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榕

顧曉晴跟王俊勇兩次對簿公堂，放棄一切，終于要來了王希兄妹倆的撫養(yǎng)權。然而，從前的陽光少年王希，卻性情大變，成了學渣。

家變突如其來，女強人hold不住兩個娃

2014年春，顧曉晴突然接到班主任的電話，說兒子王希一天都沒上學。晚上十點多，顧曉晴下班趕回家，看到王希抱著流著鼻涕泡的媛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熊出沒》。

顧曉晴佯裝關切地問王希：“兒子，功課做完了呀？”“早做完了！”王希眼睛都不抬一下。顧曉晴怒火中燒，抄起長柄掃帚，拎起兒子，狠狠地抽打他的屁股說：“老實交代，你今天沒上學，去了哪里？”

王希疼得大叫，顧曉晴一使勁兒，掃帚脫手，王希趁機像小豹子似的沖出門外，身后生銹的防盜門發(fā)出咣當一聲，地板都跟著抖了一抖。

顧曉晴望著防盜門，整個人都耷拉下來。她拿起角落里兒子的書包，翻開教材，書頁的空白處，畫滿了火柴人，旁邊還寫著：“爸爸、媽媽、妹妹?！?/p>

顧曉晴繃不住了，抱著書包，坐在地上痛哭。

顧曉晴是湖北省黃岡市蘄春縣人。1998年，大學一畢業(yè)，她入職深圳市的一家德國工廠，認識了同事王俊勇。之后兩人步入婚姻，2002年生下兒子王希。

顧曉晴一路高升，在深圳買了房，買了奧迪車，還在王俊勇老家湖南省婁底市買了兩套房。事業(yè)小成，兒子聰明陽光，顧曉晴非常滿足。唯一令她不愉快的是，王俊勇原地踏步，不思進取。

2011年，顧曉晴已是分廠廠長，同年生下女兒媛媛。王俊勇突然提出，要回老家做酒水生意。顧曉晴給了他30萬做啟動資金。

王俊勇在婁底，顧曉晴和兩個孩子在深圳。2013年，親友提醒她，王俊勇身邊出現(xiàn)了個女人。顧曉晴放棄深圳的事業(yè)，在湖北省武漢市找了份工作。夫妻倆還看好一套學區(qū)房，準備一家人搬來武漢團聚?？?013年7月，顧曉晴發(fā)現(xiàn)，王俊勇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背著她賣掉了深圳的房子，人也失聯(lián)了。很快，兩人的共同存款被王俊勇刷了一輛豪車。

顧曉晴再次見到王俊勇，是在法庭上。顧曉晴沒想到要給剩余的房產(chǎn)做財產(chǎn)保全，此時，王俊勇又將老家的兩套房子也賣了。

為了要得到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顧曉晴放棄了財產(chǎn)。她帶著母親和讀6年級的王希、不到3歲的媛媛，回到深圳從頭開始。

她在王希學校附近租了間民房，不帶電梯。為了節(jié)省200元房租，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7樓。安頓好王希返校的各項事宜后，她在離家半小時車程的工業(yè)區(qū)的電子廠里找了份工作，做生產(chǎn)主管。

為了盡快扎根新公司，給兩個孩子在深圳重新打造一個家，顧曉晴沒日沒夜地加班。每天下班回到家，母親和孩子們都睡了;第二天一早出門，孩子們還沒起來。新工作壓力大，女兒隔三岔五生病，日子忙得像打仗一樣，兒子，確實被忽略了。

正想到這里，媛媛喝完奶粉又開始吐了，母親喊她幫忙。一陣手忙腳亂后，已是晚上12點多。顧曉晴安撫母親帶女兒睡下后，她和衣躺在床上等王希。再睜眼時，天已大亮！她急匆匆趕去上班。上午八點多，她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王?；貋砹?，什么也不肯講，洗了個澡就上學去了。

晚上，顧曉晴回來，兩個孩子已經(jīng)睡了。母親說，王希在以前租住的家門口待了一晚?？粗鴥鹤幽樕衔米右У陌檿郧缃K于決心將女兒送回前夫家。很快，媛媛被接走。王希放學回來看不到妹妹，發(fā)瘋似的哭鬧。顧曉晴不得不給前公公打電話，讓女兒接電話。電話中，妹妹天真爛漫地匯報：“哥哥，我有新媽媽了?！蓖跸Ｋは码娫挘诿嫱纯?。

