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遠

2022年9月12日，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首次在議會大廈發(fā)表講話

2018年7月19日，查爾斯王子在海格洛夫莊園工作

“這世界上還有人聽到我的聲音嗎？”

“沒有人在乎你的聲音！”

在電視劇《王冠》里，年輕的查爾斯王子憤怒地向母親英女王訴苦，稱沒人愿意聆聽他的意見。英女王則告誡兒子，要當(dāng)英國的立憲君主，就得學(xué)會把自己的個人觀點收起來。伊麗莎白二世自己倒是做到了，在位70年幾乎從沒發(fā)表過引起爭議的言論。

英國歷史學(xué)家大衛(wèi)·斯塔奇曾這樣說過：“英國存在第二個伊麗莎白時期嗎？伊麗莎白二世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怎么能說得上是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時期？”現(xiàn)代立憲君主的一個特質(zhì)，就是政治中立，不表明自己的立場，只作為一個亮麗的橡皮圖章角色，在國內(nèi)維系社會各方的平衡，在國外代表整個國家的形象。

而口不擇言，是查爾斯作為王儲最被詬病的地方。這位一心要世人“聽到自己聲音”的王子，在苦等了大半輩子之后，終于在74歲的年紀(jì)成為新一任英國君主。相比起伊麗莎白二世作為一個妙齡少婦繼位給戰(zhàn)后英國社會耳目一新的感覺，滿頭銀發(fā)的查爾斯三世作為新王卻缺乏新鮮感。

長期活在母親光芒下，這位到了古稀之年都在準(zhǔn)備當(dāng)國王的老男人，將要把英國君主制帶往何方？

“跟植物說話的男人”

用其父菲利普親王的話來形容查爾斯，那就是“令人失望”。菲利普理想中的王儲，應(yīng)該是像自己那樣典型的陽剛“大男子”。查爾斯沒有繼承父親強悍、外向而尚武的氣質(zhì)，反而是他的妹妹—安妮公主顯得與父親更加相似。

“跟植物說話的男人”最終演變成一個“環(huán)保先鋒”。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查爾斯作為王儲一直被英國媒體，特別是一些小報刻畫成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在1980年代的一次采訪中，查爾斯坦言自己喜歡跟植物說話。自此，“跟植物說話的男人”標(biāo)簽一直跟隨著查爾斯，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再加上《每日郵報》這類小報一些聳人聽聞的報道，譬如查爾斯私底下游說頗受爭議的“咖啡灌腸法”作為抗癌療法進入英國公共醫(yī)療體系，王儲瘋狂怪誕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據(jù)說就連英女王都覺得自己這樣的兒子不可理喻。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跟植物說話的男人”最終演變成一個“環(huán)保先鋒”。查爾斯在1980年代發(fā)表的一些與環(huán)境和諧共處、警惕氣候變暖、人作為大自然的一個物種應(yīng)該與其他物種和平相處之類的觀點，當(dāng)時聽起來另類荒誕，在今天看來頗符合流行的一些環(huán)保觀念。

就在查爾斯登基不到一周時間里，英美媒體就開始用“綠色君主”（Green King）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在去年舉行的氣候大會上，查爾斯作為東道國代表在開幕式上發(fā)表演講，認為扭轉(zhuǎn)氣候變化已經(jīng)“時日無多”，讓世界多國領(lǐng)導(dǎo)人聽到了他多年來一直呼喊的環(huán)保呼聲。

1953年11月13日，幼時的查爾斯王子

查爾斯寧愿躲在山坳里跟花花草草打交道，來自倫敦的戴安娜卻不甘愿當(dāng)一個土包子的老婆。

當(dāng)然，查爾斯并不是信口開河喊喊口號而已。他之所以最終豎立起“環(huán)保王子”和“綠色君主”的招牌，還是40多年來不停耕耘和奔走的結(jié)果。在1980年，依然是單身漢的查爾斯便在英格蘭南部格羅斯特郡買下了一座名為海格洛夫的莊園，并且試圖以自己的風(fēng)格打造一座綠意盎然的莊園。海格洛夫莊園的建筑在英國其實并不算突出，按市價頂多算是中產(chǎn)階層消費水平的物業(yè)。作為王儲，查爾斯之所以看中貌似中庸的海格洛夫，一個原因是莊園的面積寬廣，能夠給自己發(fā)揮園藝和植物保育的空間甚多。

