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仁
光明村。
這個名字進入耳朵,應該是在十幾年前。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個藏在蒼山西坡褶皺里的村子,因其讓人費解的“光明”之名,在我心頭產下一顆卵,并孵化出一只不安分的蠕蟲。十多年來,這蠕蟲一直在心里爬爬停停。都說時間會讓人淡忘一切,可這些年來,蠕蟲卻在心里頭越長越壯實,其長久的生命力讓人驚訝——那個小村莊究竟有何魔力,讓我一直掛牽,這么多年都放不下?
念叨的時間久了,竟有所發(fā)現。
其一,在經驗中,一個村子的命名,大多是用名詞來完成吧,如某某莊、某某屯、某某寨。這“某某”的位置,往往由名詞盤踞著。這名詞一般是最能彰顯這村子特質的某種事物的名稱,聽者一聽,大略能從村名中了解這個村子的特征,村子的內質基本可以確定了。比如,某個村莊叫“趙莊”,或是因為這個莊子里的絕大部分人家都姓“趙”,或是莊子上有過一戶姓趙的大戶人家,這莊子在趙姓人家的提攜護佑下,得以生存、綿延并發(fā)揚光大,其命運與一戶人家相隨相融。人們一說“趙莊”,聽者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那個坐落在某片土地上的絕大部分居民都姓趙的村莊,或者就是那個被一戶趙姓人家“統(tǒng)治”了多年的村莊。除了由房屋、道路、街巷等組成的具體化的村莊外,還有籠罩在這個村莊上空的趙姓人家的影響力,以及趙姓人家用歲月和統(tǒng)治力醞釀而成的氣場,成為這個村莊的特質,這種特質從這個“趙”字里面散發(fā)出來,鋪天蓋地,排不開,抹不去,褪不掉,烙印在與之相關的事物的骨髓里。
而光明村,以形容詞性較重的“光明”一詞來命名,耐人尋味。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愣住了那么一瞬間。
光明,最為淺見的意思是光亮、明亮?!肮饷鳌币辉~最為常見的用法是用作形容詞。此外,光明一詞還有“照耀、輝映”“光大、顯揚”“榮耀、光彩”“昌明盛大”“磊落、坦白”“正義的、有希望的”等意思。另外,人體有一穴位名為“光明”,位于踝上五寸處,但我估計,一個人體穴位應該與一個村子的命名沒多大關系——所以,各種符合邏輯的或是風牛馬不相及的推理不斷地在腦海中出現——難道,那是一個散發(fā)著光明的村莊?難道那個村莊時常被亮光照耀?還是那個村莊發(fā)展前景好,前途一片光明?……各種揣測、各種猜想,時時充斥在我的腦海里,都因為不能親自到現場了解而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這樣的猜測與向往,是蠕蟲的生命力的源頭之一。
其二,傳聞說,光明村核桃多。我出生的村莊也出產核桃,不乏核桃年收入逾十萬元的大戶。對于核桃的多,我已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認識。所以,暗藏在內心深處的那種叫做“攀比”的人類的天性時時在作怪:光明村核桃多到何種程度,有我老家那么多嗎?這是我一直都想弄明白的。
除卻不好的東西,好的事物在數量上表現出“多”的特性,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上天賦予云南出產核桃的優(yōu)秀天賦,全省有16個州市124個縣市區(qū)出產核桃,其中,漾濞是優(yōu)秀當中的優(yōu)秀。多年來,漾濞核桃闖出了不小的名氣,若論功勞,光明村的貢獻應該排在首位。近幾年來,漾濞縣每年都在核桃成熟的季節(jié)舉辦“核桃節(jié)”,邀請八方賓客共同體驗和分享核桃豐收的喜悅。光明村的雞茨坪是“核桃節(jié)”的重頭戲——“祭樹神”的舉辦地,所以,我應該有充分的理由關注光明村了吧:那里的居民因為有了核桃,一定很富足吧?家家戶戶都有大片大片的核桃林吧?每到秋天,家家戶戶都倉滿庫盈了吧?居民們家家戶戶都住著寬敞明亮的小洋樓吧?真想親眼見見。
