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吉，元代準(zhǔn)噶爾語，主要釋義，意為場圃?？梢韵胍?，準(zhǔn)噶爾盆地之場圃，沃野寬闊，四境田疇，足資耕收，是名副其實的場圃。場圃意味著生機盎然，養(yǎng)育冀望?！痘刈逦膶W(xué)》作為昌吉地區(qū)面向全國公開發(fā)行的文學(xué)刊物，自2022年第一期始，以“場圃集”為長期固定專欄，就是用心良苦為本土各族青年作者盡培育之力，知責(zé)于心，相扶相攜，奮發(fā)有為，跋涉于文學(xué)漫漫路。

瑞雪豐年我的夢

哈那提汗·阿布力哈力

你瞧，凜冬已至。一天之內(nèi)，大地已被潔白的雪花所覆蓋。我們很想念白絨絨的雪花，大地像是蓋了一層厚厚的白色被褥，塵土也不再飛揚。對大自然這樣的饋贈，我們很是欣喜，時常會真心誠意地祝愿：“大雪，繼續(xù)下吧！”對大自然而言，白雪帶來的歡樂是與眾不同的。

這讓我想起20年前的第一場雪，那一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即我剛剛邁向新生活的一個時期。

在天山巍峨連綿的懷抱里有一個祥和安寧的村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它坐落在天山腳下，位于距離市區(qū)150公里的山間。即便交通不便，道路崎嶇不平坑坑洼洼，但依山傍水的村民們卻豁達開朗，慷慨大方，鄰里間也非常和諧。

那一天是10月17日，陰云密布。近午時分，刮起了微風(fēng)。那條夏季水流湍急，讓人望而卻步的河流，此時也不再那么洶涌。河岸彌漫著濃霧，河水晶瑩剔透，清澈見底。

午休過后去上班的路上，下起了雪。一進辦公室才發(fā)現(xiàn)，午休回家時放進爐灶的煤塊兒此時燒得正旺，爐子的兩側(cè)和排煙管底部被燒得通紅。還沒有通電的辦公室顯得有些陰暗，我不記得自己接下來伏案批改作業(yè)坐了多久。

那天，我比往日來得早一些。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同事們也先后來到了辦公室。我們的同事兼長輩斯蘭木老師也趕來上班，進門之前在門口跺跺腳清理著鞋底，揮動帽子拍打著全身的雪花，然后走了進來。

“來吧，來吧，請你準(zhǔn)備下雪書吧。”斯蘭木老師開玩笑地對我說道。死氣沉沉的辦公室里瞬間有了一點生氣。我透過虛掩著的門縫向外望去，只見外面早已大雪紛飛。

“剛剛還萬里晴空呢，是您把嚴(yán)寒和瑞雪帶了過來呀！”我也開著玩笑回道。

斯蘭木老師看到從虛掩著的門縫吹進來的寒氣便順手將門關(guān)上了。

我透過窗戶向外望去，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隨風(fēng)緩緩飄落在地上。辦公室的后面是一面高聳的崖壁，并一直朝后延伸，最后與聳入云霄的山峰連在一起。還沒有被牲畜啃吃過的野草和芨芨草都耷拉著腦袋，纖細的根莖也隨風(fēng)彎曲，落在它們身上的雪花唰的一聲掉落在地面。

從山谷到那個叫作巴拉拜的山峰一帶，有無數(shù)只雪白的蝴蝶紛紛起舞，隨風(fēng)飄飛，又愜意地落下。

“你在想什么呢？”斯蘭木老師走來問道。

“啊，我嗎？這是多么美麗的風(fēng)景，多么清新的大自然哪！”我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波瀾如是回答。

“那你就拿起筆把這個景色描寫下來吧！”斯蘭木老師蹺起二郎腿斜著身子坐在椅子上，接連猛吸了幾口香煙。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有一只眼睛是瞇著的，甚至連皺紋也像有了生命，整個臉部都在顫動。

