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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旅行之四

2022-06-04 08:50蔡天新
花城 2022年3期

蔡天新

樹枝從云層中長出

飛鳥向往我的眼睛

——《夢想活在世上》

1987年春節(jié),學生時代的最后一個寒假,我回故鄉(xiāng)臺州看望母親。去時經(jīng)杭州和紹興,回程選擇了一條迂回曲折的路線,先是南下溫州,再向東過麗水、金華到杭州,剛好在浙江省內繞成一個圓圈,其中有十來座縣治是首次抵達。那時候我還沒聽說過高速公路,自然沒有今天的上三、溫麗、諸永、甬臺溫或杭金衢高速了。我到溫州依然是去看望小姨一家,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幾年以后,她因病逝世。雖然小姨比我母親小八歲,卻走在了前面?,F(xiàn)在回想起來,外婆很早就計劃生育了,一男三女四個孩子,分別相隔了四年,組成了一個等差數(shù)列。

那年春天,我乘火車來到上海,手持導師的一封推薦信去徐家匯的上海交通大學,面見應用數(shù)學系主任陳志華教授。此前師母李老師曾代潘師挽留,還說不想留濟南的話可去青島大學,因為潘師也兼任這所新建大學校長之職。而我的感覺卻是,在北方生活夠久了,回南方也與母親近些。沒想到見到陳主任,他二話沒說,就告知我工作的頭兩年不能出國。我感到愕然,因為那時沒想過出國的問題,如果想的話,早可以聯(lián)系了。部分因為這個原因,我放棄了去上海的念頭,雖然很喜歡這座城市(陳主任直言原本也是當時京滬出國熱的風氣使然)。不久,杭州大學數(shù)學系主任、分析學家王斯雷教授到山大講學,我和他聊起畢業(yè)去向,他表示無條件地歡迎,于是我決定去杭州。

1987年12月8日,我告別了母校的老師和同學,告別了求學九年兩個月的山大和濟南,乘火車南下,于翌日到達杭州。那次我在上海中轉了五小時,所以應該不是搭乘120次。在我的手繪地圖集上,它只是第42幅,平均每年尚不足兩次,旅行對我來說仍是稀罕之事。雖然是冬天,但江南的樹木仍郁郁蔥蔥的,尤其是西湖周邊的群山,經(jīng)過歷代林業(yè)工人和園丁的修理,看起來整整齊齊的,與北方山巒的蕭瑟形成對比。更令人欣慰的是,很少有大城市像杭州那樣與鄉(xiāng)野和山坳如此親近,騎自行車就能到達,而西湖離我的單身宿舍僅有七分鐘的車程。曾經(jīng)一個夏夜,我和友人在“曲院風荷”裸泳,那正是如今山水實景“印象西湖”的演出地。

報到過后我才發(fā)現(xiàn),數(shù)學系有了新主任姚碧云教授。她不是杭大數(shù)學系第一位女主任,早在50年代便有函數(shù)論專家徐瑞云(1915—1969),她是德國慕尼黑大學博士(1940),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二位女數(shù)學博士和第一位女系主任。系里資歷最老的是幾何學家白正國教授(1916—2015),他只比徐先生小一歲。杭大還有不少老師出自陳建功先生(1893—1971)門下,陳先生紹興人,1929年獲得日本帝國大學博士后執(zhí)教浙江大學。1952年院系調整,浙大的精英散盡,陳先生和蘇步青先生去了復旦。1955年,陳先生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58年杭大創(chuàng)辦時返回任副校長,“文革”期間不幸去世。讓人欽佩的是,王斯雷老師曾婉拒杭大校長之職。2021年秋天,王老師榮獲中國數(shù)學會頒發(fā)的“華羅庚數(shù)學獎”。

杭大數(shù)學系長于基礎數(shù)學,同城的浙大應用數(shù)學系長于應用,以至于十年后因合并而力量倍增(上述五位數(shù)學家均源出民國時期的老浙大)。那會兒兩校之間,即如今的黃龍體育中心附近,仍是一片稻田。西溪路還是一條土路,只能通行自行車或手推車,此路與杭大路相接處便是道古橋,以南宋大數(shù)學家秦九韶的字命名,卻不幸在新千年到來之際橋毀河填。在長達30年的時間里(包括四校合并后的前10年),同事里并沒有數(shù)論同行,我因此既孤獨也無拘無束。數(shù)論研究得以開展,在國家和省級的自然科學基金委資助下。除了正常的教學,還兼任全系研究生的班主任,多數(shù)同學年齡與我相仿,我也曾獲得諸如“優(yōu)秀班主任”“省優(yōu)秀青年教師”和以物理學家朱福炘冠名的教書育人獎。

在詩歌寫作方面,我也有了明顯進步,這得益于對現(xiàn)代繪畫,特別是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的閱讀和理解。雖說那時我只能從一些印刷質量粗劣的畫冊中欣賞,但已經(jīng)足矣。多年以后,我在一次次世界之旅中,看到了那些作品的原作。在1993年出國前寫的詩歌中,我想提及四首——《疑問》(1989)、《夢想活在世上》(1990)、《在水邊》(1991)、《幽居之歌》(1992)?!兑蓡枴返姆ㄕZ譯文末兩句后來出現(xiàn)在法國一家大書店的玻璃櫥窗上,其余三首分別成為我中文處女詩集、斯拉夫文版詩集和英文版等詩集的標題。在浙江衛(wèi)視精心制作的10集申遺紀錄片《西湖》里,我兩次出場,并朗誦了《在水邊》。

