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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老曹

2022-07-24 12:07葉廣芩
延河 2022年6期
關鍵詞:母猴王奶奶大伯

葉廣芩

秀兒跟爺爺?shù)奖睅X鎮(zhèn)去趕集,爺爺在前頭走,秀兒在后頭緊緊跟著,兩個人走得很快,出了村翻過秦嶺大梁,穿過一個叫作擦耳崖的險要埡口就能看見北嶺的老街了。路程不算遠也不算近,二十里地,小半天就到了。北嶺是個古鎮(zhèn),在秦嶺大梁的北邊,以秦嶺為界,嚴格說算是北方了。其實南方北方在秀兒眼里是一樣的,都是石頭山,都是參天大樹和密不透風的灌木林。不同的是嶺南邊的河叫湑水,嶺北邊的河叫黑水。湑水、黑水都是清澈見底的好水,南邊的水供著漢中,北邊的水供著西安,都是受保護的重要水源。

北嶺鎮(zhèn)每逢一四七有集,集上有好吃的、好看的,每回秀兒和爺爺趕集都是滿載而歸,把背上的小背簍裝得滿滿的,有爺爺愛喝的西鳳酒,有爸爸抽的金絲猴香煙,還有學習文具、酥皮點心、大蘋果什么的。這些東西有爺爺自己買的,也有在鎮(zhèn)上當干部的大伯送的。大伯是爺爺?shù)拇髢鹤?,叫李大安,秀兒的爸爸叫李二安,大安、二安長得很像,是雙胞胎,很多人分不清他們倆,可是爺爺分得清楚,爺爺對他們的叫法也很簡單,老大、老二。大安把家安在了縣城,逢年過節(jié)才回一趟唐安村,來了也只是坐坐,不多待。大伯的媳婦秀兒叫大媽,是在縣劇團唱青衣的,人長得漂亮,說話聲音也好聽,她走到哪兒都會被人認出來,都會被人圍著看,是個名人。秀兒很喜歡這個精致的大媽,大媽也喜歡秀兒,稱贊秀兒的眼睛水靈,會說話,想把秀兒接到縣城去上戲劇學校,說將來一準是個好角兒。

爺爺說:“先念書吧,有了學問干什么都是角兒?!?/p>

秀兒也對學戲沒多大興趣,雖然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今天天氣陰得厲害,天空飄起了零星的小雪花,馬上要過年了,這是北嶺年前最后一個集,過年的東西必須在今天買齊了,下一個集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秀兒一路小跑跟著爺爺,身上的空背簍一晃一晃的,雖然天冷,她卻已經(jīng)走出了汗,腦門上的汗珠亮晶晶的,爺爺回頭看了看秀兒,腳步卻沒有停下來,走得更快了。

穿過挖耳崖的狹隘山谷,迎面而來的是一片不大的松樹林,樹不多,有幾十棵,但是棵棵都高大挺拔,遠遠看去,黑壓壓的一片。進了樹林爺爺放慢了速度,尋到一塊石頭坐下來,拿出煙袋滿滿地裝了一袋旱煙。秀兒知趣地接過火柴,幫爺爺把煙點著了。爺爺只抽了一口,就把煙袋擺在了面前的地上,任由煙袋里的旱煙自己慢慢地燃著。爺爺裝煙草的荷包上綴著的一顆籽玉,這顆青白的玉石在冬日的枯草中閃著幽幽的光。籽玉來自村外湑水河的河灘,雖然是粗礫的璞玉,但是被長年累月地摩擦使用,竟然也光潤晶瑩,有了柔和沉穩(wěn)的滄桑感。

銅煙袋鍋里冒出的淡淡青煙在周圍彌散開來,被樹林里的風壓得很低,在枯草間盤旋。

秀兒發(fā)現(xiàn)不遠的樹底下鼓起了一個小包包,憑經(jīng)驗,她知道那里有東西,便立刻蹲在旁邊挖起來。很快,一棵胖墩墩的松茸被啟了出來。松茸是秦嶺山地一種很珍貴的菌類,一棵新鮮松茸在市場里能賣到上百。秀兒把松茸拿給爺爺看,爺爺說:“唔,這棵菌長得秀,品相不錯?!?/p>

爺爺把好看的東西一律稱贊為秀,花兒秀,藍天秀,朱鹮鳥兒秀,圈里的牛犢秀,地里的蘿卜長得秀,鄰居王奶奶的針線做得秀……爺爺?shù)囊粋€“秀”字,涵蓋了好些內(nèi)容,你得慢慢品味。秀兒想,自己的名字李小秀,大概也是爺爺這么“秀”出來的。

秀兒沒有媽媽,秀兒的媽媽在秀兒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秀兒是跟著爺爺和爸爸長大的,隔壁王奶奶老說秀兒可憐,秀兒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可憐,不愁吃不愁穿,爺爺、爸爸都寵她,街坊鄰居都愛她,怎么會可憐呢!