這樣的猜測與向往,是蠕蟲生命力的源頭之二。
幸好,后來終于有機會去光明了。
那是在2015年深秋。去的緣由是,漾濞縣文聯邀請州文聯的作家老師到漾濞縣,為漾濞、永平、巍山三縣的寫作愛好者上寫作課,上課地點就在光明村的核心區(qū)——雞茨坪。而我有幸參加上課,所以,多年的光明之期終得成行。
路上的激動自不必說。培訓課上,一心只想趕快尋到一個答案的我,竟然對珍貴的學習機會都不管不顧了。州文聯的老師們侃侃而談,來自三個縣的作家們也在班上交流心得,可我總是分心。在我到達雞茨坪之后,心中那只蠕蟲變得異?;钴S,不停地在胸口亂竄。身處光明村內部的我,心癢難耐,雞茨坪的核桃樹、民居、石墻、竹叢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罩住我,隔絕我對更遠處的探查。在圓桌式的課堂上,我東張西望,目光多次穿透磚墻的孔洞,穿透院門,越過屋頂,四處搜索,以期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填筑我這么多年來對光明村無盡想象而開拓的那個空間。
終于下課,來不及多想,就一頭扎進雞茨坪的內部。
但凡對某件事情太過期待,當知曉其結果、面對其真相的時候,往往會有遺憾。光明村就是這樣。沿著雞茨坪的村內道路繞了半天,沸騰了十余年的熱情,被眼前的平凡一度一度地降下來,雕塑了十多年的希冀,被腳下的普通一刀一刀削走。平平常常的水泥路上,散落著核桃樹葉。路兩旁,是高高低低的石墻。石墻外,是我最熟悉的核桃樹。核桃樹林里,數十戶人家的普通民居零散地安放在核桃樹下,一聲不響。
光明村何以以“光明”為名?“光明”之名何以遠播四方?我在村子里轉悠半天,卻始終沒有遇到答案。
茫然地沿著村內水泥路走了一圈,茫然地回到上課的地方,心不在焉地聽作家老師們聊天。我確實沒能迅速地從希冀到失落的巨大反差中回過神來。
“光明這地方好,安靜!”在雜亂的聊天中,突然有一句從中跳脫出來,清晰可聞。
抬頭搜尋了一圈,未能確認是哪位說的,內心卻被這略帶慵懶的聲音中的“安靜”二字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我才想起,剛才在村子里走了半天,僅僅遇到了兩個六七歲左右的小孩子,還有一位用竹耙掃核桃落葉的老大媽。另外,在一個有一排木柵欄的農家院子外,停著一輛越野車,院子里,似有三五個外來之人在喝茶、說話。
細細回想一下,雞茨坪確實是太安靜了。
忽然意識到,自己注意的方向可能偏了。我一定是錯過什么了。
我錯過了什么呢?思緒回到剛才走過的村莊,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過來,全都指向了兩個字:安靜。
頓悟似的,我立馬起身,獨自一人又往村子深處走去。我想再去看看,自己剛剛是遺漏了什么,或者說,我想再去驗證一下,那種我之前沒注意到的,以及那位不知名的老師說的“安靜”。
經驗證明,當人的意識特別地注意某種事物的某方面特性時,這種特性就會被放大。當我再次走在雞茨坪的水泥路上時,安靜就從無處不在的安靜中漸漸現出原形來,實質化,包圍著我,阻止我的腳步,讓它慢下來,捋順我的呼吸,讓它平靜下來。
核桃樹是安靜的。
當時沒有風,我走過去的時候,衣袖似乎帶起了幾縷風,但又輕易地凝固在周圍的安靜里了。核桃樹站在農家院子外、石墻根、空地上,一株接一株,一排接一排,密密麻麻,層層疊疊,覆蓋著整個雞茨坪。每一株看上去都是上百年的年紀,甚至數百年,體型巨大,主干遒勁而老成,周身千瘡百孔,枝杈懶懶散散。老氣橫秋的老樹樁上,頂著幾個老氣橫秋的枝杈,仿佛有無數段時光被禁錮在里面,不想動彈,看不出樹枝有再往外延伸和生長的想法。
那時已是深秋,核桃樹們剛剛生產完畢,我沒有聽見它們因陣痛而呻吟的余音,也沒有聽見它們訴說生產的艱辛,它們只是靜靜地看著樹根旁被主人遺漏了的核桃果,以及滿地的核桃樹葉,聽任它們的命運,不發(fā)一言。就像它們給雞茨坪的居民們提供了數百年的核桃果,卻從未宣揚自己的功勞一樣。