除了詩歌寫作,我還結識到杭州和上海的先鋒派詩人,進而與全國各地的詩人們建立了聯(lián)系。1988年和1990年,《作家》雜志發(fā)表了我的兩組詩歌,其中一首《只要我們能遇見》收入徐敬亞、孟浪等編選的《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群大觀》(同濟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雖說我并未參加兩年前舉辦的那次詩歌大展,這也是我的詩歌第一次被收入重要詩選。1991年,由朦朧詩人芒克牽頭在北京創(chuàng)辦的大型詩刊《現(xiàn)代漢詩》,我有兩首詩出現(xiàn)在創(chuàng)刊號顯著位置上,并從第二期開始擔任編委,還和余剛、金耕承擔了第三期的編選工作,印制地點就在杭大校內的印刷廠。

與此同時,我的手繪地圖集多了一些短途旅行,起點也由濟南變成了杭州。那時的杭州汽車站只有一個,設在武林門,除了回家和去上海,那幾年我的短途旅行目的地還有紹興、嘉興、海鹽、蕭山、諸暨、富陽、德清(莫干山)和金華(第一次講學)。其中富陽在富春江邊,杭大東側的保俶路上就有直達公車,起點站離我的單身宿舍不到兩百米,因此成為短途旅行的好去處,歸途有時乘船沿富春江而下,到達錢塘江畔的南星橋碼頭。這條航線如今已經(jīng)停運,但富陽以及稍遠的桐廬卻成為我造訪次數(shù)最多的兩座縣城。后來,富陽于我又多了一層意義,我的雙親葬于(父親是移葬)杭州和富陽交界處的錢江公墓。

雖然我定居在南方,但由于那時候國內的數(shù)論同行大多在長江以北,甚至上海、南京也很少,我仍不時返回北方,主要有兩次紀念會和一次學術訪問,我因此多次往返京滬線和滬杭線上。由于杭寧鐵路遲遲未開建,過去一個世紀里,湖州這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因為交通阻礙大大衰落了,如同京廣鐵路通車后的江西,絕大多數(shù)浙江人從陸路去北方需要繞道上海。1988年夏天和秋天,我先后去清華大學和山東大學參加華羅庚先生和閔嗣鶴先生紀念會,那兩次會議規(guī)格和規(guī)模有所不同。

那次華老紀念會的緣由我記不確切了,也許是因為他去世三周年。與會的中外學者數(shù)以百計,涵蓋了華老的研究領域——數(shù)論、代數(shù)、函數(shù)論和應用數(shù)學。除了少數(shù)人做大會報告,多數(shù)人是小組報告,我也在數(shù)論組湊了數(shù),內容是多項式表素數(shù)問題,我平生第一次用英文做報告。會議地點設在清華大學,自學成才的華羅庚年輕時被清華數(shù)學系主任熊慶來先生邀請,來到數(shù)學系資料室做圖書管理員,開始了傳奇的學術生涯。記得有一天早上開會前,我在臺階上見到患有帕金森病的陳景潤先生,趕緊上前扶了一把。之前,他曾來濟南參加我大師兄的博士論文答辯(中國首批18個博士),那次我也在觀眾席,在那幅歷史性的照片里,我剛好坐在陳先生后頭。

兩個月以后,閔嗣鶴先生紀念會在山大召開,那次是閔先生誕生75周年和逝世25周年。閔先生是潘師的導師,因此是我的師爺。他早年留學牛津,在梯其瑪希指導下獲博士學位,后者是劍橋數(shù)學學派領袖哈代的學生,因此我也有幸成為哈代這位最具文人氣質數(shù)學家的第四代徒孫。更值得驕傲的是,哈代是牛頓的第12代徒孫、伽利略的第15代徒孫。閔先生在普林斯頓大學做完博士后以后,便回國任教西南聯(lián)大,隨后又到北大和北師大,他也是陳景潤定理即哥德巴赫猜想(1+2)論文的審稿人。那次參會的只有二十來個人,包括從北大校長任上卸職不久的丁石孫先生,他后來曾兩度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丁先生是閔先生任教北大時的學生,也是最受歡迎的北大校長之一,我曾和他單獨做過交流,但對有些問題他避而不談。記得那次,我還奉潘師之命陪閔先生的夫人朱女士游覽了趵突泉和大明湖。

1990年秋天,我應邀訪問中國科學院數(shù)學與系統(tǒng)研究所(后改為研究院)。除了有五天陪同蘇聯(lián)同行達達熱去山大,全在北京度過,那是我在京城逗留時間最久的一次,共兩個多月。除了與賈朝華兄研討數(shù)論問題,聽他介紹老北京的美食以外,我也見到了王元先生。元老后來兩次來母校浙大給研究生授課,每次在杭州停留一個月,我們有許多時間在一起。他也為我的幾本著作的扉頁題寫了書名,并曾為《數(shù)字與玫瑰》撰寫書評。朝華是潘師叔的學生、張益唐教授的師兄,我們是堂師兄弟,他后來成為我的科學隨筆最早的責任編輯,我們一起擔任《中國數(shù)學會通訊》和《數(shù)學文化》雜志編委。

