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健健
象群向北
毫無終點的預兆。象群停止遷徙,
暫時滿足于一種側(cè)臥的沉默。
這樣的漫步因為沒有目的,而獲得
自足隨意的休憩時光,在那兒大象
躺平褶皺的四肢,開始回憶成長史:
小象醒后自己都無法走出重圍,
需要學會的是取水,如果不卷起潮濕
的粗長鼻子,水龍頭就失去擰緊的鄭重。
從南到北,像是一場漫長的孵化,
它們耐心地在無人機注視下探出蛋殼,
以遷移的熱像圖勾勒對世界的問候。
或許有一天它們會回到雨林的家,
席地而坐,夢見自己是一枚失磁的指針,
它們懷念起這場旅途,那些失蹤的朋友。
入藏行
遮光板外已是不生林木的群山,
黑色使人患上目盲,如穿梭在河谷。
鄰座少女的針線,出現(xiàn)恍惚的針腳,
一種震顫降落在我們脆弱的脛骨——
西藏,一種海拔之上的熾熱,
附身于導游獻上的哈達,擁抱著
我窒息的喉管與周身的倦意:
它迎接我以貧瘠的綠和荒涼。
李莊的肺炎患者
蜀中潮濕,
她脆弱的肺部長滿纖維狀水草。
撐起身子接待完訪客,她臨摹應縣
木塔,以手工挑戰(zhàn)印刷精細的陰影。
郵遞員走后,她沒等到海外朋友
費慰梅女士的回信。同仁們都散了,
一車一船地南渡遠行。
像愛著那個死于飛機失事的詩人那樣,
她會長久保存好一片墜機的遺骸。
到了夜里,她抬頭看窗外的長江,
發(fā)出一陣陣令時代心碎的咳嗽。
小滿即景
小滿枇杷落了下來,葉子懨黃
像未解開的少女心事。一整日
我游蕩在蘆花之間,從湖水中取出
告誡谷物行將豐腴的河伯來信
此刻,鳥鳴懸在我們漂浮的靈魂之上
一瞬間的寂靜,等待烏云暈染圖卷
高樹多悲風,吹皺一席春日家宴
大珠小珠傾瀉,撥弄祖?zhèn)鞴爬辖z弦
湖上青箬笠,旋轉(zhuǎn)出渾圓雨幕
期盼接住一種盈滿,直到雨水垂落蓑衣
成為一種聯(lián)結(jié)不同狀態(tài)的象征——
我們淺嘗輒止,既拒絕喜悅盈滿內(nèi)心
也因此,得以避免令人折磨的苦難
我們蜉蝣般寄居其中,朝生暮死
在悲喜之間的小滿中過完這一世
甲板,亦或甲板上的炮臺
丟失準星的炮臺已垂落膛管
幾乎是同時發(fā)生,甲板因海浪
服從風向的拍打而傾斜坡度
那些隨波登船的貝殼類,嚙齒類,
海底悄聲說話的海綿與海星
都曾是炮臺吐出的影子
像是一種反噬,回到老者身旁
那有節(jié)律的寂靜與喧囂
交替腐蝕了一位船長鋼鐵的心臟
他已無力發(fā)動一次遠洋航行
當他開始收集那些年輕時不屑一顧的
會想到孩子愛它們的潮濕與尖銳
甲板,亦或甲板上的炮臺
也會對大海的挑釁將軀殼生銹
縫補術(shù)
我不得不暫時遠離人群
源于紐扣的掉落,這使我
面臨衣不裹體的處境
母親來了,令人安心
她還承襲著古老的技藝
我的家中還保留有針線
縫補術(shù)更多地憑靠
少女時代的練習與經(jīng)驗
在靠近我皮膚的地方
留下針眼,“穿針引線”
但兩者不時重合,刺痛我
將時間的針眼匯總統(tǒng)計:
過去的時日遠比我們想象更多
穩(wěn)定是手的特質(zhì)
它對抗視覺的衰退
并在有節(jié)奏的穿梭中完成作品——
我誕生,并在時日的縫補中達到至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