松樹林子邊緣有片菜地,種著白菜、蘿卜,秀兒知道那是老萬家的菜地,老萬在鎮(zhèn)上開著飯館,她和爺爺不止一次在老萬家吃過飯,老萬家飯菜的油水很足,吃完了菜,盤里的油還汪著,爺爺說那些油都是地溝油。

菜地被竹籬笆圍著,籬笆下頭有一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一只很大的野兔子,一準是兔子到菜地偷吃,被老萬事先安下的套子逮了。兔子在網(wǎng)子里使勁撲騰,發(fā)出“吱吱”的叫聲,原來兔子急了也是會叫喚的。秀兒跑過去看兔子,兔子見她過來,連蹬帶踹,又是一通猛烈掙扎,但是身體被網(wǎng)子緊緊罩住,哪里掙脫得了。秀兒蹲下來看那只倒霉的兔子,兔子身下的土被它刨出了一個坑,嘴里滿是鮮血,那是撕咬網(wǎng)繩的結果,一雙眼睛也是通紅,幾乎要滲出血來。秀兒看兔子可憐,想把它放了,又怕主家老萬找麻煩,也怕兔子咬她,不敢下手。

秀兒對兔子說:“你個倒霉蛋,誰叫你偷嘴!活該!”

兔子沖著秀兒發(fā)出“嘶嘶”的聲音,血花噴到了秀兒的褲腿上,秀兒回過頭來喊:“爺爺——”

爺爺過來了,看到掙扎的兔子說:“這個老萬,不就是幾棵菜的事兒么,至于嘛!”

爺爺動手解網(wǎng)繩,兔子果然張嘴便咬,它是徹底急了。

爺爺踢了一腳兔子說:“你這只秀兔兒,怎的不知好歹!我是救你哩!”

兔子哪里聽得懂爺爺?shù)脑?,繼續(xù)齜出兩個大門牙,困獸猶斗,還是一味地不依不饒。

爺爺抽出隨身的砍刀,把那個網(wǎng)三兩下割爛了,兔子掙脫出來,蹦起老高,一下竄得沒了影兒。

爺爺沖著兔子跑的方向喊:“慢點兒跑,留神撞死!下回別來,長點兒記性吧!”

今天集上的人特別多,都是買年貨的,秀兒和爺爺在集上買了不少東西,一副春聯(lián)、一張年畫、兩瓶香油,爺爺還記著給王奶奶代買了一捆粉條,是過年做燉肉用的,給秀兒扯了幾尺碎花布,過年小姑娘是要穿新衣裳的。

買完了東西,天已過午,爺爺領著秀兒來到了鎮(zhèn)政府秀兒大伯的辦公室。往常來趕集,大伯都會招待秀兒和爺爺在政府的職工食堂吃飯,政府食堂的“四合一”臊子面是秀兒的最愛,怎么叫“四合一”呢,是下了面盛在碗里,澆上事先做好的肉臊子、西紅柿、雞蛋、新鮮炒韭菜,一共四樣,再撒上辣椒面,最終“呲啦”澆上一勺熱油,紅是紅綠是綠的,這樣的面別說吃,看著都香。

趕集吃“四合一”,是秀兒回回期盼的。

但是今天沒吃“四合一”,剛開完會的大伯說馬上過年了,年底事兒多,他得請爹正兒八經(jīng)地在鎮(zhèn)上吃一頓飯,一年到頭,不能老拿面條打發(fā)老爹。秀兒是個聰明孩子,她聽出了大伯的言外之意,就是說大伯今年過年不打算回唐安村老家了。

走到老萬的飯館,秀兒看見老萬正拿著破網(wǎng)子在門口罵人,說有人偷了他的兔子還壞了他的網(wǎng),缺德缺到家了??匆姞敔斶^來,更是提高了聲音說:“世風不正,盜賊眾多,好好一只兔子愣是被人順走了,瞎了他的買賣?!?/p>

爺爺說:“老萬,你別罵了,你菜地的兔子是我放的,那怎么說也是個小生靈,啃你兩棵菜算不得什么。”

這時候大伯披著大衣從政府那邊過來了,老萬換了笑臉,招呼大伯到里頭雅間去坐。順便說:“你家老爺子放生了我的兔子,要不今天會有一鍋紅燜兔子肉哩!”

大伯說:“我不吃兔子肉,柴?!?/p>

老萬說:“我池子里有冷水細鱗鮭,紅燒了也很好?!?/p>

大伯說:“野生細鱗鮭是國家保護動物,給我弄這個你是讓我犯錯誤?!?/p>

老萬說:“哪兒能讓您犯錯誤,細鱗鮭是我自己養(yǎng)的,兩斤二兩,正好下鍋?!?/p>

大伯說:“自己養(yǎng)的?你有那本事,鬼才信!”

