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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冥報說與佛教罪罰觀念的倫理化、世俗化

2022-10-08 14:17:25王晶波
敦煌學輯刊 2022年2期
關鍵詞:佛教

王晶波 江 曄

(1.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2.蘭州大學 敦煌學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20)

佛教主張善惡報應與輪回之說,倡導世人行善積德,勿造罪業(yè),以免除輪回之苦與諸種惡報。在佛教的教義宣傳之中,對世俗民眾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有關地獄及冥報的內(nèi)容,地獄的慘酷,報應的苛嚴,令聞者無不受到極大震攝,有不少人因為懼怕死入地獄,從而信奉佛教,茹素戒殺,不敢作惡。魏晉南北朝到隋唐的數(shù)百年間,是佛教在中土影響傳播最為廣泛的階段,也是佛教受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滲透而逐漸世俗化的時期。這一過程中,宣傳佛教果報思想的冥報故事大量出現(xiàn),其中不少故事,利用佛教的報應罪罰觀念來維護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而中土人士假托佛名偽撰的一些經(jīng)典,更是迎合民眾恐懼地獄惡報的心理,極力稱揚奉持該經(jīng)的靈驗與功德,造成世俗佛教中的倫理與善惡標準的混亂,使佛教罪罰觀念變得進一步世俗化與倫理化。

一、佛教善惡觀念及冥報之說

討論佛教罪罰觀念,首先應當辯明其善惡觀。佛教經(jīng)典對于善惡的定義,分見于各種經(jīng)論當中,眾說紛紜,復雜多樣,現(xiàn)代佛教工具書對之有清晰的歸納總結(jié),我們可借之一觀。

《佛光大辭典》之“善惡”條:

善惡:指善與惡。若再加上無記,則合稱為“三性”。一般而言,善指順理,惡指違理。然于經(jīng)論中有多種不同說法,依《成唯識論》卷五之意,能順益此世、他世之有漏與無漏行法為善;反之,于此世、他世有違損之有漏行法為惡。其善惡之分際,在順益與違損之差別。且善惡二者皆須貫串此世與他世,否則即為無記。如人、天之樂果,于此世雖為順益,于他世則不為順益,故非為善,而為無記性。又如惡趣之苦果,于此世雖為違損,于他世則不為違損,故亦非惡,而為無記性。(1)慈怡主編《佛光大辭典》“善惡”條,臺北:佛光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88年,第489頁。

善惡是兩個相對的概念,二者相依相存,釋惡時皆離不開善,釋善時也離不開惡。而佛教主張生命是輪回的,所以此一世中的善并不意味著在另一世也是善,不同趣中有關善惡的標準也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善惡的概念有一定的相對性,并非一程不變。概括起來,單就現(xiàn)世之人而言,順理、順世就是善,違理、違世即是惡。

對普通民眾而言,他們并不太在意佛教義理與概念的嚴格辨析,歷代的佛教信徒在向民眾宣傳講解之時,也會基于時人的價值追求、生活狀態(tài)、認知水平而采用比較通俗易懂的說法及比喻,更多是具體指出哪些行為是應當奉行的“善”,哪些是不應當做的“惡”。因此,佛教歸納出與普通民眾日常生活及道德行為規(guī)范關系密切的“十善”“十惡”及“五戒”“五逆”等,作為應當遵守或禁絕的行為準則。

十善即十善業(yè),……乃身口意三業(yè)中所行之十種善行為?!粗砜谝馑兄N惡行為,稱為十惡,……即:(一)殺生。(二)偷盜。(三)邪淫。(四)妄語。 (五)兩舌,即說離間語、破語。(六)惡口,即惡語、惡罵。(七)綺語,即雜穢語、非應語、散語、無義語。乃從染心所發(fā)者。(八)貪欲,即貪愛、貪取、慳貪。(九)瞋恚。(十)邪見,即愚癡。離以上十惡,則為十善。(2)慈怡主編《佛光大辭典》“十善十惡”條,第468頁。

“十惡”之中,涉及身體行為三種、語言行為四種、思想意念三種,合稱“身三語四意三種行”,是對“身口意”三業(yè)所行之惡的一個總括。

至于“五戒”,指五種制戒,即五種應當禁絕的行為,可認為是對“十惡”的一個簡略概括。大體包括:

(1)殺生,(2)偷盜(不與取),(3)邪淫(非梵行),(4)妄語(虛誑語),(5)飲酒。這是在家男女所受持的“五戒”。在家菩薩所受持“五戒”基本相同,只是第五戒為“邪見”。

十惡、五戒外,佛教又專門指出一些罪大惡極、極逆于理的五種重罪,概括為“五逆罪”,又稱“五重罪”,簡稱“五逆”。有大乘五逆和小乘五逆之分:

小乘五逆(單五逆)指害母、害父、害阿羅漢、惡心出佛身血、破僧。這五種罪惡將成為墮無間地獄的原因,故亦稱五無間業(yè)。

大乘五逆(復五逆),是根據(jù)《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jīng)》卷四舉出五大根本重罪,分別是:(一)破壞塔寺,燒毀經(jīng)像,奪取三寶之物?;蚪趟羲诵写说仁拢纳鷼g喜。(二)毀謗聲聞、緣覺以及大乘法。(三)妨礙出家人修行,或殺害出家人。(四)犯小乘五逆罪之一。(五)主張所有皆無業(yè)報,而行十不善業(yè);或不畏后世果報,而教唆他人行十惡等。(3)慈怡主編《佛光大辭典》“五逆”條,第1142-1143頁。

通常來說,佛教所認為的惡業(yè),即指身、口、意所犯之過惡,五逆、十惡等都是很嚴重的過惡,尤其五逆,指那些“罪大惡極,極逆于理”的罪過,無論大乘、小乘都把它看作重罪。在佛教經(jīng)典中,這些罪惡都是墮入地獄遭受重罰的業(yè)因。《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卷三所載更加具體:

佛告天帝釋:……悉知悉見一切眾生善惡之業(yè)。……由身語意,造無間罪。惡心出佛身血,誹謗正法,破和合僧,殺阿羅漢,殺害父母,身三語四意三種行,造十惡業(yè)。自作教他,見作隨喜。于諸善人,橫生毀謗。斗秤欺誑,以偽為真。不凈飲食,施與一切。于六道中所有父母,更相惱害?;虮I窣堵波物四方僧物現(xiàn)前僧物,自在而用。世尊法律,不樂奉行。師長教示,不相隨順。見行聲聞獨覺大乘行者,喜生罵辱。令諸行人心生悔惱,見有勝已便懷嫉妒,法施財施常生慳惜,無明所覆邪見惑心,不修善因令惡增長,于諸佛所而起誹謗,法說非法,非法說法,……所作業(yè)障,應墮惡地道獄傍生餓鬼之中阿蘇羅眾及八難處。(4)《大正藏》,第16冊,第413-414頁。

這些有關善惡的定義與認識,其實并不單為佛教所獨有,絕大部分內(nèi)容也是人類社會所共同遵守的道德行為軌范。所不同的,是佛教以因果報應、輪回轉(zhuǎn)世說來加以解釋、約束,并創(chuàng)設出天堂、地獄來對人們的種種行為加以獎懲,并特別將對待佛、法、僧“三寶”的態(tài)度也歸入這個系統(tǒng)之內(nèi)。

中國自古有“天道賞善罰惡”“天道福善禍淫”之說,佛教傳入后,受其影響,道教也極力宣揚天堂地獄之說;同時,統(tǒng)治者認為這些內(nèi)容有助于其社會統(tǒng)治、教化民眾,也順勢加以倡導鼓勵,因此,佛教有關五戒十善的說法很快為人們所接受,并在生活的各個方面表現(xiàn)出來。

比如對殺生入獄受罰的認識。

南北朝以來的一些志怪小說,即魯訊所稱的“釋氏輔教之書”中,已有不少關于人死入冥而受地獄懲罰的宣傳。

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是較早利用志怪傳播佛教冥報觀念的作品,其中所載入冥受罰的故事,多集中在殺生、信奉異教、奪人財物、詛咒罵詈等方面,與佛經(jīng)所載有關內(nèi)容相符。如信奉巫術而不信佛教的巫師舒禮,因生前“事三萬六千神,為人解除祠祀,或殺牛犢豬羊雞鴨”,太山府君認為他的行為是“侫神殺生”,判他受地獄“熱熬”的刑罰(5)[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出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161頁。。“趙泰”條中,“地下主者”反復教導冥中眾生要行五戒十善,不可作惡,不可心存僥幸:“恒遣六師都錄使者,常在人間,疏記人所作善惡,以相檢校。人死有三惡道,殺生禱祠最重。奉佛持五戒十善,慈心布施,生在福舍,安穩(wěn)無為。”(6)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第198-199頁。

《冥祥記》中的慧達,因為尚武好獵,故入地獄受到鑊湯刑罰;阮稚宗好漁獵,也被拘入冥中受報,“皮剝臠截,具如治諸牲獸之法。復納于深水,鉤口出之,剖破解切,若為膾狀。又鑊煮爐炙,初悉糜爛,隨以還復,痛惱苦毒,至三乃止。”(7)[南朝齊]王琰《冥祥記》,《古小說鉤沉》,第324頁。

唐代初年唐臨撰《冥報記》專門記載犯罪而遭受冥報的故事。如孔恪因為宰殺牛羊而入冥受審;(8)[唐]唐臨撰,方詩銘輯校《冥報記》,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66-68頁。“姜略”因畋獵殺鳥遭眾鳥討債而得病。(9)[唐]唐臨撰,方詩銘輯?!囤笥洝?,第53頁。

敦煌文獻中的眾多《靈驗記》《冥報傳》中也有殺生受罰的記載,如《金光明經(jīng)冥報傳》,記載張居道因宰殺禽畜而被帶入地獄;《黃仕強傳》中的黃仕強被當作另一同姓名者誤拘入地獄,原因是那位同名的黃仕強是個殺豬的屠戶,等等。

除志怪筆記所載故事外,考古資料中也反映出時人受地獄罪罰觀念影響的情況。如北魏太昌元年(532)的“樊奴子造像碑”碑陰所刻圖像,刻畫了殺生者在地獄中受閻羅王和五道大神審判并被處以酷刑的情景。(10)[清]葉昌熾撰,柯昌泗評《語石·語石異同評》,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324-325頁;劉淑芬《五至六世紀華北鄉(xiāng)村的佛教信仰》,《“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63本第3分,1993年,第521頁;張總《〈閻羅王授記經(jīng)〉綴補研考》,《敦煌吐魯番研究》第5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03頁。表明當時人們已經(jīng)接受有關地獄罪罰的觀念,并用圖像將之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

不唯如此,信佛的統(tǒng)治者還從國家的層面上對殺生加以限制。南北朝以來的許多統(tǒng)治者曾下過多份斷屠令。有學者統(tǒng)計過《唐會要》中保存的法令文書,從武德二年(619)至天祐元年(904)近三百年中,共有23份斷屠令。分析這些詔令的發(fā)布原因,發(fā)現(xiàn)其中大部分的斷屠令是為佛教齋戒而頒布。(11)王立民主編《唐代法律與佛教》,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97-102頁。如高祖武德二年詔令:

釋典微妙,凈業(yè)始于慈悲;道教沖虛,至德去其殘殺;四時之禁,無伐麛卵;三驅(qū)之化,不取前禽。蓋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經(jīng)邦,咸率茲道。朕祗膺靈命,撫遂群生,言念亭育,無忘鑒寐。殷帝去網(wǎng),庶踵前修;齊王舍牛,實符本志。自今以后,每年正月五月九月,及每月丁(十)齋日,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斷屠殺。(1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1高祖皇帝《禁行刑屠殺詔》,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3頁。又,宋敏求《唐大詔令集》卷113(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586頁),題作《禁正月五月九月屠宰詔》,文末稍有不同,“每年正月五月九月”之后,作“凡關屠宰殺戮網(wǎng)捕田獵,并宜禁止”。

這是唐王朝頒布的第一條斷屠令,它以佛教慈悲禁殺之說為主要依據(jù),同時也遵從道教和儒家仁慈好生、應天順時的宗旨,要求每年的正、五、九月,以及每月的十齋日要斷屠,官府不得行刑,公私皆不得屠宰殺生。此類斷屠詔令在唐王朝近三百年的歷史中一直得到實施,對民眾的觀念、飲食習俗乃至司法都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13)見劉淑芬《“年三月十”——中古后期的斷屠與齋戒》,氏著《中古的佛教與社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73-114頁。也使得佛教所宣傳的殺生入冥受罰的觀念更加流傳起來。

