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松
先說一個故事——
蔣正清15歲學中醫(yī),入伍后,不斷進步,擔任了原蘭州軍區(qū)醫(yī)院的院長,快轉業(yè)時,他的岳父、原蘭州軍區(qū)副司令員黃經(jīng)耀拿了一份“內參”給他,上面有我的《昆山之路》。
按規(guī)定,軍級干部才可以看的“內參”,團級干部蔣正清是不可能見到的。部隊紀律嚴明,司令員也不會違規(guī)拿給女婿看,但《昆山之路》是公開發(fā)表的,不涉及國家機密,因為跟女婿轉業(yè)的去向有關,所以就給他看了,還說:這是楊守松寫的文章,你是昆山人,昆山發(fā)展得不錯,不比深圳差,你可以考慮回昆山。
蔣正清看了《昆山之路》,當下就想好了,要回昆山。本來上面有更好的安排,蔣正清依然不為所動,堅持回昆山,做了昆山衛(wèi)生局副局長,盡管級別上降了三級,可是,他愿意。
蔣正清在昆山衛(wèi)生局工作直至退休,還曾兼任過玉山醫(yī)院的院長,其間,幾次想要見《昆山之路》的作者,可總是失之交臂。
也是緣分。幾年前,因帶狀皰疹后遺癥頑疾不去,我去他兒子蔣醫(yī)生那里針灸,蔣醫(yī)生夫妻兩個都說了這個故事,說父親常常說起你,還說,下次再來針灸,我跟父親說,讓他過來見你。今年1月24日,因為腳板疼痛,助理建議我找蔣醫(yī)生看看。蔣醫(yī)生周一不上班,所以我就徑直到他家里了。
聽說我要過來,蔣正清十分興奮,我才落座,他就坐過來,說:“我老早就知道你了!”他說起當年因為看了我的《昆山之路》才回昆山的前前后后。聽來還真是感慨。
《昆山之路》發(fā)表三十多年來,有成千上萬的大學生、企業(yè)家和科研人員,因為看了這本書到昆山工作、創(chuàng)業(yè)、打拼,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這個故事別有一番滋味。
“昆山之路”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即刻泉涌心頭。
往事如煙,卻沒有煙消云散。
必須說明的是,這部作品最初不叫《昆山之路》,而叫《中國夢》。
《雨花》1990年第11期發(fā)表時,用了《昆山之路》為標題,接著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也用了《昆山之路》。
然而,極少有人知道,或者說沒有人注意到,在創(chuàng)作《中國夢》之前,我先是出版了《江南夢》。
《江南夢》的思維一直在延續(xù)、延伸和深化……這才有了《中國夢》(《昆山之路》)。
1968年的最后一天,我追尋著父親的足跡,抱著父親做的小木箱來到蘇南。從火車站進城要經(jīng)過一條顛簸不平的土路,沒有路燈,也沒有汽車,只有三輪車在空寂的田野上發(fā)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音。
因為窮,所以覺得世界很大。
因為窮,所以覺得江南很美。
天大地大就是我“小”!
昆山,我來了。
我是去城南公社西河大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昆山的農民和我家鄉(xiāng)的農民一樣樸實、勤勞、善良。我的房東大娘簡直跟我母親一模一樣。
后來我才知道,昆山有很多“移民”,其中最多的就是蘇北人。我的父親那一輩,到江南來逃荒要飯,有不少就留下不走了,因為昆山北部地勢低洼,“小雨水汪汪,大雨白茫?!保由涎x十分猖獗,有些遠田洼地就拋荒了,根本沒有人種,于是外來人就在那里落腳。
“天堂”就是“天堂”,即便是荒地也能留得住人。
那時都種雙季稻,人們從雞叫做到鬼叫,從年初一做到年三十。我也和農民一樣干活。挑草塘泥是很重的活,我也能頂住。秋收時,社員去河對面的糧庫“完公糧”,我也起勁地要求一起去。我肩扛著一笆斗的稻谷,伴隨著新谷的清香,喊著自由的號子,汗水淋漓地登上顫悠悠的“天梯”……
夏天,天蒙蒙亮我就起來去拔秧,螞蟥叮在腿上,打它、拍它、拉它,還死叮住不走!只好硬生生撕開,腿上留下一個殷紅的血口……我不怕螞蟥,小時候在水滃田里玩,螞蟥總是成群結隊地在水中湊熱鬧。
生活艱苦也無所謂,我大學五年用的枕頭就是父親用楝樹棍做的,1965年暑假,我在南京總工會勤工儉學二十天,菜票總共只用了一塊五毛錢。畢業(yè)拿工資了,還是一樣簡樸。一年四季,床上都是一條白席。穿的是洗得發(fā)白的黃軍裝,背的是皺巴巴的黃書包,赤腳穿塑料鞋,眼鏡破了,舍不得買,用膠布粘了用。
“太作孽了!”房東大娘認真地說,“這樣子你連老婆都討不到的!”于是幾個“貧下中農”把我“綁架”到街上,硬逼著我買了幾尺平布回來,做了一條床單。
有一天,干活累了,我跑去城里想買包香煙,誰知,才五點多吧,店門都關了,只有一家小店門縫里亮著燈火,敲門,卻遭罵聲回應,我只好悻悻離開……
“天堂”,不過一簾幽夢!