往里走的時候秀兒看見老萬把那棵松茸悄沒聲兒地收起來了。

席間,大魚大肉端進來不少,盤子摞盤子,滿滿堆了一桌子,這些東西秀兒和大伯、爺爺三個人根本吃不了。飯桌上爺爺幾乎沒動筷子,大伯勸爺爺多吃,爺爺說:“翻秦嶺大梁時候有點兒受風,沒有胃口?!?/p>

大伯指著菜說:“吃不了打包,都帶上,過年省得做了?!?/p>

大伯說地區(qū)剛開了會,要發(fā)展山區(qū)旅游產(chǎn)業(yè),唐安村風景優(yōu)美,綠水青山,有大熊貓、金絲猴,是個很有發(fā)展前景的地方,值得好好開發(fā)一下。爺爺說:“綠水青山、熊貓、猴子,都是屬于山神爺?shù)模缴駹數(shù)臇|西別人不能亂動?!?/p>

大伯笑話爺爺迷信,說虧了爺爺還是革命烈士后代,竟然沒有一點兒覺悟。

爺爺懟大伯說:“俺跟山神爺是一頭的,俺就沒有覺悟!這跟烈士沒有關系!”

大伯朝秀兒擠擠眼睛小聲說:“你爺爺?shù)木髣庞稚蟻砹耍裉觳淮笸纯炷?,回去你可別招惹他啊!”

不出所料,離開北嶺時大伯告訴爺爺,過年不回家了,這兩天讓二安到鎮(zhèn)上來一趟,他有要緊事跟二安商量。

至于那桌子豐盛的菜,爺爺一樣也沒帶,大部分原封未動地晾在桌子上。

秀兒和爺爺往回走,剛到秦嶺梁,大雪就下下來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伴著呼呼的風撲打在爺孫倆的身上,沒多大工夫人就變成了雪人,窄窄的山路也被雪蓋嚴了。爺爺看著西邊黑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語地說:“這場雪且得下一陣子呢,一時半會停不了?!?/p>

爺爺對氣候估摸得相當準,比廣播上的天氣預報還準,天氣預報算計不到山區(qū)的小氣候,爺爺可是個老山民了。

路邊的雜樹林里有聲響,緊接著一個黃色黑斑的身影倏地一閃,不見了蹤影。秀兒往爺爺身邊靠了靠,雙手緊緊抓住了爺爺?shù)拿抟\,膽怯地小聲說:“爺爺,該不是一只老虎?”

秀兒沒見過老虎,但她知道老虎個頭很大,皮毛是黃的,有黑色斑紋,頭上頂著個大大的“王”字,眼睛很亮,大嘴一張“啊嗚”一聲,能震動半個山岳。

爺爺過去看,只見雪地上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梅花大腳印,爺爺用手掌比畫了幾下,直起身說:“莫怕,是只土豹子,一下雪,昏頭昏腦跑到路邊來了?!?/p>

秀兒說:“我還以為是老虎呢?!?/p>

爺爺說:“秦嶺里邊沒有老虎?!?/p>

秀兒說:“王奶奶說有,他們家的牛就是被老虎拖走咬死的!”

爺爺說:“那是老早的事兒了,也是這個季節(jié),一晃60年啰!”

秀兒說:“聽王奶奶說那只老虎就是在咱家后坡上被打死的,打虎的人里頭也有爺爺呢!”

爺爺說:“不提這個了,那時候爺爺還太年輕!不懂事兒!……那是秦嶺最后一只虎,個兒大,漂亮,自它以后這片山林再沒見過老虎……”

秀兒不甘地說:“怎么會沒了?那么無敵的大家伙!”

爺爺說:“秦嶺的老山神失了他的大貓,沒了解悶兒的一直打不起精神呢?!?/p>

秀兒說:“再從鄰居家抱一只來不就行了,王奶奶家的小貓都能給到南邊華陽鎮(zhèn)去呢,聽說還下了一窩崽兒。”

爺爺說:“再抱一只,談何容易,一座山?jīng)]了老虎就沒了大王,沒了精氣神兒,不能稱為完整?!?/p>

秀兒說:“怎么說沒大王,咱屋后的老曹就是大王呢!”

爺爺說:“別提那幫猢猻,那個領頭的老曹頂不是個東西!”

