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刀紅茶
孫泊浮剛剛借助一目五先生之力解決了紅色骷髏,誰知道荒原上卻又出現(xiàn)了更為可怕的九頭蟲。少年們連同酒肆老板和女兒翠花一齊被九頭蟲抓進(jìn)棺材里,毫無反抗之力,即將被帶去神秘又恐怖的奪目城……
棺材摩擦著地面,發(fā)出嘶嘶啦啦的聲音,折磨著孫泊浮的耳朵。
男人的步子似乎很大,因為棺材拖拉著往前走的速度很快。棺材同樣很大,讓少年們覺得并不太擁擠。
可荒原的路也實在不太平整,以至于棺材里顛簸得厲害。
“喂,武當(dāng)?shù)拇糇樱赃吪惨慌?,你壓住我的腳了?!笔撬穆曇?,是在呵斥茶芽。
于是茶芽有些尷尬地挪動了一下,壓住了紅閃,紅閃挪了挪身子,把孫泊浮擠到了角落。
“泊浮師弟,我們是在向北方前進(jìn)?!苯锹淅飩鱽砦臓T的聲音,冷靜而又清晰。
“奪目城就在李家酒肆的北面?!睂O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他知道那里本就是要去的地方。
“泊浮師兄,我們或許可以逃出去?!辈柩壳昧饲霉撞陌?,木板發(fā)出咚咚的聲音。
“嗯?!惫撞钠瑑汉鼙?,薄到孫泊浮甚至可以聞到荒原的氣息。
“我可以撬開棺材。”紅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似乎全然忘記了剛剛被扔進(jìn)棺材時的無力。
“你的同伴們讀不懂你的心思,你的目標(biāo)本就是奪目城?!?/p>
她湊在孫泊浮的耳邊,帶著嘲諷的意味笑著。
她又讀懂了孫泊浮的心思,那本就是一個他必須要去的地方。柳陰師兄的托付大概是在奪目城中,千蟄的下落大概也是在奪目城里。
“逃不掉的。”棺材的角落里是一聲輕輕的嘆息,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棺材里的光線并不太暗,以至于孫泊浮可以看到說話的人就在角落。
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纖瘦的身材靠在棺材的一角,一只黃蝮蛇游走在身上,是東海檀家子,那個在客棧中以一己之力壓制了骷髏的奇怪少年。
“你也被抓了?”孫泊浮看著大檀公子,有些詫異。
“在買酒的路上就看到了這個奇怪的東西,被糊里糊涂扔進(jìn)了這棺材里?!鄙倌険u了搖空空的酒葫蘆,輕輕嘆了一口氣,暗淡的光線足以讓孫泊浮看清他的面容,同樣有些狼狽。
“那東西實在有些奇怪。”
“我的眼睛無法使用,被他稀里糊涂扔進(jìn)了這里?!?/p>
眼睛?
孫泊浮看著大檀公子那雙血淋淋的雙目,隱約記得這雙奇怪的眼睛名叫“血咒佛瞳”。那是佛祖窺視地獄的眼睛,可在拉棺的男人面前卻毫無作用。
“我從沒見過九個腦袋的怪人。”茶芽撓了撓頭,對剛剛的遭遇似乎心有余悸。
紅閃與文燭同時點(diǎn)了點(diǎn)頭,聰明的策士罕見沒有言論。沒有辦法的時候,聰明的策士總會閉上嘴巴,不多說一句廢話??雌饋泶蠹叶己懿桓市谋焕г诹斯撞睦铩?/p>
“逃不掉哇——”
“我家翠花真的要嫁人了嗎?”
一聲悲凄刺耳的號叫聲從棺材里響起,棺材密封著,于是甕聲甕氣的聲音沖擊著孫泊浮耳膜。
是李家酒肆的老板。
“爹爹,只要你能活著,我嫁他就是了?!泵写浠ǖ呐喊参恐?,同樣帶著哭泣的聲音。
“怎么可以嫁給那樣的怪物!”啞嗓子的老板似乎比預(yù)想得要固執(zhí),“那是什么東西,一堆破骨頭和九個傻腦袋的男人來迎親,那分明就是妖怪嘛!”