此外,還有大學同班同學郭雷,那會兒他已從澳大利亞讀完博士后回國。郭雷后來成為國際著名的控制理論專家,40歲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并入選瑞士皇家工程院外籍院士,還擔任過兩任中國科學院數(shù)學與系統(tǒng)研究院院長。我曾多次去郭雷家做客,留下一張街頭買冰淇淋的黑白合影照,他來杭州時我們也曾多次相聚。當然,我也少不了與京城的詩人們交往,那時和現(xiàn)在京城的詩壇領袖都是芒克,他以好客和豪飲著稱,但他那時的家在勁松小區(qū),離中關村實在太遙遠了,我只去過一次。就在一年前,與芒克一同創(chuàng)辦《今天》雜志的詩人北島移居海外,確切地說是滯留海外。我曾在巴黎數(shù)次見到北島,有一次恰好遇到他五十大壽,晚宴大家聚在一起。不過,那也是二十世紀的事情了。

記得有一天,我給正在魯迅文學院讀書的小說家余華打電話,以前我們在杭州相識,他也曾到過我的單身宿舍。余華邀我去魯院玩,我便坐公車去了。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我們下起了圍棋,兩人“棋”鼓相當,故而下了一整天,午飯就在魯院食堂里吃,直到日頭偏西我才返回中關村。下棋時我曾聊起他的小說,交代只看過一個短篇和一個中篇,短篇就是《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篇題目忘了,有可能是《現(xiàn)實一種》或《世事如煙》。他說這是他最好的短篇和中篇,別的可以不看了。那時候余華雖還沒有寫出令世人震驚的長篇,如《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和《在細語中呼喊》,但在文學圈已經(jīng)享有盛名了。

與余華同住一室的是莫言,他們并非左右分隔,而是前后分隔,莫言靠窗邊,余華靠門邊,中間用三夾板隔開,留有狹小的通道。余華告訴我說,莫言比他年長,他應該把好地方讓出。那天莫言也在,他在里間寫作,但不時踱步來到我們面前觀棋,如同他的筆名,莫言甚少開口。不過,午餐結束后,莫言和余華聊起我的詩歌,剛好《作家》最新一期發(fā)表了我的《幻美集》中的12首詩歌,他倆都讀了,封二、封三上還有作家蘇童的影集。記得余華說了一句,除了《再遠一點》,其他幾首尚缺大師風范。值得一提的是,我只是喜歡“幻美集”這個名字,才用作題目,那時并沒有讀過法國詩人瓦雷里的同名詩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沒見到余華。只是有幾次路過北京,與他通過電話。此外,在杭州西溪濕地余華的寓所吃過幾餐飯,由我們共同的友人做東。倒是莫言來杭州時,讓人喊我見過一面,那是在香格里拉飯店的露天酒吧。一晃過去了21年,莫言仍記得那天我和余華下棋的情景。更為神奇的是,次年秋天,我在非洲旅行,當我乘坐盧旺達航空公司的班機,從布隆迪首都布瓊布拉經(jīng)基加利抵達坦桑尼亞的乞力馬扎羅機場時,接我的當?shù)卦娙舜蜷_了吉普車里的收音機,隨即聽到一條BBC快訊,那是從斯德哥爾摩傳來的消息,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發(fā)去短信向莫言祝賀,他回復表示感謝。幾年以后,莫言與法國作家勒·克萊齊奧來浙大對話,當晚校長請客,我有幸作陪,與他們共進晚餐。因為這些緣分,過去五年里,莫言曾為我的兩本書撰寫封底推薦語。

我來杭州時年方24歲,青春的尾巴長長的。初戀的甜蜜和苦澀,原本已增添些許男性的成熟,但還不夠,那就繼續(xù)歷練吧。無論新舊、遠近、短長與否,真情或假意,都在那幾年發(fā)生了,這似乎也給詩歌注入了活力。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我那少白頭突然開始變黑了,沒有使用任何藥物,不知不覺地全黑了。而在我的大學時代,曾經(jīng)有三分之一是白發(fā),是個典型的少白頭。這真是一個奇跡,不知是水土的原因,還是因為寫詩,抑或旅行和手繪地圖?反正,后來遇見的老同學都吃了一驚。

1991年五一節(jié),我去上海玩了三天,與滬上詩友們見面,住在詩人默默家里。他比我小一歲,卻有著領袖風范,后來因為身體有恙,換了一種生活方式,成為撒嬌派的頭兒。當天,另一位詩人孟浪來訪,那會兒他尚未留標志性的大胡子。有一天,默默把我?guī)У教K州河和黃浦江交匯處的海鷗飯店,蘇聯(lián)駐上海領事館旁邊,見到了上海灘的諸多詩人,少說也有20多位,包括宋琳、陳東東、南方、郁郁、劉漫流、李冰等。與其說是一場朗誦會,不如說是一次聚會。上海人有著精明的商業(yè)頭腦,卻沒有從殖民主義者那里學到真正的風雅和叛逆精神。這是一座保守的城市,至少有好幾位詩人因為寫作或辦民刊短暫地失去自由。

夏天,我與孟浪同游青島,那是我的第68次旅行。當我乘火車到達上海站時,孟浪已在出口處等候,隨后我們乘公交車去黃浦江邊。我在路邊報亭買了一本七月號的《讀書》,那會兒這家雜志聲望已達頂峰。那期有我的小文《戴圓頂禮帽的大師》,論述了比利時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馬格里特的作品,并將其與《幻美集》里的詩作相比較,兩者竟有許多相似之處。與《幻美集》一樣,那時我用筆名“派司”,意思是讓過去的成為過去,此外,這也與我喜歡的墨西哥詩人帕斯諧音。值得一提的是,我曾在多次異國旅行中,攜帶這位第二代超現(xiàn)實主義代表詩人的詩集,并試圖將它帶到他的祖國。