“我可沒有那個能耐呀。”我忐忑不安地回道。但此時我已經(jīng)心潮澎湃。

斯蘭木老師斜著身子坐在椅子上，抽完了手中的香煙，然后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一支紅墨水鋼筆開始批改學(xué)生們的作業(yè)。

“那好吧，我就不妨礙你繼續(xù)遐想了。我下午沒有課程安排，那就批改作業(yè)吧?！彼麛D弄了一下眼睛，露出一副笑臉開始批改作業(yè)。

《靜 極》（油畫） 馬小寶 作

我依舊透過玻璃望著窗外。學(xué)生們早已坐進教室里開始上課，沒有一點響聲。此時，寂靜無聲的原野掖緊雪花棉被，將一切都收攏起來了。此時，一種思緒開始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噴涌。

飄落的初雪你是多么神奇，

我的夢想已隨你迎風(fēng)飄舞。

高聳的山峰戴上白色紗巾，

茂密的樹林披上白色長衫。

廣袤原野披上潔白的雪被，

入云山峰熠熠生輝耀雙目。

你是滋潤生命萬物的饋贈，

將潔白的雪絨花獻給世界。

大地萬物像白衣天使一般，

所有的生靈顯得神采奕奕。

弱者發(fā)出了充滿悲苦的聲音，

尊崇純潔還有悲天憫人情懷。

在隨風(fēng)飄舞的潔白雪絨花中，

人們已經(jīng)激情涌蕩靈感迸發(fā)。

他們不忍踩踏潔白的雪絨花，

有些人已小心翼翼腳步輕輕。

孩子們在雪絨花中嬉戲玩耍，

在雪堆上打鬧翻滾喜笑顏開。

如果能用白雪堆砌一尊雪雕，

對所有的人來說無疑很新穎。

潔白的雪花讓黑夜不再幽暗，

沒有亮光小路照常依稀可辨。

雪絨花也帶來了刺骨的寒冷，

將晶瑩剔透的冰凌掛滿樹梢。

我心底的夢想因為你而勃發(fā)，

溫暖已經(jīng)充斥我的渾身上下。

因為平日經(jīng)常身著單薄衣褲，

你飄飄灑灑落下令人羞紅臉。

此時，下課鈴聲響起，孩子們跑出來課間休息。追逐打鬧的孩子們朝對方扔雪球興奮不已。寬闊的操場好像容不下這群活潑好動歡樂萬分的孩子們。有的孩子甚至繞著房子跑來跑去，也不忘繞著辦公室跑幾圈。

我再次默念了剛剛寫好的那首詩歌。而一直在批改作業(yè)的斯蘭木老師卻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之前翻動作業(yè)本和鋼筆發(fā)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緩緩抬起頭，又?jǐn)D弄了一下眼睛，依然斜著身子坐在椅子上說道：

“好了，孩子，你朗誦一下，我來聽聽！今天你寫的詩歌就算是你給我下的雪書吧?！彼固m木老師笑臉盈盈地看著我。

“那我就朗誦一下吧，您可別批評我啊?！彪S后我就朗誦了起來。

“哎喲，真妙?。∧氵€真是個詩人啊，不錯！”斯蘭木老師朝我豎起了大拇指加以稱贊。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這話真不假！斯蘭木老師的夸贊著實讓我高興了很久。

如今，那一天過去已經(jīng)整整20年了。來到平原上的學(xué)校之后，我才感覺到在山區(qū)的學(xué)校度過的三年仿佛就像三天一樣轉(zhuǎn)瞬即逝。

我在一群擁有雄偉大山一般開闊胸懷的師長們之間成為一名教師，在那樣一個和諧的氛圍中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暫且不提我在山區(qū)那些年讀過的那些書籍，因為與一群心底坦蕩、勤勉奮進的人一起生活，我從他們的寬廣胸懷與堅韌不拔的精神之中學(xué)到了人生必須具備的博大胸懷與淵博學(xué)識，讓我懂得了保持精神純潔與榮辱不驚的奧秘。

