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曉明
1926年4月29日晚,黃埔第1期畢業(yè)生胡宗南、宣鐵吾、蔣超雄到周恩來交卸政治部主任后的臨時住所,看望周恩來。周恩來熱情接待了他們,并對他們說:“你們這時來看我,我心里十分高興?!备鎰e周恩來后,在返回的路上,胡宗南對宣鐵吾、蔣超雄說:“周主任是一個非常人物,我深為校長可惜。”
胡宗南作為黃埔1期生,深受蔣介石器重,被人稱為“天子門生第一人”;作為一名軍人,其一生歷經黃埔建軍、東征、北伐、內戰(zhàn)、“剿共”、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被稱為“民國時期的一個身份與角色多重的人物”。本文根據有關史料將其三段經歷匯集成篇,以饗讀者。
胡宗南身處國民黨官場多年,深知要鞏固權力與地位,除了要對蔣介石絕對忠誠,還需要培養(yǎng)一批絕對忠于自己的軍政干部,形成一個以自己為核心的軍事派系。作為黃埔1期生的胡宗南,從蔣介石創(chuàng)辦黃埔軍校的成功經驗中得到啟發(fā),對在自己轄區(qū)內創(chuàng)辦或接管各類軍事學校與訓練班十分重視。早在1931年,他就在開封辦過“第一師軍官訓練班”;1934年在天水辦過“中央軍校西北軍官訓練班”;1936年在長沙辦過“第一軍軍官暑期訓練班”;1937年在徐州辦過“第一軍軍官短訓班”等。此后,他在蘭州辦過“西北干部訓練團”。
/ 胡宗南。
這些培訓學校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培養(yǎng)與培訓出了為數可觀的各種軍政人才。畢業(yè)生不斷被補充到胡宗南各部、其他部隊中以及地方各級黨政機關中,客觀上充實了中國抗戰(zhàn)的總體力量,同時也擴大了胡宗南軍事集團的勢力與影響??箲?zhàn)期間,胡宗南駐節(jié)西安。1938年3月29日,由胡宗南呈請蔣介石批準,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七分校正式成立于陜西鳳翔。5月,第七分校移至西安南部四十里的王曲鎮(zhèn),因此又被稱作西安分?;蛲跚中?,校址設在王曲青龍嶺。據說胡宗南聽說青龍嶺是后漢光武帝劉秀興隆發(fā)跡之地,于是把青龍嶺改名為“興隆嶺”,又把青龍山麓的皇甫村改名為“黃埔村”。
第七分校校長由蔣介石親任,胡宗南為校務委員會主任。自1938年初創(chuàng)校到1945年抗戰(zhàn)結束,蔣介石曾4次到第七分校視察、檢閱,親自主持紀念周和畢業(yè)典禮。胡宗南不僅在全國范圍內招生(尤其重視招收浙江籍學生),還以遏制中共力量為借口,截留前往延安的青年強行編入第七分校,甚至以輪訓為名,將雜牌部隊的官兵納入學校,以便“逐步改造與吞食非嫡系部隊”。胡宗南對第七分校的教育十分重視,幾乎全程參與到對學生的教育工作中。該校在形式上和內容上都借鑒黃埔軍校的經驗,學生除進行軍事教育訓練和專業(yè)技能訓練外,還要接受政治教育。
