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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吾斯奇

2022-07-05 15:12:20董夏青青
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教導(dǎo)員軍醫(yī)小弟

董夏青青

云靄封鎖了雪峰之間偶爾顯露的天際遠景。陰冷徹骨的北風越刮越大。靶場上掀起沙塵,落到正在一座墓地上揮動鐵鍬、鐵鏟的幾個人身上。他弓起背使勁鏟開沙石,刨飛的陳土打在旁邊人的衣褲上嘭嘭作響。七八個人手腳不停地挖了一個多小時,才在坑深兩三米的地方碰到棺材。停頓幾秒,大伙放緩的動作又快起來,知道要搶在暴雨之前將遺骸裝箱。

露出棺蓋時,站在幾米外的一家人走到近前。

這家人是埋在靶場東頭這位烈士的家屬。來靶場之前教導(dǎo)員跟他講,上世紀七十年代連隊騎乘巡邏,一個戰(zhàn)士的馬在山口甬道的雪崩中受驚。被甩下馬背的戰(zhàn)士一只腳被馬鐙掛住,拖行近一公里才掙脫,事后昏迷不醒,等不及送下山醫(yī)治人就沒了。當時連隊給戰(zhàn)士老家的民政局拍了封電報,一個月后民政局回信給連隊,表示家屬已知悉,并轉(zhuǎn)達將孩子葬在連隊的意愿。上個月,這位烈士的弟弟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團部,說想來接大哥的遺骸回家。

開棺前,教導(dǎo)員松開鐵鍬向一旁伸出手。一個戰(zhàn)士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小瓶酒遞過去。教導(dǎo)員擰開蓋,單膝跪地,將酒瓶高舉過頭頂后倒出酒來灑在棺蓋上。起身時擲開瓶子,大喝一聲。戰(zhàn)士們?nèi)酉率掷锏募一锔虒?dǎo)員跳進坑里,上前彎腰抬起棺蓋。

拾撿骨殖裝箱時,烈士的弟弟跪倒在地,放聲慟哭。他低頭看見烈士腳上黃膠鞋的布面已經(jīng)風化,橡膠鞋底還在。

闔棺前,他爬出坑外。烈士的弟弟上前將他從地上攙起。看他站穩(wěn)了,松開手倒退兩步,向他鞠了一躬。

雷聲滾過,空氣里潮乎乎的土腥味刺鼻。教導(dǎo)員讓正準備回填土坑的戰(zhàn)士們趕緊收隊,和家屬一同返回連隊。

開飯時間已經(jīng)過了,通訊員熱了飯菜端上桌。教導(dǎo)員把一盤鴨架子換到他面前。

“營長,來?!苯虒?dǎo)員沖他揚了下下巴。

他擺擺手,起身盛了碗湯。

“您是這兒的營長?”烈士的弟弟問。

“忘了介紹?!苯虒?dǎo)員說,“這是南疆軍區(qū)來指導(dǎo)工作的殷營長,他弟弟是咱們連隊的三班長?!?/p>

“那這正好能跟兄弟見面了?!绷沂康牡艿苷f。

“三班長現(xiàn)在正在總醫(yī)院住院……休養(yǎng)好了就回來。”教導(dǎo)員說。

“生病了?”烈士的弟弟問。

他拿起盤子里教導(dǎo)員掰剩下的半塊饃,沒作聲。

“中午你們先休息?!苯虒?dǎo)員拿給烈士的弟弟一個蘋果,“下午把行李證明給你們,不然那箱子過不了安檢。奎屯那邊的殯儀館也聯(lián)系好了,你們到那里轉(zhuǎn)車,先火化了再帶回家吧?!?/p>

“教導(dǎo)員,聽說還有個‘烈士埋在這兒?”烈士的弟弟問。

“嗯,有?!苯虒?dǎo)員說,“一個從北京來的同志,七十年代到的克拉瑪依市人武部,有段時間就在我們這兒的牧區(qū)支農(nóng)。當時這邊和蘇聯(lián)經(jīng)常有矛盾,為了邊界的事扯皮、鬧人命。他了解情況以后說,等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埋到爭議區(qū)去,以后劃定國界,再把我圈進來?!?/p>

“一九七九年的時候……”教導(dǎo)員說,“比你大哥再晚幾年,這個叫李明秀的人就因為肝癌過世了,臨走之前再次給家人交代,說務(wù)必把他埋在阿吾斯奇的雙湖邊上。這樣國家可以拿他的墓作為一個方位物,作為邊防斗爭的一個證據(jù)。你們也知道,那個年代幾乎沒有火化的,可李明秀就是火化了以后,家屬再從克拉瑪依給送到這兒來。離過年還有不到十天,連隊派人帶過去埋了,原地豎了一塊石頭板子。”