密密匝匝的枝杈間,除了殘留的一些褐色的樹葉,僅剩幾聲夢游般的蟬鳴,沒傳出多遠,就被深秋鎖住了喉嚨,此外,就只剩下無盡的寥落。樹枝外面,是深秋的蒼山和湛藍的天,天上不時有白色云朵飄過,核桃樹看見了這些,但它們仍然一動不動,任云流霞長。
雞茨坪里的那些古老的核桃樹,是公認的光明村的標簽,它們安靜下來,整個光明村就能安靜下來。
與核桃樹相比,路邊的石墻更是如雕塑一般安靜。
矮矮的,兩三尺高,時斷時續(xù),順著路邊,曲曲折折,向下一個看不見的拐彎處延伸而去。農家隨意堆砌,齊整與凹凸不平都是隨意的,卻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經意間竟造出了上等藝術品。青苔也來湊熱鬧,顏色剛好,潮濕度剛好,茂盛的程度也剛好,和石墻的蒼老與沉默、隨意與隨性高度契合,將藝術的意境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猜了半天,也猜不透主人的心思,砌這些石墻,是設置人家與人家之間的界限嗎?不像,有幾處石墻完全坍塌,消失許多年了,卻看不出主人有修復的打算,有不知名的爬藤密密地覆蓋在石墻坍塌處,又是一件天然的藝術品。是用來防范牲畜的嗎?也不像,一兩尺的高度也攔不住大牲畜們。石墻里頭的空地上,零散地有幾頭黃牛在那里啃秋草。周邊有一群雞在覓食,悄無聲息地,偶爾有公雞一聲打鳴,時不時把雞茨坪的安靜撕開一道道巨大的口子。
雞茨坪的石墻,是安靜的琴弦,以安靜為撥片,彈奏出的,也是一道道安靜的音符,這一道道安靜的音符,組成了寧靜的華章。
寧靜的雞茨坪,溫養(yǎng)了寧靜的居民。
那兩個六七歲的小家伙出現的時候,我正在用手機對著一堵附滿青苔以及細小蕨類植物的石墻拍照。兩個小家伙一前一后,從一扇大門里面冒出來,慢悠悠地向我這邊搖過來。我將手機對準兩個小家伙亂拍一通??匆娢遗恼?,小家伙們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我。見我放下手機,小家伙們又繼續(xù)前進,走到路邊的竹叢旁,從草叢中采摘一些葉子,采好后,又往回走,消失在大門后。自始至終,兩個小家伙沒有言語,沒有笑聲,沒有溝通與交流。
拿出手機翻看剛拍的照片,稍大一點的女孩留著筆直的中分齊肩發(fā),上穿紅色夾克,上面印有“米”字旗,下著黑白橫格子齊膝筒裙,裙腳印有一只白兔,腳桿纖細,腳上是一雙白色膠鞋。最顯眼的,是那雙直視著鏡頭的眼睛,平靜而幽深,像是藏在石縫中的兩小汪干凈而清澈的水。另一個是小男孩,稍稍靠后,從小女孩肩頭后露出大半個頭,單眼皮,眼神跟小女孩的一般無二,也是兩小汪干凈而清澈的水。他們身后,有青翠的竹叢,有長滿青苔的石墻,有乳白色的枯竹葉。
這樣的孩童讓人感到陌生。
我所熟悉的孩童是歡笑著的,蹦跳著的,撒著嬌的,哭鬧著的,酣睡著的,而照片里的這兩個小家伙,與周圍的石墻、草叢、落葉融為一體,安安靜靜,無聲無息。
用竹耙掃核桃樹葉的大媽也是不聲不響??匆姶髬寱r,我問大媽:“收集落葉是用來生火,還是墊牛圈?”大媽說:“不是,就堆在樹根,做肥料?!贝髬屨f話時,手中的竹耙并沒有停下來。僅僅就一句,說完這一句,大媽抿起了嘴,嘴角有著淡淡的微笑。我就站在旁邊看,竹耙所過之處,枯葉沙沙作響,厚厚的一層葉子就被捋成一堆又一堆,堆在樹根周圍。被核桃樹枝篩過的陽光斑斑點點,落在地上,也落在大媽覆有一層油汗的臉上,古銅色的臉忽明時暗,但那淡淡的笑容卻一直是明亮的,如雕刻一般,不驚不變。
村民們?yōu)槭裁磿沁@個樣子?或者說,是什么促成了他們這樣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莫非就是養(yǎng)育、護佑著他們的光明村本身?難道是光明村將自己的億萬年來一貫的寧靜,充分地融入到了山水草木之中,又在村民們的血液中埋下了寧靜的種子,經天長日久的醞釀,培育出了寧靜的果實,讓寧靜的氣質得以代代傳承?所以,就連孩子們的童年,在她寧靜的懷抱的溫養(yǎng)下,也是如此寧靜?