胡宗南把第七分校的各期學生按照黃埔軍校畢業(yè)班的序列,編為第15期至第19期,說他們都是“黃埔大家庭成員”,視他們?yōu)樽约旱摹伴T生”。在胡宗南的努力下,第七分校共招收了5期學生,培養(yǎng)了3.8萬余畢業(yè)生,“其規(guī)模超過成都中央軍校本部”。此外,胡宗南還創(chuàng)辦了戰(zhàn)時工作干部訓練第四團(簡稱“戰(zhàn)干四團”),把“因體力不合格不能進入七分校的青年學生”招入該團,培養(yǎng)成文職政工干部。后來更把陜、甘、豫的地方干部招收進來,加以培訓。戰(zhàn)干四團經常受訓的學生與干部達兩三千人。與此同時,胡宗南又開辦了“西北游擊干部訓練班”,抽調河南、綏遠、察哈爾、甘肅、寧夏等地部隊的中下級軍官參加。這些數量龐大的畢業(yè)生與受訓人員畢業(yè)后,大多數被胡宗南留下并編入自己的部隊里充任干部。1939年以前,胡宗南部的用人標準是“黃陸浙一”(即黃埔軍校出身、陸大深造、浙江籍或有在第1師從過軍的),在編入上述畢業(yè)生與受訓人員后,變?yōu)椤包S陸浙一七四游”(即加上在第七軍分校、戰(zhàn)干四團、西北游干班等畢業(yè)或受訓的)。
胡宗南借助辦第七分校、培訓班培植自己的勢力、擴充嫡系部隊的做法遭到了國民黨內其他派系的強烈反感。如軍事委員會副總參謀長兼軍訓部部長白崇禧,把胡宗南辦第七分校比作“袁世凱小站練兵”,譏諷七分校和胡宗南是“亂七(七分校)八糟,糊(胡)里糊(胡)涂”,并提出“七分校人數過多”,“需要削減一半”。見胡宗南不肯就范,白崇禧親自帶了一批考核官到七分校進行“甄別考試”,一次就淘汰了2000多名學生,并當場下令遣散他們。白崇禧走后,被遣散的學生集結游行示威,還沖進了七分校校本部,搗毀了大禮堂,然后向西安進發(fā),西安為之戒嚴。胡宗南連忙派人把學生們攔在路上,對他們說:“你們不靠白崇禧吃飯,胡先生這里有鐵飯碗!白崇禧不發(fā)畢業(yè)證書,胡先生發(fā)給你們,由七分校發(fā)畢業(yè)證書給你們,保證都有工作!”不久,這批被淘汰的學生得到了第七分校的畢業(yè)證書,被胡宗南安置到其嫡系部隊工作。
1943年初,胡宗南升任第八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后,所轄部隊合計超過15個軍,總兵力達三四十萬人。蔣介石認為“宗南專在西北訓練而未使用者達5年之久,預備其在最后做反攻之用,故中外人士皆以此軍為生力最堅強之部隊”。
1944年春,日軍發(fā)動豫湘桂戰(zhàn)役。4月,日軍向毗鄰陜西的河南第一戰(zhàn)區(qū)中國軍隊發(fā)起猛攻。當日軍向豫西進攻時,軍委會電令胡宗南迅速派兵開出潼關,增援豫西。胡宗南火速率部進入豫西,又親到華陰,設立前敵指揮所,命部隊在靈寶、虢略鎮(zhèn)地區(qū)布防,集結與構筑防御工事,不久,他又親自到靈寶、虢略鎮(zhèn)一線視察陣地,部署迎敵。
1944年5月中旬,日軍發(fā)起猛攻,胡宗南派李延年赴第一線指揮,并從后方調派增援部隊至前線。第八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朱紹良和胡宗南研究后,認為“潼關重于閿鄉(xiāng),閿鄉(xiāng)重于靈寶”,主張守潼關必先守閿鄉(xiāng),而守閿鄉(xiāng)則必須著重守衛(wèi)靈寶的南翼。但蔣介石考慮到:“陜州為靈寶的屏障,靈寶則為潼關的門戶。陜州失陷,靈寶不保;靈寶丟失,潼關暴露?!庇谑敲詈谀系葟撵`寶地區(qū)發(fā)動反攻,以奪回陜州等軍事要塞。
胡宗南、李延年奉命率部激戰(zhàn)兩日,未能克敵,退回靈寶地區(qū)。日軍卻跟蹤而至,企圖在靈寶地區(qū)和胡宗南的第八戰(zhàn)區(qū)主力部隊決戰(zhàn)。6月5日,日軍集中了大量坦克和裝甲車,掩護步兵向靈寶發(fā)起攻勢。胡宗南、李延年指揮所部利用靈寶地區(qū)復雜的地形,部署了三道防線迎敵。敵我雙方均派出空軍參戰(zhàn)。7日到8日,日軍集中兵力猛攻,胡宗南率部拼死抵抗,并在陣地前部署了大批地雷,又及時派出援兵增援前線。日軍雖然攻占了靈寶城與虢略鎮(zhèn),但傷亡慘重,深感和中國守軍作戰(zhàn),“無論付出多大的犧牲和時間也難以奏效”。