“那后來圈過來沒有?”烈士的弟弟問。

教導(dǎo)員在桌上橫著畫了一道,說:“本來以前兩邊的實際控制線是以兩個湖中間的丘陵為界,我們管南湖,北湖是人家的,之后北湖也劃給我們了。二○○五年軍區(qū)給他重修了墓,立了大理石碑。我們每回巡邏路過,戰(zhàn)士都上前敬根煙,清明全連過去掃墓?!?/p>

“唔,真是個人物?!绷沂康牡艿苷f。

“你也夠能的?!苯虒?dǎo)員說,“當時我們想找李明秀的資料,托人去克拉瑪依武裝部、民政局、法院、檔案館,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愣是沒檔案、沒記錄,連張照片也沒有。你哥犧牲那會兒我們就往你們老家發(fā)了封電報,沒想到隔這么些年還能再找過來?!?/p>

炊事班后廚響起水聲。連隊軍醫(yī)端著飯盒走出來同他們打招呼。

“軍醫(yī),來來?!苯虒?dǎo)員說,“過來吃點。”

“我吃過了,你們聊,你們慢聊。”軍醫(yī)把飯盒放在一張空桌上,從飯?zhí)们伴T出去了。

“阿吾斯奇的軍醫(yī)?!苯虒?dǎo)員說,“老同志特別癡迷書法,每回寫字都誤了飯點?!?/p>

回到招待室,他聽見沙發(fā)背后的窗戶被風撞得嗡嗡作響。四月末,南疆的白天已經(jīng)熱起來,北疆山上還潮濕陰冷,棉被蓋在身上又潮又重。這兩天中午他都沒睡。

上午去水房找工具時教導(dǎo)員攔住他,說人手真的夠了。他還是過去拿了把鏟子,說就算是代弟弟出力。

這兩年不知說過多少回要來阿吾斯奇,可想不到有一天在這兒了,會是幫小弟收拾放在連隊的被褥衣物和儲藏室的行李,然后帶走。

去年阿吾斯奇的雪下得早、下得多。連隊自己燒鍋爐,攢的煤渣子多了沒地方放,入冬前就找鄉(xiāng)里派拖拉機來運煤渣。拖拉機上山的時候沒油了,駕駛員給連隊打電話,說車沒油了,讓人快給送來。當時連隊門前正好停著一輛兵團上來慰問的車,小弟一聽就拿上一桶油,開著那輛皮卡去給拖拉機送。路上,小弟將皮卡車停在窄道邊,跑下去找拖拉機。送完油頂著風雪往回跑時,對面駛來一輛拉糧食的大半掛車,司機沒剎住,車頭把皮卡車推出去十幾米遠,小弟當時就站在車斗后邊,被撞進砌在路邊的雪堆里埋住了。

上午那個人朝他鞠躬時,他第一反應(yīng)是應(yīng)當感恩、知足。相比那個人的兄弟,小弟至少還活著,至少將來睜開眼是躺在一張干干凈凈的病床上。

他端起熱水瓶沖了杯茶,起身拉上窗簾。這時屋門被推開,教導(dǎo)員走進來。

“想著你就沒睡?!苯虒?dǎo)員仰倒在沙發(fā)上,歪頭盯著茶杯口冒出的熱氣。

他將茶杯端到教導(dǎo)員跟前,走到另一側(cè)的單人沙發(fā)前坐下。

“我跟指導(dǎo)員說了,下午你跟他們一塊兒去巡邏。到界碑看看,你弟去年剛帶人上去描的字。”教導(dǎo)員說。

他點點頭。

“你弟帶的就是下午去巡邏的這個班,三班?!?/p>

“他跟我說過,三班都是他兄弟?!?/p>

“你弟天生是帶兵的料,在連隊很有威信。”

“是你們把他帶出來了?!?/p>

“慚愧……”教導(dǎo)員小聲說。

“中午見的那個軍醫(yī)……”他說,“是不是姓沈?”

“對,認識老沈?”教導(dǎo)員端起茶杯吹吹,抿了一口。

“聽我弟說的,軍醫(yī)給過他很多幫助。”

“老沈確實熱心??煳迨畾q的人了,工資比政委還高,很多事糊弄著來也不會有人追究,但是他不,連隊的小孩都愿意找他,有病看病沒病咨詢個事,我有時候也找他,他讀書多,啥都知道?!?/p>

“就是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啊……”教導(dǎo)員放下茶杯,靠在沙發(fā)上出神。

