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光明
陳蔚文的小說《錦衣》寫的是一個漂在上海的打工族女性對有品質衣物的渴念并意外享有的故事。前任女租客留下的衣物與用品展開了她對另一個物質世界的渴念,讓一個尚在美好季節(jié)卻沒有條件打扮以至不勝煩惱的女子難以拒絕它的誘惑。
它們像天降的禮物,讓她觸摸到渴望已久的生活,也讓她確認了好東西對人的生活的意義。小說通過一個女性偶然地體驗到自己所理想的生活,表達了現代社會中,物質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以及對人的命運的影響。
這些前任女租客“蔡小姐”留下的美好物件,讓女主人公遽然間進入一個與她的生活反差極大的世界,不僅讓她體驗到她所渴念的生活值得擁有,也讓她堅定著自己的追求,決計永遠背棄老家的那種生活及其觀念。老家的生活,給予少女時代和成年之后的她,都是物質的匱乏以及由此造成的自尊心受損,讓她從未光鮮而只有黯淡。
這些衣物,使她體驗到新的眼光:“自從她穿蔡小姐的衣服后,她能感覺到眼光落在衣服上折射后的態(tài)度。連公寓門口開便利店的阿姨也熱情些?!薄耙驗椴绦〗愕囊挛?,在女同事們的眼里,她也許沒那么廉價或隨性了。這是她從她們的眼光中讀出的。那眼光中包含了點驚訝,似是對她這個人的重新界定與認識?!币路P乎的豈止是女性的虛榮心,它維系的是人在現代社會里的生活理想。
女主人公的生活理想,是這個時代賦予她的。城鄉(xiāng)差別,貧富懸殊,是她在生活中時時處處切身感受到的,正因為有差距的存在,才有了向前的動力。
生活因有了可以支持儀式感的物品而升華。其實在民間從來就有對生命需要顯現形式的哲理表述——“先敬羅衣后敬人”。呂美紅將其闡釋為“衣服僅僅是面料的連綴嗎?僅僅只是蔽體御寒嗎?不!它是符號,是標簽,某種程度也是命運與道路”,與這間公寓以及蔡小姐留下的物件的碰撞,讓她發(fā)現了自己對某種更好的生活與新我的渴望。
“見過飛翔,就不能再忍受匍匐”,有了大上海生活體驗的她與男友分手。盡管大城市的奮斗之途動蕩而不確定,但她愿意一試。
她雖然沒有見過蔡小姐,可蔡小姐對她來說并不陌生,“似乎氣息令她們有了一種聯結。蔡小姐成了一個多少與她有關的熟人。她既是抽象的——只有中介說的‘蠻漂亮’,又是具象的,有氣味和尺碼”。不妨說,她的靈魂里已經有了蔡小姐。
她的形象正是這個時代許許多多女性的形象儀表。她們并不將“物”當作對立面,愿意以自我的奮斗去實現“物”所代表的美好生活。
小說如此真切地寫出了這群女性在城市高度現代化時代里的生活夢想,讓我們對人文性有了新的理解。人文性并不排斥物質,關鍵在于物質是否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的形式而存在。
對于人來說,衣物并非僅僅蔽體護羞,它更是審美意識的外化,是審美追求的客體,因此對衣物的要求首先是出自精神的需求,此乃人文精神的客體化。有品質的衣物與生活,它們構成了現代人的追求,與精神追求并不矛盾、對立。
主人公正是從這個層次上來向往物的,讓生活現狀變得更好是人無可厚非的追求,而這種追求需要被主體意識到的“物”來體現。
總之,《錦衣》是作家對于生活的獨到發(fā)現,它給文學帶來新的主題,引人重審物質生活與精神價值的關系。
陳蔚文的創(chuàng)造能力與藝術個性,在這篇小說里再一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她擅長刻畫處在低位的普通人的生存困境,真切地呈現他們在某個不為人知的生活角落里的靈魂搏斗,讓讀者不知不覺間經受到精神風暴的洗禮,驀然看見生活告訴給我們的另一種人生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