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亞東
大裕村山大溝深,去最近的青石鎮(zhèn)要沿著羊腸小道翻過兩道嶺。村里人祖祖輩輩都在貧瘠的土地里刨食,可土地十年九旱,因此村里種植的糧食作物多是耐旱的谷子、洋芋。村上走馬燈似的換了三任支教老師,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田支書頹坐在村東頭兒老樹下一口接一口抽著悶煙,感慨道:“咱這窮鄉(xiāng)僻壤,年輕娃娃留不住嘛?!?/p>
李慧是第四個走進(jìn)村子的年輕人,她留著披肩長發(fā),身著紅色的連衣裙,就像一大團(tuán)火燒云飄進(jìn)了大裕村。傍晚,田支書留她在家里吃飯,順便打探口風(fēng)。見李慧遲遲沒動筷子,田支書又小心翼翼地打聽:“明天就回嗎?”李慧怕辜負(fù)了大伙兒的心意,一時難為情,低下頭沒吱聲?;椟S的白熾燈下,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壓抑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來。李慧借口洗手,想出去透透氣,躲開田支書滾燙的眼神。剛推開門,李慧就發(fā)現(xiàn)院子里挨挨擠擠,站滿了白天歡迎她的家長和孩子。田支書也好像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作兩步走出屋上前打圓場:“他二叔、二嬸,帶著娃娃們先回吧,明兒咱一起送送李老師。”人群中打頭兒的中年夫婦“嗯”了一聲,又向李慧笑著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帶著大家離開了。
躺在床上,晚上的情景不斷地在李慧的腦海里閃現(xiàn)。夢里,她坐上了鎮(zhèn)上回城的汽車,大裕村的田支書和孩子們追著車邊跑邊送,李慧想和大家告別,但喉嚨里喊不出,一著急就醒了。第二天一大早,李慧就找到田支書說,她決定先留下來試試。田支書握著她的手,激動得半天都說不出話。
這一留就是三十六個寒暑。李慧把頭發(fā)扎成辮子,換上素色衣服,在教文化課之余,她喜歡用故事拉近孩子們和大山外的距離。李慧告訴孩子們:“離這里九百多公里的地方就是祖國的心臟,那里有萬里長城,有六百年歷史的故宮,有世界上最大的天安門廣場,還有皮脆肉嫩、滿嘴生津的烤鴨……”面對孩子們嘰嘰喳喳的提問,李慧放慢語速接著說,“大山外不光有北京、上海這樣的國際大都市,還有西藏的布達(dá)拉宮、云南的麗江古城、蘇州的江南園林和吉林的長白山天池……這些地方都很遙遠(yuǎn),要搭汽車、乘高鐵,甚至還要坐飛機。只有讀書才能走出大山,踏上通向它們的路?!睆臎]見過高鐵、飛機的孩子們睜大了向往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年紀(jì)大點兒的孩子要去青石鎮(zhèn)上初中,偶爾會有輟學(xué)去南方打工的情況發(fā)生。李慧每次都會專門跑到學(xué)生家里苦口婆心地勸說,遇到拿不出生活費的還會幫忙墊上。李慧不厭其煩地和家長交代:“讀書和地里種莊稼一樣,人們在春天播下種子,只要給予足夠的時間灌溉,一定會看到豐收的景象。”
這些年,大裕村這個山溝溝已經(jīng)飛出七十多位大學(xué)生,一條新修的盤山公路把大裕村和青石鎮(zhèn)緊緊挽在一起。市里的駐村幫扶干部帶領(lǐng)村民種起藜麥,搞起深加工,大家的腰包日漸鼓了起來。村支書也由田多貴換成田小軍,李慧兩年前從大裕村小學(xué)退休,臉上也爬滿了歲月的痕跡。不過,她還是堅持每天跑去新校舍。田小軍知道李慧還有個心事未了,見面便主動打開話匣子:“李校長,現(xiàn)在濟城定期都會有支教老師過來,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您不用太費心了。”聽到田小軍這么說,李慧每次都點點頭。
聽說大裕村新來了個支教老師,作為傳統(tǒng),李慧和田小軍早早來到村口客車站點去迎接。一襲紅色的連衣裙歡快地從車門跳下,李慧眉頭微微一怔,好熟悉的感覺。“李老師!是我,我是張紅紅。”女孩兒主動伸出手打招呼,臉上浮現(xiàn)淺淺的笑意。李慧猛然想起來,這是她教過的學(xué)生,聽說后來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
晚上在田小軍家吃飯的時候,李慧忍不住提出疑問:“大城市那么好,紅紅你咋想著回村支教了?”“李老師您忘了,您說的,讀書是在課本上耕耘的過程,也是離世界最近的路—我想像您一樣,在大裕村小學(xué)做個播種希望的人?!边@是李慧這么多年聽過的最動人的話。山村的星星是那么亮,那晚,晶瑩的星光掉進(jìn)了每個人的眼眸里。
李慧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笑得像一朵美麗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