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薇
在湯溝中學,父親窗口的燈火是最遲熄滅的。
小學畢業(yè)后,我從老家中院村來到父親身邊讀初中。一間不到二十平方米不到的房子,用簾子隔為兩間,父親的床在外間,我的小床在里間。每到夜晚,我在里間做作業(yè),父親在外間批改作業(yè)、備課。印象中,不到九點,父親一準讓我關燈上床睡覺,之后的漫漫長夜便是父親一個人的了。那時候用的是白熾燈,燈上面蓋著的一只白色罩子,像是穿在曼妙女子身上的飄逸裙裾。因了罩子的遮蔽,無法四處外溢的燈光,心無旁騖地聚焦在父親的辦公桌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耀著聚精會神的父親,還有他眉宇間深邃的川字紋。父親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桌上有一杯茶水、一只煙灰缸,還有一柄放大鏡,那是批改到有些字跡過小的作業(yè)本以及備課翻閱一些參考書籍時,父親需要用到的工具。父親的動作很輕,但是,因為空間的狹小,翻動紙頁時,猶如小雞拍動翅膀一樣的細微聲響還是會不間斷地傳過來。那聲音,在我聽來,如同天籟。我就在這般細微又美妙的聲音里,沉沉睡去。
后來的某個冬日,父親在給學生們上課時,沉重地倒在了講臺上。博爾赫斯說:“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人死如燈滅。父親離世,他窗口那盞常年至深夜才會熄滅的燈火,永遠地寂滅了。
老家中院村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才通的電,通電之前,夜晚,照明重任一直由煤油燈擔任。煤油燈的下方是基座,也是燈的主體,一只形狀別致的玻璃器皿,膨大的部位盛著煤油,一截燈芯浸入其中,燈座上套著的高挑罩子,也是由玻璃制成,薄極,美極。為了節(jié)省,通常家中只使用一盞煤油燈。夜晚,一家人坐在堂間,母親就著燈光納鞋底,抑或做別的事,我們圍坐在八仙桌旁做作業(yè)。燈光暗淡下去的時候,母親取下玻璃罩子,朝里面哈口氣,用一塊小抹布把罩子里面擦了又擦,然后擰幾下控制燈芯的旋鈕,隨著旋鈕的轉動,燈芯往上伸長,母親拿剪刀剪掉上面那截燒毀的燈芯,重新把罩子套上去,整個屋里立刻亮堂起來。
二哥從太湖師范畢業(yè)、在湯溝小學從教幾年后,得知陳洲中學在當?shù)亟處熽犖槔镥噙x相關人才,考試合格者辦理調動手續(xù)上崗。那個暑假,二哥開始了緊張的英語復習,家里也新添了一盞煤油燈,二哥一個人在東頭的房間里看書,為防蚊蟲叮咬,也為消解酷暑,他的雙腳浸在裝了半桶水的小木桶里。有些好奇的我,偶爾推開房門進去裝模作樣地拿東西,燈下的二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于我的貿然闖入,他似乎不知曉。當年,二哥以優(yōu)異的成績,如愿地做了初中英語老師。
于二哥,于我們家每一個兄弟姐妹,最初照亮我們人生征途的,就是那盞小小的煤油燈。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