今天，第一場雪來了。我們等這一場初雪整整一個月了。這一場初雪比往年來得要晚一些。這一帶頓時銀裝素裹。

即便過去了20年，大自然依然保持著以往的景色，絲毫沒有變化。而人呢？當(dāng)初在我剛參加工作時，用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我的額頭，心疼呵護我的一些年長的同事已撒手人寰，離我遠去了。每當(dāng)大雪飄落，我仿佛會在潔白的雪絨花中看到他們那一張張慈愛的臉龐。

我一直心存善念——保持深切的良知與純潔的友愛。

這會兒，剛剛還紛飛起舞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天空偶爾還會出現(xiàn)零星飄落的雪花。下班鈴聲已響，停在大門口的校車載著一部分學(xué)生發(fā)動了引擎，孩子們個個喜笑顏開。

在不到30分鐘的時間里，學(xué)生們都背著書包散去了，教師們也準(zhǔn)備打道回府。即便下了初雪，室外也不太冷，還比較暖。同事們伸出手刮著汽車玻璃上那些霜花，個個面帶笑容。

通往市區(qū)的道路相當(dāng)濕滑，路面上結(jié)了薄薄的冰。往日疾馳的車輛此時放緩了速度，司機們都小心翼翼的，極力避開落在路面上并結(jié)成冰的積雪。路上也有因打滑沖出路面停在路邊的幾輛車。

相比初雪帶來的喜悅，看到路面結(jié)了冰的積雪更會讓我忐忑不安。以至于看到路上沖出道路的車輛時，忘記了播放手機里的那幾首優(yōu)美的歌曲。我跟隨緩緩前行的車輛終于來到了市區(qū)。

市區(qū)的道路干干凈凈，也很寬闊，但沒有雪。天空陰云密布，略顯昏暗，既沒有風(fēng)，也沒有一滴雨。來來往往的車輛與匆忙趕路的人流都顯得繁忙，甚至無暇前去各家探望做客。路上到處都是駝著背，埋頭看手機，機械地邁動腳步的人們。

我穿行在一座座高聳入云的樓宇之中，來到一座居民樓前，乘電梯來到了第18層。我敲了敲一扇門，門被打開了?？匆娢业囊粍x那，10歲的女兒欣喜若狂地撲進了我的懷抱，摟住了我的脖子。拄著拐杖的母親也滿臉笑容地迎接了我。家里暖洋洋的，剛才那徹骨的寒冷與雪花已沒了蹤影。

我來到了窗邊向外打量著。西南部的丘陵地帶早已被白雪覆蓋。再往上天山山脈的一座座山峰已經(jīng)變得朦朦朧朧?？磥砟沁呉呀?jīng)被大雪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了。我最初參加工作的地方，我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留在了那片暮靄之中。

母親粽子里的故鄉(xiāng)情

徐 云

端午臨仲夏，而新疆的夏季才剛剛開始。今年天氣熱得早，雨水也多，快到端午節(jié)的時候，蘆葦葉子已經(jīng)很大了，母親又開始忙碌起來，那就是包粽子。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母親把所有需要的物品搬到了大落地窗前，一邊包著粽子，一邊絮叨著過往。趁著這個熱度，解開了我埋藏在心底的一個疑惑。那就是：母親為什么總是熱衷于包粽子？

6月初的江南水鄉(xiāng)，正是水稻抽穗揚花的季節(jié)，田野、村莊彌漫在稻花的香氛里，家家戶戶從早忙到晚，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抓緊時間施足肥，好讓成熟的稻谷粒大飽滿。

一位能干的母親穿梭在稻田里，回到家里更是顧不上換衣或是撣去衣服上沾滿的稻花，隨著她走進走出做飯洗衣服，那稻花的香氣便在屋里彌漫開來。她有三個孩子，大閨女已經(jīng)出嫁，兒子也有了媳婦。母親和小女兒一起生活，她辛勞而滿足，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美妙的場景在一個早晨突然停止了。這位母親剛剛拿起耙子，她要把小溝渠的草清理掉，然后把水引到稻田里。她的肚子絞肉般地疼起來。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jīng)躺在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里，是被村民發(fā)現(xiàn)后送去的。

