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星 胡卓青 張和群

四

爾秋是下午2點15分來到咖啡館的，雖然此時秋雨連綿，但因為是校慶，顧客數(shù)量并不少，今天來這里消費的幾乎都是來聊天兒的校友。偌大的咖啡館只剩下兩個空位置，還是他進來前剛空出的。

爾秋拿起那本《魚目集》，把它放在座位上，然后來到咖啡臺，點了杯冰美式，吧臺小妹詢問是否加糖，爾秋回答：“No sugar.”。兩人相視一笑。為了今天的見面，他已經(jīng)等了好多年了。1993年大學本科畢業(yè)以后，爾秋先到東南沿海某海濱城市工作了幾年，之后考上了北大研究生，拿到碩士學位后，來到杭州工作。后來，他與同一單位、不同部門的一位同事戀愛、結婚，兩人相敬如賓地生活了幾年，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妻子不幸患上重病，爾秋雖然為她看病花掉了兩人所有的積蓄，但她還是不敵病魔而去，留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之后爾秋把時間都花在工作和撫養(yǎng)女兒上，親朋好友給他介紹對象，他一概婉言拒絕。其實，他心里有個誰都沒告訴的秘密：他在等，等多年以后的某一個日子。他相信那一天能見到當年在江城一見鐘情的傅離晨，看看自己還有沒有哪怕百分之一的機會再續(xù)前緣。

當年離晨給他的小本子，他一直珍藏著，但并沒有認真看其中的內容，因為他想上面摘抄的都是自己的讀書筆記。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看到了在讀書筆記后面的一段文字：“今年11月29日是100周年校慶，那時候肯定熱鬧非凡。不過你那時已經(jīng)畢業(yè)了，不一定會來。我想，20年以后這里又會是一種什么景象？11月底是晚秋了，去東湖還能看到那么多十里飄香的桂花嗎？我們見面的這家書店還在嗎？你那天會來嗎？如果你來了，咱們那天下午就在書店見個面吧。我下午3點前一定會來，等你到5點。不見不散啊?！?/p>

校慶120周年紀念日終于到來了，爾秋向單位請了假，提早一天來到了江城，希望這次能見到離晨，如果見不到她，也一定要打聽到她的消息。當年見到離晨之后，只知道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連對方在哪個學院都沒想到問。離晨會來嗎？如果能見到她，如果她目前是單身，這個概率很低，但果真如此的話，一定要努力追求。

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日記本，他的思緒回到了1995年的國慶。那不是離晨嗎？在去鼓浪嶼的游輪上，爾秋看到了遠處一艘返回廈門本島的游船上亭亭玉立的離晨，“離晨！”他拼命地喊著，朝她招手。離晨也看到了他，向他揮手致意，喊著他的名字，船逐漸開遠了。爾秋下船之后，根本沒有了旅游的心思，他心想，聰明的她，會回來找我吧！想到這兒，他找了一個顯眼的位置站著。國慶節(jié)游客實在多，爾秋全神貫注地看著走出游船的人群。應該是她吧，不會錯。仿佛站了很久，在人山人海之間，他看到離晨走過來了，烏黑的頭發(fā)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光潔白皙的臉龐，雪白的牙齒，看到他，還像是當年一樣嫣然一笑，朝他伸出了手。這時，站在她旁邊的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小伙子，拿著一把吉他，唱起了《羅馬假日》的主題曲“Am I That Easy To Forget”。離晨拉著爾秋的手，也跟著唱了起來：“有人說你有了新伴侶，但這不會減少我對你的愛。我只是不愿看著你這樣走開，這樣忘記我對你的愛。設想我也可以找個新朋友，可是我除了你誰也不想擁有。你怎能這樣毫無遺憾地走開，難道我如此容易被忘懷。你離開我之前肯定發(fā)現(xiàn)，你更想要他的愛。這樣的話，我會說我們從未遇見，如果我是如此容易被忘懷。你離開我之前肯定發(fā)現(xiàn)，你更想要他的愛。這樣的話，我會說我們從未遇見，如果我是如此容易被忘懷。如果我是如此容易被忘懷?！?/p>