坐在勇士車的副駕駛上向外看,雨前灰暗、陰沉的天空,已經(jīng)被清澈明亮、瞬息萬變的光芒沖破,無垠無底的草野上閃耀著星星點點。

“營長,這是您頭一回來北疆邊防嗎?”指導(dǎo)員在后座問。

“對。”他說。

“南疆那邊的邊防什么樣?”指導(dǎo)員說。

“挺高的,每年上山駐訓(xùn)的平均海拔都在三千米以上。”他說。

“那您出過國嗎?”指導(dǎo)員說。

“去年夏天我們在塔吉克斯坦搞了一次聯(lián)合反恐演習?!彼f。

后座一陣驚嘆。

“塔吉克他們強嗎?”指導(dǎo)員湊上前,扶住副駕駛的椅背。

他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當時一個加強連從旅部機動到謝布克,再到白蘇爾,從清晨一直到后半夜兩點多才把車隊開到塔方營區(qū)。零點多,他那輛車后座上的人都缺氧睡癱了。駕駛員困得直點頭,他在副駕上也迷糊了。到古米其帕峰腳下的一處平坦地,車開著開著就不走了。醒來時他才發(fā)現(xiàn)駕駛員把著方向盤也睡著了,車隊的尾燈已在山腰處閃爍。

到宿營地已是凌晨三點多鐘。全隊人從車上下來開始卸車。那是一塊種土豆的地,干干的沙土地。

“去那邊演習,他們就準備了一塊空地。”他說,“第二天起床,我們先搞了一個贈送儀式,把帶去的帳篷送給他們。送完領(lǐng)導(dǎo)還要我們過去指導(dǎo)安裝,說那邊的人不會搭帳篷……”

“不會搭帳篷?”一個二條兵插嘴。

“他們平常不配發(fā)帳篷?!彼f,“我們剛把示范帳篷搭好,一個班的人就進來在地上高高興興地鋪毛氈,鋪完往地上一躺。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帳篷頂子都被壓變形了,一問,他們也是在地上睡的?!?/p>

“那他們平時吃什么?”指導(dǎo)員問。

“一天兩頓土豆糊煮鷹嘴豆,每個人背包里都裝著烤玉米餅子。我們帶了煤上去,自己煮奶茶,炊事班還做的雞腿、牛肉、揪片子面湯……”

“怎么不買著吃?”還是這個二條兵在問。

他向后座的人解釋,說塔吉克斯坦的戰(zhàn)士看到中方的士兵抽煙,非常驚訝。在塔方,只有官銜上有一定級別的軍官才抽得起香煙。在小賣部,塔方的戰(zhàn)士一根一根地買煙,糖也是,一次買幾粒裝到兜里帶走。中方的戰(zhàn)士一次拿走幾條煙,糖果按公斤買。演習結(jié)束時,周圍離得近的小賣店幾乎被買空了。他記得店里最好的威士忌是人民幣一百塊一瓶,一百八十塊兩瓶。

車廂里又一陣驚嘆。

“那他們的武器呢?”指導(dǎo)員問。

“武器……單兵素質(zhì)還行。”

“也有實戰(zhàn)能力,強悍?!彼盅a充一句。

“那我們的優(yōu)勢是什么?”指導(dǎo)員問。

他一時沒答話,腦海里卻晃動著那時的情景。

那中間某天,一個塔吉克老漢和一個穿著二道背心的女孩,牽來一頭驢子賣給炊事班……

“優(yōu)勢?”他這才搭腔,“優(yōu)勢不就是你嗎?”

“我?”指導(dǎo)員說。

“指導(dǎo)員和教導(dǎo)員不就是優(yōu)勢?他們訓(xùn)練完做禱告,我們就找你們啊?!?/p>

“教導(dǎo)員可以,我不行……”指導(dǎo)員笑著說,“不過我們有軍醫(yī),他是阿吾斯奇的優(yōu)勢。”

“快看,營長!”一個戰(zhàn)士抱著槍站起來,頭盔撞到車窗上。

他順著戰(zhàn)士手指的方向,看見幾匹棕黑色的馬佇立在山坡上。

“那是班長養(yǎng)的馬!”旁邊的戰(zhàn)士搖下車窗玻璃,頭伸向窗外朝著那幾匹馬吹口哨。

“前年和哈方會晤?!敝笇?dǎo)員說,“我們騎過去的伊犁馬就像人家馬的兒子,哈方拔河用的繩子也比我們的繩子粗了一倍,幾場比賽我們都沒占上風,后來三班長上去找他們的人單挑摔跤,摔贏了,他們才給我們鼓了一次掌?!?/p>

