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記得小時候，你是我的玩伴，我們在一起時，你總是欺負我。丟沙包時，你是擋在中間的那個人;跳格子時，你是那個隨意搗亂的人;跳皮筋時，你竟然好意思把皮筋繃斷了。最過分的一次，是我穿了一雙新鞋子，你偷偷丟掉我的一只新鞋子，我哭著喊著，說你欺負人，你興高采烈，扮著鬼臉嘲笑我。那時候，我就發(fā)誓，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

好多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當年對你那種強烈的“仇恨”早已煙消云散，我記得你的模樣，大大的眼睛、略厚的嘴唇，一笑還有兩個酒窩。我記得你的，全是你的好。我們一起滑冰時，我掉進了冰窟窿，是你把我拖出來的。為此，你還摔了一個大馬趴，冰水濕透了衣衫。一天傍晚，天黑又停電，我嚇得哭了，是你陪我在燭火下一起看小人書，直到我媽媽回來。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得你的好。

上中學時，你是我的同學，我們在一起時，你總是欺負我。我的橡皮丟了，借用同學的一塊橡皮，你跑去老師那里告我的黑狀，說我偷同學的橡皮。我沒有哭，用眼睛狠狠地瞪你。那時候，我暗暗發(fā)誓，永遠不理你。

好多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當年對你強烈的“仇恨”都跑到“爪哇國”去了，我記得你的模樣，短頭發(fā)，薄嘴唇，大眼睛，還戴著一副眼鏡。我記得你的，全是你的好，我記得那次旅游，雖然我沒有吃到你的蘋果，但是你把因為摔倒而磕破膝蓋的我背到了山下，我忍著痛，不肯對你說謝謝。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用小刀削鉛筆，不小心削到了手指頭，是你在衣襟上撕下一條布，胡亂地幫我裹好傷口，使我看上去像一個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員。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得你的好。

那一年，我都20多歲了，心忽然開了一道小門，然后遇到你。你跟我約會，常常遲到。一起出去吃飯，你為了逃單常常借故溜掉。我買了一張喜歡已久的唱片，你轉頭看著街景，說沒有帶錢。

好多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當年對你強烈的“仇恨”忽然變得無關緊要了。我記得你的模樣，你喜歡穿格子襯衫。我記得你的，全是你的好。我記得有一次，一起過馬路時，我興奮地說著什么，是你一把把我拽到旁邊，憤怒地對我吼叫：“你不要命了？”我驚魂未定，看見一輛車從眼前呼嘯而過。我還記得你是個出了名的“小氣鬼”，卻省下早餐的錢買了一套朦朧詩選送給我，那是個為詩瘋狂的年代。是的，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都記得你的好。

工作也不是那么稱心如意，那時候我在一家公司上班，你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我們年齡相仿，有聊不完的話題。我把你當成朋友，后來發(fā)現(xiàn)你總是有意無意撬走我的客戶，總是有意無意跑到“老大”面前說我的壞話，你總是有意無意把我當成對手，我氣憤不過，發(fā)誓再也不把你當朋友。

好多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當年對你強烈的“仇恨”沒有我想象得那么強烈，我還記得你的模樣，長發(fā)披肩，眉目娟秀，說話細聲慢語。我記得你的，全是你的好，我感冒幾日不好，你買了感冒藥放到我的桌子上。好多年過去了，我只記得你的好。

世間的事，百種樣;世間的人，百種多。當時覺得能恨一輩子的人和事，到頭來會覺得不過如此。光陰是一劑藥，在不知不覺中，醫(yī)好了內心的憂傷、困惑，以及所謂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