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盞眠
一切跡象表明,沈醉從答應喬皙同行開始就在為此刻——讓她在長輩面前替自己做證——做鋪墊。從來都是她壓榨別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當工具。
好,沈醉,很好!她在心里把沈醉罵了無數(shù)遍,面上笑得愈發(fā)明艷:“是的,奶奶,我可以給沈導做證。”
老太太看到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姑娘好俊?!?/p>
她抿嘴笑:“謝謝奶奶?!?/p>
老太太又問:“哪個喬?哪個皙?”
她回道:“大喬小喬的喬,白皙的皙。”
“好聽,”老太太怕她拘謹,拉了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那我以后叫你小喬好不好?”
她柔聲道:“好?!?/p>
老太太本就對溫柔的女孩子沒什么抵抗力,喬皙這一聲更是宛如糖水般淌進了她的心里。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繼續(xù)問喬皙“哪一年的”“什么星座”“家住哪里”“父母如何”。
喬皙耐心地回答“1995年的”“摩羯座”“霖城人”“父母離異,爸爸是做生意的”。
老太太想說什么,莫名淪為背景板的沈醉忍不住打斷:“人家喬總是我工作時認識的朋友,不是相親對象,奶奶,您問這么細做什么。”
“我和小喬互相認識一下啊,”老太太理直氣壯,“我又沒說小喬是你的相親對象,你急什么?!?/p>
沈醉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喬皙難得見他吃癟,差點笑出聲,不過她是個素養(yǎng)良好的工具人,忍住了。
沈醉的奶奶是個很時髦的人,玩最火的游戲,追最熱的劇,吃最新的瓜。飯桌上,身處娛樂圈一線的“瓜販子”喬皙和老太太幾乎一拍即合。喬皙把自己知道的圈內(nèi)實錘過的“瓜”講給老太太,老太太無數(shù)次震驚:“真的嗎!不會吧!他看著不像那樣的人??!”
喬皙諱莫如深地點點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老太太滿臉不可思議。
喬皙又附到奶奶耳邊低聲說什么,奶奶驚得高血壓差點犯了,她笑著拉住奶奶的手。
晚飯結束,黎嘉洲等人有事先撤了,喬皙又陪老太太聊了一會兒,看時間不早了,這才準備搭沈醉的車離開。
老太太把兩人送到門口,依依不舍:“小喬下次還來玩啊,”想到什么,她說,“不過我不常在這,我常在市區(qū),反正你來渝市就給我打電話,我派人來接你?!?/p>
喬皙笑著應道:“好?!?/p>
沈醉提醒老太太:“人家喬總沒那么多時間,來渝市基本都是出差?!?/p>
老太太明理:“那還是工作要緊?!?/p>
喬皙道:“我有空就給您打電話?!?/p>
老太太知足:“好?!?/p>
回城的路上,沈醉向喬皙抱歉:“我奶奶性格比較直,如果說了什么欠妥的話,喬總不要放在心上?!?/p>
喬皙道:“挺可愛的?!彼@話是出自真心。
沈醉思忖道:“她是不是加你微信了?”
喬皙道:“讓我有‘瓜記得分享給她。”
沈醉道:“可以不用理?!?/p>
“沒關系的,”喬皙道,“我只是沒想到,”她頓了一會兒,笑道,“沈導會這么聽老太太的話?!?/p>
“倒也不是聽話,”他的聲線慵懶了些,“老太太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明眼亮。她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所以只會催我相親,催我戀愛,但絕對尊重我的意愿,不會逼我什么時候必須脫單或者必須和誰在一起,她偶爾也會說想我和我爸媽,但從來不會要求我們什么時候必須去看她。”他繼續(xù)道,“老太太陪我的時間比我父母都多,小時候我要什么,她給什么,要去哪,她帶去哪。如今我長大了,她老了,很多事情做了,又不會少塊肉,順從點、孝敬點是應該的。孝順、孝順,不就是這么來的嗎?”
保姆車后座椅背朝后調(diào)了點,沈醉本就頎長的身形被拉得更為舒展,他指節(jié)分明的、好看的手散漫地搭在棕木扶手上,棱角利落的俊臉被車廂頂部微微、微曖昧的暖色光源襯得半明半暗。旁人的驕傲是自內(nèi)而外的炫耀,沈醉的驕傲是自外而內(nèi)的收斂。
很奇怪,有時候他分明沉默著,卻總讓人忍不住把視線放在他的身上。喬皙也不例外。
他抬眸遇上喬皙的目光,用眼神詢問——喬總怎么了?她大方又坦蕩:“沈導好像在發(fā)光?!彼f完,自己都覺得這馬屁拍得相當自然且有氛圍感,麻煩沈導內(nèi)心膨脹一下,最好不小心答應她什么。而他也分外捧場,語氣帶著科學求知的嚴謹和慣用的溫和:“哪種光?”
