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 樓瑋玥

習俗、文化的流行，往往與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精神追求息息相關(guān)。宋代，趙官家和士大夫們“收盡”春光，就連花兒也“都向千官帽上開”，彼時的人們便將花插在頭上的風俗稱為“簪花”。鮮花從枝頭落入人間，從宮廷佩戴走向民間小巷，點綴著人們頭上一年的風景。它們不僅是人們的一種社交所需，也成了日常生活的美好象征。八百多年前的生活入了畫，八百多年后的我們與古人“相聚”，或許可以從宋畫中讀懂那時文人的風雅與生活情懷……

主持人丨樓含松杭州西溪兩岸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長浙江大學圖書館館長、教授

主持人：“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宋代，簪花成了全民風尚，男女皆可為之，王孫布衣皆趨之。商業(yè)的繁榮與士大夫階層的興起，促進了宋人愛花風氣的養(yǎng)成。宋代文人士大夫群體龐大，他們借簪花詠贊盛世、惜時懷人，追思往事、寄托美好生活愿景。宋人簪花有什么樣的歷史淵源和講究？當時又發(fā)生過什么樣有趣的故事？

漢民族女子自古便有簪花之俗，依節(jié)令不同簪戴不同的花卉。春天多簪牡丹、芍藥，夏天多簪石榴、茉莉，秋天多簪菊花、秋葵等。重陽節(jié)簪菊風行，唐杜牧詩《九日齊山登高》云：“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濒⒕罩滋拼延?，歷代盛行，宋人還將彩繒剪成茱萸、菊花來相贈佩帶。

不僅女子簪菊，男子也可簪菊。古時，漢族男女皆留長發(fā)插笄，人們在重陽登高賞菊時在發(fā)上插上幾朵，頗顯熱愛生活的靈動與俏皮，且古人認為菊花可避邪、增長壽，重陽簪戴男女老少皆宜。

▲南宋·劉松年《宮女圖》局部

陳華勝杭州傳媒品牌促進會副會長第七屆當當網(wǎng)影響力作家

裴思謙有詩言：“銀缸斜背解鳴珰，小語偷聲賀玉郎。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染桂枝香。”唐代西安有個非常有名的宴會名為曲江宴。在舉辦宴會之前，主辦方會找兩位長得最帥的新科進士作為“探花郎”，同時也會邀請各地名媛進行簪花。而到了宋代，簪花已成為官方認證的高尚活動?！赌芨凝S漫錄》有言曰：“真宗東封，命樞密使陳公堯叟為東京留守，馬公知節(jié)為大內(nèi)都巡檢使。駕未行，宣入后苑亭中賜宴。出宮人為侍，真宗與二公皆戴牡丹而行。續(xù)有旨，令陳盡去所戴者。召近御座，真宗親取頭上一朵為陳簪之……”從這樣的宋人筆記中，我們可以窺見當時具有官方色彩的簪花故事。

宋代有畫《四相簪花》，為北宋時期典故，說的是一種名叫金纏腰的花，被時任揚州知州的韓琦剪下，插在了他宴請的王珪、王安石、陳升之三位賓客以及他自己頭上，后來這四個人先后做了宰相，而這金纏腰，就是如今我們所熟知的芍藥的一個品種。芍藥也因此被譽為“花中宰相”。

宋代民間如此肆意戴花，當然是官方的時尚潮流起到了引領(lǐng)作用，其中最具時尚標桿作用的當數(shù)風流君主宋徽宗。這位愛美的皇帝每次出游回宮，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馬”，從駕的臣僚、儀衛(wèi)，也都賜花簪戴。因為人人頭上有花，遠遠看去就像一片紅云浮動，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可謂是“一條流動的風景線”。

宋徽宗不僅崇尚戴花，還親自制定了一些戴花規(guī)則，他賜給隨身的衛(wèi)兵每人衣襖一領(lǐng)，翠葉金花一枝。戴上這朵翠葉金花，衛(wèi)兵才能自由出入大內(nèi)。因此民間人士是不可佩戴金花的?！端疂G傳》第72回“柴進簪花入禁苑”，說的是宋徽宗上元節(jié)出游，宮禁值班人員“幞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這翠葉金花便相當于通行證。梁山好漢“小旋風”柴進就靠騙了一朵翠葉金花而混進了睿思殿。

【編者按】宋代是中國文化發(fā)展的黃金階段，宋韻文化也是具有中國氣派和浙江辨識度的重要文化標識。2021年8月，浙江省委文化工作會議提出“讓千年宋韻在新時代‘流動’起來，‘傳承下去’”的工作要求，并將逐步推進宋韻文化和南宋文化理論研究、宋代歷史文化遺址考古發(fā)掘、宋韻文化遺址保護展示、宋韻文化旅游開發(fā)、南宋文化品牌塑造、宋韻文化和南宋文化宣傳推廣等“六大工程”。宋式生活美學是杭州與宋代的連接點，以它為代表的生活態(tài)度，正悄然影響著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

▲ 宋·王詵《繡櫳曉鏡圖》

宋代人簪什么花？皇帝賜給臣僚們的簪花也分品級和品位：皇帝的生辰大宴有遼國使臣在場時，用絹帛花；例行的春秋兩宴，用美麗的羅帛像生花；陪同皇帝游玩的小宴，則用珍巧的滴粉縷金花……賜花時，還按官員的品階決定多少，尊卑有序、多寡有數(shù)。