我們來到碼頭登船??上覜]有記下船名,但碼頭應該是在楊浦區(qū)而非十六鋪碼頭。那是一艘有三四千噸位的客船,需要20多個小時,才能出長江口,穿越黃海,抵達膠州灣。與從上海到臺州的旅途不同,一路上見不到任何島嶼,風景顯得有些單調。經(jīng)過一番觀察,孟浪跟我開玩笑說,這條船上只有母親和孩子。那時我們都是單身,也沒流行“美女”或“美眉”之類的詞匯,否則孟浪應該會說,這船上只有資深美女。我注意到駛入公海不久,海水變得湛藍,船頭劈開海水,船舷白沫四濺。

次日一早,孟浪還在睡夢中,我已起床離開房間,到甲板上看日出。當日頭升高,我轉過身,準備返回船艙,只見身邊站著一位靚麗的女孩。我們不由自主地聊了起來,原來她是上海財經(jīng)大學的應屆畢業(yè)生,去青島親戚家玩。隨后我把她領回客艙,向孟浪做了介紹,他們用上海話打招呼。姑且稱她是Z小姐吧,Z在青島沒有別的朋友,從認識的那天起,她便天天和我們一起玩。那次我和孟浪住在詩友鞏升起的別宅里,是一套兩居室,有兩張床和一張長沙發(fā),具體地點已記不清了。

在青島的半個月時間里,我們享受著無拘無束的假日,聊天、游泳、看風景、吃海鮮。最難忘的還是月光下沙灘上的散步,那柔軟的小手……我們四人還曾搭車去嶗山一游,并在那里小住一晚。嶗山是一座道教名山,據(jù)說曾吸引秦始皇和漢武帝前來,1100多米高的山峰拔地而起,是中國沿海最高峰。除了峻峭的巖石,我對嶗山的溪流也印象頗深,水流清澈,圓潤的巨石鑲嵌其中。多年以后,我從杭州出發(fā),攜家驅車重游青島,登嶗山時游人如織,我發(fā)現(xiàn)那兒還有幾棵巨大的榕樹。

終于到了告別時刻,先是孟浪獨自乘火車去了北京,與芒克商討《現(xiàn)代漢詩》編輯事宜,然后我乘船原路返回。Z到碼頭送行,那幕場景令人難忘,輪船離岸十多分鐘后,我仍能見到那雙揮舞的小手。初秋,Z與那個年代的許多上海年輕人一樣,去東京留學。我曾收到過她的一封信,直言自己的生活非常之苦,非我等可以想象。我給她回了信,加以安慰,此后她便音信全無,直到如今……而孟浪后來也離開了上海,我們曾在波士頓和香港等地多次重聚,其中一次還見到了他的夫人,畢業(yè)于港中大文學系的家祁博士。2009年初夏,我和孟浪曾是在中環(huán)的一家俱樂部同臺朗誦。不料等到時光再推進九年,他已在香港病逝。之后,每逢忌日,會有海峽兩岸三地的百余位詩人在群里緬懷他。

1991年秋天,我迎來了又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那是我的第70次旅行。11月9日,一個全部由“1”和“9”組成的日子,我只身來到杭州筧橋機場,第一次搭乘民航班機,飛上了藍天。那次我是去成都,參加四川大學為慶祝數(shù)學家柯召先生80華誕舉行的學術研討會。在邁入機艙的一剎那,我見到了傳說已久的空姐,其中一位果然美麗動人,屬于讓我青春期驚艷的四大美人之一,另外三個分別是在揚州一家書畫院、廣州白天鵝賓館和杭州武林路黃包車上所見。三小時的航程我一點都不覺得長,遺憾我沒有保留處女航的登機牌,但我清晰地記得,那次航班的機票是400元人民幣(含稅),因為覺得有點貴。如今票價已漲了四倍。

那時在中國數(shù)論學家里,共有五位中科院院士,除華羅庚、陳景潤、王元和潘承洞,還有地處西南的柯召??吕鲜俏业耐l(xiāng),浙江溫嶺人。在壽宴上,我們用家鄉(xiāng)話聊了起來??吕虾腿A老同歲,柯老長七個月,他在杭州安定中學(今杭州第七中學)畢業(yè)后,考入廈門大學數(shù)學系(陳景潤的學長)。讀了兩年后回老家,在臺州海門一所中學任教。一年以后復返清華再讀兩年,畢業(yè)后先在南開大學執(zhí)教,后留學英倫,在足球城曼徹斯特攻讀博士學位,他的導師是著名數(shù)學家莫德爾??吕显诓欢ǚ匠填I域做出了很多貢獻,1937年畢業(yè),次年回國任教四川大學。本人了解過,并非柯師母是四川姑娘,而是那時日本侵略中國,西南地區(qū)最為安全。

抗戰(zhàn)勝利后,柯召收到故鄉(xiāng)浙江大學竺可楨校長邀請,攜家人乘火車來到重慶,準備從那里乘船到上海,再轉杭州。那樣的話,浙江大學數(shù)學系的歷史就要改寫,不會只是陳蘇學派,而可能是陳蘇柯學派了,浙大的數(shù)論也早就人丁興旺了??墒?,正當柯老到達重慶,準備沿長江順流而下時,重大校長宴請柯老一家,席間邀請柯老在重大停留一年,以觀時局。盛情難卻,柯老答應下來,結果可想而知,一直被挽留到1949年,那以后教授換校就不方便了。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柯老重返成都,終老四川大學,這是川大的幸運,也是浙大的一大遺憾。