我想,這樣的猜測可能比較接近事實了。不然,山腳的城市里,有無數休閑之地,無數裝修精致的好去處,坐在農家樂院子里的那幾個外來之人何必大費周章,舍近求遠,來到這藏在蒼山西坡褶皺中的雞茨坪喝茶?
或許,在城市里,在那些精致的地方,剛好少了一種叫“寧靜”的東西,而光明村,剛好有。
我為之前的浮在表面感到羞愧,也為自己能迅速覺悟而感到慶幸。光明村,它的安靜,它的沉默不言,不僅不是某種性格的極端,反而是最接近人類精神的最佳存在狀態(tài)——寧靜。
外部世界,大多因喧囂而混沌,因混沌而蒙蔽,因蒙蔽而暗淡。而光明村,因寧靜而清澈,因清澈而透亮,因透亮而光明。
至此,我心頭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那只蠕蟲也終于消停了。光明之名,是準確的,是實誠的。沒有牽強與附會,沒有雕琢,更沒有修飾,名與實,已為一體,無分無別。
自那以后,或陪家人出行,或跟隨調研組考察調研,我又曾數次去到光明村,去到雞茨坪。雖然去的緣由五花八門,但其實我內心是澄明的,知道自己是沖著什么去的。
追求身心的寧靜,一直都是浮躁空虛的現代人的一種理想。哪怕是能讓身心暫時得到放松一刻、安靜一刻的地方,便蜂擁而去。
一傳十,十傳百。近年來,發(fā)現雞茨坪是個安靜的好去處的人越來越多,去的人也越來越多。當地政府發(fā)現光明村的潛力后,便將光明村作為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試點來打造,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來改善光明村的基礎設施條件。去了的朋友回來都說,光明村的雞茨坪變化很大。我心中掛記,便思量著擠時間去一趟。
2019年6月,愿望達成了,我又去了一次雞茨坪。以往數次去雞茨坪,大都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這次去雞茨坪,我足足在雞茨坪待了兩天。這樣的際遇,讓我有了寬松的時間,來感受雞茨坪。
雞茨坪果然變了,變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而且,它還擁有了另一個名字:云上村莊。
準確地說,是雞茨坪一下子多出了很多東西:高檔的酒店、獨具特色的民宿、修剪齊整的草坪以及草坪上的帳篷營地、精心砌成的石頭墻、青色的石板路、開滿各種鮮花的花圃、別致的咖啡屋,外形做成核桃樹根和核桃果模樣的內部裝修高檔的衛(wèi)生間……很顯然,為了打造鄉(xiāng)村振興試點,自然基礎條件優(yōu)厚的雞茨坪迎來了商業(yè)開發(fā)的機遇。對于這樣的變化,我為雞茨坪的居民們感到高興的同時,我的心里也有些擔憂。
在商業(yè)開發(fā)的鐵蹄下,雞茨坪還能像往日一樣安靜?掃落葉的大媽的笑容還會不會像雕塑一樣,平淡而寧靜?孩子們的眼神會不會一直那么干凈而清澈?公雞的打鳴聲會不會還是那樣清亮而悠長?牛兒們還能不能悠閑地在空地上啃草?
