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七斤
時間已過去了許久,但我仍記得母親在大丫口離開我時的背影。如今,再次經(jīng)過大丫口,我仿佛看見了我的母親,看到她背著我沉沉的行囊,牽著我的手,帶我走出大山時的樣子,腦海中浮現(xiàn)了她向我致別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我才七歲,我在村里念完了二年級,需要背著糧食,帶著鍋碗瓢盆到離我們村子差不多二十公里遠的學校去讀三年級。在學校我們需要自己做飯、自己挑水、自己找柴火,因為那時學校沒有公費的食堂,村里也還沒有修通公路,沒有通電。因此,很多人在村里讀完二年級就輟學了,而我是唯一一個堅持下來的人。開學前一天晚上,母親不停地忙碌著,給我縫補完衣物又給我準備糧食,一個破舊又縫補過的灰色大麻袋已經(jīng)裝不下任何東西了,但母親還是不停往里面使勁兒地塞著東西,她把家里面最后僅剩下的臘肉在火塘上烤得焦黃,然后切成細條狀放到小土罐子里,隨后又找來發(fā)芽的土豆和土雞蛋一起塞進那個麻袋里。我說:“媽媽您放這么多東西我也吃不完??!”她摸了摸我的頭微笑著說:“怎么吃不完,你一去就是一兩個月,咱家窮,媽給你準備的這些東西你要省著點兒吃,不要浪費糧食,吃不完的你要留著慢慢吃完,千萬不能倒掉、扔掉……”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上的星星依舊閃耀,月亮像一把彎彎的鐮刀掛在天上也還未曾回家。村里只有那早上愛吵鬧的大公雞跟睡不著的獵狗在叫,正所謂“雞犬不寧”。母親輕輕地搖醒夢中的我,我似乎還不愿意醒來,可是“鬧鈴”一直催促我起床,我也只能不情愿地洗把冷水臉,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跟著母親出發(fā)了。
我們沒有手電筒,只有自制的火把來照明,借著火把微弱的光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只聽得見山路旁“嘩嘩”的江水聲。母親背著沉重的包袱,一只手拿著火把照明,一只手緊緊抓著我的手,帶著我小心翼翼地邁著每一步,因為一不小心我們可能就會掉進萬丈懸崖。我們一直走著,走著,可我似乎還沒有完全醒來,直到母親手里那一米多長的火把點完,才迷迷糊糊看清腳下的路。天也慢慢亮了起來。我們終于走到了大山腳下,在那里休息了一會兒就上山了,一條巴掌寬的山路從河邊盤旋到山頭。掉落的松葉鋪滿了小路,我走在路上不停滑倒,每一次滑倒都是母親費力地從后面托著我。大概花費了三個小時我們才爬到山頂,到了山頂再爬上去一公里左右就到了大丫口。到了大丫口,母親放下背上沉重的包袱,汗水在她的臉頰上緩緩而流,就像走在雨中一樣,淋濕了全身。她拿出干糧,把白糖水跟白米飯團給了我,她則拿出堅硬的玉米粑粑一邊吃一邊喝著接好的山泉水,十分用力地嚼著堅硬的玉米粑粑,然后用力地咽下去。等我們到學校的時候,很多人都還沒有來。母親給我鋪好了床,然后撿來了幾個大石頭,簡單地做了一個能放鍋的灶,等其他人來時母親已經(jīng)給我弄好了一切,還給我占了一個很好的灶位,她說這里通風好,不然你們十多個人一起在這小屋子里做飯一定被煙嗆得不行。
到太陽落山的時候,父母要回去了,他們只能含淚把六七歲的孩子留在學校。有的小孩子不停地哭,有的不想讀書,想跟著他們的父母回家,有的緊緊地抓著父母的手不放。學校頓時喧鬧不已,有的父母在安慰,有的父母在大聲責罵著他的孩子,也有的父母直接留下孩子就轉(zhuǎn)頭走了。
這時,母親來到我的身邊,摸了摸我的頭,然后緊緊抓著我的手說:“無論如何你都要做一個堅強的孩子,你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媽媽要回去了,你要在學校好好讀書,不要隨便拿人家的東西,不要浪費糧食,自己能吃多少就做多少,做飯的時候要小心,不要燙傷自己……”即使我很聽話也很懂事,可母親還是不放心將七歲的我留在學校,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她一次又一次地囑咐,她的眼里總是含著淚水。最后,她要離開了。我跟著她一直到大丫口,送她到大丫口的那一段路似乎很漫長,又很快。她一直牽著我的手,嘴里一直在說著,似乎想慢下腳步,不愿意走到大丫口。她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快些回去吧,媽媽也要回家了,不然天黑了,媽媽一個人不敢走山路……”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離開她,獨自生活。當我走到學校大門口時,她還站在大丫口望著我,也許她是想等我走進學校時再回去吧!我走進學校,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母親,想起我的家。我無數(shù)次躲在角落里哭,但我記得母親從小跟我說,男孩子不能哭,一哭就會被大山里的大狗熊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