6月10日,日軍改變戰(zhàn)術,企圖用坦克集群作戰(zhàn)突破中國軍隊防線。胡宗南秘密調集第七分校的一批學員,在盟軍教官的率領下,攜帶11具反坦克火箭筒,在洛陽至潼關公路北側的塬上設置了伏擊陣地,準備居高臨下迎擊敵人。10日晚,日軍坦克沿著公路向西蜂擁而來。七分校的學員們架起11具火箭筒,在敵人坦克進入有效射程后突然開火,一次發(fā)射全部命中目標。日軍坦克雖遭打擊,但根本沒想到中國軍隊會擁有如此先進的武器。后續(xù)的坦克還盲目地向前沖。學員們再次發(fā)射,又擊毀了敵人的幾輛坦克。敵人這才發(fā)現情況不妙,立即準備逃跑,被學員們窮追猛打,又擊毀了幾輛。被擊毀的20多輛敵人坦克“橫七豎八地趴在公路上熊熊燃燒……火光映紅了黎明前的夜空”。
激戰(zhàn)至13日,日軍死傷慘重,其“地兵團”司令木村也被地雷炸死,攻勢已成強弩之末,只得從靈寶地區(qū)回竄洛陽一線。胡宗南、李延年乘勢指揮各軍發(fā)起反攻,于13日收復閿鄉(xiāng),14日收復函谷關,15日收復靈寶城,16日收復虢略鎮(zhèn),至17日“基本恢復戰(zhàn)前態(tài)勢”。胡宗南在對參戰(zhàn)各部按表現進行獎懲后,命令部隊在靈寶、虢略鎮(zhèn)重筑防線,豫西和潼關的緊張局勢得到緩解。日軍不久再次企圖攻入關中,卻面對靈寶、函谷關地區(qū)險要的中國軍隊防線毫無辦法。1945年,日本企圖從上庸、商洛武關等地突襲西進,又被中國守軍擊敗。
1944年7月4日,胡宗南飛抵重慶,面見蔣介石,匯報豫西戰(zhàn)役情況。蔣介石嚴厲指責了胡宗南未能全殲豫西日軍以及較多撤換部隊軍官、用人不當等在指揮上的錯誤,并說:“這次靈寶作戰(zhàn),將我軍弱點暴露無遺,僥幸得很,日軍未進,如果日軍西進,潼關必失,西安必失,關中失守,重慶動搖,中國有滅亡之慮矣!”又說了一句:“你看現在大家誰還看重你!”此話讓胡宗南聽得“汗流浹背”。
雖然如此,胡宗南仍堅持認為自己指揮所部在靈寶戰(zhàn)場反敗為勝,使“敵寇對潼關之威脅已告解除”是有功的;而錯誤僅在于“預備隊使用不當,如能加上兩個師必獲大勝。至于用人……全國優(yōu)秀分子多在西北,故軍隊自團長以上皆甚優(yōu)秀”。更向蔣介石介紹說:“我全陜民眾不加責備,而反慰勞勸勉?!辈痪?,蔣介石把胡宗南調到第一戰(zhàn)區(qū),接受陳誠的約束和管轄。
1943年,胡宗南按照蔣介石密令,秘密調集部隊包圍陜甘寧邊區(qū),企圖于7月9日發(fā)起偷襲延安的軍事行動。胡宗南的作戰(zhàn)部署被中共地下黨員、時任胡宗南機要秘書的熊向暉(匯荃)及時報告了中共黨組織。7月4日,朱德公開致電胡宗南,當面揭穿了蔣介石、胡宗南的陰謀,并正告胡宗南:“當此抗戰(zhàn)艱虞之際,力謀團結,猶恐不及,若遂發(fā)動內戰(zhàn),必致兵連禍結,破壞抗戰(zhàn)團結之大業(yè),而使日寇坐收漁利,陷國家民族于危亡之境?!焙谀洗蟪砸惑@,以“此時進軍陜北,將給共產黨口實,損委座聲譽,美國可能轉而支持共產黨”為由,報請蔣介石取消了偷襲計劃。