食用或毀壞雞卵等,在佛教看來也是殺生。許多早期的入冥故事中提到某人因為食用或毀壞雞卵受到處罰的故事,周武帝便是一例?!囤笥洝酚涊d了他死后在冥中被剖腹以計算所食雞卵數(shù)量的故事:

周武帝好食雞卵,一食數(shù)枚。有監(jiān)膳儀同,名拔虎,……王問:“汝為帝作食,前后進白團幾枚? ”儀同不識白團,顧左右,左右教曰:“名雞卵為白團也?!眱x同即答:“帝食白團,實不記數(shù)?!蓖踔^帝曰:“此人不記,當須出之?!钡蹜K然不悅而起,忽見庭前有一鐵床,并獄卒數(shù)十人,皆牛頭人身;帝已臥床上,獄卒用鐵梁押之,帝脅剖裂,裂處,雞子全出,峻與床齊,可十余斛。乃命數(shù)之訖,床及獄忽皆不見,帝又已在王坐。(14)[唐]唐臨撰,方詩銘輯?!囤笥洝?,第49-50頁。

此則記載雖然以清算武帝食用雞蛋之數(shù)為中心,但人們都明白,故事讓周武帝在地獄之中受到刑罰的根本原因,是他的滅佛舉動,這在佛教徒看來當然是“五逆”之重罪。

唐臨《冥報記》還記載了一位“冀州小兒”因偷取燒食鄰家雞卵而受罰的事。受罰之處也是地獄,但不是小兒死后進入的地獄,而是在人間化現(xiàn)出一個地獄:

隋開皇初,冀州外邑中,有小兒,年十三,常盜鄰家雞卵,燒而食之……因引至城北門,令兒前入;兒入,度閫,城門忽閉,不見一人,唯是空城,地皆熱灰碎火,深才沒踝,兒忽呼叫,走赴南門,垂至而閉;又走東西、北門,亦皆如是,未往則開,既至便闔。時村人出田,男女大小,皆見此兒在耕田中,口似啼聲,四方馳走;皆相謂曰:“此兒狂耶!旦來如此游戲不息?!薄腔液霾灰姡姼付?,號泣不言。視之,其足半脛已上,血肉燋干;其膝以下,洪爛如炙。抱歸養(yǎng)療,髀肉如故,膝下遂為枯骨。(15)[唐]唐臨撰,方詩銘輯?!囤笥洝?,第53-54頁。

這段記載中冀州小兒被引入的布滿“熱灰碎火”空城,與東晉竺曇無蘭譯《佛說泥犁經(jīng)》中有關“阿鼻摩泥犁”的記載十分相似:

四面走欲求出門,門皆閉不得出,人在其中數(shù)千萬歲,火亦不滅,人亦不死。久久見東門自開,人皆走欲出,適至門中,門復閉,諸欲出人復于門中共斗諍欲得出;久久復遙見南門開,皆走往,門復閉,人皆復于門中共斗諍欲得出;久久復遙見北城門開,人皆走往,門復閉。(16)《大正藏》,第1冊,第910頁。

對照其中所載,可以判定,這個使小兒遭受灰火燒燙而無法逃出的城,便是“阿鼻摩泥犁”在人間的化現(xiàn),它被置于村南桑田之上,城不大,有四面門樓,只有鬼吏與小兒可看到并感知其存在,而在普通村人眼中則是無形的,人們只看到桑田以及其中奔跑呼號的小兒,并不知這是地獄。

除對世俗之人不遵五戒十善的種種行為加以懲戒外,佛教也注重對教團內(nèi)部戒律的強調(diào),在其宣傳中,那些修道不精進、不守戒律的僧人,也會在死后進入地獄受罰。王琰《冥祥記》提到的晉沙門支法衡就是因奉佛不精進而入地獄受報;(17)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第281頁。宋武當寺沙門僧規(guī)因不念佛,常居俗人家享受供養(yǎng),修道不精勤,因而被鬼吏收捕追入地獄,經(jīng)檢驗罪福簿,接受到懲罰與教訓之后被放還歸家。(18)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第313頁。

類似情形的還有南朝宋的僧人釋惠道,他“不修行業(yè),善于興販。當眾倉廚,私自食用,知僧帛方便割盜?!?19)《大正藏》,第51冊,第83頁。不僅修業(yè)不精,而且還利用料理僧務之便,興販求利、私用廚食、私盜僧物,其罪深重,故死后入獄。但由于他謊稱曾經(jīng)發(fā)愿造《法華經(jīng)》八部,逃過了地獄懲罰,復活后虔心改過。

唐貞觀十三年(639)的《齊士員獻陵造像碑》上刻有冥律和閻羅王審斷圖,提及閻羅王派遣左右童子監(jiān)督記錄“破戒虧律道俗”的行為,將有罪者交由閻羅王處分,還特地點出“比丘大有雜人,知而故犯,違律破戒……飲酒食肉、貪淫嗜欲、妄說罪福、誑惑百姓”,并質(zhì)問:“如此輩流,地獄內(nèi)何因不見此等之人?”(20)釋文參張總《初唐閻羅圖像及刻經(jīng)——以〈齊士員獻陵造像碑〉拓本為中心》,榮新江主編《唐研究》第6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7頁。反映唐代初年佛教徒對那些違律破戒之比丘當入地獄受罰的普遍認知。

二、冥報罪罰由教義標準向世俗標準的妥協(xié)

綜合佛教所說的罪惡,以五逆、十惡為代表,基本涵蓋了兩個大的方面,一方面是與佛教信仰相關的罪惡,另一方面是實際生活中的罪惡。雖然不同經(jīng)典對某些罪惡的輕重看法有不同,但整體上的認識是一致的。在佛教入華后的兩千年中,這些有關罪惡的觀念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生活的影響,有些內(nèi)容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變化,并摻入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中有關善惡的內(nèi)容。從文獻來看,南北朝至隋代,人們已利用冥報輪回之說來宣揚傳統(tǒng)倫理觀念。

(一)冥報故事對世俗宗法倫理的維護

南北朝至唐宋間,有一類比較獨特的冥報故事,從日常生活與家庭角度出發(fā),通過佛教轉(zhuǎn)生受報的故事,來維護男子的家長地位與財產(chǎn)支配權。此類內(nèi)容在冥報故事里不很常見,主要出現(xiàn)于南北朝隋唐之間,以《太平廣記》“畜獸類”所收為主,且多出自《法苑珠林》。如《法苑珠林》引《冥報記》“王五戒”載:

