骨上方有個小小的黑痣,看到她白皙的脖頸,看到她薄薄的,在淺黃的光下翻涌著桃紅的嘴唇。這是一個會讓人犯罪的嘴唇,老許心里想,忙把眼光移到別處。葉子睜開眼,轉(zhuǎn)過頭,把陽光轉(zhuǎn)移到身后,微笑著看向老許,說:“休息好了,咱們繼續(xù)?!眱扇瞬戎瘔K,一前一后走。老許喜歡跑步,登山對他不是難事。他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看葉子,發(fā)現(xiàn)拉得太遠,就停下等等。葉子起初不說話,到半山腰,指著老許腦袋說:“咱們還真就來爬山啊,你這樣爬,干脆一個人爬好了?!崩显S跑下臺階,站到葉子跟前,說:“要不,我拉著你?!崩显S說完有些后悔,不過葉子的手稍微朝他的方向動了一下。老許伸手過去抓住,葉子并不反對,他就繼續(xù)走。葉子手被攥得有些疼,怨怒地說:“輕點!”老許稍微放緩一些。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牽手,小小的手握在手心,就像握住一團云彩。

老許步子隨了葉子,放緩。兩人也開始聊天,從電影到動漫,一直聊到自己的家庭童年。葉子對老許的經(jīng)歷表示可憐,認為他沒有童年。她說自己小時候,無拘無束,跟著男孩子,從白翅山這頭,跑到那頭,從山下,跑到山上。上了學,父母說女孩子應(yīng)該端莊些,就不許她去,她也很少瘋跑,以至現(xiàn)在爬山累得直喘,老許只有表示羨慕的份。不多久,兩人到了山頂,頂上一座小廟,給一些樹圍著,大門緊鎖。葉子說這廟逢年過節(jié)才開,里面供的佛很多,但正殿就一個,還有他的坐騎一只羊。她帶著老許走到廟后,是一片林地,穿進去,有幾塊石頭,擺放整齊。葉子說:“這石頭我小時候就有了,專供人休息,咱們這里坐會吧?!眱扇寺渥?,葉子把包放到一旁。

陽光從樹葉縫隙處漏下,在地上撒落斑斑點點的太陽雨。老許的手還沒放開,手心全是汗,沾了葉子一手。葉子說:“還要握,該放開了吧,再握,我手就透不過氣,缺氧而死了?!崩显S匆忙放開,把雙手搭在膝上。葉子用手攬住老許一條手臂,把頭靠上去。老許身子挺直,不敢動,額頭滲出了汗珠,胳膊被靠的地方,酥酥的,像有小蟲在動。時間發(fā)著呆,停住了,老許也大氣不敢喘。葉子頭似乎在動,老許望過去,葉子的臉仰著,眼閉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對于這次親吻,老許和葉子各執(zhí)一詞,后來在酒店里,兩人就為是誰先主動而爭辯,卻難以得出結(jié)論?,F(xiàn)在,他們吻在一起,老許拿雙手把葉子攔腰綁住。葉子的手一只搭在老許左肩,一只半抱著老許的腰。兩人以舌為兵,以口為城,開始對戰(zhàn)。老許先是越過護城河,很容易攻陷了城門,容易到似乎是敵軍有意為之。城里兵力眾多,老許同他們廝打起來。兩股勢力先抵在一起,左右移動,來回試探,等摸清對方,才進入實戰(zhàn)。無奈老許力盛,敵方氣衰,很快,敵方就被老許大軍裹到身下,全圍起來。敵軍心有不甘,從一旁突圍出來,飛身到老許軍隊上面,占了優(yōu)勢。老許自然不肯,派出隊首先鋒,躍起,頂開了敵方。雙方各有傷亡,停戰(zhàn)休息。老許把部隊停在城門口,派先遣隊來回巡邏,以防偷襲。果然,敵方從側(cè)面進攻,將隊首掀起,撞到門洞上。老許斗志給激起,下令全力進攻,接下來便是混戰(zhàn)。雙方扭打在一起,先前整齊的隊形也凌亂不堪,我中有敵,敵中藏我。像扭麻花過了度,兩股即將匯作一處。終于,敵方主力被消滅,剩余部隊被老許肆意擺弄,趕著到處走。戲弄夠軍隊,老許又看到城里的流水人家,似乎與這城里一切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派出軍隊,要將這一切都毀滅,毀滅。軍隊掃蕩著城中的一切,將戰(zhàn)利品運回自己城中。老許并不盡興,軍隊還打算將城墻摧毀,一次又一次撞擊著,終于耗完了最后一絲力氣。老許下令收兵,看到城里傷殘的敵軍,決意將他們押解回城。葉子搭在老許左肩的手用力拍打,艱難地喊出:“疼,疼?!崩显S住了嘴,把葉子身體掰直,一臉無辜地盯著看。葉子用手擦擦嘴,說:“一點也不照顧女生,像頭驢一樣?!庇稚斐錾囝^,指著舌面后頭,“看,都紅了。”老許連忙道歉:“下次一定注意?!比~子瞪眼要說話,還是止了口。老許還回味著剛才的打斗,沒注意嘴角留下的口水。葉子遞過去一張紙,說:“擦擦,也不知道是誰的。”老許擦完,盯著葉子看,突然想起母親來,如果母親知道,一定得驚掉下巴,說不定會讓自己轉(zhuǎn)學。大學難轉(zhuǎn)學,正好母親找到借口,讓他回去復讀。老許有些不開心,不開心里包著一些憤怒。似乎是為了對抗母親,他又一把拉過葉子,緊緊抱住,與她繼續(xù)在嘴巴構(gòu)筑的狹小城池里對戰(zhàn)。葉子開始還要反抗,兩軍一交戰(zhàn),她就沒有了退縮的理由,雖然戰(zhàn)敗,但也心甘情愿。

戰(zhàn)斗結(jié)束,兩人又抱在一起。葉子整個身子陷進老許懷里,老許把頭??吭谌~子頭頂,撩起她的一縷頭發(fā),在指頭上纏繞,又放到鼻子底下聞。他說:“你頭發(fā)真香?!蹦靡豢|放進嘴里,老許抿一口,閉了嘴,從一旁抽出去。葉子說:“別這樣,頭發(fā)沾了你的口水,又變臭了?!崩显S奸邪一笑:“這是誰的口水還不一定呢!”葉子打他一拳,說:“剛見到你的時候,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一個人,現(xiàn)在怎么變成了一個流氓。還特不要臉。”老許忽然嘆口氣,說:“現(xiàn)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以前的我都是假的,都是被硬性包了厚厚一層宣傳布的我。人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感謝你,讓我活成了人!”葉子被這突然正經(jīng)的話嚇到了,又想起老許講過的經(jīng)歷,才明白過來。她也悠悠地說:“我也得感謝你,讓我的魂靈重歸了我的肉體。”太陽已攀到正中,地下的光斑變多,也變大。葉子拿了包,和老許出了林子。

外邊陽光刺眼,立定許久才恢復過來,老許想起剛才,仍舊像做夢一樣,看看身邊葉子還在,就安了心。進入大學,老許雖離了家,但無形中似乎仍受著母親的壓迫。今天,他終于把母親從心里驅(qū)逐了出去?,F(xiàn)在的他,完完全全只屬于他自己??聪蜻h處,學校巴掌大鋪在眼前,山很高,顯得山下一切都很小。心里突然砰的一聲,似乎有東西生長出來,老許望望高聳的山,突然對葉子說:“葉子,總有一天,我要從這個地方,對,就是這個地方,飛躍而下,我會有飛翔的本事,像鳥兒一樣安全落到你家門口。”葉子說:“好,到時候我就做好籠子,專等你來,一把抓住你?!眱扇艘来嬉粫?,老許牽起葉子的手,大大方方下了山。

葉子學校只放一天假,她得今晚坐車趕回去,兩人山下分了手,葉子臨走在他耳畔輕語:“國慶等我,我們放四天假呢?!闭f完,像孩子一樣蹦跳著離開了。老許突然覺得身子很輕,輕到不費一絲力氣就可以把腿抬起,放下腿,反倒需要用力。老許飄飄然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詳細回味早上的經(jīng)歷,突然冒出不相信的念頭,打開手機看到和葉子在山頂?shù)暮险?,才把懸的心放下?/p>

老許耐心數(shù)著日子等國慶,時不時回憶起那天早上,親吻的場景慢慢變淡,同葉子講自己要飛的話卻越來越清晰。他的身子不知為何,也忽然輕了起來,放到秤上,比之前減了十斤。他認為是這幾天想葉子,飯吃得少的緣故,可內(nèi)心對于飛這件事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

國慶放假前一天中午,老許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是什么時候有了想飛的念頭,應(yīng)該老早就埋在了心里,只不過那天,葉子的口水流到自己體內(nèi),循環(huán)到心的位置,才將那顆種子喚醒。后背有些癢,他撓撓,居然一指甲的血,應(yīng)該是夜里給蚊子咬的,看來得買蚊香治治了。他昏昏沉沉睡過去,夢里的他,從白翅山頂一躍而下,劃開氣流,輕巧落到了葉子家門前。

