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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與藥(散文)

2022-11-01 02:59:14思不群
雨花 2022年8期
關鍵詞:籃筐白蘿卜梔子花

思不群

月黃昏

一只碗中盛放著梔子花,回憶之水輕漾著,一兩枚綠色的葉片像要藏起身來,而白色的花瓣則向著月光一點點膨脹出來……連日下雨,今天終于停了,于是晚上出去散步。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循香搜索,路邊一叢梔子花,月光下白色浮起,香氣四溢,如一曲飛舞在生命灰塵之上的歌聲。我摘了一朵,一邊信步向前,一邊聞著那幽香?;ㄏ銖谋强足@入,經(jīng)由回憶的暗道,穿越肺腑、心之孔竅,找到了那一個入口,它呼吸、召喚,在心里越挖越深,讓人一直往里走。

記憶中,村子里有不少人家種梔子花,一叢一叢挨在土墻邊,枝葉深綠,花朵雪白,浸透著一種簡單生活里的清苦之味。那是江南六月的午后,窒悶郁熱的空氣中蒸騰流散著一股濃密的草葉氣息,人們都在午憩,村子里空空蕩蕩,不時傳來狗叫聲。我從一堵堵土墻下走過,一陣梔子花香不期而來,仿佛一只柔軟的手,要以綿綿之力把我拉住。也許村里還有其他花,但我全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是濕熱在身上蒙了一層皮的季節(jié),我們小男孩剝盡了衣衫,甚至想要剝盡皮肉,梔子花卻給人一種少有的寧靜與涼意,它幽幽的綠色,它白中透著暗,像一口深井,像有攝人心魄的聲音和影像從井里升上來。而相反的是,我們又有心思從身體里散出去,神逸身解,圍著井口打轉(zhuǎn),悵然若失。

一碗水中的梔子花,放在室內(nèi),召喚出一個六月的夜晚。在我的印象中,梔子花不是長在地上,而是用水養(yǎng)在碗里?;ǘ俗渲?,想起土墻下的干枯,于是盈盈欲滴,反過來養(yǎng)著那水,縠紋淪漣。因了葉之綠、花之白,那水才從湖塘的回憶中活了過來,活潑潑地。至今我所熱愛的東西似乎都與水有關,夢幻的月光、出浴的女子、流淌的詩文……水帶來它們,又帶走,水是它們的神思,是它們美的本質(zhì)。“孤姿妍外凈,幽馥暑中寒?!睏钊f里寫過一首《梔子花》,整首詩質(zhì)木干枯,而這兩句卻引來了活潑的川流,帶著奇香飄過,得其神韻。真如兩朵梔子花開在枯村土墻之中。

一只盛滿梔子花的碗,倒映出姐姐的臉。那時姐姐最喜歡梔子花,也許因為根本就沒有其他花可以喜歡。我們家從不種花,也不養(yǎng)貓養(yǎng)狗。記憶里總是鄰居家的梔子花開了,就會送一捧花來,姐姐高興地盛一碗水,把花養(yǎng)在水里,等那些裹緊的花苞漸漸褪去身上的淺綠色,松開內(nèi)里的純白和香馥。它層層卷曲的白色花瓣,一如姐姐身上衣角卷起的的確良襯衫,那些潛藏而無人過問的少女心事,就在打開與裹緊之間悄悄過去。屋宇清貧,室內(nèi)陰暗,在這暗昧之中,純白的梔子花讓清貧之家,有了可以發(fā)呆可以想象的清香。有時,整日忙于家事的母親也會湊上去聞一聞,就像她也會偶爾探出艱難生活的屋頂,透一透氣。我時常想起那些像姐姐一樣的少女,她們?nèi)鐥d子花一樣,潔白,憂郁,單薄,苦澀,把一些動人的東西含在體內(nèi),整個身體嬌柔又脆弱地卷曲著,不管是在黑土里,還是在一碗清水中,都只是沉默,飽含香氣的沉默。

