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友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女性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現(xiàn)在的很多女性對大齡未婚不再抵觸,反而很享受單身的快樂。在我看來,這屆女生,獨立自主、不盲從、不跟風,有自己的“style”(風格),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做自己的依賴,賺自己的飯票,生活自由且酷。
是什么讓女性有了如此大的轉(zhuǎn)變?作為一名長期與言情故事打交道的人,我從近些年所讀故事的文風和女主的人設(shè)中也能略窺一二。
轉(zhuǎn)變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一個漫長且曲折的過程,是一個女性越來越能活出自我的改變。這種變化,讓人歡喜。
接觸言情故事,從讀者到策劃,我經(jīng)歷了從單純的沉浸式閱讀到針對市場熱度和受眾喜好策劃一個故事的變化過程。作為讀者,我和大多數(shù)80后一樣曾一頭扎進臺灣言情故事中一發(fā)不可收拾,瓊瑤、席絹、左晴雯,每一位作家都憑借著深情的故事風靡一時,對情竇初開的言情女孩來說,作者筆下蕩氣回腸又細膩入微的愛情故事蔓延在每個人心里。上個世紀90年代,初、高中學校甚至大學周邊的租書店,遍布言情女孩的足跡,在分門別類地讀完了風頭正盛的作家的成名作后,言情女孩幾乎就在心中有了喜歡的男生的模糊框架,幻想自己是女主,真情實感地投入到故事中甚至代入女主,也就是后來粉絲的一種——女友粉。這種情感寄托會不自覺地投射到生活中、戀愛中。
一位比較有代表性的作者自然是瓊瑤,言情鼻祖,言情女孩入門必讀。她的作品從上世紀70年代跨越到千禧年,有著清晰而又深刻的時代記憶。后來,她的這些作品又被搬上熒幕,影響了更年輕的一批人??梢哉f,她把個人的愛情觀烙在了三代人的價值觀上。
瓊瑤推崇愛情至上論,用現(xiàn)代詞形容就是所謂的戀愛腦。一旦步入愛情的溪流,一切拋到腦后,為了偉大的愛情,可以把生命當作祭奠。沒有歇斯底里付出一切的愛情是不純粹的,有情飲水飽。
竇文濤在《圓桌派》中曾用一句話形容瓊瑤小說對年輕人的沖擊力:瓊瑤小說“殖民”了一個時代的年輕人的思想。乍聽感覺危言聳聽,細思卻又不無道理。
在文化生活相對匱乏、人們的思想極其純潔的80年代,瓊瑤的小說像一股暖流帶著臺灣島特有的柔情吹過海峽,吹到大陸年輕人的心里。每個男生都曾幻想過自己是金庸筆下的英雄,每個女生也都有過瓊瑤筆下的女主之夢。
瓊瑤小說把愛情描述得太過夢幻美好,蠶食了女生的理性大腦,讓她們忽略了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她們?nèi)涡浴偪?,以為這世上冥冥之中一定有白馬王子從天而降,包容她們的一切缺點,只為她們而生。她們篤信帶著緣分的命中注定,然后迷失在甜言蜜語之中,失去自我支離破碎,再一敗涂地。當她們幡然醒悟想要做回自己,大把美好的青春卻已錯付,而時間是世間最講誠信的計量單位,你忽視它,它便毫不留戀地溜走,不給你一絲悔恨的機會。
這段時期的女生對愛情充滿期待,這是瓊瑤用唯美和浪漫輸出的“愛情毒藥”,表面浪漫十足,卻在無意間侵蝕了女生的清醒。
無獨有偶,此時香港美女作家亦舒也在用她的文字傳達她的思想價值觀念。她的故事里寫盡了港女的精明和不服輸?!断矊殹防镒钪囊痪湓捑褪牵何乙恢毕M玫胶芏鄲郏绻麤]有愛,很多錢也是好的,如果兩者都沒有,我還有健康,我其實并不貧乏。有人更熱衷于亦舒,覺得她筆下的女主至少不是戀愛腦,還懂得為自己打算。其實在我看來,兩位女作家筆下的女主卻有相通之處,那就是她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或者等待一個靠譜的男人——瓊瑤女郎靠傻白甜,亦舒女郎靠機關(guān)算盡。
文學作品是一個時代價值觀最直觀的反映,女性這個時期的婚戀觀依賴感更強,甚至為促成一段姻緣不介意成為這段關(guān)系中的附屬品,“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橋段層出不窮。時至今日,這種思想依然在臺灣文學作品中存在,但我們,早已不屑一顧。