老許醒來已是傍晚,舍友訂好車票,全都回了家。宿舍空空蕩蕩,窗子開著,不時有風把殘陽的味道送進來。老許立起身子,雙手飄浮在空中,他用左手按右手,才摁下去。QQ有新的消息,老許打開,是葉子發(fā)的語音:“我回家了,今晚要陪陪父母,天也黑了,就不出來了,咱們明天學校后門,十一點見,我想睡個懶覺,哈?!崩显S把語音聽了十遍,床上五遍,床下四遍,到廁所戴著耳機,又放了一遍。后面次數(shù)少,是因為感覺這場所對葉子造成了冒犯。

學校里人數(shù)驟降,老許有種莫名的暢快,他夾著《城堡》到林子里找落葉,少了人的干擾,很快找到一片。葉子不大,葉脈卻很清晰,老許小心翼翼夾到書的中間部分,準備去食堂吃飯。邁不開步子,也踩不到地上,移動有些吃力,老許垂頭一看,自己雙腳飄離了地面。剛剛在宿舍,手臂就奇怪地浮起,老許以為是夢,沒注意,現(xiàn)在可看得清楚,好在周圍沒人,不然得惹上麻煩。老許看路旁有兩塊石頭,拿起揣進兜里,腳這才貼住地面。日頭只露出半個腦袋,趴在山的肩膀偷看,老許有些不自在,身體出了奇怪的毛病,照這樣發(fā)展下去,哪一天自己就飄沒了。事情從和葉子親吻開始,明天得問問葉子。

這次老許早早到門口去等,手里握著書,街上人少,他一眼就看到了葉子,跑過去把書遞給她,說:“書里夾了葉子,書也送給你。”葉子接過,老許身子猛地一輕,后腳跟離了地面,用力才壓下去。葉子翻開書,看看葉子,說:“還不錯,這次至少沒碎?!崩显S看她把書放到包里,說:“走,今天咱們不爬山,去涮火鍋?!崩显S帶葉子到正門旁的商業(yè)街。說是商業(yè)街,店鋪只可憐橫排了半道,生意蕭條,行人也都是散裝。街上火鍋店不多,自助也只有一家。老許問葉子想吃哪一處,葉子歪頭想想,說她吃得少,但每樣都想嘗嘗,就提議去吃自助。老許帶著葉子進到處在三樓的店里,老板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食材也才剛剛擺好。老許付了錢,找了一處角落的座位。

葉子喜歡吃水果,老許喜歡吃肉,兩人滿滿當當拿了一大桌,才安到座椅上。葉子說:“謝謝你的葉子,還有書?!崩显S認為和葉子混熟到這個地步,客套話毫無必要,說:“你這話有些見外了?!比~子吃顆葡萄,把籽兒吐到餐紙上:“你這話里有話吧,不要我說謝謝,是暗示我禮物不算白給,要回禮的嗎? 要不,就把我送你了?”老許想想,從小到大,在被禁錮束縛的生活中,他幾乎沒有朋友,葉子算是迄今為止與他交情最深的同齡人了。自從上次的吻激發(fā)了老許內(nèi)心真實的躁動,老許便決定放飛自我,他要把真實的自己袒露給葉子,沒有一絲隱藏地。老許說:“也不是不可以?!比~子不搭話,吃了半截香蕉,才說:“你看沒看過電影《情中劫中情》,里面女主角的經(jīng)歷,怎么說,很刺痛我。尤其后面他們分離的時候,我都看哭了?!崩显S說:“我開始當色情片看,看一半,才覺出是好電影,后面男主化成飛鳥離去,獨留女主在房子里那一段,運鏡很棒,音樂也不錯。”兩人聊起電影,像打了雞血,說到的電影雙方都看過,就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要對方?jīng)]看過,肯定先嘲笑一番,再作推薦。葉子說:“宮崎駿又有新動漫了,每次都說退休,電影卻沒斷過,真是個不講信用的老頭子,哈哈?!崩显S說:“希望他一直能不講信用?!币蛔雷硬耍瑑扇诉吜倪叧?,也慢慢空了。吃飽,拍拍肚子,老許帶葉子去喝奶茶。

兩人在奶茶店安詳坐著,陽光已到遲暮,勁頭不大,不像夏季那樣好斗,現(xiàn)在只把光溫柔撒出去,披給萬物一層淡淡的金和暖。老許肚子不舒服,去廁所卸貨,出來,像在月球上,走路飄著步子。老許生怕自己飄到天花板,小碎步挪過來,坐到椅子上,拿膝蓋抵住桌子。他對葉子說:“我身子出了毛病,自從上次爬山下來,不知怎么,我越來越輕,輕到開始飄起,怕有一天,我就這樣飄走了?!比~子讓他靠近一點,在他耳畔說:“關(guān)于身子的事,這里可不好說?!崩显S讀書多,理解能力也不差,可又怕是曲解了葉子意思。他收回身子,等腳恢復正常,就和葉子離開了。兩人在一起半天,葉子還有功課要做,就先回去了。晚上,老許回味葉子那句話,恰巧葉子有題不會,發(fā)過來讓他幫忙。老許答完題,說:“明天早點起床,咱們?nèi)ヅ郎?。記得帶上身份證?!比~子回:“嗯?!?/p>

第二天,老許買了許多東西,背著書包,打算到山上野餐。還是上次那片林子,老許書包還沒扔到地上,就一把抱住葉子,狂親起來,弄得葉子差點缺氧。老許緩下節(jié)奏,葉子就從她懷里掙脫,說:“看看,你還有半點老許的樣子嗎?”老許笑笑說:“我倒覺得偶爾不當老許,挺好?!眱扇俗鲁詵|西,聊天。吃完,老許把葉子抱到腿上,不急不慢地親,手也開始不老實,上下,里外,來回游走。葉子只穿了一件短袖,老許動手方便,可胸罩橫亙在了最重要的地方,老許久攻不下。葉子被擺弄得難受,推開他,說:“要一直待在這個地方?”老許問:“身份證帶了沒?”葉子點頭。老許匆匆收拾殘局,走出林子。他牽著葉子的手,說:“我等不及了,要是我會飛,我?guī)阒苯语h到酒店的床上?!比~子臉一紅,沒等說話,就被老許拽著跑下山去。

老許領(lǐng)葉子進到緊鄰學校的酒店,前臺笑著看看他倆,只要了老許身份證登記,就放他們進去了。老許開的是日間房,下午六點前退房。現(xiàn)在不到十二點,時間充裕,足夠他大施手腳。關(guān)了門,這世界就剩他們兩個,老許說爬山太累,先去洗澡。葉子坐到椅子上,開始擺弄手機。老許進到浴室,因為激動而顫抖不停,身體也開始堅硬。他挑重點洗完,披了浴巾出來。葉子抬頭看看他,脫了衣服,只剩內(nèi)衣,進到浴室。似乎很久,老許聽水聲已經(jīng)要聽渴了,葉子才出來。她頭發(fā)濕漉漉縮在肩頭,貼著后背,吹風機吹起,便四下?lián)P散,膨脹起來。老許感到緊張,竟然有些怕葉子轉(zhuǎn)過身。緊閉窗簾的房間,給昏黃的燈填充,像在即將夜幕的沙漠。老許不知該說什么,腦子突然空白一片。葉子撥下頭發(fā),說:“我有些累了,要不躺會兒?!眱扇瞬⑴旁诖采咸上拢显S身上有個地方躁動不安,自進入房間那一刻,就在不斷積蓄力量。

先是開胃菜,老許輕車熟路吻起來,沒了第一次的慌亂和激進,有條不紊,循序漸進,他知道不可操之過急。燈開始旋轉(zhuǎn)起來,房子像是漂浮在湍急的河道里,床卻還平穩(wěn)行駛著。

接下來,葉子臉上便只剩下痛苦,搞得老許不忍心繼續(xù)?!~子說,這次她要在上面,她要掌控他,像她預計的一樣。老許平展躺下,床開始隨著屋子,一同在河道晃蕩搖擺。老許整個身子隨了上來,老許像黏附在葉子身下的一片羽毛,和葉子合為一體了。葉子慌了,用兩手使勁摁老許身子,只下去一點,最后用整個身子,才壓下去。葉子說:“怎么辦,出不來了?!崩显S讓她稍微蹲起,自己身子也隨之浮離床一拳高。葉子用手劃過老許身下,確認沒有沾床。葉子說:“老許,你玩什么花樣?我雖然騙了你,可你也用不著這樣對我,我難受?!崩显S說:“我前幾天就告訴過你,我身子出了毛病,它會不時地浮起,我懷疑這是我能飛的前兆?!彪m然現(xiàn)在有了浮力,卻不受老許控制,只能等它自行消失。他雙手抱頭,微微抬起,湊到葉子耳邊輕聲說:“這下,我可完全控制住了你?!?/p>