“那他跟你們說過,他去俄羅斯給普京表演嗎?”他苦笑道。

“班長和我說過!”二條兵大喊,“班長去看了克里姆林宮,然后走總統(tǒng)辦公室的特殊通道去的紅場?!?/p>

“普京也會武功?不是跆拳道嗎?”有個一年兵問道。

“普京很相信少林功夫,聽說前些年,還曾把兩個女兒送到少林寺學(xué)了一個多月?!彼f。

小弟被送進少林寺那年,他正在高三復(fù)讀。當時村里有戶人家的小孩,每天不去學(xué)校,跟著小混混跑,家里管不住了就想把孩子送去少林寺的武校。小孩的父母在村里打聽,問誰家小孩愿意做個伴,學(xué)費和生活費由他們家管。村支書牽了個線,帶那家人找過來……

在少林寺的六年間,小弟給他寫過幾封信。第一封信是講同村的那個小孩為什么回去了。小弟在信里說,他們每天早上四點鐘起床,穿上沙袋背心、戴上沙袋綁腿就跑出去沖山。沖半個小時再回學(xué)校跑圈,一公里三分鐘跑完,每天每人跑五個一公里。吃過早餐,教練會帶他們?nèi)ゾ氒f騰跳躍、拳術(shù)和器械。同村的小孩拉拉筋、壓壓腿還可以,下叉、下腰就不行了,老被教練拿木棍照屁股上打。打疼了他就大罵教練缺德,罵完又挨打。折騰不到倆月,同村的小孩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頭三年武校學(xué)習階段,小弟只跟著學(xué)校休寒假,每年暑假都和師兄弟在外實景演出,掙到的酬金用來抵在校期間的學(xué)費與生活費。

二○○九年,小弟在給他的一封信中說,少林寺受邀參加第一屆俄羅斯國際軍樂節(jié),普京總統(tǒng)親自接見了他們。在莫斯科,小弟參觀了總統(tǒng)辦公室,還去聽了一場歌劇音樂會。在紅場,好多人圍著他們喊:“斧頭、斧頭!” 師兄跑過來讓大伙擺動作,說這是想跟他們合影的意思。

信的后半部分,小弟提到身邊很多師兄弟已開始尋求未來更好的出路。有師兄回家鄉(xiāng)辦武術(shù)培訓(xùn)班,有的去給企業(yè)老總當保鏢。和自己關(guān)系最好的同學(xué)去拍了電影《新少林寺》,拜入香港洪家班門下,以后待在橫店當專業(yè)替身。小弟說,他有兩條路可選,一是美國的簽證沒有到期,大師兄推薦他去曼哈頓的華人街當私人武術(shù)教練;另一份工作,也是自己比較傾向的,是和同班一個德國同學(xué)回他在巴伐利亞的老家支教。信的末尾小弟問他,到底是選美元還是歐元。

他那會兒已在南疆部隊當班長,深夜趴在鍋爐房的地上給小弟回信。信中寫到童年時奶奶家的老屋,晚上到處是老鼠的叫聲,夏天雨水大,室內(nèi)的積水漫到腳脖。哥倆每天吃的面餅?zāi)ドぷ?,印象中最好的一頓飯是豬油醬油熱水泡煎餅。奶奶家有兩只羊,每天奶奶都背著筐出去打草。有一天因高血壓暈倒在地里,他們倆就在那塊地旁邊的土路上滾輪胎,毫不知情。

他還寫道有一年春節(jié),他和小弟一早去給長輩們磕頭拜年。當時小孩磕頭,一般人就給一塊、兩塊錢,五塊錢就相當多了,十塊錢得是相當親近的關(guān)系和父母有相當大的面子才會給。那一年他磕了幾十個頭拿到十幾塊壓歲錢,轉(zhuǎn)頭讓村里孩子拿一個玻璃球和一個哨子給騙走了?;氐郊依铮棠虇査麎簹q錢在哪兒,他編謊話說丟了,奶奶就叫他脫了衣服,跪在桌上。他記得頭頂?shù)膲ι嫌袎K碧鏡,碧鏡讓小弟打碎了,留下幾道裂痕。罰跪的時候,他一直瞅著那幾道裂痕。沒過多久小弟跑回家來,拳頭和臉上都掛了彩。小弟從兜里把那筆壓歲錢掏出來放在桌上,跪下給奶奶磕頭,說快讓我哥穿上衣服下來吧。

他在信里拉雜說了兩頁紙才切入正題。他說,希望小弟參軍,為家庭爭得榮譽。小弟練過武功、見過世面,進部隊立功受獎的機會比他更多。盡管他幾次想通過特種兵比武獲得提干機會,現(xiàn)實中卻總差了些運氣。

信寄出后的第三個月,小弟入伍進疆。先在團里的步兵營待了幾年,后被調(diào)往阿吾斯奇。

二十八號界碑與哈薩克斯坦的邊防哨樓毗鄰。那一帶早先是蘇聯(lián)的地界,齊踝深的草叢里遍布鐵絲絆網(wǎng)。車開不進去,人走進去稍不小心也會摔倒。

走過一截鋪著碎石子的土路快進草灘時,指導(dǎo)員招呼大伙停下,各自檢查褲腿和袖口是否扎緊。指導(dǎo)員向他解釋,草叢里有一種叫草癟子的蟲,專把腦袋鉆進人的肉里吸血。只要它的頭鉆到肉,除非拿打火機燒,否則弄不出來。

“弄不出來會怎樣?”他問。

“哦吼!那一塊肉都會爛掉!”二條兵叫道。

指導(dǎo)員拍了一下二條兵,“咬過你嗎?”