呵,妖怪。
似乎一句話就戳到了大家的心事,于是大家一起閉上了嘴巴。
在山門的時,師父和柳陰師兄從來沒有說起過世間會有如此古怪的東西。
那堆爛骨頭是什么?
九個腦袋的男人又是什么?
可以變成沙的女人是什么?
死后又被縫合而活的大劍客當(dāng)麻烘爐是什么?
被龍腦香蠱惑的流民又是什么?
“我看……也是妖怪吧。”刺客茶芽在小聲嘀咕著,反常的事物已經(jīng)讓耿直的刺客顛覆了認(rèn)知。
“呆子,世間一切由人而起,山河日月皆為人心映照,巢明夜沒有教過你們嗎?”劍仙少女不屑地呵斥著茶芽。
這本是這個世界的共識,中州大陸從來沒有創(chuàng)世神話,千萬年來只有人與人的故事流傳在書本與言談間。
她再次提到了掌教大人的名諱,可是大家全都沒有應(yīng)聲。
掌教的教誨自然深記心中,可曾經(jīng)的教誨與如今的異象實在太過懸殊。權(quán)威總會被事實沖刷掉,悶在棺材里的大家需要一個解釋。
孫泊浮腰間的腰囊突突地跳動了一下,似乎是捂不住的感覺。他低頭查看,是裝著泥土的腰囊在跳動。
泥土是封印之物,封印著五個兇老頭兒。
孫泊浮試圖捂住腰囊,可是泥土中“唰”地冒出淡淡的煙霧。
難道是老頭兒們沖破了柳陰師兄曾經(jīng)設(shè)下的禁制?
孫泊浮有些恐懼地看著,煙霧飄散,現(xiàn)出一個老頭兒淡淡的身影。圓滾滾的額頭上只有一只眼睛,是五個老頭兒里的首領(lǐng)。
“不要害怕,我們沒有沖破禁制,此為我們一絲念頭。我們雖然不介意你傻乎乎死掉,可我們在你手中,死在這奪目城,我們便回不到朝天宮登天。于是我們商量著幫你想了個辦法,救你一命?!崩项^兒搖頭晃腦地說著,可罕見的沒有聒噪,不給孫泊浮插話的機(jī)會,老頭兒繼續(xù)說著,“武當(dāng)?shù)男∽幽懵牶昧?,拉棺之物名叫九頭蟲。與雷音水月寺密室下的當(dāng)麻烘爐一樣,曾經(jīng)都是海通飼養(yǎng)的犼。既然為犼,便也是死而復(fù)生之物。九頭蟲生前也是龍族,是一只假龍族的異類。九頭蟲原本是地幽之物,與我們一目五先生同源。九頭蟲不想自朝天宮后山登天,卻妄圖想以龍王之身茍活。進(jìn)獻(xiàn)異寶予龍族之王,獲得龍王身份。千龍亂世時,九頭蟲曾為龍族先鋒,死于少林之手,葬于山門之下。海通入南海,挖出九頭蟲尸首以千針縫補(bǔ)救活,成為海通的仆從,跟隨至今。九頭蟲以九面九音恫懾人心。殺死九頭蟲的關(guān)鍵在于不看不聞,以本心求生機(jī)。奪目公子非奪目公子,奪目城亦非奪目城。你所見之物并非所見之物,你所聽之言并非你所聽之言,生機(jī)盡在此言之中。傻小子,不知道你能聽懂幾分,我們兄弟能否再回朝天宮登天的機(jī)緣可全在你手中。希望那柳陰小子沒有看錯人。我們兄弟本有登天機(jī)緣,落得如此境地,真是倒霉倒霉。你若笨得尋死,我們兄弟一定咒你永世不得超生?!?/p>
老頭兒的身影漸漸暗淡,兇狠的本性在最后一刻終究還是顯露出來,兇厲面貌在圓圓的腦袋上猙獰扭曲著。而后煙霧愈來愈淡,身影越來越淺,老頭兒憑空消失在大棺材里。
足夠?qū)挸ǖ墓撞脑俅巫兊冒察o起來。迷一樣的話語,讓孫泊浮著實有些迷茫。
于是孫泊浮扭頭向身邊看去,恰好與文燭的眼神兒碰在一起。
“泊浮師弟,我想我已經(jīng)找到了打破此棺,逃出生天的辦法。”文燭的聲音再次從孫泊浮耳邊傳來。