爺爺催著秀兒抓緊趕路,在天黑前趕回村里。秀兒還惦記著身后的豹子,一步三回頭地往林子里看。

爺爺說:“快走吧,早竄沒影兒了,動物都是躲著人的,不敢跟人靠近,從它們一生下來,老山神就把這條規(guī)矩給它們定下了?!?/p>

進了村,秀兒看見爸爸正和王奶奶的幾個兒子在場院殺豬,快過年了,村里要殺好幾頭豬,這幾天正忙著呢。各家豬肉吃不完,一條條吊在火塘上做臘肉。臘肉好吃但是秀兒不敢看殺豬,她繞過了那大呼小叫的場面,徑直跑進家里。

天很冷,火塘里的火慢慢地燃著,火堆里煨著幾塊紅薯,散發(fā)出濃郁的甜香。屋外山風呼嘯,好像有好多野獸在秀兒家土屋的周圍游弋狂歡。秀兒鉆進被子,緊緊地蒙住了腦袋,不敢伸出來。隔著夜色,秀兒聽到了下雪的聲音,她感覺到千軍萬馬的雪花駕馭著濃云,駕馭著狂風,轟轟隆隆翻越了秦嶺,從高山頂上逼壓下來,把地上的溝溝壑壑、山林溪水遮蓋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點兒縫隙。

早晨,雪還在下,茫茫大雪把秀兒家的屋門堵住了,爺爺起得早,在院子里鏟開了一道雪胡同,胡同直通屋后的柴堆。柴火是農(nóng)家最重要的東西,燒飯取暖,須臾不能離開,地上的火塘要時時保持著溫度,全家人圍著它,憑著它熬過山里寒冷漫長的冬天。

秀兒來到柴堆前,柴是大塊的木頭柈子,碼得整整齊齊,是爸爸秋天時候劈的,堆得比秀兒還要高。秀兒才抽出了兩根柴,手就凍得不聽使喚了,她把手放在嘴上哈氣,兩只手依舊沒有知覺,秀兒把手揣進袖口里,呆呆地看著屋后的深溝。這條溝很長,綿延十幾里,能通到漢中的華陽鎮(zhèn)那邊去。這條溝只有冬天可以走人,夏天時候溝里隱藏著劇毒的蝮蛇,麻色的蛇性情暴躁,動輒便張嘴咬人,被它們咬了那是很可怕的事;蝮蛇之外,沿溝還長滿了蜇人的艾麻,艾麻又叫蝎子草,不小心碰到它們皮膚立刻紅腫痛癢,難以忍受;溝里的樹枝上還晃動著旱螞蟥,它們一頭粘在樹枝上,一頭張著吸盤,瞅準機會就會釘進人的身體,線頭一般細的身體飽吸人的血液,變得手指頭一樣粗壯,摳都摳不下來;最可怕的是藏在路上的褲襠蜂窩,不小心踩下去,萬千土蜂蜂擁而起,鉆進人的衣服里猛刺,能要人性命。所以一般人去華陽都盡量躲開那條溝,寧可翻越高聳入云的惑人坪粱也不走溝底。這樣兇險的野溝卻有個響亮的名字——曹亮溝,說是唐朝皇帝唐僖宗為避黃巢之難,穿越深溝往華陽逃跑,后頭敵兵追得很緊,皇帝沿溝狂奔不敢停留。護駕的一個叫曹亮的太監(jiān)領兵擋在溝口,跟追兵有過一場激戰(zhàn),最終太監(jiān)戰(zhàn)死,為了紀念曹亮,這條溝就被喚作曹亮溝,溝口還立了座小廟,叫曹公祠,曹公祠只有一間房,歪歪斜斜的,沒有牌位也沒有神像,很是寒酸。秀兒的家就住在溝口的高坡上,離小廟不遠。

秀兒朝坡下望,曹亮溝在雪霧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息。樹上的枝枝丫丫掛滿了皚皚白雪,晶瑩剔透,好像能發(fā)出“叮叮咚咚”的金屬的聲音。王奶奶家的黑狗懵懵懂懂從雪堆里鉆出來,頂著一腦袋雪花搖著尾巴往秀兒身上撲。

秀兒踢了黑狗一腳,讓它滾。

黑狗稀里糊涂鉆進坡下的溝里去了。

曹亮溝里生活著一群金絲猴,隨溝而姓,村民們稱它們?yōu)椴芗?。老曹家可是個大家族,血緣關系套著血緣關系,誰是誰的兒、誰是誰的孫只有它們自己知道。秦嶺的金絲猴是中國最漂亮的金絲猴,云南的金絲猴是黑色的,貴州的金絲猴是灰色的,只有秦嶺的金絲猴是金色的。秦嶺金絲猴披著一身金黃色的長毛,藍臉黑眼,毛茸茸的小耳朵,厚厚的嘴唇,很是招人喜愛。秀兒爸爸說秦嶺的金絲猴漂亮歸漂亮,但是傻,缺心眼兒,智商遠不及山里的普通獼猴。但是秀兒不這么認為,曹家的精明是她親自領教過的,唐安村的老百姓把曹家這些子孫一向看作不太招人待見的街坊,沒規(guī)矩,不講道理,尤其是老曹下頭那幾個最活躍的曹二曹三們,肆無忌憚土匪一般,平時不見影兒,一瞅到機會呼啦啦不知從哪兒都鉆出來了,連偷帶搶,把樹林折騰得天翻地覆、慘不忍睹。村民在溝口種了很多經(jīng)濟作物,它們把山茱萸樹枝折得稀巴爛,把成熟了的紅果果糟蹋一地。山茱萸是唐安村老百姓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這些苗木是鎮(zhèn)上干部們親自到山外楊陵農(nóng)科城買來的,秀兒爸爸和大伙一起栽上去的,連秀兒和王奶奶都參加了樹苗的栽種。山區(qū)地寒,小苗生長不易,剛剛有點起色,老曹家就開始糟蹋,春天啃芽,夏天掠葉,秋天吃果,冬天折枝。山茱萸果肉酸甜,是補血安神的貴重中藥,老曹家吃了山茱萸,血倒是補了,個個精干壯碩,油光水滑,神卻是沒安,鉆天入地,精力無限,就差大鬧天宮了。