兩人靜靜等待,沉寂無語,開始想各自的事情,時間在他們周圍起舞滑動。突然,葉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立起身子,發(fā)瘋似地說:“不可能,我在你的上方,是我控制著你,我占有著你。當初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想,我預謀已久的計劃終于可以實施。同你聊天,和你爬山,再到那象征主權(quán)歸屬的第一次接吻,都是我的計謀,是因為我想讓你愛上我,你才愛上我的。我曾被別人抓捕,我也需要別人掉入我的陷阱?!崩显S還回憶著母親,被葉子的話拉回現(xiàn)實,想了想說:“你出于什么目的和我在一起,與我擁有第一次接吻的主動權(quán)又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那次我記得清楚,是我首先發(fā)起了進攻。正因為是我主動,我才能摧毀母親對我的綁架?!崩显S心在顫抖,他不是不想知道葉子所謂的計謀到底指什么,只是初吻的主動權(quán),決定著這場戀愛,不如說戰(zhàn)斗的性質(zhì)和結(jié)果。他必須擁有那次接吻的主權(quán),以表明是他主動要掙脫母親長久以來建筑的囚籠。葉子不甘示弱,說:“那次分明是我先靠近你,是我的嘴唇,主動接觸了你的嘴唇。而且,你愛上我,也是我的計劃,你在這場戀愛里,完全處于被動。你只是恍惚間,自以為打破了母親的鐵鏈,卻不過是誤打誤撞,解決了我的問題而已?!崩显S說:“男女互生好感很正常,哪怕之前都是你的計謀,也并不能影響整件事情的走向,唯一決定這場戀愛主導權(quán)的,是那次接吻。之前的把戲,你只是誘騙我上了戰(zhàn)場而已,我應(yīng)戰(zhàn),并在那次宣誓誰是霸主的接吻中,毫無爭議地取得了勝利?!比~子說:“好吧,你可以理解為我接吻前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為了讓你接受挑戰(zhàn),可這是我的戰(zhàn)場,一切都是我在主導,它為了實現(xiàn)我的目的而發(fā)起,并不能實現(xiàn)你的目的?!崩显S笑笑說:“戰(zhàn)場從不為誰而建,我們各自背負著不同的目的,那場接吻誰擁有了主動權(quán),這就是誰的戰(zhàn)場。很明顯,這是屬于我的戰(zhàn)場,是我對抗母親,最終戰(zhàn)勝母親的戰(zhàn)場。接吻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幫手,協(xié)助我完成這一壯舉。今天,這場戰(zhàn)斗,使我徹底擺脫了母親和家庭的陰影,你功不可沒。至于你的目的,我并不知曉,但早已沒了實現(xiàn)的必要。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它是什么?!比~子停頓許久,才咬緊牙關(guān),憤恨地說:“我計謀的誕生,還得從上個暑假說起,你們學校有個大三學生,租住在我們家,當時已有半個學期,他就在二樓的那個房間,靠著陽臺。一次我有不會的題,去找他問,當時父母到田里還沒回來。他幫我算出,讓我到床上坐坐,自己也隨過來。他找來別在窗戶上的一片羽毛,給我看,說是在白翅山撿的,問我屬于哪種鳥。羽毛有小半臂長,通體是白色。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拿在手里細看,他的手就摸索過來,扎進我的肚子,纏繞在我腰間。他的臉也靠近,貼在我的臉頰,手開始向下刺去,摸到我的大腿內(nèi)側(cè)。我呆住了,像被澆注了一層水泥,怎么也動不了,任由他擺弄。他的嘴啃過我的臉,留下長長一串難以擦去的口水,最終來到我的唇邊。他就勢要把我推倒在床上,突然大門一響,父母回來了,他們干完農(nóng)活早,提前回了家。他被嚇住,停了手。我沒有喊叫,腦袋一片空白,從床上彈起,用袖子擦擦他惡心的口水,拿了作業(yè),下了樓。幾天后,暑假剛開個頭,他就退房離開了。從那以后,我發(fā)現(xiàn)身子開始不再屬于我,我明明坐在床上,身子卻杵在門框邊,我冷冷望向它,與它隔了難以逾越的鴻溝。我的身體和靈魂分離了。有時候,母親叫我,我并不回答,肉體在樓下桌前,靈魂卻在二樓陽臺。我以為母親叫的只是一樓那副皮囊,可那皮囊不會發(fā)聲,母親連叫幾次,沖進房里,朝那肉體一個巴掌,只有疼痛才能讓我重新進入那副早已腐爛的肉體。母親說我瘋了,要帶我去看病,一到晚上,她就盯著那副死氣沉沉的皮囊,流淚。父親也慌了手腳,要母親別再打我,可能學習壓力太大,過幾天就好。他們不打我,我便永遠和那肉體保持距離。這樣過了一個暑假,高三開學早,學習不能耽誤,我就看父親拖著那副架子,去學校報到。我始終離他們半步。后來,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在那一刻,他像個暴君,掌控了我的身子,我被迫忍受他的凌辱。所以只有我掌控別人,并把自己曾經(jīng)強迫交出的身子,心甘情愿交付出去,我才能洗刷那次恥辱。我尋找獵物,我必須要找一個和他類似身份的人,就這樣,我遇到了你。我拉你進到這場戰(zhàn)斗,你輕易進入,并毫不猶豫地掉入我的圈套。我掌控了你,也掌控了那場吻,剛剛,就在你進入我身子的那一刻,我的肉體和靈魂終于合二為一?,F(xiàn)在,我在你的上面,我依舊在掌控你。”老許雙手撐起葉子身體,將她反壓到身下,說:“現(xiàn)在呢?誰占據(jù)著誰,這控制著誰?”……葉子哽咽著說:“是我,是我先吻的你,是我主導了那場戰(zhàn)役?!崩显S撫摸著她被汗浸濕的頭發(fā),輕輕地說:“我們誰也沒有主導那場戰(zhàn)役,這甚至根本就不是一場戰(zhàn)斗,我們只不過是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兩個旅人,那場吻,只不過是我們延緩死亡的手段而已。我們彼此滋潤,現(xiàn)在,終于走出了那片沙漠?!比~子從老許胸前抬起頭,淚眼望著,突然吻了上去,吻完,說:“這次可是我先主動的。”老許笑笑,將葉子重新裹到身下,說:“現(xiàn)在輪到我主動了?!?/p>

老許結(jié)束和葉子的深入交流,抱著葉子睡覺?;杌璩脸粒~子攬住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醒來已快五點,老許看葉子還睡著,就保持姿勢不動。他想,剛才真應(yīng)該拍個視頻,發(fā)給母親,看看她能說什么。她一定得氣暈過去。老許不想再當老許了,他想當許之修,他從生下來開始,就應(yīng)當是許之修。老許,只不過是一張?zhí)摷俚钠?,幸好遇到葉子,幫他撕扯了個干凈。

老許身子又浮起來,葉子從他左側(cè)滑落,醒了過來。老許說:“醒了,我的身子就這樣,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比~子拿一旁浴巾裹住自己,說:“什么時候的事情了?”老許說:“就我們第一次接吻之后,下山感覺輕飄飄的,走路像御風而行。”葉子半立著身子,眨眼想。老許一把拉她進懷里,葉子說:“你啊你,現(xiàn)在哪還有點老許的樣子,第一次見面,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天生下來就是老許?!崩显S說:“只有在你這里,我才不是老許。”葉子不說話,盯著他身子看,半晌才說:“還記得山上那座廟嗎?里面供奉的是一個佛,叫大翅佛。傳說以前有個牧羊人,從二十多歲開始放牧,到四十多也孤身一人,不過羊群卻日益壯大。他每天勤勤懇懇地放牧,也不與人村人交談。有一天,他在白翅山后面山坡放牧,突然一只羊滾下山谷,他也跑下去,半天沒上來。 一旁種田人看到,有些擔心,下山要尋,突然一道金光閃徹深谷,一雙白翅從谷底飄來,那雙白翅就長在牧羊人的后背。種田人看到,牧羊人周身閃著金光,拍打著翅膀在山間環(huán)繞,似乎是某種儀式。做完,他停在空中,山谷上方出現(xiàn)一個黑洞,隱隱亮出一些光,像是花草的顏色。牧羊人扇動雙翅,飛了進去。那以后,這山名字就改成了白翅山,人們還在山上建了廟,塑了他的身子供著,因為那翅膀由羊幻化而成,也替羊塑了身子,當他坐騎。此后,民間流傳著一種說法,牧羊人去的地方是人間仙境,到那里,可長生不老,享盡天下之福,只要有那雙翅膀,就可以去?!崩显S說:“這倒有意思,那翅膀怎么獲???”葉子說:“真傻,翅膀給牧羊人帶去了仙境,翅膀自然在那里啊?!崩显S拍一下葉子的頭,想去仙境需要翅膀,翅膀又在仙境,這話說的胡鬧。葉子拍回去:“正因為它無法實現(xiàn),所以才是傳說啊。”老許說:“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葉子說:“你有可能要實現(xiàn)傳說了,你看看你的后背?!崩显S立起,扭過頭,什么也看不到。葉子找來手機,打開閃光燈,把后背照了給他看。圖片里,老許后背兩邊橫斜兩道長長的紅印,凸起來,有擴散的跡象。老許說:“摸上去確實很大,不過我沒多想,以為蚊子連續(xù)叮的,現(xiàn)在看看,的確很奇怪,但這和我浮起有關(guān)系嗎?”葉子說:“據(jù)我估計,這印不久之后會更大,然后長成膿包,成熟后,會孕育出一雙翅膀。看來傳說有誤,翅膀不在仙境,它一直游散在這片土地上,遇到你,就鉆進了你的身體?!崩显S有些發(fā)怔,想自己長雙翅膀,變成鳥人的模樣,看葉子一旁偷偷地笑,才發(fā)覺自己受了騙,說:“你這不當編劇可惜了,我這個大學生都給你糊弄了。”葉子哈哈笑,眼角擠出了兩三點淚,說:“我小時候就喜歡聽爺爺講故事,平時電影看多了,自己也愿意編故事,沒想到你還真信了。紅印估計是發(fā)炎了,吃點藥就好,至于浮起來這事,的確有些古怪。我還是相信世上有神鬼的。”老許說:“不管了,能浮也是好事,說不準慢慢我能控制這股力量,還可以當英雄,匡扶正義,替天行道。”葉子說:“咱們都是普通人,有再大本事,也還是普通人。那廟本來就古怪,估計你去了,恰好沾了點神力,不至于到能逞英雄的地步?!崩显S想想也就是這么回事,沒有必要放在心上掂量。