用查爾斯的話說，剛接手海格洛夫的時候，這里“只有一個破敗的花園廚房、一片沒經(jīng)修剪的萌生林、一個牧場和一些被蛀空了的橡樹”。而在他的主導(dǎo)下，整個莊園被劃分為幾大塊：南半球植物園、秋季散步園、日冕植物園、實木樹叢植物園和地毯式植物園。除此之外，查爾斯還根據(jù)英國國家植物集的指引，在莊園穿插種下了不同種類的山毛櫸。

至今依然堅持“跟植物說話”的查爾斯，被認為是一個細膩的莊園主人。今時今日，海格洛夫?qū)婇_放參觀收取門票，查爾斯坦言自己會悄悄躲在窗邊，偷聽參觀者對植物和莊園的評價。

電視劇《王冠》對這個莊園的著墨甚多，特別是英女王在莊園還沒修好的時候前來探訪王儲，對眼前這片大興土木的景象表示毫不理解，甚至覺得有些滑稽。當(dāng)查爾斯在母親面前比劃想象中的山水景象時，他收獲的是母親的搖頭和疑惑，仿佛眼前的兒子依然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童說著不成熟的想法那樣可笑。從中，也許我們可以看出兩個君主在性格上的不同：伊麗莎白二世以接受現(xiàn)實為主，卻缺乏想象力;查爾斯三世傾向于改變現(xiàn)實，對世界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1986年7月14日，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抱著他們的兒子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在海格洛夫花園里合影

還是卡米拉更合適

在英格蘭西南角落與威爾士接壤的海格洛夫莊園，曾是查爾斯與戴安娜新婚之后的長居地。這個地方靠近查爾斯作為王儲擁有的“威爾士親王”領(lǐng)地。群山環(huán)繞的威爾士地貌，給青年求學(xué)時期的查爾斯莫大的心靈震撼，也讓他走上熱愛大自然生態(tài)保育的道路。

除此之外，這個偏僻的角落也給查爾斯足夠的私隱空間，讓他遠離英國政治中心倫敦的紛擾。但是問題就來了：查爾斯寧愿躲在山坳里跟花花草草打交道，來自倫敦的戴安娜卻不甘愿當(dāng)一個土包子的老婆。她要的是大都市的繁華生活，與名流和大明星打交道，感受鎂光燈聚焦在自己身上帶來的快感。

倆人仿佛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紀(jì)：查爾斯仿佛是一個從19世紀(jì)走出來的浪漫主義懷舊者，而戴安娜憧憬的是熱鬧的現(xiàn)代生活。很快，狗仔隊就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在1980年代中期的一次訪問威尼斯途中，記者們拍到了查爾斯在游輪船尾對著威尼斯的建筑畫水彩畫，戴安娜則在船頭百無聊賴地盯著記者們。

她走不進查爾斯的內(nèi)心世界，也不喜歡查爾斯根據(jù)自己喜好打造的海格洛夫莊園。在《戴安娜：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的真實故事》一書中，戴安娜形容海格洛夫莊園是“一座監(jiān)獄”，是她反感的一切東西的象征：馬匹、卡米拉和“擁有厚重家具的怪鄰居”。

的確，卡米拉才是讓戴安娜在莊園里感到如芒在背的原因。當(dāng)時的卡米拉和她的前夫，就住在海格洛夫莊園不遠處，和查爾斯幽會有著天時地利的便利。在1995年，海格洛夫莊園的一個家丁就接受了BBC的采訪，透露了查爾斯經(jīng)常深夜趁著戴安娜熟睡的時候，溜到花園里跟卡米拉幽會的見聞。

查爾斯早在1970年就初識卡米拉，倆人的關(guān)系也已被英女王知曉。但是由于女方比男方年紀(jì)更大，保守的英國王室最終棒打鴛鴦，為日后的悲劇埋下伏筆。在戴安娜這位年紀(jì)和外貌都極其出眾的女郎出現(xiàn)后，查爾斯依然對卡米拉念念不忘。除了愛好錯位之外，自小缺少母愛的查爾斯和戴安娜，都擁有極其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倆人都希望從對方身上吸取到足夠的愛和撫慰，但剛好倆人都在這方面極其欠缺。