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是多余的。
雞茨坪的安靜是一株把根扎得很深的大樹,安靜是雞茨坪的天性,不輕易移改。最近多出來的那些東西,只是它的外衣,我能感受到,它的內心依然一片安寧。
特別是在雨季,雞茨坪,越發(fā)安靜。
剛到達的時候,看到村莊入口上有一個牌匾,上面有“云上村莊”四個字。當時,我只是看到四個字,但在后面的兩天兩夜里,我領會到了這四個字里含有的重重的分量。在雨中,雞茨坪那如夢如幻的世界、如詩如畫的情景告訴我,“云上村莊”這個名字不但沒有給人突兀的感覺,而且很貼切,甚至讓人覺得“此名本天成,妙口偶得之”。
兩天兩夜里,我在核桃神樹下,聽它緩慢的心跳和呼吸,在修整一新的草坪上看孩童嬉戲、追逐,在花圃里的花叢中看花和蝴蝶,在石墻根看青苔生長,看蝸牛爬過一片核桃樹的枯葉,在咖啡屋喝苦咖啡,看窗外的青草瘋長,在老查家的院子里呆坐,在景漾別院的游泳池邊拍白云、拍鴿子、拍彩虹,在靜夜里聽窗下那只蛐蛐的低吟,在高處看雨霧飄過來抱住雞茨坪又離開雞茨坪,在玉皇閣的懸崖邊上淋雨、看流云……整個村莊或云蒸霧裹,封鎖喧囂入侵,或云帶飄飄,似有神仙眷顧。晨光中,稀稀落落的三五游客偶爾出現在石墻一端,隨意散漫地遛達,又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消失在石墻的另一頭。樹蔭下,一張桌子,一壺茶,有三五人,邊喝茶,邊說話,邊打盹。暮霞里,那幾戶農家樂的主人愜意地忙碌著,在準備滿是泥土味的農家菜,還收拾好了干凈的客房,迎接游逛的客人歸來。
還好,兩天兩夜的接觸后,光明還是心中的光明,雞茨坪還是心中的雞茨坪。那些孩童的笑聲還在,那位老大媽的笑容還在,石墻、雞鳴聲依然還在,核桃樹神還在,雞茨坪的寧靜,一直還在。
這一次我離開雞茨坪,也是在黃昏時分。跟以往一樣,我又感到從雞茨坪深處傳來的那種動靜,我知道,那是村里的那株核桃神樹,又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開始守護夜幕下的雞茨坪了。
編輯手記:
鐵栗把對家鄉(xiāng)、民族、國家的諸多復雜感情,隱藏在對巍山的“村莊、稻田、陽光、人情”等生活細節(jié)的細膩描寫中,如同西河水,緩緩流過每一個人的心田,不經意間就拓開一片廣闊、肥沃的平原。作者細膩、節(jié)制、隱忍的抒情,深遠、曠達、廣闊的心境,智性、清晰、透徹的思考,讓這篇僅六千字的散文內涵深厚。文章以河流與人類文明的關系為起點,講述了紅河孕育的巍山文化。作為一個漢、彝、回等多民族聚居的地區(qū),巍山各民族不僅保持著各自的文化習俗,并且相互融合、交流,形成一個“和而不同”“美美與共”的多元文化地區(qū)。巍山人的生命意識已滲入到日常生活中,不逆時令、天人合一、感恩自然……處處傳遞著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思想。作者也寫到“鄉(xiāng)村振興”的春天里,巍山人依靠勤勞的雙手、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讓村莊更美好,讓生活更富足。個人在歷史、文明面前,猶如滄海一粟,但作者仍以一己之力給予一方土地人文關懷,描述親身經歷、見聞,讓人感受到真正的文化自信,并由此看到一個國家的發(fā)展變化。一個小地方的文明已如此絢麗,歷史已如此厚重,更何況一個泱泱大國呢?
張新冬退伍后被分配到家鄉(xiāng)一個叫枧田街的地方,負責收取當地的三輪車養(yǎng)路費。在當地工作多年的他,不僅感受著當地人勤勞、善良的天性以及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樸素生活,也見證著枧田街的發(fā)展變化——從依賴三輪車出行到交通便利、道路遍及。遠方從故鄉(xiāng)開始,只有腳下這片土地的道路足夠平坦、寬闊、便捷,才能有通向遠方的無數可能。
多次尋訪漾濞縣光明村的段成仁,親歷著這個小山村的變化。他筆下的光明村,擁有著許多“寧靜”的特質:光明村遠離都市喧囂的村莊環(huán)境、村民寧靜平和的心態(tài)與樸素的生活狀態(tài)。光明村的寧靜也吸引著許多渴望寧靜的到訪者。當地政府抓住機遇,在國家“鄉(xiāng)村振興”政策的支持和帶動下,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優(yōu)化其旅游資源。再次到訪光明村的作者,也欣喜地發(fā)現在旅游產業(yè)發(fā)展的同時,光明村仍舊保持著寧靜的特質,真正做到了“因寧靜而清澈,因清澈而透亮,因透亮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