葉子叫老許跳過這個話題,讓他重新把自己抱在懷里。她拍著他有些發(fā)福的肚子,深情地說:“謝謝你,讓我重新與我和好,接受了我的軀體。我想我喜歡上了你,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愛是解救我的良藥。誰主導了那場吻并不重要,我愛上你,才讓我從過去的痛苦逃離?!崩显S說:“其實那場吻我們都是主導,在接吻前,我們都抱著主動的決心,它萌生于我們心中,也剛好消除我們心中的恐懼。至于外界的先后,并不重要,當我們在腦海里決定主動時,就已經(jīng)獲取到各自的勝利。雖然我們開始抱著各自的目的,但最終以愛畫上了結(jié)局,這已經(jīng)足夠圓滿?!?/p>

老許找柜臺退了押金,帶葉子出來,天已經(jīng)有黑的跡象,風卷起街上垃圾,搖頭晃腦地跑。余暉被對面的高樓切割,構(gòu)造的陰影,為黑夜的降臨提前開辟道路。兩人在正門分手道別,葉子走路腿有些軟,老許目送她轉(zhuǎn)彎不見,才回到學校。

一陣風翻過白翅山吹來,天氣更加硬冷,老許裹緊衣服,去到食堂吃飯。食堂不像平日那樣擁擠,老許買了蓋澆飯,剩了大半碗,免費的湯水卻喝了不少?;氐剿奚?,只他一個,燈也不開,唯有窗外路燈零星的光,透過沒有拉緊的窗簾潛進來。他坐到桌前,酒店的畫面在他眼前跳動,他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翻翻手機,可惜沒有留下照片,他真恨不得給母親發(fā)幾張過去,這種欲望隨著黑暗的滋長,愈發(fā)強烈。他要告訴她,他談對象了,還上了床,就在今天,而且他好久都沒學習了。老許想母親聽了,肯定會大發(fā)雷霆,說不定得千里迢迢趕過來。想到這里,他突然一陣恐懼,身體不住抖動。拿手扶住桌子,漸穩(wěn)定下來,卻又覺得好笑,不由笑出聲來,邊笑邊搖頭。葉子發(fā)來信息,要他明天帶自己逛逛校園。老許趕忙回過去,說請她吃大餐。放下手機,笑還殘留在嘴角,淚卻不知什么時候,滑落到了鼻翼。老許長舒一口氣,發(fā)給葉子:“我缺失了某些東西,所以我要掠奪你?!比~子半天也回過來:“我愿意,畢竟我征服了你?!?/p>

第二天一大早,老許在校門外等葉子,好拿了舍友校園卡給她。門衛(wèi)只遠遠一望,有個卡的模樣,就放兩人進去了。老許先帶葉子吃早餐,又買了奶茶給她喝,領(lǐng)她到校園各處逛逛。此時的校園,已充斥足秋的氣味,道路兩旁的樹,氣數(shù)漸盡,葉子滿落。老許找了僻靜地方,是一片園林,只小路向各處通去,連接分散的涼亭。這里葉子無人打掃,落葉鋪了厚厚一層,枯草只好憋在下面。深入進去,有兩三處平房,小別墅的模樣,無人居住,用磚瓦砌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兩人踩著清脆的葉子,在一旁木制的搖椅上落座。搖椅旁邊的樹延展著枝條,遮住沒有氣力的太陽光線,遺漏的幾束,剛好打落在葉子臉上。葉子仰面閉眼,輕輕晃動搖椅。老許吻了上去,葉子側(cè)過身子,一手勾住老許的腰,一手搭在他的肩頭。吻畢,葉子睜開眼,望望四周,說:“這里我小時候跟大人進來過,那時候還沒有這個搖椅,房子也破舊不堪,墻體剝落,露出刺目的磚塊。現(xiàn)在這個模樣,是特意粉刷過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模樣。這個搖椅,才是去年建起的,當時領(lǐng)我進來的,是那個住在我家的大三學生,我們也這樣坐在一起過。誰能想到,他之后會對我做出那種事來。我真的恨他?!崩显S安慰葉子,勸她別放在心上,突然想他們怎么會來這里,還坐在一處,打算問問,終究沒開得了口。他對葉子說:“我愛你,真的愛你?!比~子捧著他的臉:“愛是很復雜的一件事,你想清楚了?!崩显S也捧了她的臉,說:“這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像我清楚你的身體一樣清楚。”

日上頂空,老許帶葉子去吃火鍋。葉子早上吃得多,幾片羊肉下肚,就再吞不下任何東西。老許見一旁有甜點,給葉子買了。葉子喊著吃不下,沒等老許吃完火鍋,甜點卻全入了肚。吃了飯,葉子想去圖書館看看,老許領(lǐng)她到三樓,問她看什么書。葉子要自己去找,和老許兩人穿行在書架里。葉子順著書架看,卻不挑書,到頭來書沒看成,倒是把書名看了個遍。葉子說:“我成績差,但喜歡看書,不知道最后會考到哪里去,希望也能有這么多書看?!崩显S說:“考我們學校,我等著你?!比~子輕輕一笑,擺擺手說:“算了吧,我考不上,其實說起來,我倒挺想去南方看看的?!闭f完,繼續(xù)在書架里游蕩。老許問題想得遠,葉子高考結(jié)束,去到別的地方,他該怎么辦?憂愁掛在老許臉上,葉子察覺到,就讓他帶自己出了圖書館。日頭偏西,又到了落山的時候。老許請葉子吃完飯,送她到校門外。明天葉子要回學校,下周還得補課,他們再見面,得等兩周以后。老許說不出的惆悵,葉子踮起腳,輕輕吻在他臉上,就折身回了家,留下老許一人,給風搖晃在夕陽里。

剩下幾天,老許買了消炎藥,希望能把后背的紅腫消下去,又從圖書館借了書,窩在宿舍看。他懶得去食堂,點了外賣放到門口販賣機上,也等涼了才去拿。假期最后一天,老許定好鬧鐘早起,準備收拾宿舍。早上迷迷糊糊給鬧鐘吵醒,覺得呼吸困難,鼻子似乎給東西壓著,氣息不暢。額頭一陣涼意,不知貼著什么東西。胳膊怎么使勁也舉不起,想揉揉眼睛,挪動不了。身體正面壓迫感十足,后背卻一股涼意。老許斷定自己趴著睡覺的緣故,翻個身,拿手鼓搗下眼睛,睜開,才發(fā)現(xiàn)身子飄離床榻,緊貼著屋頂。老許本能怕掉下去,雙手在光滑的屋頂摸索,想抓住個東西。胡亂挪移許久,也不見掉下去,身子始終與屋頂緊密貼合在一起。老許擦擦汗,得想辦法下去。好在床離他并不遠,伸腳鉤住欄桿,慢慢把身子拉了下去。老許側(cè)著身子,手腳并用,抱緊床沿的欄桿,等身子的浮力減小,才小著心挪到床下。落到地上,他趕忙給書包塞滿書,背在背上,又把充電寶揣進兜里,身子還有些飄,不過達不到浮起的狀態(tài)。他這個模樣去洗漱,好在沒遇到熟人,其他人只打量他一眼,就不肯多看。老許回了宿舍,一陣后怕,幸好舍友沒來,不然該如何解釋。這能力越來越強大,看來得再去那廟一次,找找解決辦法。老許背著書包掃完屋子,從網(wǎng)上訂了啞鈴和鐵片,以備不時之需。

