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愷

2008年4月8日，美國得克薩斯州埃爾多拉多，F(xiàn)LDS教徒所在的社區(qū)

在21世紀的美國，在人們遵循現(xiàn)代生活模式生活、工作，討論科學、工業(yè)、航天的當下，有一群“基本教義派的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簡稱FLDS）教徒，卻過著匪夷所思的生活：

他們奉行一夫多妻制，以妻子數(shù)量多為榮;法律、道德或美國總統(tǒng)都與他們無關，“先知”才是他們世界里唯一的神;女孩未成年便要奉“先知”之命與中年男人結婚生子;所有人對“先知”百依百順，即便“先知”鋃鐺入獄，他們依舊忠誠跟隨……

“先知”是誰？為什么這些人甘愿犧牲自己的一切跟隨“先知”？今年6月，Netflix推出了紀錄片《乖乖聽話：邪教中的祈禱與服從》，將目光對準了FLDS。

“Keep Sweet”

人活著圖什么？對FLDS信徒來說，此刻的“活著”只為一件事：能夠在死后得到救贖，在世界末日來臨時留在幸存的高地。

而在FLDS的教義設定里，得到救贖的方式不是慣常正統(tǒng)宗教里勸人向善、努力生活、虔誠皈依的“基本操作”，而是擁有妻子的數(shù)量。他們認為，奉行一夫多妻制、娶越多的妻子、生越多的孩子，充分“開枝散葉”的人，未來才能在天堂獲得更好的地位。

老教主魯倫·杰夫斯

2006年8月31日，第二任教主沃倫·杰夫斯在內華達州出席法庭聽證會

獲得永恒的門檻，是“至少娶三個妻子”。不過，能否娶到妻子、有資格擁有幾個妻子，并不是信徒自己說了算。在FLDS，生活中的一切由先知安排，婚姻這種大事自然要由先知指派。

對信徒們來說，先知是“上帝在人世間唯一的子民”，他的一舉一動、言語思想都代表著上帝的意志。但事實上，“先知”只是肉體凡胎的“教主”。

FLDS有兩位教主：2002年去世的老教主魯倫·杰夫斯，和他的兒子—如今在監(jiān)獄中終身監(jiān)禁的沃倫·杰夫斯。

老教主魯倫·杰夫斯在位時，一旦有女孩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就會被帶到先知面前，由他進行指婚。如果先知中意這個女孩，就會直接娶她為妻，女孩的父親之后也會“湊巧”獲得神諭，多擁有一個妻子;如果先知對女孩無感，就會聽“上帝的安排”為她指定婚姻，通常是“湊巧”被安排給與先知關系緊密的男人，哪怕他可能是女孩的表兄弟……

在這樣的婚姻組成方式下，擁有“優(yōu)先擇偶權”的第一任先知魯倫·杰夫斯，擁有幾十個妻子，到85歲時，還迎娶了一名19歲的少女;他的兒子沃倫·杰夫斯更是瘋狂娶妻，到入獄時，共有87個妻子，其中29個是他的“繼母”，有56人是姐妹關系，24人不滿17歲。

在FLDS，“天堂指南”讓女性成了一種商品、一份甜蜜的獎勵、一個個助力男性登上天國的階梯。從小，她們被教育要乖、要聽話，尤其是面對自己的丈夫和父親，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要把“Keep Sweet”的教義刻入骨髓。于是，面對童婚和性暴力，她們也被要求保持緘默。

洞穴隱喻

第一任先知魯倫·杰夫斯去世后，沃倫·杰夫斯更是將皈依變成了統(tǒng)治，將獨裁和對女性的物化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在偏僻的埃爾多拉多買下一塊土地，帶著2000多個教眾在背靠大山、位置隱蔽的地方建造工廠、學校、教堂，自給自足。女孩們穿著差不多的衣服、梳著相同的發(fā)型;有些人在14歲左右、還未成年時，就要被迫結婚，嫁給四五十歲的男人，每年至少要生一個孩子。

身在FLDS，男人也不安全。如果太有主見，對沃倫的獨裁提出質疑，或是太年輕強壯有可能影響到沃倫的絕對控制，那么他的一切，妻子和孩子都可以隨時被剝奪，由沃倫重新分配給其他更聽話的男人。

在無止境的侵犯、盤剝中，終于有女性成員覺醒，向政府舉報沃倫的不法行為。2011年，經過漫長的調查、通緝之后，沃倫以侵犯未成年人的首要罪名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