聰明的策士總是沒有廢話。他還想再說什么,可下一刻卻又陡然變了臉色。嘶嘶啦啦的拖棺聲音突然消失。
棺材停住了。
“城到嘍——”
“新娘子入城嘍——”
棺材外響起呼喊聲。
明明是一個人的聲音,卻好似是九個人在齊聲吶喊。是名叫九頭蟲的男人。
“泊浮師弟,茶芽、紅閃師兄,所見非見,所言非言,記住此話。檀家子,我們需要你的眼睛。我們可以活著出去?!蔽臓T低聲重復(fù)著,語速很快,聲音低沉,好像這話是什么保命的符咒一樣。
“咔啦”一聲巨大的響動,棺材應(yīng)聲打開。
終于見到了光,是星光,可暗淡的星光本不應(yīng)該這般明亮。
于是孫泊浮有疑惑地向光源處看去,就在眼前,是一座城墻橫亙在眾人的面前。不知是何種材質(zhì)的磚墻整齊堆砌著,將漫天星光映射在荒原上。
城墻很高,高到只有仰起脖子才能看到城墻之上。城墻很長,在荒涼的荒原中,看不到盡頭。
孫泊浮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城池,即便山門之中九宮八觀三千道場同樣巍峨,但和眼前的城池相比,簡直像一座座破敗的茅屋。
星光暗淡,卻依然遮不住此城的光芒。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城如何而建。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城如何拔地而起。
所有人從棺材里探出頭來,深呼吸,終于聞到了新鮮的空氣。
老頭兒拉扯著自己名叫翠花的村姑女兒試圖從棺材里翻出來;檀家子睜開了依然殘留血漬的雙眼;茶芽紅閃戒備地看向四周,文燭的大袖袍在夜風(fēng)中輕輕鼓動;斷劍的她站在孫泊浮身邊。
熠熠奪目的城洞恫懾了棺中囚徒的心神,甚至孫泊浮有一瞬間生出恍惚的幻覺。
逃離——
盡快逃離!
渾然忘記了此行本就應(yīng)該在奪目城中。
而后是崩塌般的聲音從棺外轟隆隆地傳來。
孫泊浮與少年們在下一刻目瞪口呆地看向身后的遠(yuǎn)方。
是大地在顫抖。
地平線的盡頭,隱約似有潮水涌動,似乎揚(yáng)起了漫天的沙塵。
不是潮水,是黑壓壓的人群,是散落在荒原各處的流民,匯聚成一道灰沉沉的洪流。
無神的雙眼現(xiàn)出瘋狂的異彩,呆滯的臉龐扭曲變形,枯瘦的身軀似乎爆發(fā)出無盡的潛力,用奇怪的奔跑姿勢邁出超快的步伐,向著眼前的城池奔涌而來。
“龍腦香——”
“龍腦香——”
人潮在齊聲吶喊。
“龍腦香——”
“龍腦香——”
是遮天蔽日的聲勢。
茶芽機(jī)靈地一翻身,再次把自己藏進(jìn)棺材里。
“泊浮師弟,避一避?!奔t閃拉著孫泊浮,孫泊浮拍了拍斷劍的少女,一起趴在了沒有蓋子的棺材里,險些又被絆倒。
孫泊浮低頭,發(fā)現(xiàn)是李家酒肆的老頭兒同樣拽著自家閨女,像兩只耗子一樣早早窩在了下頭。
在這個處處異樣的荒原里,殘喘的平民們已經(jīng)有了敏銳的嗅覺。
文燭怔怔地站在棺材旁,露出罕見的震撼神色。
雙目血污的檀家子安靜地坐在空落落的棺材里,未曾起身,也未曾逃脫。
“不是奔我們而來?!碧醇易友蹨啙岬碾p眼看向遠(yuǎn)方,如此而言。
于是孫泊浮輕輕舒了一口氣。
人潮像巨浪般撲來,黑壓壓的人群由遠(yuǎn)及近,孫泊浮甚至可以看到流民們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面龐,聞到一具具枯朽的身體上散發(fā)出奇怪的腐朽味兒。