領頭的老曹在家族里是個王,塊頭大,毛色美麗,威嚴肅整,不茍言笑,老端著架子。老曹妻妾成群,子孫滿堂,在秦嶺南麓的幾撥猴群里曹亮溝的是個大群落,是個興旺繁榮的大家族。群里的大小猴必須俯首帖耳,毫無條件地服從老曹,閑暇時候有的給它理毛,有的貢獻吃食,各個察言觀色,小心伺候,馬屁(應該是猴屁)拍得到位又舒服。母猴們對老曹毫不掩飾地表達著愛意,圍在老曹身邊獻媚爭寵,互相爭風吃醋,公猴們有哪個敢造次,敢挑戰(zhàn)老曹的權威,老曹不必自己動手,自有曹二曹三曹四們一哄而上,把不服者收拾得鮮血淋漓,他們還只有自己偷偷躲在角落里舔傷的份兒。群里所有漂亮母猴都歸老曹一個獨占,倘若年輕的曹二曹三們與哪個妃子有染,必須是偷偷摸摸,萬不可讓老曹知道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老曹也并不是壟斷一切,他也允許手下的年輕公猴自主擇配對象,當然,那些母猴都是老曹看不上的,所以老曹的家族是由一個一個小家庭組成的。

爺爺說這就是“江湖”,猴子們的江湖,人類無法干預。

金絲猴屬于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老曹這幫猢猻自恃人們不敢動它們,便時常走出深溝,到村子附近旅旅游,打打牙祭,捎帶回一些喜愛之物。村民們對來無影去無蹤的猴子們奈何不得,打也不能打,捉也不能捉。王奶奶說:“這幫猴崽子跟她的孫子王祥一樣,有時候氣得人牙根癢癢,恨不得扔鍋里煮了,有時候又覺得可愛,見不得離不得呢!”

現(xiàn)在,秀兒看著漫天飛雪,想起老曹一家子,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不知它們在干什么,肯定幾天找不到吃食了。每年冬天,她和爺爺都要在老曹家最困難的時候給它們送去吃的,街里街坊住著,誰家都有為難的時候。老曹和爺爺?shù)年P系不錯,它防備別人,但是從不防備秀兒和爺爺。很多時候,秀兒和爺爺可以走近喧鬧的猴群,跟它們近距離接觸,當然必須是在手里有吃的的情況下。

雪下了幾天,總算出了太陽,爺爺收拾了兩口袋蘿卜和玉米準備到曹亮溝“走親戚”了。

“走親戚”自然也少不了秀兒。

秀兒的小背簍里背了半簍切成小塊的紅薯,那是專門喂給猴子秀秀和它的孩子們的。

出村的時候他們看見王奶奶正在門口翻騰過冬的白菜,王奶奶把老葉子摘了留下菜心,準備過年做餡包餃子。王奶奶見了爺爺?shù)难b備說:“下溝去哇?!?/p>

爺爺說:“嗯吶,今冬還是頭一回下去?!?/p>

王奶奶說:“猴崽子們餓蔫了,許久沒見鬧騰了?!?/p>

王奶奶說著,把摘下的菜葉裝進爺爺背的口袋里,裝不下,又塞進秀兒的背簍里。

住在村口的老高爺提著口袋等在路邊,見爺爺和秀兒走過來,把口袋遞過來說:“給老曹帶去吧,夏天收的半口袋豆子,長了蟲……”

老高爺胡子、眉毛都是白的,拄著拐杖,他在村里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秀兒覺得太白山的老山神就應該是老高爺?shù)哪?。老高爺以前參加過游擊隊,配合紅軍打過仗,是受過表彰的戰(zhàn)斗英雄。

老高爺問爺爺背這些東西下溝,二安怎么不來幫忙。爺爺說:“老二去北嶺了,老大說有要緊事交代?!?/p>

老高爺說:“什么事能比喂猴要緊?雪中送炭是必須的!一大家子餓著肚子等著哩!”