時間久了就發(fā)現(xiàn),江南跟江北還是有許多差別。比如,江南人招待客人用茶水,江北人用水浮蛋;江南的房子矮胖,江北的草屋瘦高;江南來客人上菜用碟,淺淺的,好看,江北用碗、用缽,粗笨,實在;江南的肉圓是面粉拌肉末,江北的肉圓卻是貨真價實的肉……
江南人精明啊,江南人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啊,江南人的商品意識是源遠流長的啊。
我所在的西河大隊,還是“學習毛主席著作”的典型呢,可是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時候,仍然頑強地發(fā)展“資本主義”,他們偷偷摸摸地養(yǎng)雞、養(yǎng)鴨、種瓜、種菜,然后趁天還沒亮時偷偷摸摸拿到街上去賣……
實踐證明,江南人是對的。要不,為什么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從江南興起而不是江北?為什么在若干年以后還仍然是江南的經(jīng)濟遙遙領先?
后來陸楊成為昆山第一個“億元鄉(xiāng)”,由于有這期間的生活積累,我水到渠成就寫成了《江南夢》。
我之所以對“億元鄉(xiāng)”興奮不已,充滿熱情寫了十多萬字的《江南夢》,還有一個原因:這里曾經(jīng)是血吸蟲病猖獗的重災區(qū)。
我到昆山,最害怕、最擔心的是血吸蟲病。男女老少都有人得,病人面黃肌瘦,拖著個大肚子。開始常聽人說“治療”,我聽不懂昆山話,后來才知道,“治療”就是去血吸蟲防治站治療血吸蟲病。
歷史上有記錄,1949年前,因為血吸蟲病猖獗,死人無數(shù),陸楊和千燈有兩個“無人村”。
“學大寨”如何評價,這里不說,有一點是肯定的,“學大寨”群眾運動,全民義務挖溝填河滅釘螺,確實起到了明顯作用。待到我接受“再教育”的時候,血吸蟲已經(jīng)消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之前留下的病人,還有少量的釘螺。所以大伙發(fā)揚繼續(xù)革命的精神,在治療的同時,徹底消滅釘螺。
毛澤東主席的詩《七律·送瘟神》在昆山家喻戶曉:“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轟轟烈烈的“人民戰(zhàn)爭”,的確對消滅釘螺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血吸蟲病逐漸遠離直至基本滅絕,時至今日,“血防站”這個單位已經(jīng)成了歷史。
但正如《江南夢》開頭所寫,我寫陸楊,其實并不僅僅是寫江南,寫江南實際也是寫中國幾千年小農經(jīng)濟思想的潰敗,寫中國農民在改革開放中的覺醒和進步。
平心而論,這時候昆山的“主打”經(jīng)濟依然是糧食生產。記得當時官方民間都說,(昆山)田多人少貢獻大。“貢獻”主要是說昆山賣給國家的商品糧多,多到幾乎占到整個蘇州六縣的一半。農民收入也是蘇州六個縣中最高的。
有一個姓王的老鄉(xiāng)找到我,他在共青大隊,是蘇北過來的,說是我的什么親戚。我也習慣了,到昆山后有好幾個“親戚”來找我。他能說會道,每次過來都不會空手,要么帶著點心,要么帶著他自己家釀的米酒。他是有求于我的,他要我去物資局批條子買磚瓦。他家要翻建房子,草房改瓦房,我就跑物資局找趙局長,批了條子給他,他就買到磚瓦翻建房屋了——
三間一轉頭,再加一碗“紅燒肉”,這是我知道的昆山農民這期間最理想的“夢”。
在《江南夢》一書中,我重點寫了幾個在昆山的蘇北農民,如何延續(xù)著父輩的夢,在小生產的圈囿里掙扎著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過上“好日子”的故事。
江南夢,越來越美好。
每個人都是父母的影子。
父母雖窮,卻淳樸善良。父母的品德濡染了我的靈魂。大學五年,我聽黨話,跟黨走,做熱血青年,堂堂正正。
從南京到昆山,從“青春夢”到“江南夢”。
我接受“再教育”時的突出表現(xiàn)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先是被借調到武裝部,接著到了縣報道組,一年四季在鄉(xiāng)下奔走采訪,寫簡報,寫新聞通訊稿件。
這時的楊守松,依然是個熱血青年。有一回,人民路和西街交叉的路口,國營的百貨公司失火??h政府(縣革命委員會)離西街很近,正在上班的人聽到消防警笛的呼嘯,嚷嚷著跑到現(xiàn)場,大呼小叫,人聲嘈雜。我奮不顧身地沖進火海,在煙火吞吐中爬上二樓,和一位消防隊員一起揮舞著棍棒撲火。其實我也起不了什么實質性作用,就是年輕氣盛,不怕犧牲。如果燃燒著的散發(fā)著焦味的梁架坍塌,我就可能掉進火坑,即便不死也一定會重傷致殘……
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我都是積極向上,說起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黃軍裝的“小楊”,整個機關的人無不嘖嘖稱贊。幾乎所有的領導都想用我、提拔我,可是政治審查經(jīng)歷了很長時間。前前后后,我被審查了十九年。
本來,我的“江南夢”就伴隨著“作家夢”。我在南京大學中文系讀書時就夢想做個作家。
我本北人,又“上”江南。北方的漢子在江南的土地上汲取了營養(yǎng)。
柔性的江南并沒有消弭剛性的思維,而是把我揉碎了,融化出來一個新的我。
1974年至1976年我寫了長篇小說《迷樓》。在兩堵墻之間搭建的小棚舍里,冬天如冰窟,夏天如蒸籠。就在這里,在不足一尺寬的“寫字臺”上,我抽著二毛三分錢的“麗華”“勞動”或者是八分錢的“大生產”香煙進行創(chuàng)作……
1988年6月10日,我在日記中記錄:“原稿近一百萬字,亂成一團?!薄?986年4月至8月,差不多每個晚上整理,成了現(xiàn)在的十八萬字?!?/p>
《迷樓》是我的第一部小說。之后我就不停地寫。在鄉(xiāng)下蹲點,別人晚上回家,我一個人住在村里,白天工作,晚上寫小說。寫好了就往外面寄,退回來再寄。當時只要注明“稿件”兩個字,郵費就不用出。如此延續(xù)了好幾年,總是寫得多而發(fā)得少。
到了1987年,那個決定中國歷史走向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近十年之后,我終于被解除審查,“沒事”了。
也在這一年,我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為關鍵的兩件事,一是到文聯(lián)工作,二是跟四位年輕人去海南。
這一年,縣委書記吳克銓找我談話說,合并了的“文教局”分開,恢復為文化局和教育局,征求我的意見:文化局局長、文聯(lián)主席或者政府辦公室第一副主任、宣傳部副部長,你看你到哪里?