晚上舍友到齊,老許宣布,以后得叫他許之修,不許叫老許。舍友紛紛表示這很有老許作風。老許想想作風這東西,該是一個人長期積累的結(jié)果,一時改變不了也無需改變,但稱呼可以改,他得和過去那個自己揮手告別,這沒有多少實際意義,但卻是他人生轉(zhuǎn)變的儀式,生活需要儀式感,他要將它貫徹到底。舍友叫了些日子,改口很難,給老許糾正多了,恨不得打他一頓。但老許不依不饒,充分體現(xiàn)出當時推廣“老許”這個稱謂的決心。不出三天,舍友換了叫法,叫錯不等老許開口,就自罰一巴掌,叫新名號三遍。老許很滿意,差點忘了飄浮這件事,等手機叫他去取快遞,才記起來,好在這幾天浮力不大,沒出什么幺蛾子。晚上,老許背著書包,去快遞點拿快遞??爝f很重,浮力變小的老許,也費力才能拿起。放進書包,要雙手托住底部,才能稍微輕松些。

天色昏暗,路面的樹葉給風卷到一旁,被人行道阻了去路,堆成一行。老許吃力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圖書館后面圍著一群人,樓頂一個黑影,像只鳥抓著懸浮的電線。樓下人不多,看樣子那黑影出現(xiàn)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老許停下步子,想過去,卻邁不開腿,只愣愣盯住。那黑影一躍,先高出樓多半個身子,卻并沒持續(xù)多久,就直線墜落,硬邦邦貼在淺淡的地上。老許看到黑影沒有飛起,才不敢相信地承認,那是一個人的身子。周圍人各自退后半步,擴大了圍成圓的半徑。有些女生癱軟在地上,已經(jīng)哭出了聲。還有人拿著手機拍照,變換著角度,多數(shù)持續(xù)撤退,選擇了逃離。有人終于記起打急救電話,雖然于事無補。老許滿腔悲憤,身子發(fā)起抖來,一陣風淌過,抖得更厲害了。老許視野突然開闊,能透過人群看到現(xiàn)場,他低頭,才發(fā)現(xiàn)身子已飄離地面一米多。周圍人的目光全給圖書館霸占著,他趕忙把書包舉過頭頂,用力壓下,心里默念浮力變小,才把身子穩(wěn)到地面。

老許無心再看,半飄著回到宿舍,不多久,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響來,又匆匆離去。學校各個群里都在討論,官方群卻發(fā)布通告,要學生不許外傳,否則要受處分。這樣一來,其他群也不見了聲音,似乎剛才無事發(fā)生。有人還在群里問,給群主禁了言。舍友讓圖書館趕了出來,說現(xiàn)在閉館,所有人都得出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老許心頭一陣煩悶,越煩,浮力越大,他不得不用膝蓋抵住桌子,把書包抱在懷里。舍友說:“之修,你知不知道那個學長,他是學校魔術(shù)社社長,聽說他自殺了,是因為……”老許打斷他說話:“我不想知道他的死因,當我不知道時,他有千千萬萬個,他會很強大,一旦我知道,他就僅僅只能代表他自己,他會變得很弱小?!鄙嵊崖犞涿?,不去管他。老許背起書包,離開了公寓樓。他在學校隨意走著,圖書館周圍已經(jīng)給封鎖起來,靠近不得。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天氣不好,月亮星星全看不到,只剩下一大坨黑色,沒有深淺地涂滿夜空。路燈一排排亮著,炫耀自己的光輝,老許挑個光亮照不到的小路,直直走進去。不知不覺,走到了園林那里。搖椅停著不動,上面落了幾片樹葉,悄悄眠著。老許把葉子輕推到一旁,慢慢坐上去,慢慢搖起來。遠處圖書館的頂樓還在黑夜里干巴巴凸著,顯出比周圍更深的黑色。老許越搖越快,心跳得越厲害,他看著龐大的圖書館,在更黑的黑里,向他挑釁。他把樹葉再向一旁輕輕推去,留出位置把書包放了。他感覺身子猛地一輕,要彈射起來,幸好緊握著扶手,才穩(wěn)下來。老許大口喘氣,將搖椅慢慢搖停,突然起身,一個箭步直沖出去,加速奔跑,一步,兩步,三步,第四步,他踩到空中,身子騰躍而起,朝圖書館飛出。老許忘記了葉子,忘記了母親,卻又似乎所有記憶都朝他涌來。他用力踩著空氣,將身子繼續(xù)發(fā)射。身下的校園逐漸變小,周圍的田地房舍盡數(shù)鉆到眼里。老許微閉雙眼,他沒喝過酒,但想來喝醉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不多久,他就飄到了頂樓天臺。他怕降落不了,浮力卻很聽話,靠近時候,慢慢減退,落至地面,就完全消失了。老許正常走路,圍著天臺走了一圈。他趴到學長躍下的地方,向下望去,地面干干凈凈,比周圍更光亮一些。他呆呆立著,半晌才抬起頭,看向四周。遠處市區(qū)的燈火朦朧在夜霧里,周圍的人家也和往常一樣早早入睡,只有學校主干道的路燈,不自量力地亮著。也許浮力過于消耗體力,老許打個哈欠,一股睡意涌來,屋頂風大,也凍不掉他的瞌睡。下去的門被鎖死,不可能打開,老許看看樓下,浮力若有如無,不敢冒險。他本能地靠到背風的一側(cè)墻壁,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老許給上來檢查的警衛(wèi)拍醒,問他怎么在這兒。老許迷迷糊糊說,就飛上來的。警衛(wèi)先拉他離開,把他帶到大廳安全地方,叫他拿出校園卡。老許清醒過來,直直走掉,警衛(wèi)給昨天事情嚇住,也不敢搶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老許離開了。出了圖書館,老許到園林搖椅拿了書包,不管白天的課,回到宿舍又睡了一天。晚上醒來,他問人找到魔術(shù)社的群號,加了進去,說:“我來當社長?!?/p>

學校打算讓社團停掉,成員本來準備要解散群的,卻給突然到來的老許喊了暫停。里面有大二的幾個主干,剩下都是剛剛加入的大一新生。老許報了家門,說魔術(shù)社不能停,就算學校停了,我們也不能散。里面有人問:“你為什么當社長?”老許說:“就為我會飄浮術(shù)?!贝蠖膸讉€本來就不愿解散,卻又怕?lián)L險,現(xiàn)在來個老許,就歡喜把群主讓了他。老許說:“社團第一件事,這周六全體成員,到圖書館一樓開會。會魔術(shù)的同學先練習準備,我們可能要表演?!毙畔l(fā)出去,老許一身暢快,把浮在屋頂?shù)纳碜优降叵?,又把鐵片綁到腰間,去到食堂吃飯。

開會前幾天,老許除了上課時間,就跑到白翅山練習浮力,好盡快掌控它。可再怎么訓練,也不盡人意,老許丟了書包,破釜沉舟,飄離地面三米多,卻怎么也落不了,蠕動到一旁的樹,才攀附著樹干降下來。老許急得直跺腳,想起葉子講的故事,到底決定去那廟里看看。爬到頂上,廟正正方方團在林地中間,大門油漆剝落,木頭露出坑洞,門頂?shù)脑埥o風扯得七零八落,只糨糊抹足的地方還留著,和往年貼的壘成厚厚一沓。大門給黝黑的鐵鎖咬緊,不肯放松一口。周圍墻體不高,但一般人也爬不上去。老許圍著廟轉(zhuǎn)一圈,決定飄進去。他挑了地面高起的一處,用力一蹬,輕輕躍過了墻面,又急忙用手抓住墻頭,調(diào)換手的位置,緩緩落了下去。院落里左右兩邊各安置著一排樹,樹坑里盡是落葉,多得溢了出來。地面用磚鋪成,沒有人的足跡,雜草想著法從縫隙里鉆出,高些的能到人的大腿。不過現(xiàn)在氣候,多數(shù)都已干枯,狂風掀過山頭,悉數(shù)攔腰斬斷,也是遲早的事。院里中央一個香爐,頂著鐵鑄的帽子,用幾根鐵棒高高擎起。爐內(nèi)香灰不多,應(yīng)該是風手底下的幸存者。再朝前走幾步,左右兩座小屋,正對一個大殿。老許先看看左右兩處,里面供有佛的塑身,用紅布蓋著,只略微漏出一點模樣。來到大殿,老許透過窗子,看到案臺前一個像,紅布蓋得不嚴,掉到另一邊,很容易看清樣子。老許并不了解,看到一旁地上銀色的羊,才明白過來,應(yīng)該是葉子講的白翅佛了。老許覺得無趣,又想起葉子開玩笑說起的翅膀一事。翅膀可以載人去往仙境,可翅膀又在仙境里,一個悖論,不過要是自己有翅膀該多好,現(xiàn)在這一星半點的浮力,反倒是遭罪。老許抱怨起來,可依舊到院落里站定,集中精神,好讓意念控制浮力。弄了半天,也馴服不了這股力量,老許見天色漸晚,費力翻出廟,落到林中。他記起和葉子的第一次接吻,就在這里,為了這個吻,他們甚至在酒店爭吵起來,現(xiàn)在想想有些幼稚的可笑。他朝里走走,看到那塊石頭還穩(wěn)穩(wěn)立著,就坐了上去。當時的溫存又漸漸浮出心頭,老許閉著眼睛,剛開始感到屁股有些涼,過不久,涼意退散,想來是愛情的溫熱,退散了體外的冷寒。他睜了眼,發(fā)現(xiàn)身子飄起,離山頭七八米,山下一切盡在眼中,廟變小不少。他心里念叨,降下去,降下去,身子奇怪有了反應(yīng),慢慢落下,重新到了石頭上。老許反復幾次,發(fā)現(xiàn)雖不熟練,但已基本馴服這股力量。他摸摸后背,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兩道紅腫已完全消下去。他開心地拍拍石頭,看著廟想:“這浮力和廟宇沒半點關(guān)系,完完全全是愛情的力量,是葉子,是她的吻,她的身子,她的愛,賜給了我這力量。這浮力,誕生于一個少年壓抑許久的愛情!”

