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韻珂
窗外的樹木生長得格外蒼翠茂盛,夏日的陽光透過層層的葉子灑在桌子上,投出斑駁的影子。我看著落在書頁上的光,緩緩合上書,耳畔掃過的風聲把我的思緒吹回了兩年前。
那也是一個盛夏。剛升入初三的我被突然提高的學科難度和增大的學習壓力打了個措手不及。生活中、學習中父母和老師的每一句話都和中考有關(guān),每天的時間不是在被學習支配就是被困意支配。偏偏我還是個有“逆反心理”的慢性子,常常抱怨自己被壓力壓得喘不上氣,和父母爭吵,對老師苦口婆心的勸導(dǎo)表面聽話,內(nèi)心卻不以為然,自己內(nèi)心的種種想法一起打架,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關(guān)到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來逃避現(xiàn)實……果不其然,在這種狀態(tài)下,我的成績一落千丈??赡菚r的我好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邊寫反思來敷衍老師,一邊又為了躲避補習班給父母寫下保證書。實際上,我那段時間的狀態(tài)是有點兒自暴自棄了,像烏龜一樣把自己縮在殼里,走得要多慢有多慢。
可是沒想到,走得那么慢也會摔倒—在某天的放學路上,我因為騎自行車的時候走神兒,連人帶車一起摔到了地上。
等我緩過神兒來,人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了。我聽著母親和醫(yī)生的對話,準確捕捉到了“辦住院”和“最近先別讓她去學校,好好養(yǎng)傷吧”幾句話,當時的我對這個結(jié)果感到滿意,甚至不去學校的喜悅都有些蓋過了腿上的傷痛。躺在病床上,不甚在意地聽著母親的擔心與埋怨,心思又不知道隨著風飄到了哪里。母親見我的反應(yīng)也知道多說沒用,就打算去買點兒東西。她離開病房后,我慢慢地靠著枕頭坐起來,打算觀察一下我的病房。
我剛抬起頭,目光就被對面的一個阿姨吸引住了—她在繡十字繡。我想起來剛才聽到了細微的穿針引線的聲音,不過因為母親一直在和我說話,就沒有放在心上,現(xiàn)在病房里就我們倆,這聲音襯著病房都變得靜謐、文雅了些。要說繡十字繡消磨時間在醫(yī)院里確實是很常見的事情,可是這個阿姨是用單只手繡的—她的另一只手在吊水。她用一個夾子固定住繡板,一只手上拿著雙色的針線在繡板上上下穿梭,來回變換,她微垂著頭,嘴角含笑,好像她的天地都融在了那塊繡布上,那針線也不再是針線,而是她一絲一絲的心血。不一會兒,一只鳳凰的頭就完成了?!巴郏『闷?!”我不禁贊嘆道。阿姨聽到后抬頭看了看我,笑得更開心了,對我說了句“謝謝”。我看著兩根線在繡布上跳著舞,忍不住問:“阿姨,你為什么吊著針也要繡???”“這是人家訂好的,不能拖延,而且這不也閑著沒事,得給自己找點兒事做?!卑⒁桃贿吇卮鹞遥稚系墓Ψ蛞矝]停下,說著說著,又繡好了幾只鳳凰的羽毛。見我探著頭向她看,她就把繡布翻過來—那是只彩色的鳳凰,每一針每一線都繡得剛剛好,針腳又細又密,雖然沒繡完但我覺得已經(jīng)足夠讓人們贊嘆了。我開始崇拜她了。
我繼續(xù)和阿姨聊天兒,她的聲音很溫柔,讓人覺得很舒服。我還沒聊幾句就又犯起了老毛病—抱怨。我又把自己那通跟朋友說過無數(shù)次的充滿負能量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的言論跟阿姨說了一遍。她一直在繡,時不時回應(yīng)一兩句表示她在聽。抱怨接近尾聲的時候,我看著阿姨刺繡,感覺是一幅再美不過的畫卷,于是我說:“我以后也想這樣,每天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里,工作也不會累。”阿姨聽完后放下了手中一直拿著的針線,抬起頭看著我,說:“姑娘,我給你聊聊我吧?!?/p>