診斷結(jié)果是宮頸癌晚期，醫(yī)院告知讓回家調(diào)養(yǎng)。突然的變故，讓這個家像鐘停止了擺動。

這家的男人早幾年在挑河（冬季把河道的淤泥挖出來放到岸邊，人工用扁擔(dān)和筐把泥巴挑到別處）中咯血，不久后去世。

這位母親陷入昏迷。小女兒哭得昏天黑地。家里來了姨媽、舅舅，還有幾位親戚幫著準(zhǔn)備后事。

一天下午，昏迷中的母親突然醒了過來，說了一句：“端午節(jié)到了吧，想吃粽子啊?！?/p>

可是，她的女兒還不會包粽子?？纯慈諝v，第二天就是端午節(jié)，女兒決定去姨媽那里討粽子。

天剛蒙蒙亮，女孩安頓好母親，便趕往離家20里地的姨媽家。姨媽用一塊白色方布包了10個粽子，催促她快點趕路，好讓母親趁熱吃。

回到家后，她當(dāng)母親和以往一樣睡著了或是昏迷中?？墒?，母親再也沒有醒來，也沒有吃到這最后的粽子。

凄厲的哭聲在村子的上空回蕩。這一天是1959年的端午節(jié)。

接下來，村子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號召年輕人去新疆支邊，宣傳動員緊鑼密鼓，很多年輕人都相繼報名，這個女孩也報了名。

得知要去新疆，姨媽用剩下的糯米包了20個粽子，又包了一小包白砂糖遞到女孩手中，叮囑道：“我可憐的孩子，你要堅強，好好活著。路上餓了或是想我們了就吃個粽子吧。”女孩用那塊白色方布包了粽子，和姨媽、哥哥、姐姐告別，踏上了西去的列車。

這個母親是我的姥姥，這個女孩是我的母親。那一年，我的母親15歲。

5月，草長鶯飛，天山以北的中部地區(qū)漸漸進入了夏季。

天氣炎熱，陽光暴曬，田里干活的母親實在困倦得厲害，便到田埂上歇息。這時，一小片蘆葦叢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過去摘下了一片葉子。那寬寬的蘆葦葉，瞬間在姥姥寬厚的手掌中變成了錐形的小角粽子；姥姥將母親攬入懷中，靠在姥姥寬厚的肩膀上；一片一片的蘆葦葉，慢慢地變成了姥姥床前的粽子……

啜泣聲引來了姐妹們，大家七嘴八舌起來，故鄉(xiāng)那熱鬧的端午節(jié)場景浮現(xiàn)在眼前，賽龍舟、買香包，還有那白白胖胖的小角粽子……

突然一陣狂風(fēng)襲來，大家的衣服染成了土黃色，臉上一摸一層土，頭發(fā)里全是沙土?！斑@鬼天氣，就別想過端午節(jié)了吧?！薄坝猩匙映?，就別想有粽子吃?！?/p>

“我給你們包粽子吃。”母親突然說了一句。姑娘們并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有了包粽子的念頭，母親也只是將這個心思藏在了心底。

村子里的原住民，他們大都來自甘肅，在新疆生活了幾代人，我們稱他們?yōu)樾陆?。那時候的村莊，散落在沙漠戈壁上，杳無人煙，非常荒涼，方圓3公里的村子，只有5戶原住民，人口不到100人。那時候的新疆人是不會包粽子的，過端午節(jié)也沒有粽子，他們過端午節(jié)時，做一種美食叫粽糕，就是燙面油餅里夾著米飯的那種。這個米飯是用籠屜蒸的，蒸的時候，先在籠屜上鋪一層蘆葦葉子，再把泡好的大米攤在上面，米的上面再鋪一層蘆葦葉，這樣蒸出來的米飯就有了蘆葦葉的清香。端午節(jié)的時候，天氣非常熱，有條件的，把蒸好的米飯用瓷盆裝好，蓋好，用布包嚴(yán)實了，放在筐里，再用繩子把筐吊在菜窖的半空，這樣吊個一天一夜，拿上來的米飯是冰涼的。這期間，主婦們開始做燙面油餅，面粉用開水燙過后炸出的油餅是甜的。把菜窖里拿上來的涼米飯攤在一個炸好的油餅上，再在米飯上撒些白砂糖，然后將油餅卷起來，這樣一個粽糕就做成了。吃一口，冰冰涼涼，香香甜甜，沁人心脾，非常好吃。