她干笑,這話沒法接,謝謝。而她的沉默讓他的薄唇也勾出點幾不可察的弧度來。
半小時至酒店,保姆車停穩(wěn),自動門徐徐打開。沈醉探身從后排給喬皙拿了一盒伴手禮:“喬總好好休息,有空聯(lián)系?!?/p>
她當然知道“有空”就是“沒空”的意思:“沈導可以等我兩分鐘嗎?”
他禮貌道:“當然?!?/p>
她看他一眼,快步下車進入酒店大堂。她和前臺交涉時,后面有車過來,沈醉索性下車抽煙,讓司機把保姆車停到旁邊。
遠處天邊夜色黑而冷,近處燈光明亮,明暗交界的臺階上,男人站得隨便,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夾著煙,男人俊美慵懶的姿態(tài)很是好看。
喬皙出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她在心里第無數(shù)次感慨沈導不該做導演,應該出道。她斂了斂心神,三步并作兩步過去。
沈醉掐滅了煙,喬皙把手中精致的絲絨盒子遞過去。沈醉挑眉:“這是?”
喬皙:“看看?!?/p>
沈醉依言接過來打開,看到了里面那個花紋繁復、質(zhì)感厚重的羽毛鐲子。這是個手工品牌,分裸鐲、鉆鐲、寶石鐲,發(fā)小們送沈醉那枚中間嵌的瑪瑙,喬皙送的這枚中間嵌的祖母綠。多年前就以六位數(shù)的價格起拍的東西,現(xiàn)在價格破七位數(shù)很容易。
沈醉沒流露出什么情緒,蓋上盒子,遞還回去:“我和喬總一面之緣,太貴重了?!?/p>
她沒接盒子:“貴重才能代表誠意?!?/p>
他沒接話。她不惱,看著他,語氣認真又誠懇道:“雖然沈導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但我還想再爭取一次。見您之前,您之于我而言是二復老師指定要敲的導演,今天接觸下來,在我心里,您是能駕馭《見江山》的唯一人選,”她道,“我表達誠意不是要您接這個戲,而是想爭取一個給你劇本的機會。不過,我很肯定,您看了一定會接。”
喬皙很會談判,鋪墊承接遞進,每一環(huán)都恰到好處,給人一種親近感,而這樣的親近感與感情無關,她只想“近水樓臺先得月”。而此刻,樓臺上的月亮拉過喬皙的手,把盒子放回她手中。
“不是劇本的問題,而是古裝劇拍攝的強度和周期,”他有禮貌道,“雖然家里剛從財富榜第一名掉到第三名,但暫時不需要我賺錢維持,比起暗無天日的工作,我更向往一場浪漫純粹的愛情。”
她在心里恨不得騎到他頭上將他暴揍一頓,笑容卻是溫柔、甜美:“那就更要收下了?!?/p>
他不明白:“嗯?”