“咬過我班長??!”二條兵嚷起來。

二條兵扶著被打歪的頭盔,縮著脖子從指導(dǎo)員身邊小跑到他斜后方,調(diào)換步速慢慢地跟上他。

“報告營長,上回班長帶我們來給界碑描紅,他真的被咬了?!?/p>

見他沒反應(yīng),二條兵沉下臉,正了正頭盔。

“營長,我親眼看見的,班長小腿那一塊都爛了?!?/p>

二條兵向他描述,去年小弟帶他們從界碑回到連隊,正趕上澡堂開放。洗澡時,大家起哄圍住二條兵,說要排隊給他搓澡,因為他皮膚又嫩又白,摸上去像妹子。大家開玩笑的時候聽見小弟罵了一句,說他剛搓掉一只草癟子。過了半月,小弟腿上被咬到的那一塊開始紅腫潰爛,到團部衛(wèi)生隊處理了傷口,又打了很多天消炎針才見好。

“正常?!彼f,“他身上有各種各樣的傷?!?/p>

“班長說他在少林寺的時候沒有買保險,有病就自己治?!?/p>

“更牛的是他把連隊的二號馬都治好了?!倍l兵說,“那匹馬他們不會騎,馬鞍子綁得太松,騎久了以后把馬背顛破了,就有草癟子鉆進去,生了好多蛆。當時衛(wèi)生隊的軍醫(yī)都說這匹馬沒救了,但是我班長不肯。他打電話去問沈軍醫(yī),用鹽水和強堿給這匹馬清洗傷口,又找當時在連隊的軍醫(yī)給它縫上。這匹馬長傷口的時候特別癢,喜歡撞墻去蹭,我班長怕它把傷口又撞開,就搬了一個馬扎坐在馬廄里看著它。那匹馬好了以后不讓任何人騎,除了我班長?!?/p>

“待會兒去看看那匹二號馬吧?!彼f。

“班長下山的那天晚上二號就跑了。有牧民在山里看到過,說它一直在瘋跑?!?/p>

二條兵說罷從他身旁跑開,沖向界碑下的一塊蘆葦灘地。

界碑立在緊鄰鐵絲網(wǎng)的一個小土包上,坡下圍著一片比人高的蘆葦,地下水汩汩向外冒。

他跟在戰(zhàn)士們后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他斷續(xù)聽見戰(zhàn)士們講去年在前哨點遇到跑過來躲雨的哈方軍人,兩邊的人都把槍坐在屁股底下,一起吃泡面……各說各的語言,各打各的比畫……又說到小弟在前哨點殺雞,先砍一刀,那只雞閉上眼不動了,剛把刀一放,那只雞跳起來就跑。小弟追上去補了一刀,那只雞還在跑。小弟干脆扔下刀抄起一根棍子去追……

太陽當空,界碑上新描的紅色字眼看起來醒目極了。哈方一輛吉普車從鐵絲網(wǎng)另一側(cè)疾駛而過,戰(zhàn)士們紛紛看向西北方向,低聲討論那邊的暗堡里是否有人正在盯梢。這時有人在旁喊了一句,大家緊張地看過去,一個戰(zhàn)士蹲在草叢邊,拎起一個東西。

“這有一個快遞袋!”戰(zhàn)士說。

“哦吼!有地址嗎?”二條兵三兩步跳過去。

大伙陸續(xù)圍上前,捏著那個灰色的塑料袋互相傳看,竊竊私語。

他站在界碑前向四周遠望,陽光在光滑舒緩的大地上流瀉。即將栽種新作物的大片黑土剛剛犁過,有雨水未及沖凈的耙痕。他跟指導(dǎo)員打聲招呼,轉(zhuǎn)身從來時登上界碑的另一邊側(cè)路往下走。