宮廷里皇帝大宴群臣，宮女們娉娉婷婷地托著花盤出來，引得臣僚百官頭頸老長，等著“分紅”，結(jié)果卻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有份，讓四品以下的官員都變得灰頭土臉?！按荷雾汈晒拇?，君王元日領(lǐng)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边@是詩人楊萬里的戲作，根據(jù)他的官階品級，楊萬里應(yīng)該是沒資格輪到賜花的，所以他的詩作滿是“醋”味。

主持人：根據(jù)文獻記載，宋人簪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提倡節(jié)儉。北宋和南宋，朝廷屢次下詔，禁止官民濫用珠翠金銀飾品，包括珍稀翠鳥的羽毛。注重審美追求的宋朝人，就以鮮花、絹花替代金珠翠羽，倒是形成了一種別致的時尚，也賦予了宋韻文化獨特的氣質(zhì)。那么，宋代有哪些花？杭州城又盛產(chǎn)什么花呢？

宋代簪花品種以牡丹、芍藥和薔薇為主。如《夢粱錄》記載，宋代杭州花卉種類達70多種。牡丹、梅花、芍藥，甚至現(xiàn)在看到的月季、玫瑰（當時名為“徘徊”）也被記載在此書中。同樣曾出現(xiàn)在《夢粱錄》中的繡球花，已成為當下年輕人所追捧的網(wǎng)紅花卉。在公園或河岸邊，我們總能看到的繡球花為八仙花，也就是草繡球。木繡球的中華繡球由于不結(jié)果實而不容易繁殖，經(jīng)過一千多年的繁衍也無大變化。可以說，現(xiàn)在大眾眼中所看到的中華繡球花，基本上就是千年前古人所看到的繡球花。與此不同的是，我們?nèi)缃裨谖骱吽p之荷花，已不再是楊萬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中的荷花品種。由于西湖水域變遷，滄海桑田，西湖荷花的生長環(huán)境也有了巨大改變。

元宵之時，宋人所插之花名為鬧蛾兒，是宮廷之花。《大宋宣和遺事》后集有云：“京師民有似云浪，盡頭上戴著玉梅、雪柳、鬧鵝兒，直到鰲山下看燈?！边@其中提到的雪柳，是北方的一種噴雪花，專業(yè)名詞為珍珠繡線菊。江南一帶，若要賞噴雪花，去到西湖周圍群山便可。在從事現(xiàn)在的專業(yè)之前，我總聽別人提起噴雪花。學習過系統(tǒng)知識后，方知江南的噴雪花專業(yè)名稱為李葉繡線菊，是一種單瓣的笑靨花，與北方的噴雪花有所不同。就像江南的雪沒有北方下得大而迅猛一般，江南的噴雪花也比較小，不如北方的噴雪花大。而實際上，真正的雪柳屬于木犀科，名為五谷樹，花較小，會結(jié)果，一年所結(jié)出的果實各種各樣，有的像小米，有的像高粱，人們都說這年它結(jié)的果像什么，那種作物就會獲得豐收。另外，宋代人在元宵節(jié)喜歡簪的花——玉梅，據(jù)猜測也許就是白色梅花。

南宋時期，人們常說有四季花卉，“春則桃柳爭妍，夏則荷榴競放，秋則桂子飄香，東則梅花破玉”。天臺陳景沂所寫《全芳備祖》，被認為是南宋最具權(quán)威性的花卉書籍，書中所涉及植物達400多種，花卉則達128種，其中有一種花被歷史所逐漸淹沒，那就是“花開酴醾，葉落彼岸”中的荼蘼花，它是春天里最后開的一種花。據(jù)書中記載，荼蘼花有兩種，現(xiàn)在有些不同看法，有兩種可能接近書中所寫：一種是重瓣荼蘼，另一種是大花白木香。

南宋時期，臨安城內(nèi)花市活動發(fā)達，有詩句曰“花市燈如晝”，描繪的便是當時的場景。在南宋時期的馬塍附近（現(xiàn)在的杭州馬塍路一帶），有專門的花卉培養(yǎng)基地。當時人們簪花所使用的花卉，第一等是鮮花，在南宋叫生花；第二等是羅帛像生花，相當于人造花。按照現(xiàn)在的市場分析，針對不同的消費模式和裝飾形式，彼時的馬塍花市中有些花被用作插花，有些則被用作簪花。

西湖的四季，擁有著各種各樣的植物花卉。西湖邊種植法國梧桐已有著一百多年的歷史，北山街上最早的法國梧桐種植于20世紀20年代。另外，西湖邊常見的水杉是杭州植物園建園以后的科研成果，已有六七十年的歷史；西湖邊的廣玉蘭，則是在清朝慈禧時期引入的。到了秋天，西湖邊還會開桂花、菊花、木芙蓉、茱萸等。植物學中茱萸分為兩種，一種是山茱萸，一種是吳茱萸，文化上可以說他們是同一種花卉。其中，山茱萸是偏江南一帶的花卉，而“遍插茱萸”的傳統(tǒng)文化最早來源于中原。

杭州花事繽紛，大量應(yīng)用了現(xiàn)代園藝品種，但背后也存在著一絲隱憂。理論上，隨著科技的進步，再過幾年各種顏色類型的花就能通過植物基因編輯栽培得到，但那樣的花朵早已失去了最本真的姿態(tài)與味道，也早已不再是宋人所看到聞到的模樣了。

胡 中杭州植物園景觀營建中心主任園林高級工程師

本欄目由本刊與杭州市城市品牌促進會、杭州西溪兩岸文化交流中心共同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