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西西
泊櫓山五個山頭,由東北向西南
滑去
大地的一個拳頭張開,至今沒有收緊
在密林中,我們的交談一次次被藤蔓和枯枝
絆倒,手掌沾滿蟲子的輕聲驚叫
回彈的枝條,最終保持了安靜與平衡
空心的竹子暗藏一節(jié)節(jié)陽光和風(fēng)聲
我聽了又聽
它們對磨刀石的下落守口如瓶
第三峰下湖水清幽,它們
是否還在流向時間的下游?難道,是昨晚
泊櫓的那條船載走了磨刀石嗎?
當(dāng)我們疲憊地坐下,那是一塊大石頭上
安放著四塊小石頭。這一刻
我們呼吸一致,擁有相似的表情
船已靠岸,木槳退回林木
對于這個世界,我心懷善意
不再有刀可磨
東沙古鎮(zhèn)穿過洋面,穿過風(fēng)
來到我身邊
干凈,慈祥,像露水洗過的清晨
它看了我?guī)籽?,帶著鹽、魚群和藍(lán)
走進(jìn)我身體里的解放路
天空晴朗,倒映著秋天
浪花開得很慢
海面上升起的帆,是東沙鎮(zhèn)命里的閃電
是時間撕不毀的存根
給咸魚翻個身,看它搖著尾巴
游進(jìn)漁業(yè)博物館,叫醒沉睡的族類
星辰紛紛浮出水面
為我們遞上聲音和光
老屋還是老舊的樣子,石凳上的鰻干、海石花
像晾曬著一片海,或一場
略大于沙灘的夢
我用貝殼作幣,買走云朵樣的陣陣濤聲
一陣風(fēng)經(jīng)過老街
風(fēng)里伸出的手,把瓦楞里的草搖晃幾下
又扶正。灰色墻壁上
嘴里吐火的魚群,隊列參差地游過木陀河
更早的風(fēng),吹走了岸上的
人物、情節(jié)和時間
幾只不明戶籍的鳥雀拍打著翅膀
假裝在飛。跌跌撞撞的叫聲,沒有叫醒
木格窗后的雕花老床
也沒有叫醒木陀寺的銅鐘
已經(jīng)是下午,仍有無數(shù)新鮮的光從葉片中漏下來
老郵差騎著哐啷作響的電動自行車
悻悻地,茫然于無從投遞的地址
我能看到的聲音極為有限,春天進(jìn)入老街
也會迷失方向。整天
醉醺醺的釀酒師,喉嚨里含著起伏的波浪
他告誡我:不要隨便議論時光
銹,是生活里的常見病
只有蓬勃的雨水才能擦亮老街的面孔
我來過的地方還有人會來,我沒去過的
有人代替我去
老,是如此狹窄、孤獨
當(dāng)另一陣風(fēng)從內(nèi)心卷起,我拖著長長的影子
又年輕了一回
海拔六百米的草和荊棘,榮過了又枯
萬徑人蹤滅啊
很多年前,一只老虎吃光了這里的野薔薇
木陀山,窮得只剩下一些根
北風(fēng)吹著,天空更加空闊了
星辰各自歸位
樵夫在樹樁下沉睡。磨刀的石頭
上面,長滿枯干的青苔
烏鴉拍打著翅膀,跟夜色比黑
枯枝晃了又晃,像一桿丟失秤砣的秤
無力稱出它自夸的榮耀
我沾滿塵土,宿于此,無非想要
離月亮近一點
離還沒落下的雪,也近一點
落葉如崖,崖的背后是什么?
云霧掛上馬頭墻
古舊的仍然古舊,滄桑的繼續(xù)滄桑
山風(fēng)陡峭地劃過綠葉,此起彼伏的喧嘩
讓人懷疑,它們
是否在醞釀一場揮金如土的盛宴
黃燦燦谷香從梯田里涌上來。每年秋天
稻米總有辦法走上生活的高處
每粒粗糙的谷子,都包裹著一顆瑩白的心
天池晃動著好天氣般發(fā)亮的水
柔軟的藍(lán),慢騰騰走過石頭和草尖
把季節(jié)往后推遲三米多——
花朵太輕。紅葉是通往深秋的秘徑
那口一千年前的古井,成為指南村走漏風(fēng)聲
最大的漏洞
在指南村,你遇到每一個手持相機(jī)的人
都是劫色的大盜,他們
眼神迷離,燃燒著愛恨交織的火苗
此刻夜深,但應(yīng)比木陀河
稍淺一些。我們無意冒犯這纖薄的寂靜
也明白月色
如危崖,美而不可久坐
過廣福橋,憑欄,算是摸著石頭過河
卻無須知曉,一條前朝遺留的路
終將通往何處
我們中間必有一個是隨著流水回溯的古人
那對似睡非睡的石獅子,是否
還能辨出他的面目?
臨街的窗戶總是半閉半敞,秋夜南風(fēng)清瘦
吹走的,又豈止是
聲音和時間?
再飲。木陀河沿著光影
游入杯中
餐桌長而寬闊,足以供我安放一夜流水
豐義有山,春日遲遲,大地板結(jié)的臉
有一半的松動。風(fēng)到山前就止步,
櫻花爛漫,但開得克制。有幾只蝴蝶停在上面,
又飛走,像走馬觀花。
月湖的水位又高了些,白鷺深一腳淺一腳
試探豐義的體溫。
正午時分,陽光明顯響亮起來——
從來沒有一種已知的美,被允許白白浪費。
礦洞幽深,有人逆行而來。
他告訴我,石壁里還存留著開山采石的喧囂余音,
有輕快鳥鳴,以及竹筍破土的尖叫。
——更多的時光與事物,在此被重新提及。
錯肩而過的那刻,他又說,在豐山,我們不過
都是石頭粉碎后的別稱:石子,瓜子片,四分子……
豐義土地上長出的豐山,難道僅僅
為了拉低藍(lán)天的距離?
在“飄樓”的平臺上,我們飲茶小憩,看到
茶花明媚,胖嘟嘟的白云四處閑蕩。
危險的事情往往令人迷醉:幾萬米深的春天
簇?fù)碇税佼€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