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華文
馬識途在家中書房
在中國當代作家中,107歲的馬識途幾乎是年紀最大的作家了。自從青年時代開始寫作,他一生都沒有停歇,即便是百歲老人,還陸續(xù)出版了《夜譚續(xù)記》《馬識途西南聯(lián)大甲骨文筆記》等著作。最近,他推出了懷念故人的散文集《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從這本書中,讀者不僅能了解一個時代的風云變幻,還能深刻感受到一位老作家的人文情懷。
馬識途的人生經歷非常豐富:1915年出生的他,于1936年參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5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他1935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主要著作有《清江壯歌》《夜譚十記》《滄桑十年》《在地下》等。除了寫作,他曾經還擔任四川文聯(lián)主席、四川作協(xié)主席、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等職務。如今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他,依然筆耕不輟。他的寫作從來都不隨波逐流,而是獨立思考、闡發(fā)主見,其寫作信條是:真話不一定是真理,但假話永遠不能接近真理。
《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一書,分為文人、友人、親人、凡人、洋人五個部分,對不同類型的人進行回憶,一個一個的人物故事娓娓道來。如:魯迅、郭沫若、巴金、冰心、張光年、聞一多、吳宓、汪曾祺、夏衍、楊絳、周有光、李劼人、沙汀、艾蕪……“都是我接觸過的,值得書寫的人?!睂τ谧骷液臀娜说幕貞洠菚械闹攸c部分,也是出彩部分?;貞浺粋€人,可以從不同側面起筆,作家馬識途并不追求面面俱到,而是把印象中最深的記憶寫出來,以此呈現(xiàn)一個人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
現(xiàn)在的人,見過魯迅(1881—1936)的估計已是鳳毛麟角了,馬識途就是其中之一。本書第一篇文章《我兩次看到魯迅》中,馬識途回憶了見到魯迅的場面。1932年,馬識途在北平大學附中上學,這所學校思想活躍,時常有進步人士來演講。一次,魯迅來到該校進行秘密演講。馬識途當時是中學生,聽到魯迅二字,顯得非常振奮。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魯迅,其印象是:個子不高、瘦。由于聽演講的人太多,魯迅講了什么,他并沒有聽清楚,文中寫道:“我似乎也不想聽清楚,能第一次看到魯迅,而且在這種場合看到魯迅,也就夠了……”可見,魯迅不僅在他的心中,在很多國人的心中,就是一面精神之旗。馬識途第二次見到魯迅,則是1936年在上海,當時魯迅離世。馬識途在上海萬國殯儀館,向魯迅先生遺體告別。雖然馬識途沒有面對面和魯迅交流,但是魯迅在他心中的分量無疑是最重的,在他的眼中,魯迅是真正的中國脊梁。
巴金(1904—2005)和魯迅一樣,也是中國文壇代表性作家。巴金年輕時離開四川后,就很少回到家鄉(xiāng)。本書《巴金回家》一文中,馬識途回憶了接待巴金的往事。1987年,巴金的隨筆集《隨想錄》已經在中國文壇產生巨大影響,其“說真話”的寫作主張,深深影響著當時的作家們。這一年,馬識途作為四川作協(xié)的負責人,接待了巴金。文中寫道,巴金溫文爾雅,待人隨和客氣,對家鄉(xiāng)四川,充滿眷戀之情。對于馬識途這樣的晚輩作家,巴金愿意提攜和培養(yǎng),每次全國作代會,巴金都會抽空和馬識途促膝長談,談文學、談人生。馬識途曾經贈送一本雜文集《盛世微言》給巴金,扉頁中寫道:“……從今以后,我一定要努力說真話,不管為此我將付出什么代價?!边@句話,其實是他對巴金立下的鏗鏘誓言。巴金對他的影響,已經融入骨髓,至今如此。
冰心(1900—1999)是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寄小讀者》影響了幾代中國人,馬識途對這位女性作家很是尊重。他對于冰心的了解,也是從作品開始。但是他和冰心見面,僅僅只有一面之緣。但就是一次,也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冰心老人,您走好》一文中,馬識途從冰心駕鶴西去的悲傷之情寫起,然后點贊冰心高貴的精神世界。文中寫道,冰心90歲高齡之后,病痛纏身,可依然筆耕不輟。在馬識途眼里,冰心慈祥、和藹、有愛。冰心看上去是文弱的女子,但是為人正直、有風骨,文風冰清玉潔,樂于為兒童寫作。新中國成立初,冰心放棄國外優(yōu)渥的生活,回到祖國,為人民寫作。同時,她和巴金一樣,也是一位敢于講真話的作家。僅憑這一點,就讓馬識途對冰心刮目相看。
汪曾祺(1920—1997)是人們熟悉的作家,他的小說、散文具有強烈的自然散淡之味,具有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這些年,他的作品被作家們很是推崇。然而,他的文學風格,不可言傳,只能意會。在《汪曾祺,你不該走》一文中,馬識途回憶了與汪曾祺的交往經歷。他們是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學生,汪曾祺高馬識途一級。盡管馬識途比他大7歲,卻是學弟。20世紀40年代,作為共產黨員的馬識途,受黨組織派遣,報考了西南聯(lián)大,擔任聯(lián)大地下黨的支部書記,秘密從事革命活動。文中寫道,汪曾祺在聯(lián)大時就是有名的才子,是沈從文老師欣賞的弟子。在校時馬識途和汪曾祺并無過多交集,兩人真正開始交往,是改革開放之后。在馬識途看來,汪曾祺是性情中人,愛煙酒,別人向他索要畫作,往往盡量滿足。20世紀90年代,汪曾祺年屆七十,各種文學筆會和應酬不少。1997年,馬識途和汪曾祺在成都見面,二人并沒有談文學,而是聊養(yǎng)生。馬識途好心勸說他,要遠離煙酒、多鍛煉。可是多年的生活習慣已經養(yǎng)成,哪里說改就改得了呢,別人只要敬酒,汪曾祺來者不拒。也就在這一年的5月6日,汪曾祺因病離世,馬識途對這位學長的離去深表惋惜。
《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一書中,作者對很多人進行了惟妙惟肖地“畫像”。再比如對聞一多(1899—1946),馬識途是用崇敬之心回憶這位老師的,同時也充滿濃濃的人情味?!稌r代的鼓手》一文中,對聞一多的描寫格外精彩:“他的胡子不茂密,可是長得很長,大概留的年代不短了……他抬頭望著人,卻并不和人打招呼,或者他還在夢幻中和莊子、屈原、杜甫這些古人一起神游?!甭勔欢鄬W問好,多才多藝,雖然為追求理想而獻身,卻書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對于聞一多老師,馬識途有很高的評價:他是真誠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典型,是值得學習的典范。
《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一書中,無論是名人還是普通人,作家馬識途都是原原本本地回憶,不添油加醋,真實客觀地進行書寫。該書是一位老作家人生歷程的濃縮,充滿了對社會、對人生的思考和對歷史的總結。也許是受到巴金“說真話”的影響太深了,說真話成為這本書的一個鮮明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