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豆
我是一個孤獨的旅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里來,又去往何處,日復(fù)一日地行走在黑暗中。天上的星星落下來,化成螢火對我說:去到沙之雪原尋找靈魂女神普賽克,她知曉一切。于是,為了找回迷失的自我,我?guī)е灮鹛ど狭寺猛尽?/p>
我劃著獨木舟,來到這片未知的海域,幽藍(lán)、深邃,彌漫著濃重的哀傷。
水面下浮動著一片巨大的陰影,我本想靠近查看,那陰影忽然冒出水面,掀起一片驚濤駭浪。一只巨大的鯨魚張開大嘴,將我吞進(jìn)它的腹中。鯨魚的肚子潮濕悶熱,我被困在其中,呼吸艱難。我向上喊:請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很重要的東西!
回應(yīng)我的是一聲長長的尖嘯,那是獨屬于鯨的歌聲。我從那長嘯中,聽出了海的哀傷。
莫非你也在尋找著什么?我呼喊道。
鯨魚嗚咽道:你不懂。
我連忙說: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鯨魚帶著我向前游,緩緩地訴說著:我一直生活在這冰冷黑暗的海底,所有魚類都懼怕我龐大的體型。我曾經(jīng)有個孩子做伴,但他離開了我之后,我就一直孤獨地生活著……
鯨魚吐出幾個泡泡,語氣中帶上了些許希望:但是,我聽那個孩子說,在地面上的某處,有溫暖的光。我想見見那種光芒,身體卻被禁錮在水里,你能帶我看看光嗎?
我不知道,在水里怎么可能有光?
鯨魚見我不說話,失落地吐出幾個泡泡。
鯨魚的肚子里太悶熱了,我將斗篷脫下,一團(tuán)亮晶晶的東西掉了出來,是螢火。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喊著鯨魚把我吐出來?!拔艺业焦饬耍 ?/p>
一股巨浪將我從鯨魚的后背上沖出來。我落入海中,舉起螢火給鯨魚看:“你看,這就是光!”
鯨魚吃驚地張大了嘴,我將螢火扔入它口中。它發(fā)出一聲滿足的長嘯,表示感謝。
鯨魚送我上岸,臨分別時,它送了我一個金光閃閃的杯子:“這是永續(xù)杯,里面有一輩子喝不完的水,不過只能一個人使用。帶上它繼續(xù)你的旅途吧,我的朋友?!?/p>
“謝謝你的螢火,我終于體會到溫暖的感覺了……”
我走進(jìn)這片霧氣彌漫的森林,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方向。
忽然,四周的樹叢沙沙作響。我警惕地向后退了幾步,一頭鹿突然從灌木叢里躍出來,呦呦叫道:水!我要喝水!
我拿起永續(xù)杯,將水灌入它口中。它貪婪地飲用著,大概好長時間沒喝水了。
它喝完后,低下頭向我致意。
我問它,森林里不是有小溪嗎?為什么找不到水喝呢?它搖搖頭:你有所不知啊,前面有一座火焰之谷,里面住著一個憤怒的巨人,他把方圓幾里的水都吸干了,依舊平息不了他的怒火。
這森林里只有你嗎?我問道。
現(xiàn)在是只有我。它答道,不過很久很久之前,曾經(jīng)有一個孩子每天都來找我玩,后來不知為何再也不來了。
聽到我要去沙之雪原,鹿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情。它從樹上叼下一朵花送給我:“我沒有什么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森林里的最后一朵祈愿花,能夠保佑你平安。帶上它繼續(xù)你的旅途吧,我的朋友。”
“謝謝你的水,它滋潤了我的生命和心田?!?/p>
我還未靠近火焰之谷,就聽到了巨人憤怒的吼叫。
氣溫滾燙,天空灰暗,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猩紅,毫無生機(jī)。
巨人捶著胸脯,發(fā)狂一般地嗷嗷叫著:“我好憤怒!我好憤怒!啊啊啊——”
“你為何憤怒?”我斗膽問。
“有人奪走了我的東西!我好憤怒!”巨人被我的話激得更加怒火中燒。
“什么東西?”
“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包括什么?”
巨人停下了怒吼,似乎沒那么憤怒了,他不停地喘息著,看上去很累。
“你沒事吧?”我擔(dān)心地問。
“植物!”
“什么?”
“這里原本有很多很多植物!”巨人又開始怒吼,“都怪他!都怪他把這一切奪走了!”
“誰把這一切奪走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巨人突然向我投來了目光,那雙血紅的大眼仿佛要將我燃燒殆盡。
“是你!是你奪走了這一切!”巨人嗷嗷怒吼著,“把它們還給我——”
他的嘴里噴出一股熊熊烈火,直往我的方向涌來。幸虧我躲閃及時,否則就要被燒焦了。
“等等,你好像誤會了什么——”
巨人根本不聽我辯解,繼續(xù)朝我的方向噴火。我躲到一塊石頭后面,暫時逃過了他的攻擊。
手忙腳亂之中,祈愿花掉了出來,我靈機(jī)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巨人眼看著離我的藏身之處越走越近了,我心下一橫,從石頭后面跳了出來。巨人見到我,一邊吼叫著一邊又要開始噴火,我趕緊一手扯出斗篷擋住滾燙的高溫,一手將祈愿花高高舉起:“我找到了你想要的植物!”