爺爺說:“就是?!?/p>

秀兒和爺爺進了溝,往里走了四五里路,越走雪越深,很多時候得像鉆冰胡同一樣彎著腰往里鉆。溝里很靜,沒有人的痕跡也沒有動物的腳印,連冬天常見的寒鴉也不見一只。秀兒奇怪地問爺爺:“老曹哪兒去了?該不是搬家了?”

爺爺說:“除了這片溝,它們哪兒也去不了,猴們的地界不比老虎,老虎的勢力范圍大,方圓百里容不下兩只虎,猴子們活動的地方有限,頂多半片山?!?/p>

秀兒說:“走了這么半天怎么看不見它們呢?”

爺爺說:“大冷天,你都知道坐在火塘邊烤火,跟你一樣,它們也在避風地界窩著呢,不會冒著風雪滿世界亂跑?!?/p>

來到一個相對寬展的地方,爺爺放下口袋,掏出煙袋,很舒展地抽了一袋煙,看了看坡上的樹林詭秘地朝秀兒笑了笑說:“都偷偷盯著咱們哩!”

秀兒朝坡上望,坡上白雪樹林,靜如亙古,沒有一點兒動靜。

爺爺說:“那個曹二跟了咱們好一陣子了,打咱們一進溝它就在后頭轉(zhuǎn)悠?!?/p>

秀兒說:“真的呀,我怎么沒看見?”

爺爺說:“鬼精鬼精的猴兒,我跟它們打了一輩子交道,它們那點小伎倆瞞不過我?!?/p>

秀兒知道爺爺是有經(jīng)驗的老獵手,有百發(fā)百中的槍法,有豐富的安夾下套經(jīng)驗,可是這都是以前,都是秀兒的聽說,她沒有親眼見過。也不知什么時候,老獵手爺爺突然停止了狩獵,他連撞到槍口的山麂也不碰了,任由麂子從跟前跑過。血性的獵手突然變得像娘們兒一樣的溫柔,這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有一回,爺爺在玉米地里鋤草,一抬頭,跟一頭黑熊碰了個正著,雙方都沒防備也都沒了退路。這時候的爺爺愣是沒動手,依舊裝作很不在意地鋤地,可是黑熊很緊張,它直起身子做出了進攻的態(tài)勢,只要爺爺直面正對,它就會立即撲上來。黑熊站立了一會兒,見爺爺不理會它,大概覺得沒勁,當然也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轉(zhuǎn)身走了。爺爺這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沒站起來。后來爺爺把獵槍上交了,再后來村里所有的獵手都把槍上交了,秦嶺山地再不允許狩獵,爺爺成了最堅決最積極的執(zhí)行者。秀兒還記得野豬拱了地里的洋芋,爸爸套了頭野豬,不敢拿回家來,跟村里幾個后生在野外偷偷煮了……這事最終還是讓爺爺知道了。爺爺懲治爸爸的辦法有點殘酷,他用溝里的艾麻抽打爸爸的屁股,只幾下秀兒爸爸的屁股便腫起老高,鬼哭狼嚎般地叫喚:“再不敢了!”連王奶奶都看不下去了,說爺爺整治兒子的方法有點過了。

秀兒爸爸讓爺爺這一抽打,撅著屁股趴了三四天,屁股紅腫痛癢不敢挨床板。

坐在雪地上的爺爺朝著樹林方向,擺出了一個架勢,把中指和食指疊摞著放在嘴里,“嗚嚕?!贝党隽艘淮澪∥〉目谏?。

爺爺是在召喚猴群。

除了爺爺口哨的回聲以外,四周還是一片寂靜。

看到秀兒不解的神情,爺爺說:“不急,得等會兒?!?/p>

秀兒知道,爺爺?shù)目谏谑钦賳竞锶旱臉酥荆@種怪誕的口哨只有爺爺會吹,連秀兒的爸爸也不會。秀兒跟著爺爺學過好幾回,一來是她的手太小,二來是沒有那么大的氣力,除了搞得上氣不接下氣、涂一手唾沫,怎么也吹不響。爺爺說:“這種‘嗚嚕?!瘞в蓄澮舻目谏诼曇舨桓撸瑓s能傳得很遠,猴子們能夠聽懂。這一招絕活還是我跟我爹爹學的,我爹憑口哨能喚來猴群,他們彼此間達成了一種默契?!?/p>

爺爺說:“猴群的組織性是非常嚴格的,等級很分明,分工也明確,一個大群由數(shù)個小家庭組成,白天大家集中在一起,覓食、活動,晚上各個小家棲息在樹上,專門有哨猴值班,有情況了,哨猴一聲呼哨,猴王立刻領著猴群扶老攜幼,迅速撤離。猴子們逃竄的速度非常之快,一個跳躍就是數(shù)十米,而且撤離的方式十分機智,它們不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而是以家為單位奔向四面八方,平常說的‘樹倒猢猻散’,雖然看起來散得雜亂無序,其實該往哪兒跑它們心里很清楚。分散的猴群彼此互相呼喚,過不了一會兒就又聚齊了?!?/p>

秀兒讓爺爺再吹幾遍哨子,催一催這幫散漫慵懶的猴兒。

爺爺說:“已經(jīng)都過來了……”

秀兒轉(zhuǎn)過身,看見一根樹枝微微抖了一下,掉下了一片雪,慢慢地,她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半隱在雪里,朝著這邊漸漸地蹭過來。

爺爺朝著身影使勁扔過去大半個蘿卜,嘴里喊著:“三兒!接著!給你們送吃的來了!”