隋大業(yè)中,洛陽人姓王,持五戒,時言未然之事,閭里敬信之。一旦,忽謂人曰:“今日當有人予我一頭驢?!敝寥瘴?,果有人牽驢一頭送來,涕泣說言:早喪父,其母寡,養(yǎng)一男一女;女嫁而母亡,亦十許年矣。寒食日,妹來歸家,家有驢數(shù)年,洛下俗,以寒食日,持酒食祭墓。此人乘驢而往,墓在伊水東,欲度伊水,驢不肯度,鞭其頭面,被傷流血。既至墓所,放驢而祭,俄失其驢,還在本處。是日,妹獨在兄家,忽見母入來,頭面血流,形容毀瘁,號泣告女曰:“我生時,避汝兄送米五升與汝,坐此得罪報,受驢身,償汝兄五年矣。今日欲度伊水,水深畏之,汝兄以鞭捶我,頭面盡破,仍許還家,更苦打我。我走來告汝,吾今償債垂畢,何太非理相苦也! ”……于是兄妹抱持慟哭,驢亦涕淚交流,不食水草;兄妹跪請:“若是母者,愿為食草?!斌H即為食草,既而復止;兄妹莫如之何,遂備粟豆,送五戒處,乃復飲食。后驢死,妹收葬焉。(21)[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3556頁。

故事記載一位寡母私下送了五升米給已出嫁的女兒,因此遭到惡報,死后轉(zhuǎn)生為驢,在兒子家償債五年,還被鞭打流血。

“耿伏生”條,記載隋朝大業(yè)年間,一位母親瞞著父親私下給了女兒兩匹絹,因此轉(zhuǎn)世為母豬償債之事:

隋冀州臨黃縣東有耿伏生者,……伏生母張氏避父將絹兩疋與女。數(shù)歲后,母亡,變作母豬,生在其家。復產(chǎn)二豚,伏生并已食盡,遂更不產(chǎn)。伏生即召屠兒出賣。未取之間,有客僧從生乞食,即于生家少憩。僧將一童子入豬圈中游戲,豬與之言:“我是伏生母,為往日避生父眼,取絹兩匹與女我坐此罪,變作母豬,生得兩兒,被生食盡。還債既畢,更無所負。欲召屠兒賣我,請為報之?!薄步?jīng)數(shù)日,豬忽自死,托夢其女云:“還債既畢,得生善處?!奔鎰衿渑?更修功德。(22)[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第3577頁。

還有“李校尉”條,記載唐龍朔元年潞州人李校尉去懷州出差,于市中見到一頭待宰的雄豬,開口對他說:“汝是我女兒,我是汝外婆。本為汝家貧,汝母數(shù)索,不可供足。我大兒不許。我憐汝母子,私避兒與五斗米。我今作豬,償其盜債。”這位李校尉的外婆,因為未經(jīng)長子同意私下送五斗米給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故轉(zhuǎn)世為豬身,在當?shù)乇毁u了三百錢,又帶到懷州賣了六百錢,以償還盜取兒子財物的債。(23)[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第3577-3578頁。

此類故事記載的都是母親私下給女兒財物而遭到轉(zhuǎn)世為畜生的惡報。這種情況,涉及到的其實不光是佛教報應觀念,還涉及到中國的家庭宗法倫理問題,二者交相纏繞,錯綜復雜。

佛教的業(yè)報輪回說認為,那些轉(zhuǎn)生為畜牲道者就是前世惡報的結(jié)果,就是說,現(xiàn)世所有的畜生類,都是前世造作了各種罪惡的人。《佛說分別善惡所起經(jīng)》云:

佛言:人于世間,偷盜劫人,強取他人財物,求利不以道理,欺詐取財物,輕秤小斗短尺欺人,若以重秤大斗長尺侵人,道中舍遺取非其財,負債借貸不歸,……或有做奴婢償者,或作牛馬騾驢償者,或作豬羊鵝鴨雞犬償者,諸禽獸魚鱉之屬,皆是負債者。經(jīng)言債不腐朽所謂也。今見有下賤畜生之屬,皆由故世宿命貪利,強取人財物所致也。畜生勤苦如是,見在分明。慎莫取他人財物?!?24)《大正藏》,第17冊,第518頁。

《幽明錄》中記載得更加明確:“偷盜者作豬羊身,屠肉償人;淫逸者作鵠鶩蛇身,惡舌者作鴟梟鵂鹠,惡聲人聞,皆咒令死;抵債者為驢騾馬牛魚鱉之屬。”(25)魯迅校錄《古小說鉤沉》,第198-199頁。[唐]法琳《辯正論》卷七亦引此條,個別字句稍有不同?!洞笳亍?,第52冊,第539頁。犯了偷盜之罪的變成了豬羊,要被人宰殺吃肉;而欠債未還的人變成了驢騾馬牛魚鱉之類,被人役使或食用。

據(jù)此來看,這類故事當是援引佛教報應輪回說,使私贈女物的母親受到轉(zhuǎn)生為畜類的惡報的。但問題在于,這些行為,是不是佛教所說的偷盜呢?佛經(jīng)中并沒有具體指明母親拿自家財物給自己女兒是偷盜行為,而在中國傳統(tǒng)宗法倫理社會中,出于維護男子的家長地位與財產(chǎn)所有權的目的,才將其看作偷盜行為。

按中國傳統(tǒng)的宗法倫理制與“三從四德”觀,女子在家庭中沒有獨立地位與財產(chǎn)權力?!巴跷褰洹惫适轮械墓涯?,雖在丈夫去世后獨自養(yǎng)大了一兒一女,卻不是家長,無權處置家里的財產(chǎn);女兒出嫁便成為外姓人,也沒有資格私下接受母親的饋贈;只有兒子才是這個家的家長。所以,母親瞞著兒子私下給出嫁女兒財物的行為,便被看作偷盜。同理,“耿伏生”中的母親張氏避開其父私下給女兒兩匹絹,“李校尉”中的母親不顧兒子反對給女兒五斗米,也都算是偷盜行為。因此,這些故事的邏輯是先按中國傳統(tǒng)看法,將母親的行為認作偷盜,再援引佛教報應觀念,讓其轉(zhuǎn)世到兒子家受報償債。