梔子花的花朵柔嫩,但花叢粗亂,有一股珍貴的鄉(xiāng)野氣,只能盛在大瓷碗里,否則它會脹破玉立的花瓶。養(yǎng)在水里的梔子花大約可以開一周左右,放在桌上,香氣悠悠,讓日子也變得悠長而柔軟。然后慢慢變黃,塌縮,枯萎,那些純白、鮮嫩都不見了,被人取走。就像那些老人,到最后只剩下很小的暗黃色的一團,讓人感覺它不是謝了,而是遁走了。從碗里重新回到了枝頭?;氐侥强谏罹?,重新積聚。但那香氣還在,若有若無地來侵擾一下。養(yǎng)在水里的梔子花,吸飽了生命中的美與愛,顯得濕潤沉重,它又將這些逐漸轉(zhuǎn)化成香氣,托舉出來。于是那香氣有了沉淀,不虛浮,落在生命之碗的底部,帶也帶不走。

有時,我會想起生長在室外的梔子花,總是在月光之下,霧起來了,半人高的梔子花叢靜立在朦朧中,大片的深綠色中長出幽暗的魅惑,玄白的花瓣在枝頭搖曳著,就像高樓上無聲歌唱的嬌嬈女子,遠遠伸出一只手來,要牽走那迷失者。而賞花之人頓時浮起在這舊時月色之中,迷霧裹著他,越來越輕,隨風飄到那高樓上去。所以,時至今日,聞到梔子花香,我總要心里一緊,然后在腳上暗暗用力,以免自己受到蠱惑,隨風而逝。

以前讀魯迅《〈朝花夕拾〉小引》,其中有段文字寫道:“書桌上的一盆‘水橫枝’,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背踝x時,我總以為“水橫枝”是梅樹,迤邐遒勁,而香氛彌散,頗類“疏影橫斜水清淺”之意。后來才知道那并不是梅樹,而是梔子。仔細想想,月光之下,水色之中,幽香拂動,清氣四溢,真可謂“暗香浮動月黃昏”。梔子花萼為淺綠色,是從枝葉的深綠向著純白的過度。據(jù)說,有一種梅花就叫綠萼梅,是梅花中的珍品。我忽然想起萼綠華來,那個年僅二十、朱顏絕代的青衣仙女,她像一陣香氣夜降羊權家,后來又飄然而去,不知所蹤。也許,晚上我所看見的梔子花,就是她所化,站在綠葉叢中,仿佛一片白月光。

聽鳥鳴

近來我有了一個新的愛好,那就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讓身體漸漸浮起在黎明的薄晝中,浮起在那些歡躍的鳥鳴聲中。這些日子天還沒亮,總是被窗外的鳥鳴吵醒,七嘴八舌的啁啾聲,一陣高,一陣低,有的急,有的緩,或顯或隱,但又無法拒絕,一聲聲送入耳中。

我發(fā)現(xiàn)鳥鳴最密集、最動聽的時候是天剛剛蒙蒙亮之時,熹微初露,眾鳥齊鳴,它們仿佛是對天地之間由黑轉(zhuǎn)白而發(fā)出不由自主的驚嘆和歡呼。黑與白調(diào)和的天幕如同一張巨大的五線譜,蹲踞在枝頭的三三兩兩的歌者就是五線譜上的音符,它們撮嘴而唱,吐出迸濺的聲調(diào)。屋前有幾株玉蘭樹,此時玉蘭開得正盛。躺在床上,我想象著婉轉(zhuǎn)的鳥鳴從它們微卷的舌尖落到樹上,就盛開成朵朵玉蘭花。那些清越的鳥鳴是白玉蘭,不可妄摘;那些濃烈的鳥鳴是紫玉蘭,逗引著心魄;那些欣悅的鳥鳴是黃玉蘭,像一個推窗而入的早晨。屋前還有一株繡球花,再過一個月,就會大朵大朵地開出來,仿佛集眾多鳥鳴于一身,在夜里看去,像一只小燈籠掛在枝頭。就這樣,靜靜地聽著,等到天已大白,樓上樓下有了開門關門和進進出出的聲音,鳥鳴就漸漸低下去,然后從耳邊消失了。它們退出人的世界,靜待黑暗重新籠罩天地的一刻,人們再次把世界交還給它們。

