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珍
迪慶高原的冬天總是來得格外早些,冬至未到,遠處的雪山山頂已經(jīng)覆蓋了白雪,在晴空下,顯得格外的清冷。
我是一名中職教師,在迪慶高原這所唯一的職業(yè)學校已經(jīng)工作12年。
那是一個中午,我在辦公室正備課,電話響起來,是學生打來的:“老師,我順利通過內(nèi)科實習考核了,得了優(yōu)秀,明天開始就要轉(zhuǎn)到外科去了,老師,我好激動……老師,你知道嗎,帶教老師都表揚我了,說我打針打得好……”
打電話的是我的學生余小皮(化名)。說起小皮,是我心里的一份牽掛:兩年前,我承擔了護理班的班主任工作。余小皮是班里最后來報到的同學。余小皮家在維西傈僳族自治縣一個山村里,母親在他小時候就遠嫁他鄉(xiāng),他和父親相依為命??恐赣H上山挖藥材、打零工和享受國家的各項資助政策,小皮讀完了初中。為了早日完成學業(yè),他選擇了中專護理專業(yè)。剛開始,余小皮在班級里總是怯生生的,眼神憂郁。作為一個孩子的母親,我對這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傈僳族男孩多了一份關(guān)注。漸漸地,通過交流、鼓勵,小皮在班里變得活潑起來…… 每次當小皮生活費快沒著落的時候,我總會“恰好”生病,而且會告訴他需要本地藥材調(diào)理,我會準時向他買家里藥材,給他比市場價高的價格——我在盡力地維護著這個男孩的自尊。
快要去實習前,班里拍了畢業(yè)照,照片里,小皮微笑著,還挺帥氣的。
掛了電話,看著窗外的遠山,我的思緒飛回到了21年前……
21年前的一個傍晚,一個瘦小的女孩,憂傷地走在瀾滄江邊的鐵索橋上,夕陽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倒映在靜靜的江面上。拖著沉重的步伐,往日只需要10分鐘就可以到家的路程,她卻走了40分鐘。女孩的心里,裝著沉沉的心事,她不知道該怎樣回家,怎樣向年邁的父母提起要交書費的事情。
那個女孩就是我,那時候,我在鄉(xiāng)上的中學上初三。我在家里排行老六,家里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已經(jīng)遠嫁他鄉(xiāng),大哥二哥已經(jīng)成家各自生活,三哥初中畢業(yè)就輟學打工,四哥和小弟還在上學。年邁的父母已經(jīng)被生活的重負壓彎了腰,雙鬢已經(jīng)早早斑白。那一晚,我晚晚地回到家,敷衍了母親的問話,隱瞞了第二天要交書費的事情。
第二天,同學們都從家里拿來了書費,依次排隊,交給班主任胡老師。胡老師把錢一張一張捋平,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黑色的塑料包里,再認真地在同學的名字上劃鉤。我緊張地等待著,希望時間過得慢些,最好是永遠不要輪到我,又希望老師突然有事情,說過幾天再交。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其他同學都交完書費,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老師叫我的名字,叫我去交書費。
“好,今天書費都收完了,大家先上自習,我要先去學校會計室交書費,回來再給大家講課!”說完,胡老師夾起黑色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花名冊折起來放到上衣口袋里,帶上門,一路往學校會計室去了……
我怔在了教室里。老師忘記收我書費了?老師忙中出錯勾了我的名字?那一天的課堂,我根本沒有聽進去一句話。
當我拿著我用半個月放學后割草賣得的錢去教師宿舍找胡老師補交書費的時候,他一臉懵了的樣子,非??隙ǖ馗嬖V我:“你的書費已經(jīng)交過了。我當天就全部交給學校會計了!” 他還堅持說我記錯了!我于是悄悄把錢藏在了他的宿舍門縫里。
2005年,我考上了大理醫(yī)學院護理專業(yè),成為我們村里第一個考上本科的大學生。
再后來,我去找胡老師,胡老師非常高興,夸贊我有出息,并鼓勵我好好學習,爭取找個好工作。我很想問問他那件事情,是不是他記錯了。但是,后來我明白了,一定是他“記錯了”,但是我卻深深地記住了他……
2010年,大學畢業(yè)后,我成了一名中職教師。每當我看到班里的同學有困難的時候,總是想起當年的班主任胡老師,想起班主任的那些“記錯”的事情,我也把自己的關(guān)愛,送給我的學生:很多次,我丟下家里需要照顧的小孩,半夜送生病的學生到醫(yī)院檢查治療;為學生墊付醫(yī)藥費,而沒有向家長討要;很多次,給家庭困難的學生補貼生活費……每當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會覺得有意義。
窗外的遠山,依舊白雪皚皚。山風凜冽,呼嘯著吹過山谷。我知道,總有一天,山谷里會百花齊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