相反，在卡米拉身上，查爾斯找到了安全感。在卡米拉70歲時英國媒體制作的唯一一部卡米拉紀(jì)錄片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卡米拉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場：她待人接物的方式比戴安娜更加放松，與民眾的互動非常自然老到，也不強求要成為眾人的焦點。鏡頭還捕捉到查爾斯與卡米拉正式成婚并且搬入海格洛夫莊園后，倆人在客廳翩翩起舞的場景。查爾斯開懷大笑的樣子，在與戴安娜的婚姻里并不多見。

固執(zhí)的老頭

從1970年代被強行拆散，到熬過了1997年戴安娜車禍風(fēng)波，查爾斯最終在2005年贏得英女王的首肯，與卡米拉結(jié)合。

如果說伊麗莎白二世的最大特點是“從善如流”，那么查爾斯則更加傾向于堅持己見。

從堅持“與植物談話”，到爭取數(shù)十年終于娶到自己心儀的女子，查爾斯的性格確實有一股王室成員不多見的固執(zhí)脾氣。如果說伊麗莎白二世的最大特點是“從善如流”，那么查爾斯則更加傾向于堅持己見。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記者瓦爾特·巴格霍特，在1867年出版的《英式憲制》中這樣描寫了君主和政府之間的分治：由民選政客和公務(wù)員組成的政府施行的是實權(quán)，而君主和王室則不過問日常政治，而是施展軟實力，在文化、宗教、體育、社會公益和民俗傳承等方面，與實權(quán)政府發(fā)揮互補作用。由于英國沒有成文憲法，這部著作成為了英國各階層和朝野之間的共識，也是伊麗莎白二世成功地樹立現(xiàn)代立憲君主形象的指南。

“黑蜘蛛事件”丑聞信件

但又由于這只是行事的共識，而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因此君主和政府之間其實存在著巨大的灰色地帶。英國立憲君主是否干政，個人意愿也是重要的因素。在電影《查爾斯三世》中，由于議會遲遲不通過一部法案，勃然大怒的查爾斯三世全副武裝沖進國會大廈里解散了下議院，廢除了首相的權(quán)力，恢復(fù)絕對君主的制度。電影中的情節(jié)在現(xiàn)實中看來極其荒誕，但在法理上，查爾斯三世作為三軍總司令，在名義上的確對英國武裝力量有施加命令的權(quán)力。只是在民意上已經(jīng)普遍接受民選政客接管日常政治事務(wù)的今天，國王若明目張膽地干預(yù)朝政，在英國不會得到民眾的認可。

但查爾斯暗地里干預(yù)政府日常運作的蛛絲馬跡還是暴露了。在2015年，數(shù)十封查爾斯私底下寄給政府各部門大臣和首相的手寫“意見信”被公布。由于查爾斯的手寫字體酷似一只只黑色的蜘蛛，因此這個丑聞又被稱作“黑蜘蛛事件”。在“黑蜘蛛”信件中，查爾斯向政府官員們表達了自己對各項事務(wù)的個人觀點，譬如伊拉克軍事形勢、英國全民醫(yī)療系統(tǒng)的毛病、英國階級分化問題等，查爾斯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因此，他也從此落得了一個“干預(yù)臣子的王子”稱號。

曾經(jīng)收到過多封意見信的前首相布萊爾認為，查爾斯只是通過私人方式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并沒有干預(yù)或者妨礙民選政府運作的意圖?！昂谥┲胧录焙?，查爾斯也變得更加低調(diào)了。在電影《查爾斯三世》公映后，真實生活中的主人公這樣回應(yīng)電影中的情節(jié)：“我才沒有那么愚蠢。”畢竟形勢比人強，英國君主立憲制在不斷運作和完善了兩百多年后，查爾斯三世根本沒有能力一夜之間把它推倒重來。

也許，這位總是希望自己的聲音能被聽到的74歲新國王，將會用更加委婉和間接的方式，讓世界知道他自己的想法。

責(zé)任編輯謝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