似是預(yù)言,一言如真。
人潮洶涌而至,又在棺材前洶涌而分,掠過棺材,向著高高的城墻奔涌而去。流民們似乎并未察覺這具在荒原中有些突兀的棺材,也或許是毫不在意。棺材之后的高大城墻似乎對流民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龍腦香——”
“龍腦香——”
人潮在洶涌地咆哮著,翻涌到高高的城墻之下,撲起幾朵灰沉沉的浪花。流民奔跑著撞倒在城墻下,而后被身后的流民踩踏,而后更后的流民踩踏過前面的流民。像浪花翻涌,一層又一層。
“龍腦香——”
“龍腦香——”
流民們咆哮,高大的奪目城似乎在隱隱顫抖。
“他們……他們……他們要爬上城去?!辈柩吭诠撞睦镂⑽⒙冻鲱^,看著流民們,驚恐地大喊。
人潮在城墻下?lián)頂D著,一層層撲倒,一層層堆疊,眼看著人已經(jīng)攀了上去。
孫泊浮甚至能聽到無數(shù)聲刺耳的摩擦聲,是無數(shù)雙手的指尖抓摩城墻的聲音。
“龍腦香——”
“龍腦香——”
流民們無意識地吼叫著,堅固的城墻上印刻下無數(shù)道扭曲的指痕。然后下一刻,洶涌的人潮突然停止了翻涌,咆哮的荒原突然陷入寂靜。
萬丈高的城墻之上,奪目的城池之頂,一個魅惑般的聲音轟然而降。
“你們又來乞討了嗎?你們依然念念不忘龍腦香的味道嗎?就像永遠(yuǎn)沉醉在醒不過來的夢里,每次的清醒都像被殺戮般的痛苦。你們知道,只有這天下最奪目之地才能讓你們永遠(yuǎn)沉浸在夢里。你們知道,只有本城主才會給你們永遠(yuǎn)不會醒的夢。呵呵呵呵——”
用魅惑的語氣說出蠱惑般的話語,而后發(fā)出一陣撩人心神的笑聲。
一襲白衣在高高的城墻上飄蕩,一個長發(fā)的男人高坐在城墻的女墻上,荒原的風(fēng)在城墻上肆意地吹,吹蕩起男人的白衣,衣袂飄飄,復(fù)又落下。衣衫的一起一蕩中,露出男人的面目,是一張精致到近乎完美的臉龐,檀口,翹鼻,桃花眼。
明明是個男兒身,卻偏偏生著一副精美絕倫的臉龐。
星光暗淡,卻足夠讓孫泊浮看清那男人的臉龐。孫泊浮從沒見過這樣絕美的男子,瑰麗的面容近乎讓天下的女子失去顏色,孫泊浮甚至隱隱生出一絲幻覺,在這樣絕美的男人面前,自己像一粒塵沙般卑賤,自慚形穢。
面對這樣一張近乎完美無瑕的臉龐,孫泊浮在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感覺。他隱隱有些意外,這荒原的主人,這座瑰麗大城的所有者,名叫奪目公子的男人,竟然是這副絕美的樣子。
男人微微俯身,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向城下,眼神恫懾出魅惑的光,檀口輕啟,繼續(xù)講著魅惑的言語:“乞求吧,我的子民們。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只有我才能給予你們永不會醒來的夢?!?/p>
柔美的聲音飄蕩蕩轟然落下。
“龍腦香——”
“龍腦香——”
“龍腦香——”
流民們仰頭看向城墻的頂端,再次發(fā)出震天的吼聲。像浪花,像泥團(tuán),像扯不清的野草在風(fēng)中翻涌,只是不像人。
“今日我大婚,賞賜你們同喜之福?!卑滓麓笮漭p揮,白衣再次自風(fēng)中鼓蕩,似天上下凡的謫仙人。