巨人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我手里的花。
“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植物吧?”我將花遞過去,巨人舉起大大的手,輕輕地捏住了花,伸到眼前仔細(xì)端詳著。
“這是迷霧之森的鹿送我的?!蔽逸p輕地說,“是迷霧森林里的最后一朵花。你的怒火使周圍的植物都枯萎了?!?/p>
“原來,是我讓自己失去了一切……”巨人喃喃道。
“你不用自責(zé)。”我說道,“你一定是經(jīng)歷了非常痛苦的事,才會生出這么暴烈的怒火。你也不想讓植物枯萎,不想憤怒的,對不對?”
巨人聽了我的話,眼中漸漸溢出了淚水。淚水滴落在地上,滋潤了龜裂的土地。氣溫漸漸降了下去,天空漸漸地明亮起來,干涸的河床開始涌出水流,草木開始生長。
巨人將祈愿花握在掌心,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我接納自己以后,萬物開始復(fù)蘇了?!?/p>
臨走前,巨人送了我一顆火種。
“你即將抵達(dá)的沙之雪原天氣寒冷,這顆火種能幫你抵御嚴(yán)寒。帶上它繼續(xù)你的旅途吧,我的朋友?!?/p>
“謝謝你的祈愿花,它讓我找回了失落的自我?!?/p>
寒冷與風(fēng)雪,是沙之雪原最真實的寫照。
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斗篷,在風(fēng)雪中艱難跋涉。手里的火種雖然溫暖,但和狂暴的風(fēng)雪比起來只是杯水車薪。寒風(fēng)不斷地灌入我的斗篷里,我冷得瑟瑟發(fā)抖,四肢開始麻木。
普賽克女神會居住在這種地方嗎?
我試圖呼喊普賽克,但回應(yīng)我的只有呼號的風(fēng)聲。
在風(fēng)雪中跋涉太久,我開始感到口渴,便走到一條河邊。而當(dāng)我用火種照亮河面時,我驚呆了!
河水已經(jīng)結(jié)冰,冰層下躺著一個雙眼緊閉的少女。她為什么在這里?我要怎么救她出來?
忽然,我想起了懷中的火種。我將火種放在冰面上,忽然,冰層逐漸開始融化,冰下的少女漸漸浮出水面。
我將少女從水里拉出來,輕輕地放在岸邊,將火種放在她的胸口,火種融化了她冰冷的心,她漸漸睜開了雙眼,注視著我,那是一雙星空一般深邃的雙眼,瞳孔中流淌著溫柔的光芒。
“是你將我從寒冷中拯救出來的嗎?”她用歌唱一般的聲音說。我被這聲音引導(dǎo)著,點了點頭。
“謝謝你……”她握住我的雙手,微笑著,“作為報答,我可以實現(xiàn)你一個愿望?!?/p>
“我……”我的心在怦怦跳,“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她微微愣住了,而后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是世界上最簡單,也是最困難的問題?!彼鞒愕卣f,“真相可能會很殘酷,你要聽一聽嗎?”
我堅定地點點頭:“要!”
“如你所愿?!彼⑿χf。
接著,她將她的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一束光芒從我們之間升起,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從前,有一個小孩子,他性格開朗,喜歡結(jié)交朋友。
他和海里的鯨魚吐泡泡,告訴他地面上有溫暖的光芒;他與森林里的鹿玩過家家,將祈愿花插滿它的鹿角;他和山谷里的巨人一起種下代表希望的植物,將森林里的花朵送給他。
他有很多朋友,可是當(dāng)他一個人的時候,孤獨就如同海浪一般席卷了他。于是,為了探索不孤獨的方法,他決定去尋找靈魂女神。這是他唯一的夢想。但當(dāng)他抵達(dá)沙之雪原時,他的斗篷被寒風(fēng)吹走了,掛在懸崖邊的樹枝上。試圖拿回斗篷的他,一不小心墜下了山崖……
“怎么樣,想起你是誰了嗎?”普賽克深深地凝視著我。我開始發(fā)抖,開始不安,上下牙咯咯打戰(zhàn)。好冷,好冷。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男孩死去后,靈魂脫離了身體,在世上游蕩。靈魂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要去哪兒,只是終日在黑暗中徘徊著、徘徊著……
而我就是那個男孩的靈魂。
如今,靈魂終于代替他完成了他的夢想。
我的胸口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光亮。接著,我的身體開始碎裂,化成無數(shù)顆細(xì)小的光粒,向天空飄去。
普賽克溫柔地說:“沒關(guān)系,我們總有消散的一天,而這也意味著你自由了?!?/p>
我的身體不再寒冷,而是被溫暖包圍。
我張開雙臂,用盡最后的力氣給了普賽克一個擁抱:“謝謝你,靈魂女神普賽克,你讓我找回了記憶,找回了迷失的自我……”
普賽克緊緊擁抱著我:“也謝謝你,旅人的靈魂,你的火種融化了我冰冷的心……”
旅人的靈魂化作最后一點光芒,消失在天際。
普賽克注視著這一切,眼角的淚水凝固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