顯然,到其他任何單位,多少都是有“權”的,文聯(lián)則是個“虛職”,無權無勢,可是,我至今也說不清楚原因,一般人恐怕更是無法理解,當時我不假思索地說,到文聯(lián),我要寫文章。
1990年5月16日,我在日記中這樣記載:(我到文聯(lián),很多人誤解)“吳克銓(一個焦裕祿式的干部)對我太多信任,宣傳部、廣電局、文化局任我選,也可到辦公室,可我的第一方案仍然是干本行,讓別人誤解去,我自心定,我自可慰……”
同樣需要說明的是,即便在我被長期“審查”的時候,省里某些部門依然覺得楊守松是可用之才,他們不止一次要調我去南京。雖然其間或也有過猶豫,但是歸根結底,我的思維極其笨拙,我根本就不知道,在昆山做出十分努力百分努力的效果,在省里差不多一分力氣就可以做到了。
唯一不變的是寫作。
因為一年四季在鄉(xiāng)下采訪,我不僅朋友越來越多,對江南古鎮(zhèn)也有了感情。1984年4月,我寫了散文《周莊猶是古風存》,在《新民晚報》發(fā)表:清晨,老農牽著老牛,在薄薄的輕霧里,慢吞吞篤悠悠從雙橋走過……這樣的情景,看過寫過,之后就消失了,沒有了,只能留在記憶里,所以之后我又寫了散文《回憶周莊》。值得驕傲的是,此后,寫周莊的散文成千上萬,但是公開發(fā)表的寫周莊的散文,這是第一篇。
1984年四五月間,祖籍昆山的《新華日報》記者老張回家休息,和我說起常熟鐵琴銅劍樓的故事。1951 年3月,文化部副部長鄭振鐸在給上海陳毅市長的信中說:“瞿氏藏書,時逾百載,歷經(jīng)變亂,均能典守不失。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二君竭誠擁護人民政權,熱愛政府,曾兩次將前代藏書捐獻中央……”然而,就是這位貢獻巨大的瞿氏后人瞿鳳起,卻不得不蝸居在上海八平方米的亭子間,晚年境遇非常糟糕。憤憤不平的我跑去上海、常熟采訪,寫了中篇報告文學《鐵琴銅劍樓傳奇》,發(fā)表于安徽《清明》雜志?!缎旅裢韴蟆犯笨偩庱T英子還在《解放日報》寫文章推介。之后我聽說了阿慶嫂的故事,就跑去常熟寫了《阿慶嫂內傳》,發(fā)表于江西《百花洲》雜志。
性格決定命運。我的性格決定了我不適合當“官”,所以就“錯失”了好多次機會,即便在組織看來,文聯(lián)主席也是個“官”,但至少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官”來看待,根本沒有當“官”的意識,只是率性而為,僅憑感覺做事。
須知,這時的昆山文聯(lián),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跟昆山圖書館借了一間半房,一間做會議室,半間是辦公室。好的是,文聯(lián)幾乎就沒有人“管”,我喜歡自由,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想寫什么就寫什么。
也是性格使然,我在文聯(lián)和會員們沒大沒小,混得很熟,他們對我也是無話不談。
當時我去得更多的是錦溪和周莊。那里有一群文學愛好者,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寫詩游玩,開懷暢飲,海論天下大事,深更半夜在周莊南湖劃船,聽船娘唱“阿慶嫂”,在與錦溪臨近的青浦某個公園里夜游,星光燦爛下喝酒唱歌……
1987年11月初的一天,四個錦溪的文學青年到了文聯(lián)辦公室。方、徐、陶、沈,兩男兩女,滿臉青春,還有熱血。
我以為是來約我到哪里去玩,誰知,他們卻給我扔下了一枚“炸彈”!
他們的出現(xiàn),改變了我的一生,也催生了之后我寫文章的格局和走向。
中央設海南特區(qū),他們決定辭職去海南。
不記得當時我的臉色是什么樣子了,但想來一定是可以用“大驚失色”四個字來形容的。他們當中三個是中學教師,一個是醫(yī)院護士。簡單說,都是吃公家飯的。這在當時,叫作“鐵飯碗”,平白無故就這么扔了,簡直不可思議!