她的聲音清越:“禮物本來是送給一個才華橫溢、瀟灑倜儻的乙方,現(xiàn)在,”她頓了頓,“是送給我心向往之的一見鐘情?!?/p>
沈醉看向喬皙。她不閃不避,眼波瀲滟著,給了他最大的暗示和肯定。
優(yōu)秀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方式出場。她,一個以獵物方式出場的美女獵手,喬皙。
沈醉愣了片刻,唇間漫出道不可思議的笑聲。他身邊不缺愛慕者,也不缺談工作的合作方,但上一秒還在談工作,下一秒就表白的人,喬皙絕對是第一個。他道:“其實見面之前我就聽說過喬總,”迎著她的目光,他繼續(xù),“先是星光債務危機,高層丑聞纏身,喬總單槍匹馬把存劇打包賣給藍海衛(wèi)視,救了星光一命,然后操盤《飛花令》和《問劍》?!讹w花令》直接把兩個十八線演員捧成一線演員,《問劍》幫沈言曦復出,再奪獎?!?/p>
沈醉道:“都說喬總做事干脆,思路和手段非同一般,但我沒想到她能灑脫到……”頓了頓,他說,“拿愛情做籌碼來談項目?!?/p>
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裹在了微冷的聲線里。而喬皙聽完不覺得羞愧,也不急著辯解,反而溫溫和和地回道:“其實見面之前我也打聽過沈導。”她道,“天才,隨性,但凡好好當導演,能在‘豆瓣250出個小合集,但我沒想到,”話鋒一轉,她道,“沈導這樣的天才,還這么……”她像他那樣頓了頓,“不自信?!?/p>
不得不說,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上一秒讓人覺得她的言行有失妥當,下一秒?yún)s讓人覺得沒關系。他明明在質(zhì)疑她動機不純,她反而捧了他的個人魅力,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他看向她,她回看他。兩人距離很近,近到他能用視線去描摹她柔潤精致的五官線條,從下頜到菱唇,再到小巧的鼻尖。她眉眼漂亮,與他對視的目光大膽且平靜。
不遠處塔吊上的指示燈閃了一下、兩下、三下。沈醉臉上重新浮出笑意:“人在美好的事物面前自卑很正常?!?/p>
喬皙疑惑。我吹捧你是有求于你,你吹捧我是要做什么?
她覺得自己挺普通,好吧,她不謙虛了,她是有那么一點美貌,也很會聊天,可也不至于讓他上頭到說這種放低姿態(tài)的話啊。
就在她嘴角上揚,糾結現(xiàn)在提兩個人在一起會不會太快,提項目會不會顯得太功利的時候,沈醉微啞的嗓音再次響起:“我說的是今晚的月亮?!?/p>
她的臉色霎時僵住,難得拿捏不住話題。而他不再斡旋,直截了當:“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喬總都很特別,我欣賞你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所以不希望你把時間浪費在徒勞無功的事情上?!?/p>
她的嘴角弧度緩緩放平,沉默地著看兩人在地上的影子。
他看著她:“這么說吧,”他斟酌,“如果喬總你在進行很多種嘗試之后,確定了人生的第一目標是自由,而你剛好擁有自由,你會為了財富或者功名去放棄自由嗎?”
她攥了攥手里的禮盒:“沈導剛剛拒絕項目時說的是向往愛情?!?/p>
他語氣平靜:“用愛情回絕項目,用自由回絕愛情?!?/p>
他的思路很清晰。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其他人只能撤了,可喬皙嘴角努力地朝上扯出個弧度,還想爭?。骸罢娴臎]有那么一點可能嗎?如果可以——”
她故意模糊了主語。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想抓住。
而不管主語是項目,還是愛情,他的答案都很堅定。
“抱歉,沒有?!?/p>
他把冷掉的煙頭扔進垃圾桶,嗒,很細微的一聲響。
不遠處塔吊上的指示燈急急地亮了幾秒,驀地,光火滅在喬皙的眼里。
哪怕沈醉后來說當朋友沒問題,哪怕兩人作別時是他目送喬皙,回到房間后,她仍被鋪天蓋地的挫敗感席卷了。這種挫敗不是剛開始就告訴你不行,而是無數(shù)次給你希望,無數(shù)次接近成功,最后完全落空,再告訴你之前的希望是幻覺,是你自我感覺良好。
溫柔刀,無情刀,刀刀致命。
喬皙有些失神地卸妝、沖澡,直到整個人如爛泥般癱在床上,她的胸口還是悶悶的,喘不過氣來。她給唐素發(fā)了一條長微信,講了前因后果,五分鐘后,接到了唐素的電話。
唐素問:“睡得著嗎?”
喬皙長長地嘆了口氣:“真的,從來都是我拿捏別人,就算我老爸,就算前任,都沒拿捏過我,今天竟然被拿捏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報應?”
電話那頭的唐素大概在哄孩子:“能到搞定沈醉層面的圈里人,誰不是人精,人精都說搞不定的人,你怎么會覺得容易?”
喬皙用腿夾著被子,仰天長嘯。唐素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你打算怎么辦?明天回去?要不要再努力一下?”