兩名黑衣侍女提著鐵桶隱隱出現(xiàn)在城頭上,鐵桶傾倒而下。數(shù)不清的龍腦香自天上高高撒下,片片琉璃般的晶體在半空中墜落,像無數(shù)星子自夜幕中落下。
城墻下的流民們在下一瞬間陷入徹底的瘋狂。扭曲、撕扯、踩踏。一個流民踐踏著另一個流民,洶涌的人潮瞬間化為泥濘的爛泥,每一個泥團(tuán)都在爭奪著每一片龍腦香。
“龍腦香——”
“龍腦香——”
城墻下再次發(fā)出無數(shù)聲瘋狂的吼叫聲,城墻上回應(yīng)著奪目公子魅惑的笑聲。
而后笑聲停止,城墻上的奪目公子再次出言:“我的新娘可是到了?我的貴客們可是到了?”
桃花眼穿越過城墻,看向下方的棺材,一瞬間孫泊浮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竟然隱隱生出一種被窺視看透的感覺。
“已到?!笔毓椎木蓬^蟲發(fā)出一聲應(yīng)和,隱隱又是九色九音的回響。
“請我的新娘入城,請我的貴賓們?nèi)氤?。今晚喜宴,想必又是熱鬧的一夜?!?/p>
轟然聲響,眼前的城池轟然打開大門。
“城到嘞——”
“新娘子入城嘍——”
拉棺的男人再次發(fā)出一聲低吼。
棺材再次被拖動,發(fā)出嘶嘶啦啦的聲音,向著黑黝黝的城門深處走去。
早已有人在城中等候。
棺材被拉棺人拖入城中。
十幾個黑衣侍女簇?fù)碇写浠ǖ墓媚飶墓字凶叱鰜?,而后簇?fù)碇呦虺侵懈钐帯?/p>
“新娘子隨我們?nèi)ヒ娎删?。”侍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著,熙熙攘攘地鬧著,翠花掙扎著想要掙脫,可侍女們圍攏來,鶯鶯燕燕般裹挾著翠花而去。
李家酒肆的老板想要制止,可嘶啞的嗓子卻干干的未曾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音。
是光迷亂了老頭兒的眼睛。
四面琉璃,八面光影,不知從何處而出的千萬光暈同樣亂了孫泊浮的眼睛。
每走一步似乎總能見到五彩的光,每到一處似乎總能見到瑰麗的物。
亭臺樓閣,軒榭廊舫。
荒原中的這座大城毫無荒涼之色,似乎囊括盡了天下瑰麗之景。
寶石如星子,黃金如塵屑,鋪沉在每一個角落中。
是未曾見過的奢靡。
少年們似乎早已被城中景色呈現(xiàn)亂了理智,紅閃、茶芽狠狠看著四周,流下了長長的口水,文燭早已難以遮掩驚駭?shù)纳裆?,就連斷劍的少女似乎也開始閃爍著游移的目光。
留在這里未嘗不好,山門那么遠(yuǎn),山中又那般蕭索。不想再憶起柳陰師兄的囑托,不想再探查千蟄的下落,留在這里未嘗不好……心底隱約有一個念頭隱隱現(xiàn)起。
“泊浮世兄,莫被眼前蒙蔽。”一聲竊竊私語叫醒了孫泊浮。
孫泊浮扭頭看去,是大檀公子站在自己身邊。
黃蝮蛇游走大檀公子的肩膀上,窸窸窣窣吐著猩紅的信子。
孫泊浮知道,是城中的異象驚擾了自己的心神??蓙聿患笆帐纳瘢直皇膛畟兗m纏。
“貴客們請隨我們?nèi)コ跃?,喜宴馬上就要開始啦?!睅讉€黑衣侍女圍攏過來說。
淡淡的幽香沒入孫泊浮鼻息之間,明明燈火璀璨,卻總感覺看不清侍女的面貌,窈窕的身姿讓人浮想翩翩。于是半拉半扯著,隨著侍女們前行。
城中真的很大,沿著光影閃爍的琉璃路前行,穿過一間間金碧輝煌的屋脊,在偌大的城中簡直要迷失了方向。