我說不行,不能辭職。我斬釘截鐵。
他們的態(tài)度也是斬釘截鐵。
我明白了,我說,好吧,我送你們去海南。
11月8日,得知發(fā)表在上?!段膮R月刊》的《我們的家庭農場》獲得省作家協(xié)會首屆“長城杯”報告文學獎。我去南京領獎,16日在南京舉行了頒獎儀式。回來后,我將兩次獲獎的獎金(還有一次可能是《周末》)1000元贈給去海南的朋友。
17日一早,我私下請政府機關的駕駛員,幫我將四個人的行李送去上海。
第二天我乘火車趕到上海同濟新村,先行到達的四個人(開始是五個人,其中一個到了上海就后悔了,回錦溪了,好在大家有約定,去留自主,但無論去留,都不許透露一點風聲),住在簡陋的學生宿舍,擠擠挨挨過了一夜,五點鐘,天蒙蒙亮就爬起來,去火車站,五個人只買到四張票,還有一個憑站臺票爬上了火車。大家輪流坐,總有一個人站著。記得夜里瞌睡,我躺在座位底下,墊一張報紙做“床單”,迷迷糊糊睡到廣州。在體育賓館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乘坐海輪。
爬上海輪,豁然開朗,眼前一片光明!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夢。因為有夢,才會有希望,才會有明天。
延續(xù)父輩走過的路,我也“上”江南,我也做江南夢,后來,又跟年輕人一起,做起了海南夢……
1985年,我還在縣政府做秘書,這一年,以吳克銓為代表的昆山領導決定要建一個工業(yè)小區(qū)(即后來的開發(fā)區(qū))。因為困難重重,領導班子有了分歧,就進退兩難了。退一步,就什么都完了,而要前進一步,又是何等的艱難!時任辦公室秘書(報道組歸屬辦公室)的我,親耳聽見也親眼看見,兩個主要領導為此吵得拍桌子,其激烈的程度使得辦公室的人沒一個敢于近前“多話”。
補充一個細節(jié),是修改本文時在雜亂的筆記中發(fā)現(xiàn)的。
1986年8月16日記載——
上?!督夥湃請蟆酚浾哔R效男文章:蘇南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第二次飛躍。文章引用了吳克銓縣長的話,稱:昆山?jīng)Q定把自己的“銀河”電視機品牌和上海的“金星”合并,即取消“銀河”,使用“金星”的品牌。
倒“銀河”,歸“金星”!
從長遠看,是對的、合算的。所以吳克銓說,我甘愿做“倒牌”縣長。
但是銀河廠時任領導不肯,一是認為,現(xiàn)在銀河銷路還可以,二是擔心,現(xiàn)在做“老大”,若是與金星合并了,就有職無權了。
多次做工作,時任領導堅決不同意。吳克銓很惱火,記者采訪時,就把這件事說了,記者認為有必要支持吳縣長,所以就寫出來發(fā)表了。
文章出來后,上海方面就打電話到昆山,說了這件事。時任廠領導知道后,當即就和供銷科長開車去上海,買了一張報紙,回到昆山就給縣委書記毛陽青、縣長吳克銓打電話,表示“抗議”,可是沒聯(lián)系上,又給縣委、縣政府辦公室打電話,也沒有找到主要領導。
于是,時任廠領導揚言:我要控告!控告吳克銓……
這是當時的實錄,文字不長,也不詳細,但由此已經(jīng)可以看出,“昆山之路”起步時是何等艱難,除了沒錢沒技術,更重要的是理念的滯后,所以每前進一步,都需要做很多工作,都要排除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一個電視機廠尚且如此,其他的重大項目,更可想而知了。
其實,光明往往就在身邊,只是沒有注意或者說沒有發(fā)現(xiàn)罷了。如果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一份熱誠的愿望、有一個追求陽光的夢,那么,遲早會發(fā)現(xiàn)光明、感覺到陽光。
祖祖輩輩追求的江南夢,也許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麗,但是至少,“三間一轉頭再加一碗紅燒肉”的江南夢已經(jīng)實現(xiàn)。
實現(xiàn)了的夢想不再是夢,所以無形之中或者說在冥冥之中,“江南夢”走得更遠了。
從江南夢走到海南夢,結果又走回原點,走回江南,回到了昆山!