喬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人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怎么努力?再努力,也沒結果?!?/p>
唐素補刀:“還要加上一條不識好歹的罪名?!?/p>
喬皙“哇”的一聲,更絕望了。
這天晚上,睡眠一向差的喬皙做了個夢。她夢到自己和沈醉站在酒店門口分別,自己謝謝他的坦率,他謝謝和自己的相遇。
她問他可以做朋友嗎,他說沒問題,她笑著說“那我們以后就是朋友了”。
他忽然變成怪獸,一口吃掉她,吃完還咂巴咂巴嘴,說:“朋友什么的,最好吃了。”
城市另一端,睡眠素來好的沈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不知道原因,輾轉良久,還是吃了兩片褪黑素才勉強睡去。
第二天早上,喬皙醒來時,手機已經(jīng)自動關機了。她用床頭的電話叫了份早餐,手機插上電,哈欠連天地去浴室沖澡。她出來時,哈欠沒了,早餐到了,手機也自動開機了。
她坐到早餐架前,用馬克筆在“四季祝喬女士擁有美好一天”的水晶卡板下回了個“謝謝”,這才慢條斯理地邊吃早飯邊回復微信。
她先和助理對了一下近幾天的行程,讓助理訂了今晚回霖城的高鐵票,然后和一個同在渝市、新項目有簽約意向的編劇約了中午的飯局,再回復老友喬悅,說下午可以去喬悅的劇組探班,最后點開《晚街》劇本群,看編劇新發(fā)來的前六集。
劇本很精彩,恰如窗外大片云朵與朝暉掩映。
喬皙倚在窗邊沙發(fā)上,腦子里想的卻是其他事情——二復不可能改變要沈醉執(zhí)導的意愿,沈醉不可能來,自己和吳霜的對賭剛開始就被逼到了生死局——她的心態(tài)有些崩,轉念想,大不了跳槽,大不了出局,大不了東山再起,退路有的是。這么想著,她心里好受了些許。
她看完劇本前六集,已經(jīng)快中午了,她給編劇發(fā)了個簡單的反饋,接著預約了酒店提前將行李送去高鐵站寄存的VIP服務,然后開始收東西。
沈醉昨晚送的伴手禮和拒收的禮盒都在茶幾上,而昨晚還溫柔地對沈醉表白一見鐘情的喬皙此刻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隨手把兩個盒子扔進行李箱。
編劇叫五十步,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和喬皙加了三年微信好友,現(xiàn)在才有機會合作。
飯桌上,喬皙大概闡述了一下項目內(nèi)容,《時代洪荒》,一部講國企改革的年代劇,難點有二,一是對細節(jié)的要求比較高,沒有親身經(jīng)歷,很難寫,二是人物群像塑造問題。
剛好,五十步的上部劇是歷史群像,他轉編劇之前是國企技術員。
喬皙讓他報價,他表達了想和她合作的強烈意愿,讓她先開,她開的含稅八位數(shù)剛好是他的預期。五十步豪邁地以茶代酒:“喬總爽快?!?/p>
喬皙從不虧待創(chuàng)作者,笑著舉起茶杯,和他輕碰:“合作愉快?!?/p>
從飯店出來,她打車去了喬悅劇組,喬悅見到她,萬分驚喜。兩人擁抱完,喬悅把“當紅炸子雞”陶然叫過來給喬皙打招呼,沒想到陶然來了就不走了,一口一個“皙姐”,嚷嚷著要和她合作。
她敷衍,忍不住笑:“是不是每來一個探班的制片姐姐,你都這樣?”
陶然連連大呼冤枉:“哪有,我只對皙姐這樣,那個詞怎么說來著,一見如故?!?/p>
喬皙故意:“真的假的?”