一直這樣聽著,仿佛聽到了什么,但又什么也沒聽懂。我并不羨慕公冶長,并不想識聽出鳥兒在交談什么。對于人類來說,鳥鳴是一種陌生的存在,正因為陌生,與我無關,與人世無關,所以意外而美好。未曾識讀,未曾打開,有著原初的神秘和吸引。就像我們聽著《廣陵散》,正因為它失傳了,我們并不知道聽到的是否就是《廣陵散》。在是與不是、明晰與幽暗之間,有一個廣闊地帶,“懸而未決,是它的命根子,它以此更新”(里爾克)??梢匀菸覀儗⒁恍┻w移之物存放在那里,并傾聽它們來回走動,它裝滿了嶄新的可能性。

對于一個不懂鳥語的人而言,鳥鳴是天空隱藏不住的雨滴,如無法安慰的嬰兒,他哭鬧著要求下地來。而我就這樣躺著,鳥鳴如水滴不斷落下來,砸在地上,碎成更多的鳥鳴,響脆,清越,如水的嘩嘩聲,我就被這溫軟的水包裹著,身體如一張美麗的毯子,被鳥兒用長長的尖喙展開,熨帖地鋪展、漂浮。當我觸及水的底部,那是七八歲童年的早晨。我攜一本書在屋舍后面的小樹林里晨讀。薄霧纏繞在林間,群鳥在樹梢飛起又落下,那些錚響的鳴叫落在樹葉上就化作露珠,晶瑩、飽滿、剔透,落在書本上,就化作我嗓間清朗的誦讀聲。

聽得久了,有時我覺得自己也是一只鳥兒,我的枝頭是床鋪,忘記了肉身,我就可以像它們一樣輕盈。在終極之境,孤我之境,自由飛翔,銜著一根根往事的枯枝,找一節(jié)不斷分叉的枝椏筑一個層層疊疊的巢。在那個巢里可以放下小人書、五彩石,有彈子滾動其間,碰撞出異樣的鳥鳴。去年我到妻子老家小住了幾日,那是一個群山環(huán)繞中的大湖邊的小村莊。一日,天尚未亮我就早早起床,踱至屋外,想聽聽這山里的鳥鳴。我想,那一定與我在城市里聽到的大有不同。然而,山中萬籟一片靜寂,人與畜、石與木都落在黑暗的底部,屏住呼吸。站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了大海般的聲音,從東江湖上傳來,一層層風滾過水面,留下了波浪,將大海的聲音帶到我耳邊,那一陣比一陣強勁的聲音,似乎更自由,更動聽。

有一日清晨,照例躺在床上聽著鳥鳴,不知不覺竟又睡著了,還做了個夢。我夢見自己走在大月亮之下,眼前是茂密的山林,只見大霧彌漫,不時有水滴從樹上落下來。伸手接住,放在耳邊,有清脆的鳥鳴之聲。我站在山林邊癡癡地聽著,天空中忽然打開一扇門,有人探出頭來看了幾眼,對我微笑著搖搖頭,又轉(zhuǎn)身關上了。而我就此從鳥鳴中清醒過來,心中充滿了無名的喜悅,飛奔在山陰道上……