第二天，王希破天荒地早起，和顧曉晴一起吃早餐。他很堅定地說：“我也要回老家，我必須要跟妹妹在一起，我怕妹妹被后媽欺負?！?/p>

顧曉晴的心，生疼。她囁嚅道：“不會的，妹妹大了，快要上學了，她戶口在老家，總要回去的?！薄澳悄阋舶盐遗厝プx書！”王希一臉漠然。

一整天，顧曉晴都精神恍惚。晚上11點多回到家，王希居然還在等她。他皺著眉頭說：“媽，我跟爺爺打過電話，下學期就回老家上學，爸爸也同意。”

離婚官司打了兩輪，放棄打拼多年的財產(chǎn)，法院判決王俊勇支付100萬撫養(yǎng)費，王俊勇一分都沒給，她也沒有如此心痛。

顧曉晴眼淚簌簌落下，伸手要摸摸兒子的臉，王希一個閃身，躲開了。顧曉晴的手，停在了半空。

2014年7月，學期結(jié)束，前公公來了深圳，拉著王希往外走。顧曉晴目送兒子離開，一直到路口，兒子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

拯救“問題兒子”，母愛就是隱形風箏線

回到老家后，王希打了個電話過來，叮囑顧曉晴：“每天盡量早點下班，別太晚了，公交站到家的那一段路有點黑，要注意安全……”

顧曉晴抱著聽筒，強忍著沒哭出聲來。王希回老家后，顧曉晴也順利通過試用期，不久后升為高級主管。她重新?lián)P起斗志。

不過，她給王希打電話，王希又開始應付她。班級QQ群里，王希上“黑名單”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不交作業(yè)，遲到早退。顧曉晴硬著頭皮和王俊勇交涉，可說不上幾句話，王俊勇就丟下一句：“孩子不聽話，我能怎么辦？”顧曉晴氣得咬牙切齒。要不是深圳這邊老總欽點她籌建新工廠，否則，她一定會沖回老家把王希和媛媛都帶回深圳自己帶。

王希從陽光少年，一下墮落成問題學渣。顧曉晴幾次三番試著跟他溝通，他都拒絕。2016年暑假，顧曉晴給王希買了車票，讓他來深圳過暑假。

顧曉晴瞅了瞅，兒子長高了不少。她抬頭看著他長滿青春痘的臉，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兒子又長高了，站在你身邊，媽媽覺得特別有安全感?！?/p>

王希沒回應，反而饒有興趣地向顧曉晴打聽，他們工廠干一天能拿多少錢，說是想買部智能手機。顧曉晴覺得，這是個跟兒子溝通的好時機。

王希在車間做暑期工，拉貨，清掃，頂工位。第一天出工回來，王希就癱在了床上，雙手都已磨出血泡，嘴里抱怨著：“我一整天都沒喘氣，他們還嫌我動作慢?！薄坝心敲纯鄦?？”顧曉晴問。王希氣鼓鼓地說：“你吹著空調(diào)坐在辦公室當然不苦。”

顧曉晴趁機教育兒子說：“坐辦公室是有門檻的，起碼得大學畢業(yè)。今天，你60塊工資到手了?！蓖跸ｉ_心地算著賬：“我這個假期就能買到手機……”

顧曉晴這才發(fā)現(xiàn)，王希壓根沒帶功課，心里掛念的，始終只有手機。她立即網(wǎng)購回初三課本，每天一大早將王希揪起來背課文，下班回來不管多晚，都要他預習新課，完成任務了，第二天午休時，他才能去她辦公室玩一個小時游戲。

王希一心只想買手機，好幾次跟顧曉晴要工資。顧曉晴故意說兼職的工資是暑假結(jié)束后一次性發(fā)放。8月20日，王希闖進顧曉晴辦公室，大聲喊道：“你騙我，明明工資上個月就發(fā)了！所有人都發(fā)了！”

顧曉晴心一沉，拿出工資說：“兒子，這是你假期的工資。辛苦那么久，用來買手機打游戲，不覺得可惜嗎？而且，你還是個學生。”王希沖顧曉晴嚷嚷：“我賺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為什么聽你的？”