陶然信誓旦旦:“比真金還真?!?/p>
喬悅嫌棄:“就會看人下菜碟?!?/p>
喬皙笑。
三人聊了一會兒,陶然被現(xiàn)場導演抓去上戲,喬悅又把其他主演喊過來給喬皙認識。喬皙挨個打了招呼,加了微信,有個剛滿十八歲選秀出道的小女生長了雙水靈的鹿眼,她忍不住夸了兩句,然后買給全劇組的奶茶就到了。
喬悅笑得虛情假意:“又麻煩喬總破費了。”
喬皙輕推喬悅:“你可拉倒。”
喬皙又和喬悅聊了會兒項目的事情,準備離開。
喬悅讓自己的保姆車送喬皙,她沒和自己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姐妹客氣。
午后陽光暖融融地鋪了一地。保姆車上,喬皙收到剛加微信的年輕演員們發(fā)來的賣萌表情包。她一一回復,將聊天框再朝下拉,她看到了方雨妍發(fā)來的語音消息。
喬皙把手機拿遠了些,皺著眉頭點開第一條,方雨妍嗲里嗲氣的聲音響徹車廂。
方雨妍:每次我自己開項目,不是主演改劇本要瘋狂出飛頁,就是籌備那邊搞不定的事情,大大小小一堆事,全都交給我處理,我還是第一次接這種什么都安排好的項目。
喬皙心說,那不叫接,叫搶。
方雨妍:我還跟林程說,剛進組可能會很累,沒想到,什么都不用我操心,皙姐就是厲害。
喬皙心說,不是我厲害,純粹是你垃圾。
方雨妍:不過,這樣也不好,要我操點心吧,我愧疚感還能少點,偏偏我什么心都不操,就很過意不去。你知道的,我臉皮很薄。
喬皙心說,自信點,你臉皮很厚。
方雨妍:皙姐,皙姐,下次我手上有好項目,一定還給你。
喬皙槽多無口,忍住想吐的惡心感,一個字一個回復。
喬皙:不用下次,你已經(jīng)給了《見江山》啊。
方雨妍“說話中”斷斷續(xù)續(xù),然后發(fā)來一條六十秒的語音信息。
方雨妍:皙姐,有個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才知道,原來人家沈醉是華視大股東,沈言曦的堂哥,妥妥的資本圈大佬。人家說他拍《弒宴》都是玩票的,更別說其他……
方雨妍故意這么說的。我知道你和吳霜簽了對賭協(xié)議,但大家都是為公司好,對不對賭沒關系……
方雨妍繼續(xù):不然,這樣,等你這陣忙完回來,我和你一起去見吳霜,我?guī)湍阍谒抢锴笄笄?,他應該會松口…?/p>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后退。喬皙一遍遍聽著方雨妍的語音,冷笑不止。喬皙和方雨妍之間的恩怨說俗套也俗套,說狗血也狗血。
四年前,喬皙放棄所學的金融專業(yè),投入了影視行業(yè),進了星光傳媒唐素團隊做發(fā)行。半年后,方雨妍也進來了。先入職的喬皙拿后入職的方雨妍當妹妹,對她處處照顧,她卻轉頭就和喬皙交往四年的初戀男友林程搞在了一起。喬皙撞破他們的奸情后,高大帥氣的林程跪在她面前哭得聲淚俱下、認錯挽留,甚至一巴掌一巴掌朝自己臉上扇。她道了句“沒必要”,把門一摔,走得頭也不回。
半個月后,林程進入星光財務部,一個月后,方雨妍在朋友圈秀恩愛,表示和他在一起了。林程和喬皙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會送她來公司,不少同事知道他是她的男朋友,這廂方雨妍和他在一起,大家多多少少都在議論。方雨妍也不急,只是時不時跟團隊走得近的人吐露心聲,諸如:林程是和喬皙分手后,才和自己在一起的。喬皙外表看著性格好,其實骨子里冷漠、強勢、控制欲強,林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痛苦、抑郁,自己的出現(xiàn)簡直是一道光,拯救了他……
一傳十,十傳百,流言就換了風向。有人問喬皙要不要跳槽,方雨妍屬實硌硬人。喬皙回說:“我為什么要走,錯的又不是我?!?/p>
有人問喬皙要不要在同事面前揭穿方雨妍和林程的真面目。喬皙回說:“沒必要,死者為大?!庇媒?jīng)濟學里的一句話講,喬皙從不為打翻的牛奶哭泣。
后來,方雨妍擔綱制片的小網(wǎng)劇一會兒有朵水花,一會兒沒朵水花,喬皙在所有人說唐素壓榨她、勸她離開唐素的聲音中跟在唐素總制片后面掛了三部劇的制片人,等到第四部《問劍》,她幫公司渡過難關。唐素作為獎勵,親手給她牽了一線演員的線,自己退居總策劃,她任總制片。
正劇,權謀,收視紀錄,僅用這一部戲,喬皙就站上了行業(yè)頭部。眼看她甩開方雨妍一大截,沒想到公司重組、唐素辭職,來了個特別“欣賞”方雨妍的副總裁吳霜。
他一路喂資源,硬生生用數(shù)量把方雨妍推到和喬皙差不多的位置上,然后有了現(xiàn)在。喬皙做什么發(fā)型,方雨妍也去做;喬皙買什么包,方雨妍也去買;喬皙跟了兩年的《雨霖鈴》,方雨妍光明正大地搶走……
喬皙收回思緒之際,喬悅來了電話。
喬悅道:“有個事,我忘跟你說了,之前藍海二把手不是想挖你去平臺做制片嗎,就總在我這打聽你。后來有一次有個飯局,吳霜和方雨妍都在,他們跟那二把手說了什么,后來那二把手見我,就再也沒提過你。”她壓了點聲音,“這事兒怎么說呢,就很微妙,你感受感受?!?/p>
喬皙眼睫微垂:“謝了?!?/p>
喬悅嗐道:“我們之間說這些,有空一起玩啊?!?/p>
喬皙和喬悅閑散地聊了兩句,喬皙剛掛電話,方雨妍的語音又來了。
方雨妍:皙姐,你在公司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反正《見江山》你吃不下,不然我跟吳霜說,把你的團隊并到我的團隊來,我們一起做,你覺得怎么樣?