于是我感覺到了身邊的暖意,身邊的夢的嬗變。于是,吳克銓的故事、開發(fā)區(qū)的故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頭,于是產生了一種不可自已的沖動:像吳克銓這樣的領導在我們國家太少,因而太可貴了!中國的事情說難也不難,只要能像吳克銓那樣,既管好了自己又能一心一意把經(jīng)濟搞上去,什么問題都好辦了……這就是“昆山之路”。
思想的閃光使得精神極度低落的我有了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救贖感。
不錯,昆山?jīng)]有“死”啊,昆山非常好啊,昆山的領導是優(yōu)秀的共產黨員,昆山的領導非常廉潔啊,昆山的經(jīng)濟也發(fā)展了啊。吳克銓這樣的領導多了,中國就有希望。
吳克銓的形象在我心目中站立起來了。我?guī)捉罎⒌木裼辛酥危麄€身心也是一陣輕松,于是就想把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感覺、自己的理解寫出來。
1989年11月13日的日記中說:“終于決定寫一下吳克銓,他為這個世界貢獻得太多……”
所以,《昆山之路》的初衷,不是為昆山寫的,《昆山之路》是為我自己寫的,是為“解救”自己而寫的。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在《昆山之路》之前,我寫吳克銓的報告文學,差點在《人民日報》發(fā)表。
因為長期跟記者打交道,所以即便我到了文聯(lián)工作,各路記者到昆山,一般還是要找到我,而我也很愿意接待他們?!度嗣袢請蟆犯笨康木庉嫺邔幍嚼ド絹聿稍L,就聯(lián)系我。我陪她走了幾個地方,跟她說,昆山吳克銓書記是難得的好領導。我說了幾個故事,聽到后來,她感興趣了,說,我還有任務,得回去,這篇文章你來寫,寫好了直接寄給我。
在當時,要在《人民日報》副刊發(fā)表文章是不敢想的,但是高寧主動這么說,應該也算是“約稿”了吧。所以我非常起勁,高寧一走,就動手寫。因為材料現(xiàn)成,又有感覺,所以半天一夜,一口氣寫了近七千字的報告文學。叫什么題目已經(jīng)忘記了,但至少可以肯定,這就是《昆山之路》最早的雛形。
第二天文章就寄出去了。
寄出去后我又有點懷疑自己了:也許高寧是隨口說說的吧,并不當真的。再說,你就那么兩耙子,所以到底能不能發(fā)表,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誰知,不到一個月,電話來了,高寧說,文章不錯,送審通過,五千字的文稿已經(jīng)打樣拼上了版面。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民日報》“大地”副刊三分之二的版面哪!真還有那么一點如夢似幻的感覺。
欣喜之余,我覺得應該和吳克銓書記說一下。
我到里厙找到吳書記,向他“報喜”。我想他一定會高興的。誰知道,他立刻說,不行,不能發(fā)(表)!
我愣了,哪有這樣的事?中國最大的黨報啊,人家花錢都買不到版面呢,現(xiàn)在不要一分錢就給你發(fā)表這么大的文章,居然還不要?!
我感到不可思議,又無可奈何。
只是,我如何向記者“交待”?于是我說,我開不了口,你自己和她說吧。當下吳書記就撥通了高寧的電話,他說,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文章不要發(fā)了……
就這么,我就錯失了在《人民日報》副刊發(fā)表報告文學的機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我的文章,心愿已了,就不可能有后來的《昆山之路》了。因為沒有發(fā)表,就總有一個心結在,所以才有了之后的《昆山之路》。
2020年初夏,我家鄉(xiāng)的鹽都博物館來了五個人,他們住在巴城一家小旅社,然后幫我整理資料。其間,他們說,要去看看我寫《昆山之路》的地方:靠近人民路的南街昆山圖書館老樓。
就如我的鄉(xiāng)愁,再怎么遙遠也還是牽掛于心一樣,對于那個特殊年代有特別故事的地方,隔了三十年也依然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以前政府機關大門正對著人民路,在人民路上行走,抬頭低頭都會遇見認識的昆山人,熟人多得都懶得打招呼??墒乾F(xiàn)在,你走上十個來回也未必能看到一個認識的“老昆山”。
我莫名其妙就生出一抹淡淡的失落感:人民路變得繁華但是陌生了,人民路上尋不見一個“老昆山”了……
幾十年前,昆山只有幾十萬人口,現(xiàn)在有將近三百萬人口。
昆山是一個典型的“移民”城市。
過去“移民”,是因為窮,現(xiàn)在“移民”,同樣是因為“窮”:昆山經(jīng)濟發(fā)達,所以四面八方各色人等都匯聚過來創(chuàng)業(yè)、“淘金”……
其實都是:尋夢。
人民路“人民”的內涵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以前的地域概念,所謂“老昆山”的人民路已經(jīng)成為歷史,現(xiàn)在的人民路是海納百川、欣欣向榮、繁華如許的人民路?!袄ド街贰鄙纤行吕侠ド饺?,都是“人民”,所以,人民路上越來越多的不熟悉的面孔,匯聚成人民的洪流,匯聚成時代前進的大潮。
圖書館的老樓還在,顏面舊了,但是筋骨強健。登上樓頂,放眼四周,只有幾處還是老樣子,整個卻已經(jīng)是五光十色、鱗次櫛比。今非昔比啊,五十多年前我接受“再教育”的西河大隊,后來成了昆山的開發(fā)區(qū),成了“昆山之路”的發(fā)祥地,現(xiàn)在完全被現(xiàn)代化的商業(yè)樓群所替代……
寫《昆山之路》的樓梯間只有三四平方米,塞滿了廢棄的雜物。大伙好不容易把雜物搬開,一件一件移出去,然后放了一張沒有抽屜的桌子,我坐在那里,裝作當年寫作《昆山之路》的樣子……
眼前是厚厚的摞著的草稿,還有一地隨手丟落的廢紙,汗水沿著臉頰爬行,爬到脖頸,爬到胸口,爬到腹部……
有話得說,有夢當燃!
寫啊,美好的中國夢,燃燒的昆山之路,多么美好的充滿希望的中國昆山啊……
那種幾經(jīng)沉浮的滄桑感,在心里留下的永遠是沉甸甸的回憶。
這種感受,家鄉(xiāng)的朋友是無法體會的!