阿姨給我說了她的經(jīng)歷,她說她小時候也不喜歡念書,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后來在廠子里上過班,在路邊擺過攤兒,生活一直過得不太好,但是她從小就有個愛好—刺繡,因為這是她小時候奶奶教給她的。所以,她閑得沒事時就喜歡繡繡十字繡,來放松自己。她擺攤兒沒人買東西時就喜歡繡,經(jīng)常有人來夸她繡得好,還經(jīng)常有人看著她繡好的畫問她賣不賣,她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愛好還可以用來賺錢。于是,她開始改賣十字繡。生意確實很好,但是刺繡變成工作之后,她就感覺自己繡十字繡時的心態(tài)不太一樣了。她不再享受這個過程,她開始把這件事當成是一個任務(wù),每天都是盼著快點兒繡完去做別的事情來放松,開始專門繡賣得好的畫,每天都追求數(shù)量,質(zhì)量自然也下滑了。慢慢地,她的刺繡就不太賣得出去了。她說她當時甚至恨透了刺繡這個東西,想要把所有東西都丟掉,還發(fā)誓再也不繡十字繡了。但是,迷茫歸迷茫,頹廢歸頹廢,生活還是得過下去,她說她花了很長時間感覺自己悟出來了很多東西,她開始重新注重繡畫的質(zhì)量,并且每次只接一單畫,規(guī)定好截止時間,好好繡完這個再去繡別的,她漸漸找回了從前自己刺繡的感覺,生意再次好了起來,但是這次她沒有改變,還是保持這樣的心態(tài)一直到現(xiàn)在。最后,阿姨語重心長地看著我說:“你要學會適應(yīng)?!闭f完又拿起了針線,繼續(xù)她出神入化的刺繡。
阿姨和我說了很多,我一時有些消化不了,但我感覺心里好像有一只沉睡了很久的小獸在慢慢蘇醒,在改變我自己。之后我躺在病床上,也想了好久好久、好多好多,感覺腦子很亂,但是又有一根線在里面引領(lǐng)著,從山崩地裂到慢慢歸于平靜。那只小獸醒了過來,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是叫適應(yīng)還是叫動力,或者別的名字,但是我腦海里有一個很清晰的念頭:我應(yīng)該拿出課本,好好梳理一下最近稀里糊涂學進去的知識,然后跟上現(xiàn)在的學習。我要回到原來的分數(shù)和名次。
我的腿沒什么大問題,加上我擔心不去學校成績會再次下滑,于是在我和母親聊過之后,打算三四天之后回學校學習。母親那兩天一直說我好像變了個人,還說希望我不要又是一時興起,我笑著回答她:“不會的!”之后在醫(yī)院的幾天,我學習完成后就看著阿姨刺繡,不知為什么,我總感覺她是我的知己,或者說是老師。那兩天的我確實很快樂,是真正的快樂。出院那天,我專門坐到阿姨旁邊,很認真地對她說“謝謝”,她還是溫柔地對我笑笑,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你最應(yīng)該感謝你自己。繼續(xù)加油吧,小姑娘!”出院那天是個大晴天,陽光灑在身上很舒服。
回到學校后,我感覺很多熟悉的美好又回來了,我再也不會沒有條理地學習了,也再也沒想要自暴自棄。后來的每次考試也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那幾天的相處和交談,連同那個美好的盛夏,被我一起封存在了心里。后來,我也經(jīng)歷過很多夏天,遇到過不同的人,我的回憶總會被勾起,但是我會帶著這份回憶繼續(xù)向前走下去。
驕陽剛好,風過林梢,我的思緒收回,重新打開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