那次會后我們旅行到了峨眉山,還路過樂山大佛和眉山的三蘇故里。作為從蘇東坡曾擔任過通判和知府的杭州來的旅人,我有一種特別的感受。即便30年以后,我做客眉山東坡書院、重游三蘇祠仍是如此。只是那時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南宋數(shù)學家秦九韶與杭州的關系,他的故鄉(xiāng)在成都與重慶之間的安岳。那以后,我又多次來成都,包括柯老百歲冥壽兼?zhèn)饔浭装l(fā)式、《數(shù)學文化》雜志編委會,有兩次我不是從杭州出發(fā),而是從拉薩、重慶飛來。幾乎每次我都見到成都詩人,數(shù)量不少于上海和北京,見得最多的是鐘鳴、柏樺、翟永明和何多苓,并曾在鐘鳴家里借宿,參觀他的野鹿苑博物館,在小翟的老白夜酒吧跳舞、在新白夜做新書分享會。

除此以外,我還借著幾次成都之行,到過廣漢(三星堆)、宜賓(五糧液、蜀南竹海、李莊)、綿竹(汶川大地震前夕)和青城山(都江堰)。說到青城山,與嶗山同屬四大道教名山之一,卻是以幽聞名天下。都江堰之行是2004年春天,由成都女詩人馬雁做向導。馬雁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雖說學生時代加入五四文學社并參與創(chuàng)建北大新青年網(wǎng)站,但性格有點內向,屬于非典型的成都姑娘,且是穆斯林。盡管如此,我沒想到七年以后的一個冬日,馬雁會從上海一座高樓墜樓身亡,年僅32歲。馬雁的詩歌曾出現(xiàn)在我編輯的《阿波利奈爾》雜志上,不過那期是女性詩歌專號,我委托北京女詩人周瓚編選。第一首詩是《郊游》,第二首寫兇殺案,寫作地點是太平洋大廈。

首次成都之旅歸途我沒有走回頭路,而是乘飛機去了重慶,在朝天門碼頭附近的一家旅店小住兩天,那時重慶這座城市給我的印象仍停留在小說《紅巖》,仿佛那里潛伏著中共地下黨員,以至于我專程前往渣滓洞游覽。那時朝天門廣場的繁華已初現(xiàn),雖說離重慶成為直轄市尚有一段時光。多年以后,我應重慶高盛百貨公司之邀,從杭州飛來做講座,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那次我才嘗到了真正色香味俱全的重慶火鍋,體會到重慶女孩的大度和開放。我還曾兩次到精典書店做講座,下榻在朝天門碼頭的同一家酒店,并曾做客北碚的西南大學和南岸的郵電大學。值得一提的是,書店主人楊一畢業(yè)于川大數(shù)學系。

兩天以后,我從朝天門碼頭登上“長江號”客輪,順流而下,不用說,我主要是為了看即將消失的三峽風景,才甘愿花費五天五夜的時間。首先我想到的是北宋詞人李之儀的《卜算子·我住長江頭》,他是蘇軾的門徒。出涪陵、萬縣之后,船航至奉節(jié),林甫曾在此居留二年,寫下《秋興八首》等約四五首詩。隨后是白帝城,又不由想起李白的名詩《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苯昃褪乾F(xiàn)在湖北的宜昌,兩地之間涵蓋了三峽。這首詩是李白在流放途中忽聞自己遇赦,掉頭東行而性情大好時所作。此外,那座著名的神女峰與舒婷的同名詩歌也被船上的播音員特別提及并朗誦。

遺憾的是,因為這些名詩的存在,淡化了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旅途中沒有寫出任何詩篇。好在長江上沒有大風大浪,船上每天晚上還有門票低廉的舞會可以消磨時光。值得一提的是,多年以后,我與舒婷一同參加了廣州的珠江詩歌節(jié),其時她早已放棄寫詩而改寫散文,且有一頂福建省作協(xié)副主席的官帽,那次她的評論家先生同行,畢竟舒婷的詩名無人可比,我在隨后為《南方都市報》撰寫的約稿中做了調侃,誤用了“借光”一詞,沒想到不久收到她先生的來信。這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第二個錯誤是當眾指出真愛咖啡的人是不加牛奶的,正當酒店服務生被詩人多多接連批評之時。

從成都返回杭州以后,已是深秋,我忽然發(fā)現(xiàn),莫扎特逝世200周年臨近了,于是突發(fā)奇想,為這位偉大的奧地利音樂家舉辦一個音樂酒會。我聯(lián)系了十位朋友作為共同的邀請人,每人出一百元錢,名字同印在請?zhí)希缓舐?lián)系了杭州文藝大廈,他們免費提供場地和鋼琴等。接著,在朋友的引薦下,我從浙江歌舞團和杭州師范大學音樂系請來一位女高音和一位鋼琴家,演唱、演奏了莫扎特的歌劇和鋼琴曲,并邀來一位電臺主持人主持。是夜,來了一百多位愛好音樂的客人,大多數(shù)是杭州文藝界人士,我在開幕式上做了簡短扼要的發(fā)言。我記得十年以后,仍有當年的來賓在《錢江晚報》撰文回憶那個夜晚。而我本人也在十年之后,探訪了莫扎特的故鄉(xiāng)薩爾茨堡。