那只被喚作“三兒”的猴子飛快地把蘿卜拿在手里,蹦了個高,轉(zhuǎn)身又返回去了。

秀兒說:“爺爺,三兒怎么又回去了呢?”

爺爺說:“好東西它哪敢自己享用,它得先回去獻給大王老曹,告訴老曹咱們到了,老曹讓吃它才敢吃!”

爺爺說:“瞧著吧,等不了一會兒就都來了。”

第二個出現(xiàn)的是一直跟隨在它們身后的曹二,曹二比曹三老練,仗著自己跟蹤了半天,又是老曹手下的二把手,徑直走到爺爺跟前,伸出爪子要抓地上的口袋。爺爺說:“這些豆子不是給你的,是給女子們吃的?!?/p>

爺爺扔了幾片菜葉給曹二,曹二填進嘴里,并不走遠,意猶未盡地盯著秀兒的背簍,等待機會。

曹二身上有傷,毛色也凌亂,腦袋上的一道口子剛剛結痂,但這并不妨礙它那一雙滴溜溜亂轉(zhuǎn)的眼睛和有些躁動的舉止。爺爺說:“這個曹二不安分了,準是讓老曹收拾了?!?/p>

不經(jīng)意間的一聲呼哨,突然樹林一下喧騰起來,眼見著不少猴子奔涌過來,大的小的,背著抱著,一時間雪霧飛騰,翻江倒海,好一派熱鬧景象。

饑腸轆轆的猴子們直奔爺爺和秀兒而來,從猴子們不管不顧的急切中,秀兒知道它們是餓得狠了。爺爺把口袋里的蘿卜、玉米朝猴子們?nèi)龀鋈ィ飪簜儚澭皳炱饋?,雖然很餓卻也有序,只撿自己吃的并不多搶。兩三只抱著幼兒的母猴,擠不到跟前來,遠遠地撿起散落到跟前的蘿卜塊兒,忙不迭地填進嘴里。小猴緊緊叼著媽媽的奶頭不撒嘴,它還不知道蘿卜是能吃的好東西。秀兒走到母猴跟前,母猴躲閃著,把懷里的孩子摟得更緊。小猴一邊吃奶,一邊天真地看著慢慢走近的秀兒,一雙眼睛很大很亮。秀兒抓了一大把豆子遞過去,母猴不敢接,抱著孩子躲開了。秀兒有些急,把手里的豆子一股腦朝母猴撒了過去,有幾粒灑在猴子身上,更多的落進厚厚的雪里。

一只半大的猴站在母猴旁邊歪著腦袋看秀兒,它有著一雙漂亮的黑眼睛,翹翹的小鼻子,金黃的絨毛還沒完全脫盡,憑經(jīng)驗,秀兒覺得這只勻稱俊美的猴子應該是春天才出生的小母猴。秀兒太喜歡這只漂亮猴子了,按爺爺?shù)膶徝罉藴示褪恰靶恪绷?,秀兒對著小母猴輕輕叫了一聲:“秀秀!”

被秀兒叫作“秀秀”的猴子看著她,眼神柔和,仿佛在問:“你是在叫我嗎?”

秀兒從懷里掏出一個橘子,這是她從家里帶出來準備路上自己吃的。秀兒把橘子遞過去,被叫作秀秀的猴子竟然從她手里直接拿了過去,秀秀的小爪碰到秀兒的手,小爪軟軟的、涼涼的,讓秀兒的心一暖。秀秀拿著橘子很矜持地回到母猴身旁,熟練地將橘子皮剝了,把剝好的橘瓣毫不遲疑地送進母猴嘴里,剩下的橘皮自己吃了,它吃得很香,一邊吃一邊朝秀兒這邊看。秀兒猜想,這只半大猴應該也是母猴的孩子,是懷里吃奶猴子的姐姐,一個很會照顧媽媽的貼心女兒。秀兒從背簍里抓出在家切好的紅薯,示意秀秀過來取,秀兒想再一次感受那柔軟冰涼的小爪,感受那小爪傳遞過來的信任。

秀兒拿著紅薯的手還沒有張利落,猛地一陣風,曹二不知從哪里沖過來,風馳電掣般把紅薯一塊不剩地掠走了。

秀兒張嘴罵道:“臭曹二,噎死你!”