顧曉晴也生氣了：“因為我是你媽！我是為你好！”“不需要！我回老家，想干啥就干啥！”

顧曉晴吼道：“想干啥就干啥！將來像你爸那樣嗎？”王希回嘴道：“我爸怎么了？他不像你，眼里只有錢，還老罵我！”顧曉晴甩給王希300元錢說：“滾回你爸那邊去。想買手機打游戲，只要我活著，就沒門！”王希抓起鈔票，頭也不回地沖出去了。

忙完工作，回到家，王希已不在。她給他買的新衣服，胡亂丟在了床上，作業(yè)本扔在枕頭邊，上面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一歲多，你就將我丟到了幼兒園。知道為什么我從來不喊小朋友來家里玩嗎？因為我怕你又大聲和爸爸吵架。上回你打我，我跑去了我們從前租房子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讀完幼兒園，后來，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了，房子大了，你和爸爸吵得更厲害了。

以前，你們一吵架，我就去那個家門前的長椅上疊紙飛機。長椅那頭，是我一個同學的家。上回，我在長椅上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手拉手往外走……

我幻想，如果我們一家四口，爸爸、妹妹，我，還有你，沒有分離，該多好。你壞，你讓我們分開，還騙我給你賺錢，你眼里永遠只有錢……

眼淚滴濕了作業(yè)本。顧曉晴掏出手機，想要跟兒子說對不起，但王希的手機關機了。她跟汽運公司聯(lián)系，確認兒子乘哪趟車回去了才稍稍安心。她連夜提筆寫了一封長信，客觀地向王希陳述了那些年發(fā)生的一切，但也告訴兒子：“不管他對我做了什么，他始終是你的父親，他對你的愛是真的?！?/p>

顧曉晴將衣服課本連同手寫信，一并寄給了王希。然而，王希始終沒有回應。生日那天，王希發(fā)來信息：“媽媽，我愛你。”顧曉晴淚如雨下。她發(fā)消息給王希：“你的錢，我?guī)湍愦嬖阢y行了，每個月還有利息呢。中考考好了，媽媽給你買手機?！?/p>

2017年中考前一個月，王希模擬考試成績大跌，非常焦灼。顧曉晴給王希寄過去30塊士力架說：“你一晚吃一條，就好像媽媽陪在你身邊一樣。”

7月末，王希傳來了好消息，他考上了婁底一中。暑假，王希帶妹妹來到深圳。顧曉晴帶他到華強北看蘋果手機。一看價格，王希拉著顧曉晴往外邊跑邊說：“算了，不買了，我還是用你那款舊手機好了?！?/p>

跨過離婚海嘯，母子并肩同行向未來

顧曉晴始終有個心愿，在深圳買房，將曾經(jīng)失去的家還給王希和媛媛。她工作更加賣力。

2018年10月，顧曉晴接到王希高中班主任的電話，對方語重心長地說：“家長，你們必須要有個人管孩子?！鳖檿郧绲男囊幌戮揪o了。

班主任侯老師高一就接手了王希他們班，常帶王希打籃球?？筛叨_學，王希很情緒化，還動不動就和同學起沖突，成績下滑得厲害。侯老師偷偷去家訪才知道，王俊勇二婚，又離了，錢財還被洗劫一空，他頹廢潦倒，成天跟老人吵架。

顧曉晴第一時間趕回婁底。對媽媽的到來，王希沒有任何驚喜，整個人冷漠陰郁。顧曉晴恨死了王俊勇，可為了兒子，她違心地勸慰兒子：“別怪你爸，你都這么大了，活好你自己的人生就好?！?/p>

良久，王希悶聲悶氣地來一句：“你們帶我來這個世界，就是個錯誤。你以后也別來了，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一字一句像鋼針刺般扎在顧曉晴的心頭。

顧曉晴給王希發(fā)短信：“如果說我們失敗的婚姻傷害了你，我很抱歉。但，假如你以此為借口擺爛，那你就是懦夫。”顧曉晴離開時，請侯老師不要過多關注王希，讓其自生自滅。

沒多久，王俊勇打來電話，咆哮道：“王希跟我斷絕了父子關系，以后他的任何事，都別找我！”