高大的榆樹投下陰涼,水聲沖掉了野蠅的嗡嗡聲。他目送眼前這道鐵絲網(wǎng)向前蜿蜒。

晚飯后,通訊員帶他去了連隊的儲藏室。到那兒才發(fā)現(xiàn),小弟平日就把他的箱包收拾得很利索,根本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小弟的箱子里有罐奶啤,他摸出來打開喝了一口,盤腿坐到地上。周圍這么多的箱子里只有小弟的箱子把手斷了,用一截尼龍繩和膠帶纏了一個替代的。這還是小弟第一年休假,他在火車站外的小鋪里買的,讓小弟把肩上那只肩帶要磨斷的背囊扔掉,行李都收拾到這只皮箱里。這些年,小弟在武校演出賺的錢及在部隊發(fā)的津貼和工資,大部分都交給了奶奶。讓她在老家重修老屋,添置家具。要是奶奶不照小弟的安排做,小弟就大發(fā)脾氣。奶奶想把錢攢下來讓他和小弟趁早成家,小弟總覺得家底太薄,還要等兩三年。

他抬起頭,白熾燈管頻閃的嗞嗞聲叫他突然一陣心悸。從去年冬天一直等到此刻才體會到的預(yù)兆。幾年前,小弟和連隊的人在后山給魚塘架網(wǎng),遠處一道雷電打下來,從鐵絲網(wǎng)上傳導(dǎo)過來的電流瞬時打飛小弟手中的鐵鉗。小弟飛奔回連隊,求連長把手機發(fā)給他。

小弟不停地撥電話,均無法接通。

他已經(jīng)近三天沒吃過飯、闔過眼了。為時七天,號稱地獄周的國際比武選拔考核到了此時,原先的五十名候選隊員只剩六人。他在其中。

小弟打電話找他的前一天下午,他和同伴被帶往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一座山谷。引導(dǎo)員將地圖、指北針、槍、彈發(fā)給他們,告訴他們從此地出發(fā),次日中午將在地圖對角線另一端的山口接他們。引導(dǎo)員走后,他打開地圖,發(fā)現(xiàn)地圖中的這條對角線至少對應(yīng)了現(xiàn)實中七八十公里的山地路程。

從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谷口進入,走了幾分鐘后,眼前是一帶至少有橫跨十公里的谷地??諝鉂駶櫍菽居纳?,陽光照射不透。地上有很多動物的爪印。他們進入不久,有人就從一棵傾倒的紅柳樹下找到了第一批給養(yǎng)。大伙聽著從未聽過的鳥鳴喝了幾罐紅牛,嚼著牛肉干向山谷里走。走過兩張地圖的距離,只花去三個多小時。

凌晨一點半,他們在山腳的一處斜坡上停下休整。坡下有河流沖刷的痕跡。他提議原地休息六個小時,其間六個人分三班哨,兩個小時一輪。他和其中一人站第一班,其余的人把雨衣鋪在泥灘上,打開睡袋鉆進去睡了。

山谷里下起小雨。他把槍塞到衣服里,坐到一塊石頭上。不多時,雨下大了,他和同伴從背包里掏出臉盆頂在頭上,那幾個人就躺在泥水里,叫不醒。兩小時后換崗,他鉆進水淋淋的睡袋,似睡非睡迷糊了兩個多小時。突然,一個人大聲說這是什么聲音?之后站哨的人大喊:“快起來,發(fā)洪水了!”他從睡袋里爬出來時,發(fā)現(xiàn)距離他們不到兩米的低地已變成一道河谷。暴雨傾盆而下,水位還在漲,將他們困在一塊面積逐漸縮小的土丘上。

他找出北斗套進塑料袋,向外發(fā)送求救信息,但未得到回應(yīng)。他們穿著白天的訓(xùn)練短袖,抱著膀子凍得意志全無。他想,如果當時選擇在河谷的石頭地上睡覺,那早不知道被沖到哪棵樹上了。

早晨七點多,雨停云散??諘绲氐拿娣e稍稍擴大,卻沒有平地可走。他們把物資藏在一塊巖石下,背上槍開始翻山。山上到處是昨夜洪水的沖溝。只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座山上去以后緊接著是另一座山,在山頭和下一段空曠地帶中間還有好幾座山要爬。從七點走到下午兩點,每個人腳上的陸戰(zhàn)靴都磨爛了,才看到停在遠處空地上的直升機。

直升機上并沒有餐食和飲用水,只堆了幾個背囊和投放箱。他們通過機務(wù)手中的北斗得知,現(xiàn)在幾人集結(jié)為一個傘兵滲透隊,即將在定位器鳴響時進行無氣象資料、無地面標志和無空中引導(dǎo)的三無盲降。

背上十八公斤重的傘包,戴上頭盔,穿好防彈背心,別起手槍,背起單兵戰(zhàn)術(shù)背囊、步槍、夜間偵察裝備。艙門打開,艙室的熱氣被寒風瞬間撲散,他從高空一千五百米處俯身而下。