不過,還要注意的是,雖然中國傳統(tǒng)倫理觀念強調(diào)并維護男子的權力,但同時還強調(diào)另一個重要內(nèi)容――孝道,即子女有孝順父母長輩的義務。雖然主要孝順的對象為男性父輩家長,但也同樣延及母性長輩,尤其母親。這類冥報故事的問題,是將母親與父權男性家長完全對立起來,為維護兒子的權利而令母親受到轉(zhuǎn)世為畜生的惡報,并讓其在兒子家里受報,讓不知情的兒子親手實施驅(qū)使鞭打或殺食幼崽的懲罰,實際上也就意味著其子行為的不孝,這就使得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不同方面對立起來,男子家長權與孝道觀念有了矛盾沖突。

不僅中國傳統(tǒng)倫理要求孝道,佛教也將不孝父母列為大罪,要在死后打入阿鼻獄,遭受無量無邊之罪罰(26)《長阿含經(jīng)·第四分世記經(jīng)地獄品》,《大正藏》,第53冊,第263頁。?!惰F城泥犁經(jīng)》載:“佛言:我見天下人不孝父母,不事沙門道人,不敬長老,不畏縣官禁戒,不畏今世后世者,不驚不恐,如是曹人,死即入泥犁,與閻羅王相見,即去善歸惡?!?27)《大正藏》,第1冊,第827頁??梢姡@類故事在依據(jù)佛教報應說讓母親受到惡報的同時,一定程度上也違背了佛教有關善和孝順的教義。

這類故事以佛教因果報應之說為依據(jù),出于維護傳統(tǒng)倫理所主張的男子家長權與財產(chǎn)權,使其生身之母遭受惡報,不惜違背孝道倫常,除令讀者在心理、情感上都很難適應之外,也造成了佛教宣傳與中國傳統(tǒng)倫理之間的緊張矛盾。這也是此類故事流傳不廣的主要原因。

晚唐還有道教徒模仿此類佛教故事而撰作的相似故事,但已有變化。如杜光庭所集《道教靈驗記》中的“崔圖修黃箓齋救母生天驗”:

崔圖者,坊州中都人,好游獵。……下馬欲射之。馬作人言曰:“吾是汝之母也,不得相害。曾竊取汝三十千錢,私與小女為嫁資,不告于汝。吾死,冥司罰吾與汝為馬八年。今限已畢,吾將死矣?!眻D聞之,舉身自撲,迷悶良久,悲告母曰:“兒之不孝,致令我母見受如斯罪!”馬亦流淚曰:“吾為馬身,報汝未了,更罰與汝為瞽目之婢,仍復喑啞。”圖聞之,號哭言曰:“如何免得此罪業(yè)?”母曰:“吾聞罪障重者,須作黃箓道場懺悔,即得免苦?!薄^其夫婦曰:“人生世間,愿作善業(yè),勿為惡事,冥司報應,一一分明。母用子錢,尚被責罰如此,況他人非己之物,豈可偷盜乎!”(28)[宋]張君房編《云笈七籖》,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2655-2656頁。

這則故事雖然效仿佛教冥報說,讓一位私自給女兒三十貫嫁妝錢的母親轉(zhuǎn)世為馬,在兒家償債八年,并且還將罰作瞽目之婢,與前述故事大致相似,但提到兒子的反應,如“舉身自撲,迷悶良久”,自稱不孝等,為母親大作黃箓道場以救之,最后助其母脫罪升天,算是稍稍調(diào)和了此類報應故事與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矛盾。

另外,還有一些故事利用冥報輪回說對不孝的兒媳婦加以懲罰,比較常見,故不贅述。

(二)冥判向世俗社會權力的妥協(xié)

按佛教教義,殺生為大罪,地獄刑罰也最重。但我們在一些唐代故事中看到,有些殺生并不是罪不可赦,甚至也成了某些眾生命運中應當承受的“分”,殺生者并未因此受到懲罰。比較常見的,是以執(zhí)行官府命令或制度規(guī)定為免殺生之罪的借口。其中,唐代有關官員“食料”的制度規(guī)定,就成為許多因宰殺禽畜而入冥受審官吏逃脫“殺生”罪罰的最佳擋箭牌?!稄V異記》所載“霍有鄰”條:

開元末,霍有鄰為汲縣尉,在州直刺史。刺史段崇簡嚴酷,下寮畏之。日中后索羊腎,有鄰催促。屠者遑速,未及殺羊,破肋取腎。其夕,有鄰見吏云:“王追?!庇朽忞S吏見王,王云:“有訴君云‘不待殺了,生取其腎’。何至如是耶?”有鄰對曰:“此是段使君殺羊,初不由己?!蓖趿钊〕绾喪沉?,為閱畢,謂羊曰:“汝實合供段使君食,何得妄訴霍少府?”驅(qū)之使出,令本追吏送歸。(29)[唐]戴孚撰,方詩銘輯?!稄V異記》,第138頁。

霍有鄰本是汲縣縣尉,因唐衛(wèi)州州治在汲縣,所以他到州刺史的廳中值班輔佐工作。一日午后刺史段崇簡要吃羊腎,霍有鄰催促屠夫,屠夫擔心來不及,未及將羊殺死,就活著將羊“破肋取腎”。羊死之后到冥中向閻王告狀,當晚霍有鄰被帶到冥中審問,霍有鄰辯解說是刺史的命令,不干已事,而閻王則在審閱完段崇簡的“食料簿”后,就駁回了羊的“妄訴”:“汝實合供段使君食,何得妄訴霍少府?驅(qū)之使出”。這個冥訟故事有點奇怪,羊被人殺,去地府所控告的,不是殺羊的屠夫,也不是吃羊腎的段崇簡,而是傳達命令催促殺羊的縣尉,本身已經(jīng)搞錯了對象,結(jié)果閻王看了食料簿,認為羊是合當被吃的,也就不追究“生取其腎”的手段殘忍之過,而直接把羊趕出去。

張讀《宣室志》卷九所載李德裕故事也非常有名:

相國李德裕為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嘗召一僧問己之休咎,……因問:“南去誠不免矣,然乃終不還乎?”僧曰:“當還耳?!惫嵠涔剩瑢υ唬骸跋鄧缴斒橙f羊,今食九千五百矣。所以當還者,未盡五百羊耳?!惫珣K然而嘆曰:“吾師果至人。且我元和十三年為承相張公從事于北都,嘗夢行晉山,見其上皆白羊,有牧者十數(shù)迎拜我,我因問牧者,牧者曰:‘此侍御平生所食羊’。吾嘗識此夢,不泄于人。今者果如師之說耶。乃知冥數(shù)固不誣也?!焙笱?,振武軍節(jié)度使米暨遣使致書于公,且饋五百羊。公大驚,即召僧告其事。僧嘆曰:“萬羊?qū)M,公其不還乎!”公曰:“吾不食之,亦可免耶?”曰:“羊至此,已為相國所有?!惫萑徊粣?。旬日,貶潮州司馬,連貶崖州司戶,竟沒于荒裔也。(30)[唐]張讀撰,張永欽、侯志明點?!缎抑尽?,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22-123頁。

李德裕一生官場浮沉,兩度做到宰相,最后貶死崖州。按唐人筆記所載,其一生所食當滿萬羊之數(shù)。這種說法雖然可能出自政敵對他的詆毀,但也只是以羊來影射牛黨之諸楊,(31)李劍國云:“此乃丑詆李德裕之言,羊影牛黨之諸楊。張讀牛僧儒外孫,故于德裕有此謗毀。”詳參氏著《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823頁。而未采用佛教殺生食肉之惡報來詛咒他,可見當時社會對于官員食料之“食羊”都認為理所當然,連佛教人士也沒有將之列入應遭惡報之屬而加以譴責。

唐代對于各級官員所享用的俸祿,按照品級的高低,數(shù)量與種類,其中“食料”里皆有羊肉一項,《唐六典·尚書禮部》“膳部郎中員外郎”下就記載了唐代自親王以下所頒給的“常食料”,注文列出的有米粉、鹽、蜜、粟、棗、木炭、蔥、韮、瓜、葵、豬肉、羊肉、魚、酒、豆、醬、醋、餅,等等,名目眾多而詳細,羊肉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如一品官,每月給羊20口;三品以上,每日羊肉四分;四品五品,羊肉三分。(32)[唐]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短屏洹?,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28-129頁。而且整個唐代,上至皇帝官員,下至平民百姓,肉食中最多的就是羊肉,羊肉在食料中的地位也高于豬肉。日常食用之外,祭祀、典禮、節(jié)日賞賜、充作軍食等也均用到羊。御賜節(jié)料中有關賜羊的記錄非常多。如令狐楚《代李仆射謝子恩賜狀》有謝賜冬至節(jié)料羊、歲料羊、寒食節(jié)料羊的記載。(33)[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541令狐楚《代李仆射謝子恩賜狀》,第5489-5490頁。

如果嚴格按照佛教有關殺生罪報的說法,這些官員雖因國家規(guī)定而屠羊食肉,但也屬殺生大罪。但是在唐代有關佛教入冥審判的故事中,對這類規(guī)定就完全避開,而是完全認同官府、公務行為的宰殺與食肉,而只對普通民眾的殺生加以追究。所以,在地獄審判中,也就常出現(xiàn)以“分當”“合當”之語來搪塞弱勢被害者的訴訟,而為有職權者開脫的情況?!盎粲朽彙敝斜粴⒅蛟诘馗懈鏍?,控訴的是殺者“不待殺了,生取其腎”,即手段殘忍,但審案的王者看了段崇簡食料簿,認為此羊?qū)嶋H上“合供”段氏食用,所以也就不再追究殺羊手段殘忍的問題,而將羊的控告直接斥為“妄訴”。

《唐太宗入冥記》的相關記載,更顯出所謂的地獄公正審判在人間至高權力面前的軟弱性。唐太宗因“殺兄弟于前殿,囚慈父于后宮”之事,被鬼卒追入地府之中,他在閻羅殿上不肯對閻王下拜,大聲宣稱“朕在長安之日,只是受人拜舞,不慣拜人”,并斥道:“閻羅王是鬼團頭,因何索朕拜舞?”平日里威風十足的閻羅王被他罵得面上無光,在地獄群臣面前羞愧難當,便匆匆讓人把太宗領到崔判官那里去審。鬼使皆稱太宗為“陛下”,自稱“臣”,而崔子玉判官見太宗的場面則全然是臣子拜皇帝的樣子:

催子玉忙然索公服執(zhí)槐笏,□□下廳,安定神思。須臾,自通名銜,唱喏走出,至皇帝前拜舞,叫呼萬歲,匐面在地,專候進旨?;实蹎栐唬骸半耷鞍菸枵撸皇禽o陽縣尉催子玉否?”口口稱臣。“賜卿無畏,平身祗對朕?!?34)黃征、張涌泉《敦煌變文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319-322頁。

到達審判廳后,也是皇帝坐在于廳上,崔子玉立于階下;地府中的六曹官吏也都唱諾進來,依次拜見,儼然人間朝堂。最后,崔子玉為太宗勾改命祿,加注十年天子,判歸陽道。他同時也趁機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索要官職財物,而太宗為盡早還陽,也竭力滿足,慷慨賞賜。等等。雖然,學者認為《唐太宗入冥記》的產(chǎn)生流傳可能與唐代政治斗爭,尤其與武則天稱帝改制有關,但故事對地獄的描寫,當合于時人的認識。佛教竭力宣傳的公正可怕的地獄,在皇帝面前仍是其一人獨尊的朝堂??梢娮诮塘α繉Ξ敵浪讬嗔Φ耐讌f(xié)與臣服。

三、疑偽經(jīng)典對佛教罪罰標準的淆亂

隋唐時期,隨著佛教冥報觀念的廣泛傳播,對死入地獄的恐懼逐漸成為民眾憂慮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人們通過種種方式奉佛行善,希冀得到救贖,以免除死后的地獄之苦。地藏信仰的流行便是這種救贖思想的一個集中表現(xiàn)。與地藏信仰密切相關,一些有關地獄惡報及其救贖的疑偽經(jīng)也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并廣泛流行。這些疑偽經(jīng),為得到民眾的信奉與供養(yǎng),往往極力夸耀該經(jīng)之靈驗與功德,宣稱信奉該經(jīng)可以免除種種罪過,甚至不惜違背佛教倫理與善惡報應觀念來加以宣傳。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藏川所述《佛說十王經(jīng)》。其中言道:

爾時阿難白佛言:“世尊,閻羅天子以何因緣,處斷冥間?復于此會,便得授于當來果記?”