而后少年們停下腳步,眼前出現(xiàn)一間大殿。黃金屋脊,寶石鋪地,閃爍的光暈里,殿中紅色遮住了少年們的視野。
囍字,紅燭,大紅帷幔。
“貴客們請隨我們?nèi)胂?,喜宴馬上就要開始啦?!笔膛畟冊俅未?fù)碇倌陚冞M(jìn)入大殿。
入座,案桌七張,對應(yīng)七人。少年們落座。
樂響。侍女們起舞,黑色的衣衫在大殿中刮起黑色的風(fēng)。
黃金酒壺里倒出酒水,案桌上的桃子恍似帝都蟠桃宴的滋味兒。
聲色總是讓人迷醉。從不貪杯的茶芽舉起黃金酒壺,并不善舞的紅閃跟著侍女們翩翩而動,斷劍的少女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文燭的袖袍隨著樂聲一鼓一蕩。
“泊浮師兄,莫聽莫看?!庇质且痪湫÷暤奶嵝?。
大檀公子正襟危坐于桌案一側(cè),黃蝮蛇環(huán)繞著大檀公子,似是守護(hù)。
孫泊浮擾亂的心神再次被大檀公子的真言喝退,他同樣正襟危坐于桌案一側(cè),皺眉看著舞場中的旋風(fēng)。
他依然看不清侍女們的相貌。明明燈暈閃爍,光影重重,可總是看不清侍女的臉龐。
一聲低低的哭泣聲從一側(cè)的案桌上傳來,嘶啞的聲音像——孫泊浮扭頭看去,果然是李家酒肆的老板。
這個看似糊涂的老頭,卻也在清醒之中。
于是三個清醒之人,在紛擾的大殿中互相對視著。
“店老板,為何哭泣?”孫泊浮總是受不了眼淚,即便是這個嘶啞著嗓子的怪老頭兒。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不能……嫁給這樣的怪物啊……”心軟的搭茬換來老頭兒更悲切的哭喊聲,可大殿中的音樂已蓋過老頭兒的聲音。
紛擾的舞還在舞動著,眼前的黃金酒杯在漂浮搖蕩,孫泊浮強(qiáng)迫自己不聞不看,把蕩漾的心神落在老頭兒身上。
“為何奪目公子會與你家女兒相識?”孫泊浮斟酌著措辭,用委婉的言辭掩飾著心中疑問。
他剛剛目睹了奪目公子的神采,又見到過那個名叫翠花的姑娘的樣貌,只不過是一個粗壯的村姑而已。他不明白,如此絕世美艷的奪目城主,怎么會看上了這般粗陋的村姑。
“是……是那日……”哭泣聲并未停止,故事已然開啟,“我家酒肆本已在荒原中開了十幾年,小本營生卻也活得下去。少年郎你本是知道的,這荒原如今已經(jīng)變成這副鬼樣子,生意比起以前卻要慘淡許多。好在,好在還有翠花兒……”
老頭兒難得沒有露出怪表情,看了一眼孫泊浮,渾濁的雙眸里隱隱帶著淚痕,眼前的聲色似乎全沒進(jìn)入眼眸,悲苦淹沒了一切。
“我家翠花兒今年十六歲,自出生以來便是我的心尖尖,家中賢妻死的早,我與翠花相依為命。你莫要看我家翠花生得粗壯,可是玲瓏心腸的姑娘……”
似乎看出了孫泊浮的嫌棄,老頭兒岔開話題,倔強(qiáng)地強(qiáng)調(diào)著自家女兒的好,似乎翠花本就是一顆明珠。
“說起來,那還是一個月前的一天,我們爺倆兒本來在店中忙乎,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官道上有馬車轟隆隆地過來。如今荒原變成這副樣子,本是沒有生意的,我們本以為是來了什么經(jīng)商的大主顧,齊齊候在門口等著。可是……我若知道是這奪目公子,我一定不會讓俺家翠花拋頭露面的呀……”