等到周六,老許早早到圖書館一樓的大廳,找個靠窗的座位。半個點后,大家基本到齊,成員不多,加上老許,也才十二個。雖然前任社長離開,大家意志低沉,但那天莫名受到老許鼓舞,社員情緒卻變得更加熱烈,大二幾個,也被老許氣場鎮(zhèn)住,甘心聽遣。新生問老許,以后該怎么辦。老許撓撓頭,摸摸刮得干凈的胡子,問:“你們會表演魔術(shù)的有幾個?”大二幾個舉了手,說給前社長培訓過,有點底子,還在學校演出過。大一也有幾個舉手示意。老許說:“差不多了,現(xiàn)在學校禮堂我們不能用,那就明天晚上,到山下那塊高地上,我們辦一場演出?!贝蠹蚁嗷ネ荒樢苫?。老許繼續(xù)道:“你們都提前準備了,也不用彩排,一個一個上,負責好各自部分就行,我最后出場?!贝蠹译m然疑惑,但覺得老許靠譜,也不再多問,匆匆離開趕去練習。老許坐了片刻,才精神恍惚地爬上三樓,借了本書回到宿舍。

第二天下午,大家在群里討論好出場順序,各自去準備服裝。老許從打印店找來一大張廢棄的幕紙,掛在高地兩旁的路燈上,作為舞臺后幕。高地不高,幾層臺階就到平地,兩旁都是園地,枯草橫行。學生的公寓樓就按著平地兩旁排,剛好能吸引人。晚上夜黑燈亮,學生來來往往從平地經(jīng)過,老許拿來喇叭,喊:“魔術(shù)社表演大放送,快來看精彩的魔術(shù),還有難度十足的飄浮術(shù)等你觀賞?!睂W生漸漸靠攏過來,老許見時機成熟,讓大家依次登場。先是大二幾個,表演徒手變花,飛撲克牌,還拉觀眾上來,配合表演。人漸漸多起來,大家表演也就更加賣力。眾人演完,只等老許的飄浮術(shù),下面學生被吊足胃口,已按捺不住。老許不見蹤影,社員急得打轉(zhuǎn),老許發(fā)信息到群里,讓他們把準備的手電打到一旁樓頂,眾人見狀,紛紛聚攏到樓下。老許站在樓頂上,不等樓下人反應(yīng),就一躍而下。人群里大呼起來,有些人已捂住眼睛。可再看,老許張開雙臂,彎曲右腿,頭微微揚起,順著樓旁的排水管道慢慢飄落,似乎腳下憑空添了云彩,有時候,老許甚至飄上去一些,才繼續(xù)下落。電光隨著老許下移,最終安全落到地面。人群呆住,社員鼓起掌,才跟著拍手。老許繞到樓的后面走掉,等人群散去,才到路燈下把大幕拿下來。人群雖然詫異,但細細一想,當時天黑,只一個微弱的手電筒,想來是有機關(guān),不過能從六樓落下,也得有極大的膽子,所以滿是佩服。后面這事給學校知道,輔導員叫老許過去,嚴厲批評了一頓,并以退學警告。老許已無所謂,左耳進右耳出,訓完話,離開辦公室就準備組織下次活動。

活動不可能有了,社員都被各自院系的輔導員叫去問話,再也不敢參與。被老許一手撐起的社團,回光返照一番,就迅速消亡。群里幾個大二的都退了,輔導員警告說,要敢再這樣,學院直接取消以后的保研資格。大一幾個也陸續(xù)退出,只有一個新聞系的同學,依舊留在群里,老許稱他為小馬。老許不懂魔術(shù),沒什么可教的,就和小馬討論文學,后來干脆把群名變?yōu)槲哪?,并自立文魔社。和小馬混熟,老許告訴小馬自己浮力的事情。小馬平常表情,說:“我知道,這并不是什么浮力,這只是愛情的后遺癥?!?/p>

葉子放假回來,和老許在一塊兒,老許把這些天發(fā)生的事講給她聽。葉子責怪老許不該表演跳樓的橋段,不然魔術(shù)社還能存活。老許并不認同,說魔術(shù)社能表演那一場,就足夠了,解散就解散吧,要不表演那個,存在多久都沒用。葉子不與他爭辯,問他浮力如何馴服。老許說了去到廟里的事情,說這是愛情的結(jié)果,無關(guān)神佛鬼怪。葉子說他油嘴滑舌,怎么配得上老許這個稱號。老許說:“我早就不叫老許了,以后得叫我之修,都得叫我之修。你叫個聽聽。”葉子不情愿叫一聲,高興得老許手舞足蹈。葉子告訴老許,以后周日上午學校組織???,下午時間短,她可能不回來了。不過她會帶手機,以后可以電話聯(lián)系。老許變了面孔,生出滿肚惆悵,卻又無處傾吐。短短半天,也干不了什么,吃頓飯聊會天,葉子就得趕回去。到了晚上,又只剩老許一個人。

和葉子分離后,老許走在大街上,身子突然失去控制,離地一丈卻無法下落,看到路邊一塊磚頭,他揣進兜里,才挪移到宿舍。這之后,老許重新佩戴起裝滿鐵片的腰帶,褲兜衣兜也都滿載重物。

日子平平淡淡過著,周圍人都習慣叫他之修,甚至忘了“老許”這個稱呼。沒有葉子,老許突然喪失了方向,以前每周都有個念想,現(xiàn)在卻渾渾噩噩。他失去了對生活的激情,又變回了老許,他也許該讓舍友換回以前的稱呼了。老許找到小馬,告訴他情況,讓他先開始。小馬說:“重點不在什么稱呼,你需要找到可以愉悅自己的東西。一旦你愉悅了你自己,你就無須再變稱謂?!崩显S摸摸衣服遮掩下的腰帶,說:“對了,為什么我非得壓抑著身體,我要放飛自己,像鳥兒,像風箏一樣,在天上打轉(zhuǎn),在空中遨游?!崩显S找到繩子,爬上山,將繩子一端扎在腿上,另一端綁在粗壯的樹上,然后卸下沉重的鐵片,讓身子無拘無束地飄離。他不再想任何事情,也不打算控制方向,只讓風為他掌舵,讓空氣給他揚帆,讓陽光緊緊包裹著他。他張開雙臂,大地全在他的腳下。老許覺得自己像是水中的一片樹葉,給水慢慢澆沃著身子。他甚至想解開腳上的繩索,好真如葉子般順流漂遠,漂到海洋深處的某座小島。

老許沒事就上山,往山頭縱深處走,找到結(jié)實的樹,放飛自我。這里不會給人發(fā)現(xiàn),卻又能縱覽山后的風光。他時常帶著書,在空中閱讀,全身各個地方都和風貼緊,書也在空中舞動。他甚至打算住進廟里,但解決不了飲食問題,這個計劃最終擱置。

一天,太陽正暖,老許半瞇著眼睛,躺在空中睡覺,突然看到山下不遠處的田地里,一匹白色的駱駝?wù)龘u晃著走動。他伸手觸到腳踝的繩子,用手拉拽著,把身子移到地面,帶好腰帶,急忙跑到山前看。駱駝拐了個彎,向一旁走去。老許往山下奔,費勁到下面,駱駝早已不見了蹤影。老許只好返回山頭,恨自己不該下來,不然能多看駱駝幾眼。老許生著悶氣看書,到晚上,天氣突轉(zhuǎn),等他套好腰帶準備回去,一片雪剛好落到他的臉上。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光顧這片荒蕪的土地。