一汪水涌入

臨近中午,與朋友聊天,朋友說午餐吃酸蘿卜炒雞雜。看到“酸蘿卜”這三個字,我嘴里忽有一汪水涌入。

蘿卜是很好的東西,白色的身體,翠綠的纓子,有如翠衣素裙的女子,白皙的雙足,踏水走來。河流微微顫抖,大地微微顫抖。有的在頸部還有一圈淡淡的紫紅,如含笑的絲巾,顯得很俏皮。小時候,我放學回到家,從籃筐里抓起一根蘿卜就咬。蘿卜在嘴里發(fā)出脆響,像女子驚訝地“啊”了一聲,滿嘴清甜之味?!疤}卜賽蘋果”,母親經(jīng)常這么說。那時家里很難見到蘋果,偶爾見到的蘋果也已基本處于老年狀態(tài),而蘿卜尚是衣綠膚白的妙齡女子。所以,“蘿卜賽蘋果”。但母親這么說,是因為蘿卜可以從地里種出來,一拔一籃筐,擱在廚房的角落里。還沒洗去泥土的蘿卜,塵土遮蓋著顏色,就像梵高筆下的土豆。我不說,只是抱著一個蘿卜,用“兔子”門牙一咬,讓那清甜之水,進入喉嚨里,慢慢漾開。

小時候,走在高低不平的田野間,四圍是依山越嶺的阡陌,層層疊疊,高過肩頭。四野一望,闃無人跡,老鴰聲在空中波動,一如我肚子里的波動。我就去地里偷蘿卜吃。瞅準一只蘿卜,身體已經(jīng)露出半截,把黑土撥開,雙手一用力,蘿卜輕飏于風中,長長的綠纓隨風飄舞,如抱著清瘦的綠女子跳舞——但我不想跳舞,只想讓清甜之水在嘴里流泄。那時是秋季,天地明凈,心中落葉掃空,清水流過,如水泄石上。

但我嘴里還有酸蘿卜味。

那翠衣素裙的女子,靜立于遠處的水岸之上,她已經(jīng)站了一個時辰,她已經(jīng)站了三生三世,卻從未轉(zhuǎn)過身來。霧起云低,酸風射入眸子,蘿卜清甜之味發(fā)酸。小時候,母親派給我的任務中,我最喜歡的就是洗蘿卜??嬷换@筐白蘿卜,哼起歌,走在去池塘的路上。晚風吹起我的衣衫,掩住籃筐里的蘿卜,就像掩住財寶。籃筐是鐵籃筐,用黑色的鐵絲相互扭結而成,如同鏤空的鐵屋子。白蘿卜剛從地里拔出來,身上還沾著不少泥土,但綠襖已被脫去,而一個個臉色倨傲,端坐如故。一群白蘿卜擠在鐵籃里,好像關在高高的閨閣中的女子。一籃筐白蘿卜沉到水下,氣泡不斷冒上來,仿佛是沉河家法。氣泡冒出,而無聲響。我忽然想起古代的女子,常因某事被族人以家法沉河,當她像白蘿卜沉入河中,冒起的就是這樣的氣泡吧。一籃筐白蘿卜又被提出了水面,端坐如故。

我嘴巴里還有酸蘿卜味。一汪水涌入。小時候我愛吃酸蘿卜炒雞雜,一次能吃三大碗飯。雞雜五花八門,六根不凈,七嘴八舌,而酸蘿卜鎮(zhèn)得住,它大吼一聲,瞬間口爽心美。酸蘿卜炒雞雜我現(xiàn)在還愛吃,但卻不敢多吃。醫(yī)生說“嘌呤”太高,會引發(fā)痛風。痛其實倒并不可怕,人到中年,我已習慣抱痛而眠??膳碌牡故恰帮h零”,即使不會沉河,但隨波飄零,孑然一身,想想也夠恓惶。一汪水涌入,想到酸蘿卜就是這樣。但這不是沉河之水,也不是飄零之波,而是生生之水,所以它無窮。嘴巴仿佛變成了泉眼,泉水源源不斷。一汪水涌入,一種生命的本能,射出,就像當你站在一棵樹下,回想起那年那月,你愛戀的女子對你的回眸淺笑時,心中陡然泛起的波瀾。