喬皙的鼻子里漫出一絲嗤笑,毫不客氣。
喬皙:我并到你團隊的話,誰是總制片,誰是執(zhí)行制片?
方雨妍回復:我當然想把總制片的署名讓給皙姐,但吳霜肯定不同意。沒關系,皙姐,我們可以明降暗升,事情的決定權都給你,我署個名就行。
誰都知道署名最值錢,大家拼死拼活就為了爭個署名,方雨妍這話幾乎就等于把巴掌朝喬皙的臉上扇,一邊扇,還一邊說“我就是看不慣你,你能怎么辦”。
就在這時,吳霜來了條微信。
吳霜:進度如何?
他掐點掐得像和方雨妍唱紅白臉一樣。喬皙緊握手機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臉上卻被氣出了笑。
她素來是,碰壁,可以,向垃圾低頭,不行!你越搞我,我越厲害。
從前因為唐素在,她沒走,如今總監(jiān)層級以下,她手里的股權遠多于方雨妍在內(nèi)的其他制片人,僅少于吳霜。所以,要走也是別人走,絕不可能是她。她笑著取消了回霖城的所有安排,交代助理退了高鐵票,然后掃了眼車窗外,客客氣氣地對前排司機道:“師傅,麻煩靠邊停一下。”
司機“啊”了聲,遲疑說:“不是去高鐵站嗎,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司機好心提醒,“而且這里是開發(fā)區(qū),前不巴村,后不著店的,連車都不好打,天氣預報還說待會兒有雨?!?/p>
喬皙的笑容愈發(fā)燦爛:“就是這里?!?/p>
傍晚六點,綿綿小雨給城市加了柔光濾鏡。晚高峰的車水馬龍在城市中央?yún)R成一道道喧囂的亮線,稍偏的水云間園林別墅則安靜得連雨敲瓷磚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沈醉最喜歡這樣的天氣,自己炒個底料,買一堆新鮮食材。屋外雨越下越大,他一個人在家里邊涮火鍋,邊看電影,滾熱的紅油咕嚕嚕冒著泡,鮮香軟嫩的蝦滑伴著油面恣肆散香。這種時候,別說工作和甲方,就算他沈家祖宗叫他,他也不可能離開他的飯桌分毫。
只是電影剛開場,嗡嗡嗡,手機震動。沈醉拿過手機一看——來電人,喬皙。
沈醉覺得自己昨晚已經(jīng)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而喬皙絕對識趣。
那能有什么事呢?他想不出來。出于禮貌,他按下接聽鍵,一秒靜默后,一道著急無助的女聲裹著風雨傳到他的耳朵里。
“沈導,很冒昧地打給你,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沈醉不確定道:“喬總?”
喬皙似乎不想讓自己顯得委屈,語氣強撐著平穩(wěn):“沈導,是這樣的,我去高鐵站的路上不小心下錯了地方,我想重新打車,可是沒有打到?!?/p>
沈醉沉默。
“我給我助理和朋友打電話,她們都沒接,”不管喬皙工作上多雷厲風行,拋開工作,她也不過是個敏感、脆弱的女孩子,“沈導,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沈醉仍舊沉默。
喬皙察覺他的沉默,想努力平復情緒,可她越平復,壓抑的哭腔在風雨中就越是清晰。
“我一個人,找不到路了,手機也快沒電了?!彼刂撇蛔〉剡煅实?,“而且,天好黑,雨好大……”
她對自己堪稱絕倫的演技非常滿意,但她很有上進心,試圖穩(wěn)中求進。于是,她在沈醉的沉默中哽咽著,還如雨夜?jié)皲蹁醯陌咨彴爿p顫一下。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