“青春疼痛文學”是網(wǎng)絡(luò)流行熱詞,主旨是描寫故事中主人公青春時期為愛而受過的傷痛。這些痛,對當時身處青春叛逆期的人來說,是足以讓人生顛沛流離甚至付出生命代價的,如墮胎、移情別戀、遺憾誤會等。無虐不青春,怎么虐怎么來,仿佛在這段時期談一段平淡的戀愛都是丟人的一件事。故事跌宕起伏,情節(jié)反轉(zhuǎn)令人瞠目,華麗詞藻堆砌出繁華感,讓讀者跟著一起感受沉浸式痛苦。這種為了疼痛而疼痛,為了虐心而狠加噱頭的故事,在很長一段時間霸榜、霸屏,甚至有讀者以為作者本身也帶有了悲劇色彩。
可也正是這些帶有矯情的文字,是一代人對于愛情初始的記憶。疼痛文學代表作之一《夢里花落知多少》(郭敬明的代表作)是典型的為虐而虐,甚至很多年以后重讀才發(fā)現(xiàn),那根本就是上流社會的無痛呻吟。一群窮學生跟著哭天抹淚寢食難安,等畢業(yè)后租房找工作山般壓力撲面而來,那些所謂的愛情故事對生活毫無助力,最終的堅持反而來自身邊默默無聞地溫暖付出的人。往往夢醒只在一瞬間,觸不可及的煙花再美也抵不過微弱的燭光,安靜、溫暖。
這一時期的女性作家反而更接地氣,她們聚焦于校園愛情,捕捉生活中的細節(jié)加以渲染,更貼近花季少女的夢境。抓住她們心思所在,撫慰、揉搓再熨平,每個故事中都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墜胎、死亡是隔開男女主破鏡重圓的深壑,BE美學(Bad Ending,網(wǎng)絡(luò)用語,指悲劇結(jié)局,與Happy Ending對應(yīng))牢牢吸引了大批粉絲。也正是在這個時期,疼痛文學作品如雨后春筍,漫山遍野。讀者們堅信,BE才是人生常態(tài)。
在疼痛文學盛行時期,也正是社交網(wǎng)絡(luò)在中國的上升期,很多故事的廣為流傳還要感謝QQ空間的二次傳播。幾乎每一個QQ用戶都會有一句非主流的簽名,例如:等我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你才懂得想念過去的我。每一句都飽含深情與遺憾,仿佛早已過盡千帆,其實,也不過是象牙塔里一種專屬于青春期的矯情罷了。
1988年版電影《流金歲月》劇照。
這一段時期,女生對愛情患得患失自卑心理在作祟。十七八歲的年紀,還沒有步入社會,更不知人間疾苦。除去學業(yè),少男少女的小心思便成了生活的重心,于是把愛情看得高高在上,拿著放大鏡看每一件事情,一旦沒有順風順水,那便是天塌了。這個時期也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很多本可一笑而過的事,當時卻萬般愁緒解不開。
誰還不是從匆匆青春走過來的呢,后來看到有些朋友結(jié)婚,是從校園到婚紗的那一種,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上一秒,還是一起租書、還書、為別人愛情落淚的姑娘,一轉(zhuǎn)身,就嫁給了身邊人。
作為讀者,疼痛文學是我對言情小說最近的記憶了。然后,我就成了一名言情IP(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策劃編輯。
1984年版電影《傾城之戀》劇照。
電影《左耳》劇照。
電影《七月與安生》劇照。
疼痛文學之后,大女主文學一躍而起,逆襲、復(fù)仇一系列反轉(zhuǎn),女主不再仰仗男一男二生活,而是通過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也正是這個時期,IP熱來臨了。相比較圖書而言,影視的受眾面更廣,引發(fā)的討論度更大。一部影視作品播出之后引發(fā)的二次創(chuàng)作、社會話題傳播,一定程度上對受眾的認知有觸動。
IP策劃作為連接影視方和作者之間的橋梁,我對此感觸良多。在與作者溝通的過程中,作者本身就會強調(diào)創(chuàng)作意圖、立意點以及想要傳達的價值觀。在這個過程中就會發(fā)現(xiàn),除了考慮市場需求、讀者感受外,女主獨特性成為評估一部作品的重要維度。從前,通常一部作品女主人設(shè)在23—25歲之間,是我們覺得符合市場需求的,一旦設(shè)定年齡偏大,我們就會跟作者溝通,最后妥協(xié)到女主可以年齡大,但是故事結(jié)束的時候,女主完成人生大事一定要在30歲之前。并不是策劃想要篡改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而是市場就是如此刻薄。