佛言:“于彼冥途為諸王者,有二因緣。一是住不可思議解脫不動地菩薩,為欲攝化極苦眾生,示現(xiàn)作彼琰魔王等。二為多生習善為犯戒故,退落琰魔天中,作大魔王,管攝諸鬼,科斷閻浮提內(nèi),十惡五逆,一切罪人,系關牢獄,日夜受苦,轉(zhuǎn)輪其中,隨業(yè)報身,定生注死。今此琰魔天子,因緣已熟,是故我記來世寶國,證大菩提。汝等人天,應不惑疑?!?35)杜斗城《敦煌本〈佛說十王經(jīng)〉校錄研究》,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4頁。

這一段先講述佛為閻羅王授記以及為阿難解釋閻羅王在地獄中“管攝諸鬼”之因緣,并表明地獄之中作惡眾生受苦輪轉(zhuǎn)之正當性。這段內(nèi)容,包括后面鼓勵信眾修造此經(jīng),“受持誦讀,舍命之后,不生三涂,不入一切諸大地獄”的宣傳以及相應贊文,都與佛教經(jīng)義相符合,并無沖突之處??墒窃谶@些內(nèi)容之后,有這樣一段:

在生之日,煞父害母,破齋破戒,煞豬、牛、羊、雞、狗、毒蛇,一切重罪,應入地獄,十劫五劫;若造此經(jīng)及諸尊像,記在冥案,身到之日,閻王歡喜,判放其人生富貴家,免其罪過。

贊曰:破齋毀戒殺豬雞,業(yè)鏡照然報不虛。若造此經(jīng)兼畫像,閻王判放罪消除。(36)杜斗城《敦煌本〈佛說十王經(jīng)〉校錄研究》,第5頁。

這段內(nèi)容,特別強調(diào)了抄寫《佛說十王經(jīng)》及建造諸尊像的好處,能夠令閻羅王歡喜,免除一切罪惡,但這些罪惡并不是普通的過錯罪業(yè),而是“煞父害母,破齋破戒”及一切應入地獄之重罪。這些罪惡,是佛教教義中最為反對、也是懲罰最重的惡業(yè)?!堕L阿含經(jīng)·第四分世記經(jīng)地獄品》中記載,若有人“殺父害母罵辱六親”者,將入阿鼻地獄受罰:“閻羅王大聲告敕:癡人獄種!汝在世時,不孝父母,邪慢無道。汝今生處,名阿鼻獄。”(37)《大正藏》,第53冊,第263頁。應入阿鼻地獄受罪的還包括:具五逆者受罪五劫;犯四重禁虛食信施誹謗邪見不識因果,斷學般若、毀十方佛,偷僧祇物、淫侄無道,逼凈戒尼姊妹親戚,造眾惡事;謗方等經(jīng),具五逆罪;破壞僧祇,污比丘尼,斷諸善根,具眾罪者,身滿阿鼻獄,等等。(38)《大正藏》,第53冊,第263頁?!斗鹫f十王經(jīng)》中對此類罪惡之性質(zhì)也有清楚認識,故說“應入地獄,十劫五劫”,也強調(diào)“業(yè)鏡照然報不虛”,但同時卻又接著說:“若造此經(jīng)兼畫像,閻王判放罪消除”,這個轉(zhuǎn)變,實在是過于突兀,也極為矛盾。

在簡單強調(diào)善惡輪回、報應不爽之后,該經(jīng)重點針對各類信徒,強調(diào)預修生七齋的功德及其效果: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比丘、比丘尼、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預生七齋者,每月二時,供養(yǎng)三寶,所設十王,修名納狀,奏上六曹,善惡童子,奏上天曹地府官等,記在冥案,身到之日,便得配生快樂之處,不住中陰四十九日,不待男女追救。命過十王,若闕一齋,滯在一王,留連受苦,不得出生,遲滯一年。是故勸汝,作此要事,祈往生報?!?/p>

爾時佛告阿難,一切龍?zhí)彀瞬考爸T大神、閻羅天子、太山府君、司命司錄、五道大神、地獄官等行道大王,當起慈悲:法有寬縱,可容一切罪人。慈孝男女,修福薦拔亡人,報生養(yǎng)之恩,七七修齋造像,以報父母恩,令得生天。

贊曰:佛告閻羅諸大神,眾生造業(yè)具難陳。應為開恩容造福,教蒙離苦出迷津。(39)杜斗城《敦煌本〈佛說十王經(jīng)〉校錄研究》,第5、9頁。

借用佛的名義及為閻羅王授記的形式,宣傳預修生七齋、祈往生報,以及子女為父母親人修福作七七齋等的必要性與正當性,并特地強調(diào)“法有寬縱,可容一切罪人”的救度思想。

《佛說十王經(jīng)》中的這種思想與說法,在疑偽經(jīng)當中也是相當突出的。

同樣出于中土撰述的《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也反復強調(diào)誦讀經(jīng)本、稱頌佛名、布施、供養(yǎng)等行為可消除無量罪業(yè)、獲無量功德的效力,與《佛說十王經(jīng)》相比,其宣傳還是有一定的節(jié)制與保留,如其中的《閻羅王眾贊嘆品第八》、《稱佛名號品第九》,提到贊嘆稱頌或聽聞佛名及經(jīng)偈之功德時,或云“一切眾生,臨命終時,若得聞一佛名一菩薩名,或大乘經(jīng)典一句一偈,我觀如是輩人,除五無間殺害之罪,小小惡業(yè)合墮惡趣者,尋即解脫”(40)《大正藏》,第13冊,第785頁。。或云“若有臨命終人,家中眷屬,乃至一人,為是病人,高聲念一佛名,是命終人,除五間罪,余業(yè)報等,悉得消滅”(41)《大正藏》,第13冊,第786頁。。都將其中最嚴重的“五無間罪”特地摘出,以示其罪業(yè)極重,非能輕易消除。

其所謂“五無間罪”,在《觀眾生業(yè)緣品第三》中表述為:

若有眾生,不孝父母或至殺害,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若有眾生,出佛身血,毀謗三寶,不敬尊經(jīng),亦當墮于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若有眾生,侵損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藍內(nèi)恣行淫欲,或殺或害,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若有眾生,偽作沙門,心非沙門,破用常住,欺誑白衣,違背戒律,種種造惡,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若有眾生,偷竊常住財物,谷米、飲食、衣服,乃至一物不與取者,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42)《大正藏》,第13冊,第779-780頁。