時間之書又翻過一頁,來到1992年夏天,我乘火車去了廈門。那是我第78次旅行,手繪地圖已移到第二個筆記本上了。其實,早在1990年夏天,我便去過福州,由于到桂林或廣州的鐵路線不經(jīng)過,那也是我第一次來到福建。在福州,除了見詩友以外,我還造訪了小說家北村,并在他家里見到上海批評家朱大可。多年以后,朱教授兩次邀我到滬上參加詩歌研討會。那時北村尚未寫出《施洗的河》,也未成為基督徒,離開出版那部為他帶來聲望的小說《周漁的喊叫》尚有十年的時光,后者曾被改編成電影《周漁的火車》。盡管這部電影的男女主演鞏俐和孫紅雷傳出緋聞,卻成績平平。

福建舊稱閩,先秦古籍《山海經(jīng)》里提及:閩在海中。可見那時福建是蠻族之地。在唐宋之間的吳越國時期,福州、蘇州和浙江同在其中。沿浙贛線進入江西之后,在鷹潭拐向南方,便進入了武夷山所在的南平市,那里有個縣級市叫建甌,古稱建州??梢姼=ㄊ且员辈績芍菝模腿缤不帐悄喜堪矐c和徽州的合稱一樣。過南平以后,繼續(xù)向東南,穿越寧德的一小部分,即可抵達福州。而如果轉向西南,再經(jīng)過三明、龍巖和漳州的地盤,可到達廈門。比較而言,廈門比福州更具吸引力,就如同青島比濟南、大連比沈陽更具吸引力,這三座非省會城市均有著迷人的海灘。不僅如此,廈門還擁有綜合性重點大學廈大,那是青島或大連未具備的,因而更具人文氣質。廈門還擁有鼓浪嶼,一座聞名遐邇的音樂之島。

我去廈門是因為事先接到詩人張小云的邀請,在那本同濟大學出版的紅皮書詩集里,廈門只有兩位詩人入選,一位是舒婷,另一位便是張小云。他是詩人中較早經(jīng)商者,有一套新近裝修完成的新房子。小云寫信歡迎我去,于是我就成了這套新房第一個住客。那會兒除從未見過面的小云,我在那座城市只有兩位熟人,一位是山大校友,在廈大經(jīng)濟系任教,另一位是杭大校友,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工作。從某種意義上講,漫長的暑假我只想找個地方走走,最好有從未去過的地方。環(huán)顧四周,最近的名城也就是廈門了。

除了與小云和校友會面,吃當?shù)氐暮ur,去鼓浪嶼游泳,我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廈大校園。廈門大學由陳嘉庚先生創(chuàng)辦于1921年,且從未更改過校名,這一點非常難得。廈大靠著南普陀寺,另一邊是大海,有柔軟的沙灘,近年常被網(wǎng)友評為中國最美校園。不太為人所知的是,校內還有一個幽靜的湖泊,叫芙蓉湖。有一天,我在校友的陪同下,來到湖邊,我們租了一艘小船,開始劃起槳來。后來我們見岸邊長椅上有位看書的姑娘,便駛近她邀其上船。當天我寫了一首詩《芙蓉湖》,成為廈門之行的紀念。

芙蓉湖

一次我駕舟在芙蓉湖上

一位少女在岸邊沉入遐思

她夏裝的扣眼里閃爍著微光

我駛近她,向她發(fā)出邀請

她驚訝,繼而露出了笑容

暮色來到我們中間,縮短了

萬物的距離,一顆隱微的痣

比書籍親近,比星辰遙遠

多年以后我重返廈門,特意在雨中重訪了芙蓉湖,那里已沒有小船可以出租,卻在湖邊新立了一座數(shù)學家陳景潤的大理石紀念碑,旁邊還立著他的全身塑像。

歸途我選擇海路,從廈門港乘船去溫州,那也是我來廈門的動因之一。在臺灣海峽上航行,有一種神秘感油然而生。至于我抵達海峽對岸的那座島嶼,要等到1996年圣誕前夕,我應邀參加臺灣數(shù)學年會,并做客臺灣大學。會后我拜訪了做遠洋船長的舅舅,他給我的童年帶來許多遐想,我在文昌街舅舅家里住了一個星期,那對我們都很難忘,我還曾乘火車沿東海岸旅行。至于福州(還有泉州),我對它的深入了解,要等到新世紀的兩次旅行,我造訪了鼓樓區(qū)的三坊七巷、臺江區(qū)(從前)商賈云集的上下杭和倉山區(qū)的舊領事館。福州府是古代出進士第二多的(僅次于蘇州府),北宋水利專家劉彝率先提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晚近福州又成為我國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

1992年秋天,杭大舉行了教工足球賽,共有10支代表隊報名,其中實力最強的三支隊伍是體育系、公共體育教研室和機關。數(shù)學系組成了一支隊伍,但沒被看好。此前,在校教工籃球賽中我作為系隊主力并已亮過相,加上我在足球強省山東受過熏陶,自然又被招入系隊,充任左前鋒。并非我左腳強于右腳,而是右前鋒聞繼威(時任團委書記)不喜歡用左腳。這并非我第一次參加南方的足球賽,早在學生時代,有一年夏天回家省親,就被黃巖利民皮鞋廠隊招致麾下。有一天,我們還被一輛軍車接到路橋機場,與部隊戰(zhàn)士們比賽,結果1:4失利,我打進挽回面子的那個球。