文學創(chuàng)作和視頻故事可以對人生做加速度,但生活不可以。假設(shè)一個女生博士生畢業(yè),已經(jīng)到了大齡階段,還要面臨職場競爭,還要在30歲之前解決個人問題,那這短短的幾年,女生的生活將會像陀螺一樣不停加速,為了一個目的地而錯失所有的沿途風景,這樣值嗎?同樣是在影視圈,凱特·布蘭切特(1969年出生)還在好萊塢呼風喚雨,挑戰(zhàn)不同題材的作品,而與她同齡的中國女演員陶紅只能在電視劇里演男主的妻子、男主的母親,仿佛這個年齡的人就不該有事業(yè)和生活。從IP源頭到影視開發(fā),一刀切一樣把女性三七分,這也是一種畸形文化的存在。
電視劇《理想之城》劇照。
電影《陀槍師姐2021》劇照。
這種激進的對立感,也引發(fā)了一股女性獨立自強文學的出現(xiàn),明顯帶著反抗的心理,就是要證明自己。大女主并不是把一切都做到符合別人口中的“好”——眾口難調(diào),你永遠無法成為被所有人稱贊的人。不如先學會討好自己,這樣才能把控生活。大女主,就是“我的人生我做主”,人生沒有“應(yīng)該”和“必須”,只有“我愿意”。
職場言情就很好地體現(xiàn)了女主的獨立存在感,男女主并駕齊驅(qū),互相扶持。熱播劇《理想之城》《怪你過分美麗》就很好地詮釋了女主事業(yè)和愛情的關(guān)系。再往前推,香港無線電視(TVB)的職場劇絕對影響了每一個女生的職場和愛情選擇,律師、法醫(yī)、警察,所有女性在TVB職場劇里都能做到“無年齡無性別”存在,她們不把結(jié)婚生子固定成一個階段性任務(wù),在充滿理想的年紀,為了夢想拼搏,充實自己的人生。愛情嘛,就是“你若盛開,蝴蝶自來”。
再看現(xiàn)在的言情市場,沒有刻意的大女主,也不再單純強調(diào)價值觀。如今的言情小說就是“甜甜甜”,或許這就是當人們不再刻意地追求某一目標,就會慢下來享受生活的饋贈。小言情里也有磕磕絆絆,但絕不再是疼痛文學的處理方式,年輕人的愛情觀是:這一秒的問題決不留到下一秒。
“只有女性幫助女性”(Girls help girls)這個話題曾一度占據(jù)熱搜榜首,當女生本身學會自助,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就更加柔和了。小說里、影視劇里、社交網(wǎng)絡(luò)里,一片“和平與愛”,減少了對女性的尖酸刻薄,生活空間更開闊了。人一旦不局限于壓抑的環(huán)境下執(zhí)著于一件事,就能收獲另一種“柳暗花明”。
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是一種社會認知,而認知,則是一個緩慢而曲折的過程。從“睡”到“醒”,要經(jīng)歷許多甚至走不少彎路、錯路,但不可否認,這是一種堅定而勇敢的前進。
此前,“嫁得好”可能是對一個女生的夸贊,而現(xiàn)在可能會說:姑娘啊,你要是不好好讀書,就得嫁人。今天,很多女生不再是誰(男人甚至父母)的附屬品,有獨立自主的人生,有自己的人生觀,有愿意為之奮斗的事業(yè),婚姻不再是必需品。如果這段關(guān)系里彼此是共同進步的,是快樂的,那么祝你幸福;如果這段關(guān)系里,你覺得是在消耗甚至委屈自己,那么就勇敢地邁出來,再找自己想走的路。無論何時,都有再出發(fā)的底氣才是最重要的。
撕掉貼在女生身上的各種標簽,認識自己,愛自己,然后你才是別人的孩子,或者有機會是別人的妻子和母親。
瓊瑤虛構(gòu)的愛情美不勝收,在她的小說世界里,功名利祿輕如糞土,只有愛情彌足珍貴;疼痛文學里,用放大鏡看愛情的斑駁,讓人心碎望而卻步;大女主、職場女性雖苦但甜。我有幸能一直在圖書圈里,見證女性思想的轉(zhuǎn)變,在作者筆下、在導(dǎo)演的鏡頭里,見證一段歷史。
作為女性的我們,始終相信沒有風浪就不能揚帆起航,相信心存希望才會有陽光。在這個多元的社會中,我們不相信錦鯉而只相信自己,我們驚喜于自己每天的成長,我們積跬步以至千里,去造就萬丈光芒的自己,用屬于女性獨特的力量,為這個世界開啟新的篇章。
未來我們還會見證更多女性的成長,見證無窮的覺醒力量。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