不斷失去高度的三分鐘里,他看到古老的山脈陰面覆蓋著白雪,陽面黑如山谷雨夜。大大小小的溫泉泉眼騰起白煙。歸家的羊群走在溝坎丘壑之上。

落到地面,傘刀撞破了他的下巴。隨他第二個出艙的伙伴打不開傘,中途拉開附傘撿回條命,只摔折一條腿。

夜里,他安慰小弟時說到那把被擊飛的鐵鉗。那是一個兆頭。如果當時他拿起的是那個家伙的傘包,運氣未必好。

小弟出事后第三天他接到電話。離他和小弟商量為奶奶立碑的日子只有不到一個月了。在那通電話之前,沒有雷電,沒有飛出去的鐵家伙。

招待室旁的圖書室敞著門,屋里有燈。他經(jīng)過時,看軍醫(yī)正坐在長條桌前翻書。見他走進來,軍醫(yī)起身摘下老花鏡向他打招呼。

“營長好啊?!?/p>

“沈軍醫(yī)……”他頷首示意。

軍醫(yī)做了個請他落座的手勢,之后提著暖水瓶走過來,將桌上一個放了茶葉的紙杯拿到近前,倒上熱水。

“下午去巡邏了?”軍醫(yī)問。

“指導(dǎo)員帶著去看了看界碑。”他說。

“那個界碑離哈薩克斯坦的哨樓很近,你見他們的人了嗎?”

“看見他們的車了,車速飛快,土都揚到我們這邊來了?!?/p>

軍醫(yī)笑起來。

“今天你也辛苦了,上午還幫他們干活兒?!避娽t(yī)說。

“小事。就是覺得這家人也挺奇怪的,隔了四十多年才來?!彼f。

“下午和教導(dǎo)員陪他們在連隊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聽這個人講,他們父母不識字,早些年家庭條件也不好,沒坐過車,從老家過不來。他弟弟一家子這回過來也不容易,路上光火車就走了三天,往阿吾斯奇走的路又剛化過雪,有些地方路都毀了,顛了快四個小時,吐了一路。”

“能找過來是挺不容易的?!彼f。

“一晃都半輩子了。”軍醫(yī)說。

他點頭。

“三班長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軍醫(yī)問。

“剛從儲藏室上來。”他說,“想著收拾一下,結(jié)果也沒什么可收拾的?!?/p>

“三班長能吃苦、能干活兒?!避娽t(yī)說,“有時候我在這兒坐著,他過來打掃衛(wèi)生碰見了就聊兩句,問看的什么書,書里講的什么事……有一回說到連長讓他當炊事班班長,他說這不就是個弼馬溫的差事嗎?”

“當時也給我抱怨過,說不愿意下廚房?!?/p>

“我給他講,毛主席的弟弟毛澤民,當年受兄長之托,也管理過一個學(xué)校師生的伙食。民以食為天,有的吃才有的干。戰(zhàn)士們訓(xùn)練辛苦,最怕吃不好,全連隊的嘴交給他,是覺得他行?!?/p>

“我還給他說過,別老覺得自己的出身不好,家在農(nóng)村,自卑?!避娽t(yī)說,“你們‘殷這個姓,至少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以前商朝帝乙的長子殷微子,那西安的帝乙路就是以殷微子父親命名的??鬃优R死前把子路叫來,對子路說自己是殷人,殷人就是黃帝的后人。營長,這么說來是不是很好?”

“很好,”他說,“真的很謝謝您……”

“不用謝,歷史書上寫的,不是我胡謅的。”軍醫(yī)說,“三班長有一回給我說你要他多看書,看啥書沒給他說,他就來問我。我說平時你們訓(xùn)練那么忙,個人時間很少,既然要看就看好書。就推薦了曾國藩的傳記和家書,還有大學(xué)士蘇東坡的傳記。曾國藩和他的兄弟連心,仗打得好。蘇東坡和他的弟弟蘇轍,兩個人同朝做官,官做得明白,文章也寫得好。蘇東坡有一句話說自己,叫‘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街頭乞兒,眼中的天下人,沒有一個不好的。我跟三班長說,不管是當班長,還是以后當排長、當連長,對上,關(guān)鍵時刻要能頂上去;對下,緊要關(guān)頭也要能扛下來,盡心做事?!?/p>

“說實話,我都不知道他還在看書?!彼f,“平時打電話也只跟我講講平常的訓(xùn)練?!?/p>

“還有個事你也不知道吧,”軍醫(yī)說,“幾年前了,有天中午他來找我,說連續(xù)失眠半個月了,很苦惱。我就和他談心,幫助他分析。問了幾個問題以后他就說你別問了,告訴你吧,我偷東西了,但是我又放回去了,誰都不知道。具體什么事就不肯再往下說了。前年他主動再跟我提起這個事,說知道為什么你一定要他參軍了。他說以前在少林寺,覺得社會上和他一樣的人多。來了部隊才覺得和他哥,就是和你一樣的人多?!?/p>