比賽先分成兩個小組,我們不幸與公體、機關分到一組。大家都以為我們出線無望,沒想到戰(zhàn)績還不錯,尤其是關鍵的一場,我們居然2:0擊敗了機關。雖說我的足球基本技能一般,但卻善于捕捉和利用機會,那兩個進球均由我包辦,一粒頭球、一粒遠射。結果我們以小組第二出線,第一是公體隊。半決賽我們遇到了體育系,包括校學生隊主教練和后來成為浙江省體育職業(yè)技術學院院長的李建設均在其中。比賽結果2:2平,本人也有一球貢獻,罰點球決勝負我們才告負。最后,數(shù)學系獲得了季軍,我以五場比賽進七球榮膺“金靴獎”。沒想到那次足球賽成了絕唱,后來的新浙江大學再也沒有舉辦過類似的比賽。

那兩場關鍵比賽都有一名忠實觀眾,就是后來成為我妻子的俐,她的亮相對我是個激勵。后來她承認,我們相識在大學舞池,她卻是在看球時愛上我的。次年夏天我們去了舟山群島,游歷了三座島嶼——舟山、普陀山和岱山。那不是我第一次去舟山,大學畢業(yè)那年暑假,我便獨自一人到過沈家門和普陀山。那時普陀還是一個縣治,我對小鎮(zhèn)沈家門和那里的海鮮頗有印象,讓我想起外婆老家南田島對岸的石浦鎮(zhèn)。1990年春天,我陪揚州四姨去過象山,就是從石浦坐船到南田的,那也是我幼時隨母親探訪外婆之后的重游。

值得一提的是,“普陀”兩字語出佛教經(jīng)典《華嚴經(jīng)》,此書乃佛陀釋迦牟尼成佛以后,借普賢、文殊諸大菩薩,顯示其因行果德如雜華莊嚴、廣大圓滿、無盡無礙妙旨的典籍,東晉(420)時便有了漢譯本?!捌胀印痹阼笪睦锏囊馑际恰昂靡欢涿利惖男“谆ā?。有意思的是,此書的翻譯出版地點就在揚州,而那首膾炙人口的揚州民歌《茉莉花》首句也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茉莉花是白色的,這不能說只是一種巧合。同樣值得一提的是,在西子湖畔孤山西側的西泠印社,有一座隱秘的華嚴經(jīng)塔是最高建筑。

因為已經(jīng)到過普陀山和沈家門,我們臨時添加了岱山之旅。那會兒,從普陀山有定期客船去岱山,從那里可直接返回定海。岱山又稱東海蓬萊,據(jù)說當年替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的徐福來過此地,島上有徐福公祠。至于為何泰山的別稱也叫岱山,就不得而知了。岱山是浙江第三大島,僅次于舟山本島和臺州的玉環(huán)島,后兩座島嶼如今均有跨海大橋相接。普陀山早已人滿為患,而岱山尚鮮有人問津,甚至不及北部更偏遠的嵊泗列島,那里因為離上海近也成為旅游熱點。不過到了2021年年底,舟(山)岱(山)大橋也通車了。

多年以后,我寫下一篇隨筆《神秘的島嶼》,講我去過的十座島嶼,其中有香港和臺灣。鴉片戰(zhàn)爭結束以后,英國人原本是想租借舟山群島的,被清政府拒絕以后才要了香港。另外八座島嶼分別是歐洲的克里特、威尼斯、不列顛和西蘭,美洲的曼哈頓、蒙特利爾和古巴,以及日本的本州。后來,我還造訪過不少島嶼,包括海南、九州、爪哇、加里曼丹、新加坡、西西里、馬耳他、愛爾蘭、新西蘭(澳大利亞算次大陸)等島嶼。島嶼因為被藍色的大海環(huán)繞而誘使人想入非非,遺憾的是,中國東海的海水并非藍色。

這篇隨筆的最后提到,就其相對狹小的面積而言,島嶼的重要性遠勝過大陸,我并列舉了三座島嶼,克里特——歐洲文明的發(fā)祥地,不列顛——對世界文明貢獻最大的民族所在地,曼哈頓——容納了當今最多的財富。那年秋天,我還寫下了兩組長詩《降示》和《幽居之歌》。前者是我閱讀《古蘭經(jīng)》獲得的靈感,在一天之內一氣呵成;后者是我對獨身生活的一個總結和告別。除了第一本英文版詩集以外,《幽居之歌》也成為我的土耳其文版詩集的名字。只是“幽”字很難翻譯,英譯者譯成了Song of the Quiet Life。

1993年夏天,我的第81次旅行,也是第一次香港游。那次我是去香港大學參加一個國際數(shù)論會議,這一點得益于潘師的推薦。那時香港尚未回歸祖國,故需要辦理英國簽證。我通過浙江省外辦辦理,按理浙江屬于英國駐上??傤I館管轄范圍,但香港的情況特殊,需要把護照和其他材料遞交到北京的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王國駐華大使館,而且要獲得香港總督府和英國外交部的雙重批準。最后,在會議開幕前一天才接到通知,說我的簽證已好,讓外辦駐京辦派人去取。外辦方面自然不會照辦,而是通知我們學校,校方建議我自個去北京領取,再從那里直飛香港。