老許下山,吃完飯,雪已經(jīng)落了厚厚一層,他拍照片給葉子發(fā)過去。葉子十點多下晚自習,也拍了學校雪景發(fā)給老許。老許打電話過去,葉子沒接,發(fā)信息問他干什么,說她現(xiàn)在不方便。老許說沒事,就想看看你。葉子停頓許久,才發(fā)過來語音,說:“老許,那個曾凌辱過我的房客,加了我QQ,說他非常抱歉對我做過的事,還說,還說,他喜歡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我?!崩显S聽了五遍,走出宿舍,繞著公寓樓走了一圈,顫抖著手回過去:“我現(xiàn)在不叫老許,叫我之修?!比~子奇怪他的反應(yīng),說自己得去洗漱,過后還得寫作業(yè),以后再聊。老許無法猜透葉子的心思,只覺心里堵得慌。

第二天早上起來,雪掩蓋了一切,滿世界堆砌著白,老許眼睛晃得厲害,看到遠處山上展露的土色,才穩(wěn)定了視力。他想起昨晚葉子的話,又拿耳機聽了五遍,聽到麻木,才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怕那人再騷擾葉子,老許發(fā)信息過去,讓葉子別擔心,有問題找他,畢竟老許也是會法術(shù)的。晚上葉子回過來,說也沒什么大事,昨晚自己就想找個人傾吐一下,她怎么可能愛上一個曾傷害過她的人呢?讓老許放寬心,等她高考結(jié)束一起去南方旅行。老許盯著手機屏傻笑,問她什么時候回來。葉子說,最近回不了,得等到元旦放假。老許叫她好好學習,等她回來,送她禮物。信息發(fā)出去,老許卻并未想好該送什么,看著夜幕下的白翅山,披著滿是漏洞的雪被,突然覺得載著葉子飛天,是個不錯的選擇?,F(xiàn)在浮力不受控制,老許得抓緊想辦法。一有空閑,他就爬到山上,到接吻的石頭上坐著,期待奇跡的出現(xiàn)。期間又落了幾次雪,終于在元旦前兩天,老許又找回了浮力的控制權(quán)。

元旦前夜落了雪,白天葉子回來,天氣卻分外晴朗。兩人約好,下午來到白翅山頂。山頂鋪著昨夜完整的雪,深淺不一,蓋住枯黃的土地。樹干禿的干脆,零星幾片葉子吃力的攥著,又給凝冰的雪水往下拽。山頂還不曾有人來過,雪平滑略有起伏地延展進深處。廟門下雪未能涉足,露出干硬的水泥地面。老許在地上跺跺腳,除掉鞋上的雪。葉子哈哈手,說:“太陽倒是挺圓的,可還是冷得要命?!崩显S活動筋骨,拍拍葉子肩膀,說:“想不想到天上看看?”葉子嚇得后退:“你可別想著抱我浮起來,要你一松手,我可成肉餅了?!崩显S想到跳樓那個學長,呆了片刻才說:“保險起見,我找了條皮帶,我背你,用皮帶綁好,應(yīng)該出不了大問題。”葉子擺手不敢,說自己有恐高癥。老許好言相勸:“飛不了多高,本來在山上,不用浮起太多,我就想讓你在更高的地方,看看你的家鄉(xiāng)。其實我還想過背著你,從山頂上,直直飛到你家門口,只可惜現(xiàn)在白天,給人看見不好。”葉子問:“這有什么不好?你能浮起來,給人看到,絕對能上頭條,到時候轟動全國,你就出名了?!崩显S說:“它是我身體的隱私,我不想讓人知道,正如我不想赤身裸體,在世間游蕩。”葉子瞪他一眼,說:“你們學中文的人都這么古怪嗎?話都不好好說?!崩显S拉她過來,半蹲在地上,讓她跳到背上。葉子不情愿跳上去,用手勒緊他脖子。老許用皮帶綁住腰,叫葉子把雙腿交叉,盤住他身子,又用繩子綁緊小腿,順道把脖子前的雙手也綁了,這樣,葉子完全附著在了老許身上。老許說:“怎么樣,周不周全?這下你不害怕了吧?”葉子不說話,算是默許。老許用力蹬地,身子慢慢浮了起來,先是高過了廟門,然后高過了周遭的樹,最后整個山頂都在他們腳下。葉子不敢睜眼,等老許固定高度,才略微開出一些縫隙。葉子嚇得直叫,讓老許趕快放她下去。老許不聽,向山后飄去。葉子沒有辦法,只好適應(yīng),把眼睛睜大看向遠處。山谷里的田地雖被雪覆蓋,但依舊能區(qū)分開來。葉子找到自家的地指給老許看,她從未用這樣的視角審視過生活許久的土地,平時寬闊的田地,現(xiàn)在只有巴掌大小。老許繞山轉(zhuǎn)一圈,最后降落到兩人接吻的石頭上。

葉子跺跺腳,怪老許飛的時間太長。老許不說話,盯著葉子看。葉子給看得不自在,擦擦臉,說:“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老許身子前傾,打算吻上去,卻被葉子躲過了。老許呆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葉子低下頭,看著已被踐踏臟亂的雪地,說:“老許,其實我最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現(xiàn)在想想,覺得有些荒唐?!崩显S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回答,細細一想,的確難以言說,他們是因為愛嗎,還是僅僅為了達到各自的目的?老許說:“不管以前,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我,像你的頭發(fā)一樣愛你?!比~子說:“那個人來學校找過我,他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諒,他說一直以來,他都生活在痛苦里,他是因為愛我,才做出那樣的舉動。他是那么的可憐和無助,我決定原諒他了?!崩显S說:“可以,你原諒他,放下過去,好好地愛我吧?!比~子說:“當初選擇和你在一起,是因為他,如今我已將他原諒,你雖然拯救過我,但那是過去,我也曾救贖過你,現(xiàn)在,我想我不再需要你了?!崩显S說:“可我愛上你了,你就是目的本身?!比~子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也許只是我們當時的目的是偽裝,只不過欲望過于熾烈,讓我們自身都難以分辨。你想要掠奪我,我想要征服你,剛開始我們就各懷鬼胎,可是現(xiàn)在,我終止了我的目的,我突然明白那并不是愛。也許我們該分開一段時間,仔細想想?!迸赃厴渖辖o冰拖拽的葉子,終于扛不住,重重掉下來,砸進雪里。老許不知該說什么,那果真不是愛嗎?他對葉子的愛,真的只不過是對抗母親的工具嗎?葉子圍好圍巾,先下了山,老許不顧冰冷,在石頭上坐到傍晚,才失魂落魄回到宿舍。

自那以后,老許恍惚如夢,等到期末考試結(jié)束,就坐車往家趕,他頭一次這么思念家鄉(xiāng)。坐著校車趕到市區(qū),老許身上浮力減弱,等回到家里,浮力完完全全消失了,倒是后背的兩塊紅腫,有增大的跡象。

父親開著車,老早在北站門口等,母親坐在副駕駛上,看到老許,瞬間流下了眼淚。老許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卻又明顯的輕松,他似乎擺脫了和葉子的過往。晚上躺到熟悉的床上,大學發(fā)生的一切,真實而又朦朧,似乎離他很遙遠,遙遠到成了別人的經(jīng)歷,他變成了一個旁觀者??h城的冬天冷而干,他本來也不愿出去,就窩在房里看動漫看書。母親開頭幾天好好對他,后面學校發(fā)來成績單,一看,就沖進房里質(zhì)問老許。老許突然有種高三的感覺,穿了衣服,從家逃離出來。他坐了公交車,一直到城邊的洮河。河邊零散著一些鍛煉的老人,年輕人里,就老許一個。河水遠沒有夏天老許離開時深,平時能被沒過的周邊雜草,現(xiàn)在瘋狂展現(xiàn)枯黃的身段。老許縮著脖子,沿著河邊漫步,腦海里全是和葉子一起的畫面。他突然想起母親,對了,他和葉子在一起,是為了證明給母親看,葉子終止了她的目的,可他的目的還遠沒有結(jié)束。目的也好,愛也罷,他只知道,他的身邊必須要有葉子,他愛她,與她終止目的無關(guān)。老許握緊雙拳,朝空氣揮動兩下,心情舒暢回了家。葉子還沒放假,忙于高考,他不能打擾她,等開學,當面和她說清楚。老許順從母親,告訴她自己會好好學習,等寒假結(jié)束,坐上返校的火車,卻把和葉子在一起的照片全發(fā)了過去。母親打來電話,老許也不接,他已決心要發(fā)起戰(zhàn)斗,不單單是對母親,還對準了過去的自己,圖片就是宣戰(zhàn)的標志。

老許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去葉子家找她。出了校門,老許穿過錯綜的小巷,找到葉子家,在門口站定許久,聽了院里有人說話,卻急忙跑開了。老許穩(wěn)下心,想進去遇到葉子父母,也不好解釋,干脆約她出來。QQ沒有上線,電話打過去,卻是她母親接了,說葉子上學,學校不讓帶手機,女兒囑咐說,要有人打電話找她,就說高考后再聯(lián)系。老許匆匆掛了電話,突然感覺后背一陣痛,用手摸摸,才是紅腫變大了。老許想等就等著,高考結(jié)束后,他們還得一起去南方旅游呢,以后還得永遠在一起,何必在意這點時間。