包粽子是一門手藝活兒，別看是把泡好的糯米包在粽葉里，但凡是做過的人都知道不好包，不是松松垮垮不像樣子就是到處露餡。包得好的粽子應(yīng)該是整齊緊致、有棱有角的。

那時候的新疆，糯米非常少，母親要經(jīng)常去街上的商店里看看，只要有糯米，母親都要買一些，一點一點地攢起來。

實際上，我的母親是不會包粽子的。為了學(xué)會包粽子，她想出一個辦法，用土、沙子、蘆葦葉、芨芨草學(xué)著包粽子。這樣，在田間地頭、渠邊沙堆旁，總能看到年輕的母親抱了一堆蘆葦葉、一把芨芨草，一遍一遍地包了散，散了包，雖然能包出一個粽子，那就不叫粽子，是個用蘆葦葉裹出來的土疙瘩、沙疙瘩。怎么才能把那個錐形的小角粽子包得有棱有角呢？像過慢鏡頭般，記憶中，姥姥包粽子的畫面在母親面前浮現(xiàn)，大拇指在哪個位置，二拇指、三拇指怎么配合，無名指和小拇指好像也沒閑著，慢慢地，母親開悟了，包粽子是要兩只手配合起來，十個指頭不夠用，還要牙齒幫忙拉緊芨芨草的技術(shù)活兒。手指上劃出了一個個小口子，把手伸進沙土里和一下，母親繼續(xù)包她的土粽子、沙粽子。

一天，太陽落了山，天快黑的時候，母親那雙干裂、粗糙、小口子上還結(jié)著疤的手，捧回了一堆有棱有角的土粽子、沙粽子。

從此，母親會包粽子了。對于我年輕的母親，對于一個在新疆開始新生活的南方女孩來說，內(nèi)心是多么地激動。

粽子對于母親，有著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那記憶就是姥姥床前的粽子。那粽子里有愧疚，更有母親的精神寄托。有了粽子，就像姥姥在身邊。

當(dāng)滿屋子飄著葦葉的清香時，姑娘們別提有多高興，“真香啊，這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味道?！?/p>

來新疆后，母親和一起來的幾位姑娘被分配到了阜康鄉(xiāng)下的一個村子里，大家住在一間土房子里，睡在一個大炕上。她們和村民一樣，早出晚歸去勞動，三頓飯也是自己做了吃。到了冬天，四處漏風(fēng)的房子像冰窖一樣，她們擠在一起取暖，學(xué)著用大塊煤燒火做飯。

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人生地不熟，年齡尚小，從環(huán)境到心理的巨大反差，讓小姐妹們感到非常孤獨，勞累一天的女孩子們因為想家，思念親人，常常會傷心落淚，屋子里總是靜悄悄的。

母親用那塊白方布，包了煮好的粽子，送到各個莊戶人家，她要讓這里的新疆人嘗嘗家鄉(xiāng)的粽子。

村里人第一次見到了粽子，第一次嘗到了粽子的味道。村里人看到有棱有角的粽子，不相信是個小姑娘包的。當(dāng)然，村民們也送來了自己家做的粽糕、烙的鍋盔、洋芋做的攪團。從此，姐妹們的小屋里，會不時地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姐妹們跟著母親學(xué)會了包粽子，每到端午節(jié)，姑娘們分頭去各家?guī)兔?，村里人都有粽子吃了?/p>