那時從內地飛香港的機票很貴,比飛深圳要高出一倍半,更何況要繞道北京,而失去這次機會又非??上А:迷谧詈髸r刻我靈機一動,電話聯(lián)系了北京同行朝華兄,請他到英國大使館幫忙代?。榇宋野鸭由w學校公章的委托書傳真給了他)。翌日朝華從北京飛深圳,我買了比他稍早抵達的航班。那是我成都之行后第一次坐飛機,依然是國內航班。那時候內地還沒有快遞公司,真是多虧了朝華兄,我在深圳機場迎客處,等來了北京的同仁們。記得那天我還看見搭乘同一架航班的央視當紅主持人倪萍,她先于其他乘客下了飛機,應該是乘坐公務艙。上一次我見到她是濟南,她在山東藝術學院念書,來我們山大演出話劇。

那次數(shù)論會議除了中國香港、臺灣和內地的數(shù)論學家以外,還有一些英、美等國的同行參加。讓我驚訝的是,居然有一位來自文萊蘇丹國,這讓我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國度,與東馬來西亞的兩個州和印尼的五個省同在世界第三大島加里曼丹。其實,文萊就在南海的最南端,與香港隔海相望。直到2020年春節(jié),我終于有幸抵達文萊首都斯里巴加灣,那是在一個世事紛亂時期的開始。那次參會的美國同行中,最負盛名的要數(shù)挪威裔的賽爾貝格,其時他已從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退休。賽爾貝格因為用初等方法再次證明素數(shù)定理,以及其他方面的工作,1949年獲得了“菲爾茲獎”。這位大師沒有任何架子,樂意與我們年輕人交談并合影。

那會兒香港受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已有近150年的歷史,是一座人口稠密的大都會,高樓林立,商業(yè)發(fā)達,卻同時道路暢通,尤以維多利亞港兩岸的景色最為迷人。而當烏云飄來,天色幽暗,又仿佛夢境一般。記得新千年來臨之際,《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曾評選出一生最值得一游的十座名城,香港是亞洲僅有的兩座城市之一,另一處是中東的圣城耶路撒冷。

那次旅行讓我第一次有了護照和簽證,第一次進出海關。其實,四年前我本有機會去英國訪問的,卻因為一件如今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錯失了。那以后的每一年也都有機會,畢竟我是最早來到杭州工作的博士學位獲得者之一,英語口語又沒有任何問題。假如那時出國,我可能會像其他人一樣,選擇在國外再讀一個博士,然后爭取留下來。那樣的話,我的文學夢可能就要擱置一旁了,每逢假期可能想著回國探親,而不會去其他國度游歷了。

在香港,我還第一次乘坐了地鐵,感覺真不錯。雖說1863年倫敦就有地鐵了,香港卻直到1979年才開通,這可能與地形有關。一件有趣的事情發(fā)生了,參加會議的同行中有武漢大學的同齡人Z博士,他覺得來到資本主義的地盤不容易,一定要眼見為實。雖然會議日程很緊湊,他仍擠出時間去賭場和紅燈區(qū)體驗一番。多年以后,我在普林斯頓又聽張壽武教授說起Z博士的逸事,原來他到美國后又成了計算機專家。那次我抽空去看望了表哥,他是臺灣舅舅的長子?!拔母铩苯Y束后,借著海外關系,表哥辭去故鄉(xiāng)南田島的小學教師職務,只身來到香港,從街頭擺地攤做起,后來把太太和孩子們都接來了。他還在市區(qū)買了好幾套公寓,讓每個孩子都上了大學。表哥領我看了他的生意,是街邊民居的通街樓梯,從內地進來的小商品擺滿了兩側的墻壁。

會議期間,從英國傳來令人吃驚的消息,普林斯頓高研院的英國數(shù)學家安德魯·懷爾斯在母校劍橋大學宣布,證明了舉世聞名的費馬大定理,那是一項有著350多年歷史的數(shù)學懸案。雖然不久以后,有人指出證明中的一個漏洞,但經(jīng)過懷爾斯本人和其他同行的努力,這個漏洞在兩年后得以修補。這項工作被認為是20世紀的數(shù)學成就,超齡的懷爾斯也獲得了迄今唯一的“菲爾茲特別獎”。其實那時,所有與會同行,包括懷爾斯的同事和前輩賽爾貝格也讀不懂他的論文。幸運的是,多年以后,借助本人提出的加乘方程思想,我和兩位研究生將費馬大定理做了全新的推廣。在英文維基百科的“費馬大定理”這一最引人矚目的數(shù)學條目的參考文獻里,也因此首次出現(xiàn)了中國人的身影。

歸途我沒有從香港或深圳乘飛機,而是坐火車經(jīng)深圳去了廣州,在深廣兩地各逗留了一天后再飛回杭州。雖說香港回歸以后,我曾數(shù)次做客香港科技大學、香港浸會大學和香港城市大學,有兩次逗留超過半個月,另有兩次是去參加香港文學節(jié)和公眾演講,還有幾次是途經(jīng),包括去我國臺灣、印尼、印度和孟加拉國的旅途中??墒?,仍以第一次印象最深。那年夏天結束后,我將飛越浩瀚的太平洋,前往美國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進行為時一年的學術交流。那是一次遲來的遠行,她將揭開我生命中嶄新的一頁。沒想到的是,之后的30年里,我會一次又一次踏上異國的土地,同時也遍游中國每個省市,我的手繪旅行地圖集也將一本又一本地畫滿。而每次旅行結束,我都會回到西子湖畔。

責任編輯 許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