晚上躺在床上,老許渾身發(fā)熱,直冒虛汗,又后背痛得厲害,只能趴著睡覺。舍友看出老許異樣,摸摸他腦袋,直燙手,體溫計一量,將近40度。舍友說:“之修,感覺怎么樣,要不去醫(yī)院吧?”老許擺手說不用,讓舍友翻出感冒藥給他喝,第二天就好。早上醒來,老許退了燒,卻渾身無力,后背紅腫的地方擴張,先前長長兩條,開始變成兩塊。老許請了假,臥床三天才勉強起身,后背紅腫長成了兩個大包,從背骨一直延伸到腰際,老許穿了厚衣服,才勉強遮住一些。

緩了些日子,老許有了體力,爬到白翅山頂。他脫下厚重的衣服,露出上半身,拿手機照后背,才看到兩塊大包的面目。他原本打算進到廟里,可浮力從回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他繞著廟宇走一圈,叫了小馬上來。小馬趕到山頂,老許把后背露給他看。小馬說:“這膿包里一定孕育著什么東西,你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一直等到它完全化開?!崩显S說:“我不想讓別人看到,可我又無處可去。”小馬說:“我看到校園林地里有散落的平房,無人居住,我曾弄開鎖進去過,里面有床,水也通著,我?guī)湍惆驯蛔訋н^去,你可以暫時住在那里。”老許感激地望向小馬,說:“我要住搖椅旁的那間屋子?!?/p>

下了山,兩人來到老許宿舍,舍友都去上課了,老許留下字條,告訴舍友自己搬了別的宿舍,和小馬抱著被子,偷偷潛進隱蔽的平房。小馬又陸續(xù)拿來生活用品,告訴老許以后不要出門,飯他每天帶過來,上課簽到和輔導員那里,他會想辦法。老許說:“感激不盡,可你為什么幫我?”小馬說:“當我看到你從樓頂落下,仿佛秋天叢林里的樹葉同時墜落,我就想,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p>

此后,老許就安穩(wěn)待在房里,看小馬從圖書館借的書打發(fā)時間。地方雖然偏僻,但還是有人來,多數(shù)都是情侶,幾次老許弄出聲響,引得人過來看,好在窗簾拉得嚴實,沒有暴露。過來情侶擔心有人,就不愿再來,老許落了個清凈,但也不敢亂動,乖乖趴在床上。沒過幾天,包越來越大,硬塊變軟,全化成了水,用手按壓,能感到明顯的水流。老許只能趴著睡覺,包變大,積攢了好些膿水,看上去比老許身子還大,起身都成了問題。小馬每天來送飯,就順帶扶著老許,讓他在地上活動。小馬說:“現(xiàn)在包里硬塊全化成了水,不出十天,必然會破。到時候,你就能解脫了。”老許趴著,總覺得有兩塊鐵板壓在后背,側(cè)轉(zhuǎn)身子也不能,呼吸困難。過了三天,原本可以摁壓的包,全鼓脹起來,像充滿氣的皮球,透過黃色的液體,隱隱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物體。終于,在某個星月隱匿的夜里,膿包炸裂,黃水流了一床,老許倍感輕松,撐著起床,感覺背后多出兩樣東西,等第二天小馬回來拍了照片,他才知道,是多出了一對翅膀。

老許搬回了宿舍,舍友問他緣故,他胡亂找個說辭搪塞過去,跑去洗澡。全身一陣暢快,他摸摸翅膀,只半臂長,長滿白色的羽毛,收起到后背,并不占多少地方。老許回歸到正常生活,但食量大增,狂吃一個月后,那翅膀已有胳膊長,完全打開,比兩手伸直還多出半臂。翅膀雖長,但蜷縮到后背,衣服穿多,也只隱隱有個輪廓。老許空閑,就跑到山頂,找個僻靜地方,張開雙翅練習飛翔。他雖然失去了浮力,但擁有了更為強大的翅膀,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飛過海洋,飛到世界的盡頭。

老許賣力訓練,因為從高處跳下練習,腿上全是疤痕。他想好了,等學會飛翔,他就去找葉子,當面告訴她自己的愛。他要和她永遠在一起,要和她當著自己母親的面擁抱,親吻,當著全世界的面做愛。他還要和她去南方旅行,到時候,他會背著她,展開雙翅,劃過天際的云,和南歸的大雁一起前往南方。苦練之下,老許終于在一個溫暖的春日,沖上了云霄。他從未如此高的俯視過這塊土地,它是如此的小,小的如一粒塵埃。老許在群山之間環(huán)繞,他決意不再害怕別人的眼光,打算就這樣盤旋著,起伏著,飛去葉子的學校。

突然,在滿山洋溢的綠色里,出現(xiàn)一個移動的白點。老許降低高度,才發(fā)現(xiàn)是一匹白色的駱駝。他落到地面,仔細打量一番,確認是去年冬天看到的那匹,可它為什么會再次出現(xiàn)。駱駝?chuàng)u晃著往前走,并不在意一旁的老許。老許被它純白的身軀吸引,忘記了葉子的事。駱駝挑偏僻的山谷走,老許飛在天上,默默跟隨。一路上,老許移動輕便,找到食物和水給駱駝,駱駝也不拒絕,吃完繼續(xù)趕路。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一片沙漠。老許降下,落到沙地上,回頭再看,駱駝已不見了蹤跡。老許步行到一座沙丘,放眼望去,遠方皆是雄渾粗獷的黃沙,天也在遠處被黃沙吞噬。老許找到一塊沙石,靠著,縮成一團,用雙翅包裹住整個身體,在沙漠度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開始返回的行程。

回到學校,老許睡了足足三天,才起來上課。他規(guī)劃著和葉子美好的未來,計算著日子,只等高考結(jié)束的那一天。

燥熱的六月,葉子結(jié)束考試回家,在門前那條小巷看到了老許的身影。她不同老許說話,直直回了家,不久出來,手里拿著老許送她的《城堡》。她把書翻到最后一頁,輕輕念出最后一段:

克里斯凝望著在寒冷夜幕下閃爍著燈火的遠方,微弱的燈火和懸掛在遠處天幕的星星巧妙地對接在一起,看上去變成了星河的一部分。他站在敞開的城門前,星星傾撒進護城河銀白的光隨著水流躍動,忽明忽暗,映照進他略顯急迫的眼睛。河水永不休止地圍繞著城堡緩緩流淌,沒有人窺探到它何時開始也不會有人親眼見證它的消亡??死锼箶[弄著自己厚重的嗓音,好和流水保持相同的節(jié)奏。這是他四十多年來第一次透過城門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終于要邁出離開城堡的第一步了。這時,城堡和之前一樣響起了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克里斯,一聲,克里斯,兩聲,克里斯,三聲。之后,整個城堡被喊叫聲淹沒了。

念完,葉子問老許:“老許,你說克里斯最后會走出城堡嗎?”老許長嘆一口氣,說:“書的開頭寫到:‘克里斯是城堡居民里唯一一個在城堡外出生的孩子,他被母親帶回城堡后,從此再也沒有踏出過城堡半步。’我想克里斯的結(jié)局,在開始就已經(jīng)確定了?!比~子從書里拿出老許送她當書簽的葉子,把書遞給老許,說:“書還你吧,葉子我就收下了?!闭f完,走進屋子,只留老許一人站在巷口。老許垂下拿書的手臂,他還沒有告訴葉子他長出翅膀的事情,他還要和葉子一起飛去南方,跟隨南歸的大雁。不對,大雁秋天才回南方,他和葉子暑假就得去,那么就在返回的路上,和它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打個招呼吧。老許走著,走出巷口,突然飛躍而起,一直沖進云層,又直直落到白翅山頂。他躍進廟宇,把書放到正殿門口,走回了宿舍。

期末考試后,老許申請了校外租住,他不打算回家,而是搬進了葉子家。葉子母親熱情地招待了他,領(lǐng)他到二樓的房間,告訴他這房子上次的房客,是和他同校的學生。那學生現(xiàn)在是她女兒的男朋友,今年畢業(yè),考研去了南方。自己女兒也考到了南方城市,兩人正在南方旅游,這家里就她和丈夫兩人,讓他安心住,沒有人打擾。老許當天搬了行李住進來,晚上躺在床上,起身,床上全是掉落的羽毛。他挑了里面最長最大的一支,別在窗戶上。

臺燈昏暗地亮著,老許坐在桌前神游,眼前浮現(xiàn)起駱駝白色的身影,它也許還在朝沙漠腹臟跋涉,不知它會不會再次迷失方向,來到這個地方。老許盯著潔白的羽毛,摸摸后背枯萎的雙翅,有種釋然的感覺。他下定決心,開學第一件事,就是讓別人叫回“老許”這個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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