小小的粽子，維系著姑娘們姐妹般的親情，也維系著母親和村里老百姓至純質(zhì)樸的感情。

眼看著姑娘們陸續(xù)離開了村子，端午節(jié)給鄉(xiāng)親們包粽子的人越來越少。這事觸動了母親，確實，要是沒人包了，村里人就真的吃不上粽子了。她的心里有了一個想法：要留在村子里生活，把包粽子的事情做下去。

后來，母親和同來的同鄉(xiāng)小伙成了家。他就是我的父親。母親和父親一起，把包粽子的事情堅持了下來。

小時候，我們對端午節(jié)總是充滿了期待，幾天前就摘好了葦葉，想讓母親早早包了嘗鮮，但母親每次都是端午節(jié)的那天下午才想起我們，摘回來的蘆葦葉子已經(jīng)干枯。端午節(jié)前的一個多月里，終日里不見母親的身影，找她包粽子的老鄉(xiāng)排起了隊。母親忙于包粽子，端午節(jié)，我們吃粽子卻是望眼欲穿。

村子里的老鄉(xiāng)大都是北方人，他們視粽子為稀罕物，也早已習(xí)慣了母親包的粽子，或者是喜歡小角粽子好看的樣子。母親趕在節(jié)前幫大家包好，老鄉(xiāng)們把粽子當(dāng)作禮物送給各自的親朋好友。

母親包的粽子煮熟后，粽子表面是淡綠色，亮晶晶的，吃一口，黏黏糯糯，蘸點糖稀，香香甜甜。

一年四季的任何時候，都會看到母親在包粽子。鄰里往來中總是看到母親拎著粽子送東家，送西家。我們總是打趣：粽子里有母親的魂。

有一年的年三十，鄰居阿姨送來一個奇臺大鍋盔，她立馬拿出冷藏的粽葉，趕在天黑前送過去20個熱氣騰騰的粽子。一位老鄉(xiāng)傳話來：“德龍（化名）臨終時，嘴里念叨‘想吃蘭（母親的名）的粽子啊’?！蹦赣H內(nèi)疚，眼眶也濕了。我們?nèi)メt(yī)院看望病人，會帶去雞蛋水果等禮物，母親卻要再加上20個現(xiàn)包現(xiàn)煮的熱粽子，她的理由是：吃了熱粽子，病就好得快。

父親病逝后，母親離開了村子，隨孩子們居住。離開農(nóng)村的母親，依然保留著愛包粽子的習(xí)慣。

在阜康和昌吉兩地，母親總是樂此不疲地為新結(jié)識的伙伴們包粽子。有天夜里12點多了，母親開門進來，著實嚇我們一跳，“我早上就回來了，阜康的幾家找我包粽子，前樓那個陳家剛包完?！睆牟礁房?，母親獨自來來回回，只為趕場包粽子，這夸張又哭笑不得的事情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和母親談起包粽子，我們頗多怨言：“你天天包粽子，咋沒見拎一個回來?！薄皫腿思野幌履哪芫蛶Щ貋恚幌裨??！濒兆佑谀赣H，是她精神上的一種富足，這種富足是純粹的?？梢哉f，母親包粽子沒有過酬勞，也沒有吃過誰家的粽子。日夜辛勞的母親，每包完一家就匆匆離開，根本沒有時間等到粽子熟。最讓母親自豪的，是她參加了我們社區(qū)組織的包粽子大賽，那次她得了第一名，社區(qū)給她獎勵了一個鋼精鍋?！鞍兆右材苣锚劙?，都說我的粽子好看喲?！卑艘惠呑拥聂兆?，這是母親最值得炫耀的時刻。

耄耋之年的母親已少有人請她包粽子了，我們尊重她包粽子的習(xí)慣。姊妹們每家都準(zhǔn)備有蘆葦葉和芨芨草，母親想包了很方便。

母親嫻熟地包著粽子，那粽子，有棱有角、清清爽爽，看上去很是精致。我拿起一個，心生感慨：小小的粽子，一定濃縮著母親濃濃的故鄉(xiāng)情。我的母親，就像這粽子一樣啊，渾身散發(fā)著樸素的、馨香的、甜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