白蘿卜古代又稱蘆菔。蘆菔這名字真好,讓人想起高樓上盛裝的女子,既想讓人看到,又不想讓人看到。難怪很多人拔蘿卜時,要連纓子一起帶回家。盛裝不可輕脫。所以剔掉蘿卜纓子時,會感覺有點扎手。蘆菔這名字真好,讓人想起羅敷。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那個田野中的姑娘,像一只種得最深的蘿卜,總也拔不走。所以至今,我還站在樓下,脫帽整巾,繞柱踟躕。而她始終沒有下樓。

蘿卜種類很多,除了白蘿卜,還有紅心蘿卜。為什么我寫到這里才想起紅心蘿卜?也許因為它只能是白蘿卜。紅心蘿卜反而平?!t心,我們都是紅心的。白心多好,一刀下去,滾雪泄玉一般,沒有驚喜,又是大驚喜。至少不會沉河。

孤島記

“收長頭發(fā)——,剪長辮子——”正午,躺在床上小憩,小區(qū)里忽然傳來吆喝聲,聽起來,應該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男人,嗓音厚重,但間雜著破音,一圈一圈傳過來,帶著人旋轉(zhuǎn)。在旋轉(zhuǎn)中,我憶起一件往事來。那時我才八歲,二哥剛上初中,因為班主任要他交五毛錢的班費,母親又翻了翻早已空空的小錢包,無法可想,他就坐在冰涼的石門檻上哭,哭得母親連連唉聲嘆氣。正在這時,那個經(jīng)常走村過戶收長頭發(fā)的人剛好經(jīng)過我家門前,母親連忙從屋內(nèi)喊住他:“收頭發(fā)的,我這辮子能值多少錢?”幾十年過去了,我已記不清母親用她的長辮子換了多少錢,只記得當她左手將長辮子拽過肩頭,右手拿起剪刀,用力“咔嚓”一聲,我心里跟著一驚,不由抬起眼看了她一下。母親卻沒管那么多,將頭發(fā)隨便一扎就進屋忙活去了,腦后只剩下燕尾般的短橛子,好像小姑娘哭喪著臉噘起的嘴巴。當她走路的時候,短尾總是一聳一聳的,像場院上勇敢覓食的麻雀一般跳動著。

“收長頭發(fā)——,剪長辮子——”,吆喝聲還在持續(xù),這人也許本來是個農(nóng)民,聲音質(zhì)樸渾茂,充滿了一股村野氣,像我的某位鄉(xiāng)親。這聲音慢慢擴散、彌漫,將整個小區(qū)都籠罩其中,我恍惚回到小時候,恍惚在村子里,土磚瓦屋,風中搖曳的野花雜草輕輕擦過低矮的院墻。村頭村尾的雜草長得特別快,一場雨后它們就從屋前屋后三五成群地冒出來。記憶里頭發(fā)長得也特別快,沒隔多久又被母親催著去剃頭。但我自小就不喜歡剃頭,總是一直拖延著,頭發(fā)長得越來越長,不時在頭頂塌下來一塊,霍然一個亂草蕩子?!跋駛€罪人”,每次當母親催我剃頭,而我不肯去的時候,就會這樣說??偸亲屇赣H操心剃頭的事,我感覺自己確實像個罪人,于是就去了。

村里有個剃頭匠,人很丑,他的下嘴唇很大,往下耷拉著,所以得了一個“拖嘴”的外號。拖嘴家三個兒子,比三只小豬搶食還厲害。雖然他會一門手藝,但是村里家家稻谷滿倉、錢包空空,一年到頭付不出幾個錢給他,所以他也就跟著清苦,也許這就是他的嘴巴一直耷拉著的原因。我不喜歡拖嘴,但對他的行頭很感興趣。他有一個小木匣子,上蓋翻向一邊打開后,里面分成三層,一把鋒利的剃刀、一只經(jīng)常吱嘎作響的推子、一把缺了好幾根齒的梳子、一塊沾滿了油膩和灰塵的蕩刀布、一塊黃色的掉了好幾塊的海綿,還有其他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東西分放在里面。每當他一手提著小匣子一手搭著白麻布東張西望地走來,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拖嘴看起來是很不一般的,他身上有了一種神秘的味道,仿佛他是一位遠方的客人,會將完全不同的氣息帶給我們。當他打開木匣子,一層一層取出,將蕩刀布掛在椅背上繃緊,剃刀在上面來回摩擦,他就又回到了那個普通的剃頭匠,那個我并不喜歡的拖嘴。