然后,博物館的朋友又來到柴王弄,昆山文聯(lián)所在地——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文聯(lián),如今擁有近三千平方米的獨立大樓,還有數(shù)千平方米的書畫院和獨立建制的侯北人美術館……
我把1990年6月4日的日記拿給鹽都博物館的朋友看。我的字龍飛鳳舞,潦草難認。好在打字員看習慣了我的字,所以打印起來并不十分困難。
記得當時寫完稿件,我感覺特別輕松,長長地舒筋松骨。心中郁積的夢釋放了。迷茫之后的清醒,仿佛大病初愈,綿軟卻輕松。
我把稿件寄給了《雨花》。
能不能發(fā)表?其實真沒有想那么多。真正的寫作都是宣泄,都是自由思想的外化,所見所思變成了文字,就已經(jīng)完成了“夢”的記錄。
《雨花》1990年第11期,稿件在頭條位置以醒目的標題發(fā)表,題目是《昆山之路》。
表面上是寫經(jīng)濟的報告文學,不花一分錢,能發(fā)表就上上大吉了,哪里還會想到其他?
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文章很快從文學界走向經(jīng)濟界和政界,江蘇文藝出版社當年就出版單行本(在原稿基礎上增加了一些內容),省委副書記孫家正為之寫序,省委宣傳部、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省作協(xié),分別在昆山和南京,先后兩次召開了作品研討會。這是罕見的重視。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陸文夫和省委副書記孫家正等各界人士參加了會議,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常務副主席張鍥在國外,特地寫文章祝賀,省委、省政府經(jīng)濟部門的主要領導全都參加了南京的研討會——
這樣的研討會“陣容”和隨后新華社以及《人民日報》《文藝報》《文學報》等新聞媒體超乎尋常的持續(xù)不斷的宣傳,《新華文摘》《人民日報》《文學報》《上海文學》等報刊的轉載、選載,還有河北和湖南兩省省委書記撰文向全省推薦……《昆山之路》的影響迅速擴展到全國。
1990年,《昆山之路》發(fā)表。1992年,鄧小平的南方談話發(fā)出了時代強音,明確了改革開放的前進方向,解放思想、加快發(fā)展步伐成為輿論共聲,經(jīng)濟社會各方面活力得到極大解放。
因為特殊的歷史背景和刻骨銘心的蝶變和涅槃,也因為《昆山之路》的關系,我和昆山永遠地分不開了。
“楊守松和昆山的故事,一本書也寫不夠,楊守松和昆山的感情,既有單純和質樸,也有情結和恩怨。楊守松不是昆山人,他現(xiàn)在說話還帶有濃重的鹽城口音。但是他又確確實實和昆山難分難解?!保ā段膶W報》2005年7月14日《一個作家和一座城市》)
楊守松以自己的人格精神和文學上的成就贏得了體面和尊嚴。
2002年12月下旬,十一卷四百五十萬字的《楊守松文集》出版,昆山市委書記張雷和省作協(xié)黨組書記楊承志都出席了首發(fā)式和研討會,閻綱、李敬澤、趙本夫、范培松、王干等都在會上發(fā)言。閻綱以“巍巍乎,昆山路,郁郁乎,守松”,李敬澤以“承亭林之正氣,受松柏之精神”作發(fā)言之總結。
盡管由于《昆山之路》的影響,“昆山之路”在高層、在遠方越來越受追捧,但在昆山,在不算短的時間里,不僅對吳克銓書記,對作者的議論也很多。
很顯然,昆山領導層有人對“昆山之路”并不認可,原因恐怕在于,一是我主要寫了吳克銓,其他領導涉及很少,二是對改革開放的認識還有分歧。當時,全國的政治和經(jīng)濟都處在一個特殊敏感的時期,所以昆山自費開發(fā)區(qū)的建設對不對,沒有權威的定論,誰也不敢定論。這兩條,直接影響著對“昆山之路”四個字的認識。
作者本人所受的壓力就更為直接。
1990年12月17日的日記中寫道:“上午九時,到吳克銓辦公室。知道個別人有議論,我聽了有些忍不住,說,你反正要退了,用不著再考慮什么個人得失!我也是,我寫這文章,就是準備好丟棄個人得失的。我不是為你一個人寫,我是考慮了很多,舍棄了一切才來寫你的?!?/p>
12月20日醉酒,當天記錄:“感到精神上負擔太重。酒后吐真言……《昆山之路》究竟為昆山帶來了什么?又為全社會提供了什么?我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1991年8月1日記載,有朋友告知我,有人怎么怎么造謠誹謗我……他為我擔心,怕我被小人傷害。我對他說:“我相信‘人格’的力量!”
三天后的8月4日下午,吳克銓書記來電話,說“路”的事,知道你壓力不小。我說,我知道,我沒事……
有人揚言要告我。說要么打官司,要么賠償他的名譽“損失”。
這不怕。我寫了幾百萬字的報告文學,觀點不同常有,但主要事實沒有出過錯,沒有抄襲,沒有剽竊,也沒有污蔑、不實之詞。這是底線也是底氣。我說如果事實是對的,你告我什么?如果事實是對的,我為什么要“賠償”你?
