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磊
驚蟄過后,岸邊的苦楝、柳枝與殘荷
都擁有了我的身形。我等紅嘴鷗
飛過,銜來歌唱、落日和晚餐
又在薄霧中動用流水與翅膀。而臘梅
身掛粉黛,還在芭茅與蒹葭中收緊
頹勢。一枝桃花已向黃昏爆出幾點新芽
蹲在湖汊邊撫摩青麥的葉子,我等著
更好的自己,從炊煙那邊走過來
挽著夢中人,身披暮靄與潔白
“想象浮萍是后現(xiàn)代社會的炊煙
白鷺與紅嘴鷗是入場券,這些風(fēng)致
與掌故,就是我體認(rèn)的精神譜系”
“向湖水與青峰問候,向天空與自由
問候,向等待與一無所獲問候。我想
再等等,看一個將此作為清修之地的人
什么時候能點亮自己”
這幾日在梁湖邊觀自己,春風(fēng)送我一程
我追著雨幕與鳥陣走過一程又一程
在云嫁慢鄉(xiāng)露營區(qū),左邊是油菜花海
右邊是幾座靜聽流水的書生的墳
每一個黃昏都是最好的時辰
在梁湖邊散步時,每一朵白云都是
贊美。每一片夕照都是被發(fā)現(xiàn)
每一個浪頭都歇著古老的美學(xué)與音樂
直到夜幕降臨,冷風(fēng),蘆葦,殘荷
一邊是孤獨,一邊是傷害
但多少個黃昏,我從未在梁湖邊發(fā)現(xiàn)
珍禽和傳說,只有白鷺搶食小鳊魚
青頭鴨抖動脖頸向湖心深處劃去
多少黃昏,蒹葭與芭茅守著那片水域
我為身在湖區(qū)著迷,遇到的
都是尋常物。但我迷戀水霧
荷因凋敝散發(fā)的淡香,晚舟襯著夕照
遞向遠方,想要表達什么
——每一個黃昏都是最好的時辰
我指定自己為俗物,不是謙卑
是束縛
在梁湖邊,最美的時辰是別離
從桃林深處到水杉邊蘆葦蕩,別離
緊追著我,如薄霧與鳥陣
有白鷺斜支在緩坡處,享用湖風(fēng)
與春光。踩上湖堤拱出的軟泥
掏出iphone13pro 手機舉過頭頂
像戲子對著幕布亮出了假嗓,別離
追了上來。我與白鷺交換目光
盯著湖風(fēng)吹皺的波光,如舊信箋
這小楷般的逝浪如老去的故交與愛情
一次次對梁湖明鏡似的反哺、臨摹
與召喚。請原諒我,無法用梁湖接住
這份癡情。而白鷺如道袍向霞蔚刺過去
呃咯——呃咯,隔著一百公頃水域
將我喚醒。別離時,我也快吟詠出
這種聲音。再次動用這人世的假嗓時
別離就成了梁湖邊盛大的景觀
蒹葭蒼蒼
蒹葭蒼蒼
整個黃昏我都倚在龍灣半島碼頭石欄上
看白鸛,曲頸,立于水邊,身體一動不動
太陽即將落下去,流水過處
水邊的倒影即將歸于無形。我緩慢
而笨拙地守著白鸛。白鸛寂淡
望著遠方,那些浮萍、芡實與殘荷
都有了歸宿。而流水閃著靈光
向岸邊推送著什么。我如此鎮(zhèn)定
向天空讓出了一份閑心,向白鸛承認(rèn)
自己的渺小、戰(zhàn)栗。未了的心事
可以托付給霞光。清白的流水
可夠安放舊書桌。依舊有遠方
可供駐足,有青峰可供眺望
有一條小徑蜿蜒進雜草叢生的心臟
在梁湖邊看白鸛,我如此鎮(zhèn)定
已將自己追認(rèn)為炊煙和白云,不在乎白鸛
會不會為天空動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