不知為何,在別人看來剃頭是件很放松、很享受的事,我卻總是不由得緊張。我看著別人坐在椅子上,半閉著眼睛,仿佛很享受的樣子,我卻時刻繃緊了神經(jīng),保持警惕,好像會被人侵害。脖子上緊緊系著毛巾,身上蓋著圍裙,腦袋被剃頭匠的手使勁往一邊摁住,一動也不能動,確實有“罪人”的風范。但是我卻很難保持住那個動作,不由自主地會用力去抵抗他的手,往往不一會又將頭回正了。每次給我剃完頭,拖嘴總是一邊甩甩手腕,一邊對母親說:你這孩子是個犟頸,給他剃頭比犁田還累!我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xiàn)在。我不知道是否那只緊按的手給了我某些暗示,它觸發(fā)了我身體里的反抗。不過,剃頭匠受累,我也不輕松。剃頭時我總是擔心,假如他的手一抖,把我的頭發(fā)剃得無法見人怎么辦,然后雙手就慢慢收攏,握成了拳,手心里全是汗,好像受刑一般,那時真與罪人無異了。

據(jù)科學家研究,現(xiàn)存猿猴共有193 種,其中192 種身上長滿了毛,只有一種例外,那就是人類。但說人類渾身赤裸也不對,畢竟腦袋上還保留著一大叢毛發(fā)。這樣看來,頭發(fā)似乎成了人類物種屬性的一個外在特征和憑證。那一叢或黑或黃或棕的頭發(fā),就像一個孤島,高踞在頭頂,讓其他物種可以一眼認出。但是對于討厭剃頭的年少的我來說,卻巴不得這最后一個憑證也抹去,有時禁不住想,要是頭發(fā)剃掉一次就再也不會長,那該有多好啊。但是,它卻像腦袋里各種各樣奇怪的想法一樣,總是層出不窮、無休無止地涌出來。讀四年級時的一個夏日,老師帶領我們?nèi)ジ浇奶柹缴洗虿?,供學校食堂做飯用。我們每個人帶著一把鐮刀和一根長繩,自己斫多少柴就用繩子捆扎好背回來。起初我們干得熱火朝天,比賽似的,動作一個比一個快,畢竟這可比伏在桌上寫作業(yè)新鮮多了。但漸漸地就發(fā)現(xiàn)這是個累人的活計,手臂酸疼不說,各種灌木、樹枝到處扎人,頭頂上太陽一刻不停地向下傾泄熱量,我們抓抓手臂,撓撓腦袋,一個個滿頭大汗,呀呀怪叫。我就尤其受苦,滿頭長發(fā)被汩汩的汗水打濕了粘在腦門上,汗水又從中不斷淌下來,簡直就像一小塊濕地。老師看著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說:你為什么不把頭發(fā)剃一下,頭發(fā)要定期剃,就像這山上的柴要經(jīng)常割一樣。我的頭發(fā)又干又硬,而且?guī)c自然卷,確實非常像山上的柴草。站在山頂,看著前后起伏連綿的太陽山,想著我的頭發(fā)和這些山頭上的柴草一樣,割了又長,長了又割,那一生要剃多少次頭啊,簡直無窮無盡,而且這種煩惱其他人無從體會,只有自己知道,就像孤島一樣,于是一種生命的惆悵悄然在我的胸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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