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xiāng),高粱屬于小眾莊稼,不是成片種植的,所以也就沒有茂密的高粱地,沒有絢爛的“云蒸霞蔚”,更沒有電影《紅高粱》里那厚實的“掩體”。
往往,高粱還是和玉米合種的,或者說,高粱是種在玉米地里的。玉米在畦,高粱在埂。玉米和高粱,天生的一對,地養(yǎng)的一雙。一個略低,一個略高;一個粗獷,一個秀氣;一個挺拔健壯,一個亭亭玉立。如果讓高粱與花生合種,相差就太大了,一個像踩高蹺,一個像“三寸丁”,怎么看怎么別扭,花生也會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玉米和高粱的幼苗,模樣差不多,需仔細分辨才能分清。玉米葉寬,高粱葉窄;玉米葉顏色深,高粱葉顏色淺。它們長著長著,就分出了高下,直至長成,則一目了然。一個綴著白盔纓,一個留著紅辮穗。高粱穗太沉了,沉甸甸的高粱穗壓得高粱彎下了腰,仿佛在感謝大地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小時候,水果很少,除了土生土長的梨和西瓜,就只有高粱了。高粱秸是甜的,吃起來像甘蔗。母親說,高粱是莊稼,不能隨便折。我才不管,既然都是吃的,當“水果”吃和當糧食吃又有什么區(qū)別?想著母親這話說不通,就偷偷溜到地里,折上一根,跑到?jīng)]人處,扯開皮,嚼著瓤,滿嘴香甜,甚是滿足,當“水果”吃可比當糧食吃好吃多了。有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往傷口上敷點兒土,裝作沒事人似的,回了家,心里依舊甜。
秋天收獲季,所有的莊稼次第成熟。鼓鼓囊囊的玉米撐得張開了“嘴”,露出了整齊的“牙齒”;藏在土里的胖花生極不安生,拱得泥土裂開了一道道小細縫;毛茸茸的黃豆莢像小鈴鐺,在風中嘩啦啦地響。高粱也成熟了,腰彎得愈發(fā)深,沉甸甸的“紅辮穗”幾乎要親吻到了“白盔纓”了。母親用剪刀在離高粱穗一米左右處,將高粱稈剪斷。留在地里的這段秸稈光滑順溜,留作他用。高粱穗運回家后,一部分碼在向陽的屋檐上,一部分立在顯眼的窗臺上。人們喜歡喜慶的紅色,在屋前掛著紅燈籠,貼著紅對聯(lián),晾著紅辣椒,備著紅蠟燭,而紅高粱也是紅色隊伍中的一員。紅彤彤的高粱把像一束束燃燒的火炬,將樸實的農(nóng)家小院照耀得紅紅火火,喜氣洋洋。
父親將剩下的高粱秸稈用鐮刀割斷拉回家,曬干后截取近兩米長的段子編成糧棧子。棧子立于屋頂,裝玉米,囤花生,大有用處。冬天,天地蒼茫,萬物寂寥,灰黑得如同一幅水墨畫,只有屋頂上高高的糧棧和裊裊升騰的炊煙,才為這幅畫卷添上最有詩意的一筆。
小時候,大米很貴,一家人很難吃上一頓白花花的大米飯。打下高粱米后,母親就會做一鍋香噴噴的高粱飯來改善一下粗茶淡飯的生活。高粱飯雖不及大米飯精細,但一樣能讓我體味到滿足和幸福。高粱米黏性較大,可與江米媲美,母親就用高粱米替代江米,在過年時蒸年糕,端午時包粽子。年糕和粽子里嵌進大紅棗、紅豆,好看又好吃,香香甜甜,軟軟糯糯,成為兒時美好的記憶之一。
不知從何時起,本就不多見的高粱,如今徹底從故鄉(xiāng)的視野里消失了。每每回鄉(xiāng),我再也見不到夕陽下紅彤彤的高粱穗了,再也望不見屋頂上高高的糧棧了,再也嘗不到香噴噴的高粱飯了。關(guān)于高粱的美好記憶,都只能存儲在記憶的酒窖里,供我慢慢品咂。
張艷軍:河北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保定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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