老頭兒再次發(fā)出一聲悲鳴,腦袋左右搖晃著,似乎想起那日的經(jīng)歷,又再一次陷入后悔的痛苦中。
“那馬車來得近了我們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大主顧,現(xiàn)在的商人如何會來這荒原中經(jīng)商,這里本就是被神明遺棄的地方,又怎么會有什么正經(jīng)買賣人呢。”老頭兒嘆了口氣,似乎早已對荒原的異化心如死灰,“馬車停在我們酒肆門口,下來的便是這奪目公子。那日我與這奪目城主初見,便是你們方才這般樣子,我也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論起這副相貌,簡直比全天下的女子還要美艷??墒俏液芸毂悴煊X到了異樣,我愣愣地看著那奪目公子,那奪目公子卻愣愣地看著我家姑娘,便是這般看著,那莽撞的眼神兒好像要將我家姑娘吃下去一樣。我心里微感不安,連忙岔開話來將這大魔頭讓進(jìn)酒肆里,那魔頭被我一讓,好似幡然醒悟般回過神兒來,可嘴里依然喃喃地說著什么‘像……像……真的很像……’”
像……像……真的很像?
孫泊浮皺了皺眉,思索著這有些古怪的話語,實在不知為何這般風(fēng)采的奪目城主怎么忽然對一個村姑起了這般執(zhí)念。
“我將那美艷的魔頭讓進(jìn)寒酸的店里,端茶倒水一翻伺候,問他要吃些什么,那魔物似乎剛剛醒過神兒來,直愣愣地越過我身后,問我家姑娘可會做蔥花大餅。”
蔥花大餅?又是這個奇怪的問題。
“我家姑娘自幼持家,這區(qū)區(qū)蔥花餅自然會做。姑娘點(diǎn)頭,連忙下廚,那魔頭挑了挑眉,再次說‘像……像……真的很像……’”
像……像……真的很像……
究竟像什么?
“我家姑娘手腳勤快得很,他這樣的魔頭我們也不敢得罪。姑娘一頭扎進(jìn)了后廚里,可他偏偏又跟進(jìn)了后廚……他要吃烙餅,我家姑娘自然便給他做烙餅。我姑娘那日被這魔頭看得心慌意亂,一張大餅烙得亂七八糟,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端上桌來……可他毫不在意,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雙桃花眼簡直定在了我姑娘身上。那魔頭一邊啃著大餅,一邊還是說著‘像……像……真的很像’。他囫圇地啃完一張大餅,突然放聲大笑,把我喚到身邊,大聲叫了一聲‘岳丈’,告訴我要娶我女兒為妻,帶我女兒進(jìn)奪目城中。當(dāng)時我嚇得魂飛魄散,我這大半輩子與翠花相依為命,我不是舍不得翠花,只是我女兒怎么可以嫁給這種怪物!那魔頭卻大笑著說便如此定下了,要定下一個好日子前來迎親,甩手給我一袋金子算做了彩禮,全然一副事情便就此定下,再無商量的模樣。”
“是啊,這荒原里就是他的,他又怎么會商量。”
“這金子,我還留著吶?!?/p>
老頭兒從皺巴巴的衣服里顫巍巍拿出一個袋子,解開袋上的繩索,露出袋子里頭的事物,金閃閃的金子在大殿中散發(fā)出并不真實的光芒。
(未完待續(xù))
奪目公子和酒肆老板女兒翠花的婚禮將會如何進(jìn)行?孫泊浮和一眾被魅樂蠱惑的少年少女能從神秘的奪目城脫身嗎?《山上的少年·奪目卷》迎來最終回,敬請期待精彩大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