她的歌聲像百靈鳥一樣婉轉悠揚、清脆悅耳。爾秋動情地說：“離晨，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時就愛上你了?！薄翱墒牵乙呀?jīng)有男朋友了。那是大三上學期的事。他是一個來自邊遠山區(qū)，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男生，但是追求起來很瘋，除了天天寫情書之外，還每天傍晚都舉著一個‘傅離晨，我愛你！的標語牌坐在我們女生宿舍外面的石凳上。我是沒那個意思，但最后心軟了下來，答應和他交往。但他是一個占有欲很強的人，這不是真正的愛情，我很難受。想分手又很擔心他。對不起，我走了?！薄半x晨，你別離開我。如果你覺得我們不在一起會感覺很痛苦，對兩個相愛的人是一種很大的傷害，那你為什么要走呢？”

忽然鬧鐘響起來了，原來剛才是做了場夢！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10月2日早晨。昨天是國慶節(jié)，他的確是去了一趟鼓浪嶼，但中國之大，離晨怎么會剛好出現(xiàn)在那里，又是相近的時間段？他拿出日記本，記下了這段夢，包括夢中的自己說的那段話，想著將來有機會給離晨看看。

現(xiàn)在不會像當年一樣在做夢吧？離晨今天會來吧？20年過去了，不知道她近況如何？爾秋心想。

五

閑庭信步，走走停停，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間，凝視著建于20世紀的風格大膽、新潮的小洋樓，似有故人歸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離晨也未曾料到再次回到江城竟已到了不惑之年，從1995年大學畢業(yè)至今，闊別18年，日新月異的變化倒也沒將城市大氣磅礴的氣質消磨殆盡。

“這么多年了，你就沒回江城看過？”在東湖邊上這間窗明幾凈的茶室內，茉莉花香絲絲扣入人心，看著對面十幾年沒見面的舍友，聶倩不禁問道?！跋然囟鯛柖嗨股习?。工作幾年后去英國留學，哪還有什么機會回來??？”伴隨著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離晨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東湖真美：岸邊的山、樹倒映水中，相映成趣;湖水碧綠碧綠的，水面波光粼粼，像一塊無瑕的翡翠。一陣輕風拂過，泛起層層漣漪。南宋戴復古有詞云：“西山巖壑，東湖亭館，盡是經(jīng)行舊路。別時方見有荷花，還又見、梅花歲暮?！眱扇诉b望湖邊“舊路”，感受東湖的幽美，暢談往事。一下午的時光就在姐妹之間的談天說地中悄悄流逝。不過多年過去，聶倩的活潑大方卻沒減去半分，這位心地善良，相貌和氣質都很出眾的貴州姑娘，從小生長在一個不和睦的家庭，體驗了不少生活的艱辛，但最后還好找到了一個相愛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名16歲男孩兒的母親了。這讓離晨在重溫往日好友所帶來的熟悉感的同時，也傷感于青春的一去不復返。離晨背誦了辛棄疾的一首詞：“聚散匆匆不偶然。二年遍歷楚山川。但將痛飲酬風月，莫放離歌入管弦。縈綠帶，點青錢，東湖春水碧連天。明朝放我東歸去，后夜相思月滿船?！薄皷|湖春水碧連天”，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了。秋草秋霜秋風冷，離別在即，她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憂愁。

落日余暉灑下，也意味著這段與青春短暫的相聚迎來尾聲，告別聶倩后，離晨獨自打車回到下榻的酒店。推開門的瞬間，不知為何一股冷清感撲面而來，這空蕩蕩的房間竟勾起了離晨內心深處的孤獨感，可能是下午的談話也讓自己恍然覺得歲月不饒人，青春已然不在，大學時把主要心思放在學習上，拒絕了眾多的追求者。畢業(yè)后自己沒遇見合適的人選，曾經(jīng)相過幾次親，都因為覺得對方不夠完美而放棄。之后又出國留學，留在國外工作多年，如今的自己依舊孑然一身，瀟灑游走于這繁華人世。她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平時喜歡看瓊瑤的小說，希望自己將來能嫁給愛情。至于心目中的另一半呢，既要堅毅深沉，又要善良、正直、博學多才，有上進心、有智慧、有幽默感，開朗大度、脾氣好、容易相處，她也覺得這樣的人不容易見到，直到遇見顧爾秋。但她一直不明白顧爾秋當年的避而不見，自己那張字條上就寫了一句話：“明天上午9點在學校圖書館門口見個面吧！”后面還留下了自己的傳呼機號，然后想見面之后，再和他一起去學校附近的東湖看風景。可是他竟然沒出現(xiàn)！他應該看到了她夾在書中的字條。是已經(jīng)在熱戀之中沒空嗎？那也應該回個話吧。當然也有可能出了些意外情況，他沒看到紙條。反正她那天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爾秋的身影。

“明天下午3點，他會不會出現(xi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