侯老師聯(lián)系顧曉晴，說王希的成績滑落至年級倒數(shù)第一，有的科目還直接交白卷。侯老師惋惜地說：“王希是個優(yōu)秀的孩子，真的不能因為家庭耽誤了孩子……”顧曉晴何嘗愿意放棄王希。以前，壓力再大她都能倒床就睡，可如今，她得靠安眠藥。

顧曉晴拜托侯老師多關心王希的心理健康，她每個月轉(zhuǎn)一筆錢過去，請侯老師給王希改善生活。她還懇請朋友幫忙，給王俊勇安排了份工作。

年底，王希發(fā)了一張老家下大雪的照片。這么久以來，兒子第一次主動聯(lián)系自己。顧曉晴趕緊夸他：“拍得真美?！蓖跸Ｕf：“媽媽，寒假要補課，我沒辦法去深圳了，你能不能回來？”顧曉晴答應了。

2019年的春節(jié)，顧曉晴回了婁底。一下火車，王希就沖上來，緊緊抱住了她。在王希的央求下，她同意去王俊勇家吃年夜飯。

大人們裝作沒事人一般，彼此心照不宣地吃著團年飯。吃完飯，王希帶妹妹放煙花。煙火升空，爆裂，綻放，照亮了天空。王希突然對顧曉晴說：“謝謝你，媽媽，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春節(jié)。謝謝你為了我和爸爸還有這個家所做的一切?！?/p>

顧曉晴瞟了一眼遠處帶著女兒奔跑的前夫，朝兒子粲然一笑說：“不，謝謝你，兒子，是你幫媽媽跨過離婚這道坎，敢于面對才是真的放下。再說，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照顧你們不易，我也要感謝他們?！?/p>

煙火之下，母子倆相視一笑。那一刻，顧曉晴有一種說不出的坦然，輕松。

疫情始料未及，王希被通知要上網(wǎng)課。顧曉晴遠程幫王希另租了一間房，她告訴兒子：“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媽媽說。你好好沖刺4個月，媽媽只希望你盡力，不給人生留遺憾?！?/p>

王希笑言自己被媽媽“畫地為牢”了，他唯有“立地成佛”才行。王希24小時在屋子里生活，除了吃飯睡覺做俯臥撐，其余時間都在學習。一日三餐，他自己煮速凍食品，或叫外賣。

當時，顧曉晴的工廠也停工了，她申請去做網(wǎng)約車司機。開網(wǎng)約車，一天能跑幾百塊。王希不贊同她去開網(wǎng)約車，說不安全。顧曉晴笑道：“你媽塊頭大力氣大，劫財沒有，劫色，人家也不會找我呀?！?/p>

王希被媽媽逗得哈哈大笑。顧曉晴跟王希約定，晚飯時間一定會收車，回來開視頻，陪他云吃飯。吃飯時，顧曉晴從不主動聊學習，反而跟兒子講她跑車時遇到的人和事。聊到有趣的事，母子倆對著手機屏幕笑得噴飯。聊到打工人的辛酸，母子倆會互相打氣，鼓勵彼此各自努力。

有一天晚上，顧曉晴失約了，王希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催她趕緊回家。顧曉晴跟兒子匯報：“快了，快到深圳了。我今天跑了大半個珠三角，掙了一千多呢，你下個月的房租到手了，你媽能干吧？”視頻那頭，王希趁不經(jīng)意間抹了下眼睛，大聲說：“媽，今天一模測試，我覺得史無前例地順利！”

王希是深圳戶口，要到廣東參加高考。高考前，顧曉晴提前給王希在考場附近訂了房。王希下了考場自己回酒店復習，顧曉晴按部就班地上班。她了解兒子，給他空間和信心，他反而更自在。

2020年7月，王希成功被中國人民公安大學錄取。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王希撲上去，抱住顧曉晴，哽咽著說：“謝謝你，媽媽！”

2021年暑假，王希提前兩個月就給顧曉晴所住的轄區(qū)派出所遞交了實習申請。7月，王?；厣钲趯嵙?，上崗守護媽媽，下班回家給媽媽做飯。

2022年暑假，王希因上一年度實習表現(xiàn)優(yōu)秀，又被轄區(qū)派出所接收來所里實習。顧曉晴告訴了王希一個好消息：“我申請了三年的福利房，終于排上了！兒子，媽媽終于能把家還給你和妹妹了?！?/p>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