FLDS，實際上是一場由男性控制的封閉宗教中發(fā)生的次級犯罪。

為什么這些一眼就看得出的假話可以欺騙數(shù)千人？為什么這些信徒愿意為一個通緝犯奉獻自己的全部人生，即便他鋃鐺入獄也忠心不改？

FLDS“示范”了一個典型的邪教洗腦三部曲：屏蔽外界信息、樹立絕對權威、制造末日恐慌。

那些我們輕易能夠識破的童婚、性暴力等行為，對一出生就在這一體系內的人來說，是天然存在的真理。他們大多三代生活在教會建構的小社區(qū)內。沃倫有意識地將FLDS的領地遷往擁有天然地理屏障的山區(qū)，那里交通不便、人煙稀少，與主流社會隔絕。

在思想上，沃倫也建立起“外面的世界都是魔鬼”“一切都是異教徒的陰謀”等無形屏障，禁止現(xiàn)代社會報紙、電視等媒介進入，也嚴格把持著兒童受教育的內容。

沃倫·杰夫斯更是瘋狂娶妻，到入獄時，共有87個妻子，其中29個是他的“繼母”。

他將講述科學、生殖等內容的部分從書中去除，讓兒童從小學習他自己編寫的課程。每天早上一小時的早課，他對著懵懂的孩童反復強調自己作為“先知”的神性，灌輸“要聽上帝的話”“最重要的是永生”等價值觀。

在《理想國》一書中，有一個著名的“洞穴隱喻”概念：設想有一處離地面不遠的洞穴，里面有許多囚徒，他們出生在此，每天看到的只有墻壁上投射的、外界扭曲的影像。于是，他們認為影子才是真正的世界，并因此感到恐懼，在洞穴里度過一生。直到一次，其中一個囚徒偶然掙脫了鎖鏈，來到了洞穴之外，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那樣光明。他想救出洞穴里的同伴，但他們都以為他瘋了。

紀錄片《乖乖聽話：邪教中的祈禱與服從》海報

從小生活在閉塞領地、在教主洗腦下的FLDS信徒，就是這樣無法識破謊言、難以走進光明的“洞中人”。正如影片中逃出教會、告發(fā)沃倫的人所說：“脫離教會你才知道對錯，但‘脫離教會是最難的一步。”

在FLDS，女孩們穿著差不多的衣服、梳著相同的發(fā)型

以“上帝”的名義

與公眾普遍印象中科技發(fā)達、思想進步的發(fā)達國家形象不同，美國實則算得上是世界上邪教組織最多的國家。

美國的邪教大概分為三類：基督教的各式變種、帶有健身色彩的教派、各種占星或巫術組織。雖然教義五花八門，但共同的特點幾乎都和FLDS的表征相同：以上帝的名義，崇拜某個活著的“上帝發(fā)言人”;極度相信世界末日，生活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薛定諤的滅頂之災;加入組織、效忠教主，祈求獲得永生。

在摩門教原本的教義中，末日是隨時會發(fā)生、終究會來臨的事情。所有的教徒都信奉這樣的真理：在地球被大火熊熊燃燒的時候，足夠虔誠的信仰者，將有機會在一塊升到空中的土地上幸存。

沃倫更加具象地強化了這種恐懼，通過繪聲繪色的演說，加深了末日理論對教徒的壓迫感。FLDS的許多信徒，明明已經察覺到沃倫這位“先知”的出格舉動，明明意識到如果真的有上帝，上帝也不該讓14歲的女孩結婚，但因為害怕去不了天堂，在馬上到來的世界末日魂飛魄散，于是選擇了忍氣吞聲。

邪教洗腦三部曲：屏蔽外界信息、樹立絕對權威、制造末日恐慌。

如果隨便翻看某個美國邪教組織，會發(fā)現(xiàn)它與FLDS的內核幾乎沒什么區(qū)別。拿1993年迎來了自己“末日”的邪教“大衛(wèi)教派”來說，教主大衛(wèi)·考雷什用自己出色的講故事能力，讓信徒深信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唯有崇拜和服務他這位“上帝的人間代表”才能去往天堂。同時，他宣稱自己是大衛(wèi)教內唯一有權力擁有妻子的人，其他教徒的婚姻是無效的，教徒的妻子都只能是他的妻子。在教會莊園的范圍內，他一度擁有至少15個妻妾，最大的50多歲，最小的僅10歲。

邪教的最終目的，不過就是這些心懷鬼胎的教主，以“上帝”的名義滿足一己私欲而已?？杀氖?，《乖乖聽話：邪教中的祈禱與服從》的結尾，仍有無數(shù)的信徒收聽著沃倫從監(jiān)獄里傳來的“神諭”，繼續(xù)在洞穴里生活。

而對于那些正在受到邪教蠱惑召喚的普通人來說，同為邪教的“人民圣殿教”前信徒珍妮·米爾斯的話，或許可以敲響警鐘：“當你碰到一個說得天花亂墜、自稱無所不能的組織時，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的學業(yè)、事業(yè)和追求，去尋找什么彩虹。”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