這可大體視作是對小乘及大乘“五逆”的一個綜合,不過其中更突出強調(diào)了對侵犯僧團利益的處罰。前舉諸種贊嘆稱頌或聽聞佛名及經(jīng)偈之功德,雖不能消除五無間之罪惡,也還是有助于減輕其罪業(yè):“是五無間罪,雖至極重,動經(jīng)億劫,了不得出。承斯臨命終時,他為其稱念佛名,于是罪中,亦漸消滅。”(43)《大正藏》,第13冊,第786頁。

不過,在《見聞利益品第十二》中,當佛向觀世音菩薩宣說地藏菩薩所具之“不思議利益”時,對其功德效力的極力渲染已經(jīng)與《佛說十王經(jīng)》有所接近了:

若未來現(xiàn)在諸世界中,六道眾生,臨命終時,得聞地藏菩薩名,一聲歷耳根者,是諸眾生,永不歷三惡道苦。何況臨命終時,父母、眷屬將是命終人舍宅、財物、寶貝、衣服,塑畫地藏形像?;蚴共∪宋唇K之時,眼耳見聞,知道眷屬將舍宅、寶貝等,為其自身塑畫地藏菩薩形像,是人若是業(yè)報合受重病者,承斯功德,尋即除愈,壽命增益。是人若是業(yè)報命盡,應有一切罪障業(yè)障,合墮惡趣者,承斯功德,命終之后,即生人天,受勝妙樂。一切罪障,悉皆銷滅?!?44)《大正藏》,第13冊,第778頁。

先前的保留與節(jié)制已經(jīng)漸漸突破。到最后的《囑累人天品第十三》中,世尊又再次殷殷叮囑:“地藏!未來世中,若天若人,隨業(yè)報應,落在惡趣。臨墮趣中,或至門首,是諸眾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薩名,一句一偈大乘經(jīng)典,是諸眾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于是人所現(xiàn)無邊身,為碎地獄,遣令生天,受勝妙樂?!蓖瑫r將聽聞或誦讀此經(jīng)及地藏名字,瞻禮地藏形象,布施供養(yǎng)等所獲福報,歸納為二十八種,其中的第二十為“業(yè)道永除”,第二十三為“先亡離苦”,都與輪回業(yè)報與地獄懲罰有關??梢?,隨著佛教的日漸中國化,諸多疑偽經(jīng)競相渲染、夸大各自經(jīng)本的功德與效力,在它們的極力宣傳下,原本的佛教善惡報應與地獄罪罰的標準已經(jīng)被逐漸突破,而變得更加世俗化與倫理化。只不過在不同的經(jīng)本中,表述的程度不同而已。

我們還可以將此情況與唐五代十分流行的目連救母故事進行一點比較。

據(jù)《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并圖一卷》記載,目連母親青提夫人因為心生吝嗇,未能遵從兒子離家時有關設齋供養(yǎng)諸佛法僧及乞討者的叮囑,將錢財私下藏匿起來,還撒謊欺誑,命終后便墮落阿鼻地獄,身受慘烈刑罰。目連雖然跟從如來出家,證得羅漢神通,并借如來所予十二環(huán)錫杖,打開阿鼻地獄之門,卻不能救出母親;目連又回去向如來求救,如來告訴目連說:“汝母昔時多造罪,魂神一往落阿鼻。此罪劫移仍未出,非佛凡夫不可知?!比鐏泶蟀l(fā)慈悲,率領天龍八部,眾多徒眾,親自前往冥中營救目連母親,發(fā)動神力,去救地獄受苦眾生,打開地獄之門,結(jié)果“罪人總得生天上,只有目連阿娘為餓鬼”,最后在如來指導下,目連于七月十五日舉辦盂蘭盆供,并轉(zhuǎn)讀大乘經(jīng)典,借眾僧之力量方使其母脫離餓鬼道,進入畜生道,變?yōu)槟腹?,目連又為母親在佛塔前念誦大乘經(jīng)典七天七夜,懺悔念戒,以此功德,才最后使母親消除所有罪孽,脫去狗身,恢復人形,后誠心歸佛而得升天。(45)王重民等編《敦煌變文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第714-744頁。目連在佛弟子之中號稱“神通第一”,入地獄救母,連母親面也見不上;借助如來佛的錫杖,打開了阿鼻地獄之門,連以己身替之受罪都做不到;之后加上如來的神力,雖然打破地獄,也仍舊不能消盡青提夫人之罪業(yè),最后目連以虔誠孝心與無比堅毅,分別通過盂蘭盆供、誦念大乘經(jīng)典、繞佛塔念經(jīng),以及其母自己的懺悔念戒,才最終脫離三惡道,恢復人身。

雖然目連故事中為突出目連的孝心,將其救母的過程,描寫得異常艱難曲折,但其中所述地獄之酷毒以及罪人惡業(yè)難消的情況,與佛教描述的情景大致相仿,并不矛盾。也就是說,這里雖然也提倡親人出于親情孝心,用齋供、念佛、誠心懺悔等他力來拯救墮入地獄者,但造業(yè)者自己的誠心懺悔即自救也是必要的,而這個過程并不輕易簡單,所應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巨大。但是到了《佛說十王經(jīng)》中,為強調(diào)這部經(jīng)典的靈驗及功德,便將其功德力量夸大到極限,甚至拿“煞父害母,破齋破戒”等一切重罪拿來做例子,宣稱只要供奉、寫造此經(jīng)及諸尊像,布施、齋祭等,便可解脫罪惡而得生天。這種宣傳,雖然迎合了民眾懼怕地獄業(yè)報的心理需求,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簡便易行的自力及他力救贖途徑,因此受到民眾歡迎,其經(jīng)義廣泛傳播,也為僧團帶來源源不斷的利益,但這種過頭的宣傳,同時也使得佛教原本的善惡標準以及因此而設立的種種輪回報應的說教被打破,造成善惡報應標準的矛盾與混亂,實際上也埋下了佛教衰微的種子。這種結(jié)果恐怕也是該偽經(jīng)撰造者所始料未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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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佛教疑僞經(jīng)疑難字詞考釋
論佛教與樸占的結(jié)合
“平等”在現(xiàn)代嬗變中的佛教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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