曹二坐在一塊石頭上,把紅薯一塊一塊往嘴里填,很夸張地吧唧著大嘴,紅薯又甜又多汁,它吃得很美。

秀兒在猴群里尋找老曹,卻怎么也沒找見。爺爺指給秀兒說老曹在樹底下。順著爺爺?shù)氖种福銉喊l(fā)現(xiàn)了端坐在一棵樺樹下的老曹。老曹捏著一把白菜幫子,把菜幫子卷成一個卷,正慢條斯理兒一口一口地啃菜卷。不愧是群猴首領,他把那些豆子、玉米、紅薯好吃的都讓給了周圍的小猴子,不去與它們爭搶。幾只小猴子,在老曹身邊嘰嘰喳喳,在雪里尋摸玉米粒,亂作一團。

老曹在猴群中顯得很突出,無論是個頭還是風度,都分外與眾不同。它背上的毛發(fā)很長,微微發(fā)黑,大披風一樣披散開來,它的唇很厚,眼圈分外的藍,嘴邊兩顆紅得發(fā)紫的肉瘤是年齡的象征,有了這兩顆瘤的點綴,讓這只猴子首領顯得更加威嚴有派。

爺爺對老曹的關照是格外的,他給老曹帶來一個白面饃饃。老曹撿起爺爺丟過來的饃饃,把手里的白菜幫子順手扔給身邊的曹三,自己漫不經(jīng)心地掰了一塊饃饃,一副見過世面的模樣。白面饃,對猴子們來說絕對是天下第一大美食,除了大王老曹以外其他的猴一輩子也吃不到的。

爺爺和秀兒將帶來的食物撒完了,爺爺敲了敲疲憊的腰桿,尋了一棵倒下的枯樹坐下來抽煙,秀兒還在圍著猴群轉(zhuǎn)悠,尋找她喜歡的那個秀秀。猴子們很自然地分成一個個的小堆,大大小小地聚在一起。秀兒慢慢看出來了,一圈就是一個小家庭,它們互相挨擠著,安靜地吃著剛剛撿來的食物。一會兒,老曹過來了,在各個小圈子間走動,它走到哪個小群體,哪個小群體的猴兒們便直起身子,畢恭畢敬的,不敢有絲毫怠慢。老曹拍拍這個,摸摸那個,看哪個不順眼還扇一巴掌,無論是被扇的還是被摸的,都是一臉的受寵若驚,謙卑之極。今天,吃了饃饃的老曹好像很高興,在一個小圈子里坐下來,馬上,這個家庭立即處于興奮之中。母猴趕緊湊過來給老曹捉虱子、理毛,公猴子很自覺地閃到圈子的邊緣,小心地觀察著老曹的臉色。一只小猴,跳出媽媽的懷抱,攀上了身后的樹枝,跳來跳去的猴子把樹枝上的雪抖落了老曹一身,老曹也不惱。圈外一只公猴趕過來,把老曹身上的雪抹掉,朝樹上的小猴齜牙發(fā)狠,責怪小猴淘氣不懂事。小猴受了家長呵斥,有點慌亂,一不留神從樹上掉下來,聽到小猴“啁啁”的驚恐叫喚,猴子們呼啦一下都圍過來,從雪堆深處揪出了小猴。老曹接過小猴,像看東西一樣,翻來覆去地看,確定無傷,摟抱在懷里,把剩下的白饃饃塞給了小猴子。

秀兒簡直看呆了,深感老曹這個大王當?shù)靡埠懿蝗菀住?/p>

吃飽喝足,猴子們一撥撥散去,空地上只剩下了老曹。老曹坐在爺爺對面,看著爺爺抽煙,就像兩個默默相對的老漢。

爺爺望望天空說:“這雪明天還得下?!?/p>

老曹也抬頭看了看天。

爺爺說:“今年冬天怕是難熬。”

老曹回頭看了看消失在林子里的猴群。

爺爺說:“……不能老給你們送吃的……偶爾可以?!?/p>

老曹朝爺爺這邊蹭了蹭,它不會說話。

秀兒插嘴說:“爺爺,咱們不缺這點兒蘿卜白菜?!?/p>

秀兒的意思很明白,多送幾回吃的她就能多見幾回秀秀,說不定她能跟秀秀成為朋友,就像爺爺跟老曹一樣。

爺爺說:“不能慣它們等吃的毛病,猴子就是猴子?!?/p>

秀兒不說話了。

老曹也低下了腦袋。

爺爺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說:“回呀。”

秀兒將空口袋裝進背簍,拉著爺爺?shù)氖殖瘻峡诜较蜃?。太陽快落山了,風一陣比一陣緊了,西邊的云彩開始涌了上來,光線慢慢地暗下來。走了好遠,秀兒回頭望,她看見老曹還在原地坐著,遠遠地看著他們。

責任編輯:謝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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