他回到招待室時已響過熄燈號。外頭下雪了。廣大空曠的天地間,每一片雪花都標示出風的力道和方向,在窗外,在他眼前連綴而下,蘊藏著沉甸甸的寒光。

小弟七歲那年,村里來人通知說他們家正好占在村里預(yù)備施工的道路上,房子要被推倒了。父母動身去縣上打工,奶奶將他和小弟接回老屋。

那天村里通街的施工隊拿著鐵鍬在干活兒,推土機在推土。他和小弟還有村里幾個小孩圍著推土機團團轉(zhuǎn)。這時村主任來了,把他們幾個小孩叫過去,說你們別亂跑,我給你們安排個好活兒。村主任讓他們在推土機后面撿磚石塊子,拾起來往道路兩側(cè)扔,并許諾等干完了活兒,給他們發(fā)“義務(wù)工”的薪酬。他們一聽干得十分賣力。傍晚,他們幾個去找村主任要錢,村主任從兜里掏出筆來寫了個紙條,讓他們拿著紙條去大隊部,找任何一個人都行。他們拿著紙條去了大隊部,找到一個大隊部的年輕小伙,當時那小伙是專門扛著攝像機給領(lǐng)導(dǎo)攝像的。他看了一眼紙條說,跟我來吧,就帶他們?nèi)チ舜箨牪康臉堑赖販稀D抢餄M地的酒瓶子。小伙說,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于是每個人都把口袋里塞得滿滿的,手里也拿了好幾個。取了酒瓶,他們直奔村里的小賣部。那時一個啤酒瓶可以換一支很好的雪糕,要是換單晶,可以換一大袋子。他們沒舍得把所有酒瓶都換了,就換了五個瓶子。幾個小孩商量一下,把剩下的酒瓶藏到了村后的麥垛里。他記得那時和小弟每天一想起來,倆人就跑去看看瓶子少沒少??戳撕脦谆?,還真發(fā)現(xiàn)瓶子少了。

一天有個小孩跑來家里,說小弟溜進大隊部的樓道地溝撿瓶子,赤著腳踩到一把二齒鉤,鉤子一下扎透了小弟腳底,流了好些血。他趕到時,小弟已經(jīng)自己把二齒鉤拔出來了。他背起小弟跑到村里的藥鋪。醫(yī)生給小弟消毒包扎時,他去對面的小賣鋪給小弟賒了一雙藍色的小拖鞋。

那時正是夏天,小弟腳疼,喊著咽不下去煎餅。傍晚,他帶著小弟去鉆樹林照知了。他把剪下來的廢輪胎條、破棉絮和干柴堆在地上,倒上油點燃,過后拿起木頭桿子敲打樹枝。知了紛紛驚飛出來,見了光撲向火堆,小弟就坐在一旁往塑料袋里撿。兩個多小時的工夫,撿了小半袋子。往家走的一路上,知了在袋子里吱吱亂叫,誰碰見了都問袋子里裝的是什么。

他背著小弟快走到村口時,看見奶奶在不遠處干土方活兒。大隊干部用白灰畫的線是按家庭人頭分的,每個人分幾米。要求挖出的溝一人多深,一米多寬,兩側(cè)掏成斜坡,再用鐵鍬修出型來。工地上都各干各的,沒有人相互幫忙。男勞力干得快,干完就回家了,剩奶奶還在默默地干。他從溝里走過去,趴在他背上的小弟把袋子提到奶奶面前。

奶奶伸手戳了戳袋子,問這是什么?

他本想大聲喊出來。這時突然覺得脖頸后頭有點癢,站起來低頭一摸,捏出來一只蟲。

比瓢蟲小,圓圓扁扁的。

“這就是草癟子嗎?”他自言自語。

待車隊從濃蔭覆蓋的崖壁下穿行而過,他眼前連天漫地的帕米爾黑夜,被天頂一輪皓月照亮。墨色山體,鋁灰的積雪。少頃,車隊再次駛?cè)敕鍘r夾峙的狹長山道,他眼前仍舊留有剛才一幕的清輝。

那晚在阿吾斯奇的圖書室,軍醫(yī)從書柜里拿出一幅字贈他。說知道他要上山來,特意練來寫的。

他接過字在桌上展開。寫的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他對軍醫(yī)說,自己還沒成家,這怎么受得起?

軍醫(yī)搖了搖頭,說這哪是寫給相好的,是蘇軾七年沒見著蘇轍了,蘇軾想他的弟弟啊。

原載《人民文學(xué)》2019年第8期

原刊責編? 文蘇皖

本刊特約編輯? 朱旻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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