7月9日,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從重慶回延安途經西安,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接到中共中央“就近向胡宗南提出交涉”的來電后,當即約見胡宗南。
胡宗南和周恩來有師生之誼。7月10日下午,胡宗南特別設宴為周恩來接風洗塵。周恩來來到胡宗南官邸后,胡宗南對周恩來“執(zhí)弟子禮”。當周恩來談到挑起軍事沖突對團結抗戰(zhàn)有害無利時,胡宗南當即表示:雙方軍事摩擦純系誤會。
不久宴會開始。參加宴會的是黃埔6期以上的將級軍官30人及夫人,他們事先得到的任務是:不談政治,頻頻敬酒,“將周恩來灌醉”。
周恩來落座后,黃埔軍校4期生王超凡見狀,起身致歡迎辭,提出“在座的黃埔同學敬周先生三杯酒”,而第一杯,要“祝領導全國抗戰(zhàn)的蔣委員長身體健康”。周恩來舉杯在手,站立起來笑著說:“王主任提到了全國抗戰(zhàn),我很欣賞。全國抗戰(zhàn)的基礎是國共兩黨的合作。為了表示國共合作的誠意,我作為共產黨員,愿意為領導抗戰(zhàn)的蔣委員長干杯。各位都是國民黨員吧?也請各位為毛澤東主席的健康干杯!”周恩來看似輕松的回答,讓胡宗南和在場的人都不知所措。周恩來手捧酒杯,舉目四望,笑著說:“看來各位有為難之處,我不強人所難,這杯酒還是免了吧?!闭f畢,他放下手中酒杯。胡宗南說:“今天我們只敘舊誼,不談政治?!?/p>
在座的幾位黃埔出身的將領起身來到周恩來身邊,排成一隊,每人手中都舉著一杯酒。領頭的一位對周恩來說:“當年我們在黃埔軍校學習,先生是政治部主任,同我們有師生之誼。作為弟子,今天榮幸在西安見到老師,我們每人向老師敬一杯,老師不會拒絕吧?”
周恩來回答說:“胡副長官已經說過了,今天我們不談政治。你這位將軍剛才說我當過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我這個政治部主任能不談政治嗎?”說著轉向胡宗南問道:“請問胡副長官,我這杯酒該不該喝?”胡宗南一聽,打圓場說:“他們都是軍人,沒有政治頭腦,酒要他們喝,算是罰酒?!睅孜粚㈩I只好一個個干了自己的杯中酒。周恩來和他們一一握手,對認識的同學親切寒暄,對不認識的同學一一詢問他們的姓名、是黃埔?guī)灼诘募艾F任職務。
宴會即將結束時,周恩來舉杯起身,先對胡宗南和在場諸位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謝,接著說:“昨天到西安時看到朱德總司令7月4日給胡副長官發(fā)的電報,里頭說,胡副長官已經將河防大軍正在向西調動,內戰(zhàn)有一觸即發(fā)之勢。今天胡副長官告訴我,那都是謠言。我聽了很高興,大家聽了也都會很高興。所以,我借這個機會,借胡副長官的酒,向胡副長官,向各位將軍和夫人敬一杯酒。希望我們一起共同努力,收復所有被日寇侵占的山河土地,徹底實現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把我們祖國建設成自由、獨立、幸福的世界強國!同意的,請干杯!”說完舉杯一飲而盡,胡宗南和在座諸人也跟著一飲而盡。
宴會結束后,胡宗南派熊向暉送周恩來回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在辦事處,周恩來向熊向暉詢問了胡宗南及其部隊的詳細情況,部署了下一步的任務。臨別之際,周恩來緊緊握住熊向暉的手說:“勝利后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