后來才知道,他在昆山?jīng)]有達到目的,就往上面告……
同時,昆山一些人(有的是中層干部)對我有意見,認為我寫了那么多,卻沒有寫某某等,有一個局長當面責問我:我做了那么多工作,你怎么一個字也沒有寫?!
說實話,這滋味比公開成為“被告”還要難受。
領導層的分歧持續(xù)了多長時間,我不清楚,只是,在李全林接替吳克銓任昆山市委書記之后不久,有一回我從里厙的家里走出來,在前進路口,遇見當時的常委、宣傳部長陳伯榮,他笑瞇瞇地拍了下我肩膀說:“小楊,沒事了?!薄钦f,領導層意見統(tǒng)一了,還是要走“昆山之路”,所以,我也“沒事了”!
就五個字,但對我來說這太重要了!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他說話時的神態(tài),一切歷歷在目,有時候想起來甚至有點酸楚:楊守松,你何苦啊!
不過,爭議也罷,非議也罷,一個鐵定的事實是:“昆山之路”的影響實在太大了,1990年《昆山之路》發(fā)表以后,每年都有縣(市)委、縣(市)政府辦公室和宣傳部以及其他部門的人找我要《昆山之路》。要書的有來昆山參觀的上級和全國各地各部門的領導,也有研究改革開放的學者、理論家,開始我還存有幾本,之后我就一概回絕了:抱歉,沒有了……
2008年,全國評“中國改革開放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打頭,《昆山之路》赫然在列。
須知,這是在作者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經(jīng)過幾輪評選的結果。
2009年10月15日,《文學報》以兩個整版的篇幅介紹《影響中國文壇的那些作品》,第一篇是《曹操與楊修》,接著就是《昆山之路》:“1990年,江蘇作家楊守松的《昆山之路》一經(jīng)發(fā)表就引起強烈反響。這部出現(xiàn)于鄧小平南行前兩年的作品,講述昆山從一個農業(yè)小縣發(fā)展成為一座現(xiàn)代化工商城市的過程……”“昆山之路,實際上寫的是一條縮小了的中國之路?!?/p>
2014年,為紀念鄧小平關于“小康”的講話,受央視委托,蘇州廣電總臺拍攝專題電視文獻紀錄片《逐夢小康》。記者聯(lián)系到我,說要采訪。我問,什么內容?答:《昆山之路》。因為很久沒看原文了,這天找出來一看,自己差點喊出聲來——《昆山之路》正文第一句就是“中國是一個夢”,結尾——
在你手中
有一塊金子
這塊金子永遠屬于你
不管海枯石爛
也不管天崩地裂
你千萬千萬
不要把它拋棄
中國夢
永遠屬于你
通篇所有的議論和文章的主旨,完完全全就是寫中國夢。
對了,這部最早的題目就是《中國夢》。
從江南夢到海南夢再到中國夢,說到底,都是對中國命運的苦苦思考,對“中國夢”的苦苦追尋,這才有了《昆山之路》。
江蘇人民出版社再版時,增加了相關的文獻資料,但主要內容不改一字。只是擔心個別人名可能會引起誤解,就用“某”替代。
作家周桐淦,1990年時任《雨花》執(zhí)行副主編,聽說《昆山之路》再版,特地寫了題為《“夢”回昆山》的“跋”。作者深情回顧了《昆山之路》發(fā)表前前后后的諸多故事,有不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文章說——
彈指二十五年過去,編發(fā)《昆山之路》的過程留下遺憾沒有?這些天耳邊老是縈繞著《渴望》里的幾句歌詞,“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崩Щ笫裁矗科┤鐢彽袅恕吨袊鴫簟返臉祟},“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
請大家注意,吳克銓的實踐和楊守松的采寫在1990年之前。春江水暖鴨先知,楊守松以作家的敏感,用一部完整的報告文學講述了一個蕩氣回腸的“春天的故事”。
往往會有完全不認識的朋友,聽說了我的名字后說:我就是看了你的《昆山之路》到昆山來的!直到去年,昆山張浦鎮(zhèn)的一位老農民還寫信給我,感謝我對昆山的“貢獻”。
2008年12月2日,湖南“婁底新聞網(wǎng)”發(fā)表記者李革革、禹海君的訪談,說75歲退休老人向市委書記林武推薦《昆山之路》……
2017年夏天,在昆山的一位鹽城籍企業(yè)家找到我,說他們去北京會見四川省某縣的領導,對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一本《昆山之路》。
2018年,為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和南京大學出版社編輯出版“改革開放文學書系”,包括小說、散文、評論和詩歌、報告文學在內,共八卷,再次將《昆山之路》收入“報告文學卷”。
也是這一年,5月7日,昆山市委書記、市長杜小剛在《昆山之路》上寫了熱情洋溢的“讀后感”——
——個永遠也寫不完的人
一種永遠也要追求的精神
一本永遠也述不盡的故事
一條越走越寬的昆山路
每每夜讀昆山過往的這些紀實,總是讓我們特別感嘆,特別熱血,如果時光倒流,我們愿與他們一并拼搏,揮灑淚水,這該有多向往;再借五百年給他們,與我們共歷新時代,這該有多美好。感謝他們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物質、精神的財富。
讀完,我在想:
一、過去的那一股子精神,四十年過去了,在昆山大地,在昆山干部中還在不在?
二、過去聯(lián)營制造業(yè),對現(xiàn)在我們聯(lián)營科創(chuàng),這種“共贏”“合作”理念依然有強大的借鑒力和指導意義;
三、現(xiàn)在的昆山缺少楊老師這樣的宣傳者、總結者,這里指的是有血有肉、有真有情的宣傳者、總結者,而不僅僅是新聞工作者;
四、改革開放四十年,解放思想大討論,昆山有現(xiàn)實模樣,有生動靈現(xiàn)的教本,但現(xiàn)在的我們琢磨的人少了,陽春白雪多了,要記得我們來時的路,一路坎坷,一路奔波,什么時候都不要想象可以敲鑼打鼓,歡天喜地進入現(xiàn)代化。我們對過往,現(xiàn)在總結、宣傳得太少太少了,有血有肉的太少了;
五、我們所強調的宣傳、挖掘、提煉是指內向的,是讓我們干部受教育、受觸動、受啟發(fā);而外向的宣傳繼續(xù)秉持“低調務實、不張揚”的總基調。
忘記過去,就意味背叛將來。
希望我們在這本書里,在這個故事里,都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坐標。
同年5月6日,西藏當雄縣縣長其美次仁到昆山聯(lián)系到我,要了一本《昆山之路》,并且約見我,暢談中他告訴我,他讀后非常激動,在“各種會議上,說你的書,說‘昆山之路’”……
這一年,我在機關和鄉(xiāng)鎮(zhèn),做了十幾場關于“昆山之路”的報告。這樣的報告,要人坐下來聽上一個多小時,其實是很難的。顯然,已成為“天下第一縣(市)”的昆山,依然需要當年“昆山之路”的開創(chuàng)精神。否則,杜小剛不會急切地希望昆山的干部閱讀《昆山之路》。
“昆山之路”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步至今,已經(jīng)從昆山走向了全社會,似乎成為了一個“成語”,就連國家領導人也會在無意中說出這四個字……
曾經(jīng)有人問我:“昆山之路”四個字值多少錢?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所以一愣,說,你看呢?
他說,如果這四個字去注冊商標……
啊?!
我想起了南大中文系系慶時董健老師的話——有學校領導問他,中文系有什么用(經(jīng)濟效益)?他說,中文系無用,但無用之用是大用。
“昆山之路”四個字,是昆山各級領導和全體人民,為了實現(xiàn)“中國夢”而共同奮斗的集中表述。
“昆山之路”四個字,已經(jīng)不屬于作者本人,也不屬于最早發(fā)表這部作品的《雨花》雜志,甚至也不屬于原來意義上的昆山了?!袄ド街贰币呀?jīng)是一個“公共產品”,一條被歷史所證明的成功之“路”。
所以,“昆山之路”是無用之用。
所以,“昆山之路”無價。
2005年7月14日,《文學報》整版文章《一個作家和一座城市》中說——
伴隨著昆山出名的似乎還有楊守松自己。作家永遠和作品聯(lián)系在一起。有的人,寫了很多,“地位”也很高,但人們在說到他(她)時卻不能聯(lián)想到任何一部作品。可是楊守松的名字卻和《昆山之路》《救救海南》完完全全地聯(lián)系在一起。此外,還有《蘇州‘老鄉(xiāng)’》,也是同類題材報告文學中唯一產生全國性的轟動效應的。
……
但是,無論如何,作家把他的最美麗的青春全部都獻給了昆山,獻給了改革開放的歷史。
這個城市從白發(fā)蒼蒼到青春如火;
楊守松卻從青春如火到白發(fā)蒼蒼。
楊守松老了,城市卻年輕了。楊守松很高興城市的年輕,他說城市很偉大,作家很渺小,他也心甘情愿繼續(xù)伴隨著這個城市走下去,直到他的軀體從這個地球上消失為止。
2012年11月6日,筆者意外地收到時任中紀委副書記黃樹賢的來信(已在《昆山日報》刊登)——
幾十年來,您跟隨時代,緊貼生活,創(chuàng)作出大量反映改革開放城鄉(xiāng)發(fā)展、社會巨變的文學作品,于今是真實記錄,于后是歷史見證,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向您表示真誠的祝賀和敬意。
您思想敏銳,積淀深厚,生活豐富,創(chuàng)作力強。衷心希望讀到您更多更好的作品。
其實,一“路”走來,我自己也在總結,也在反思。昆山是我的“福地”??!
所以,要感謝昆山,感謝“昆山之路”上的歷屆主政者和新老昆山人,他們與時俱進,“昆山之路”一直在往前走,往高處走,即便在疫情期間,昆山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速度,依然是全國百強縣(市)的領頭羊!
我要感謝各界各方對《昆山之路》的喜愛。感謝昆山在我寫作《昆山之路》前后對我的理解和寬容。我知道我的問題、我的偏頗甚或偏激。
孫家正說:“情緒化的偏激,在文化人,特別是形象思維的作家中差不多是一種常見的現(xiàn)象。為此,不少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歷史曾鑄成大錯。而今天的時代,我們的社會卻理解了、接受了、肯定了楊守松。人們從偏激中,體察到了真誠;從表面的偏激看到了內在的深刻;從主觀的偏激看到了并敢于正視客觀的真實;從一時一事的偏激看到了整體和趨勢上的真實。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由此可見。這一點,尤其令人欣慰和振奮?!?/p>
感謝昆山,感謝偉大的時代?!袄ド街贰睕]有完美,只有更美?!袄ド街贰睕]有終點,永遠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