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虹為記

1

群山如黛

暮色蒼茫

2

多年前穿過你身體的風

如今仍能將我輕輕

撼動

3

茶在爐上

你在紙上

4

一個叛徒

一個圣徒

5

一個圣徒

一個囚徒

6

暮色漸暗

夜已露出它猙獰的面容

7

我已經寫了這么多

但還沒有寫出

最想寫的那句

我已寫了那么多

但還沒有寫出

你

8

想說給你的話愈多

就愈是沉默

9

火中之焰

石中之玉

詩中之你

10

水中之蜜

血中之氧

心中之你

11

暗夜

誰在對岸大聲歌唱

12

靈魂在尋找它的伴侶

13

你是誰

誰又是你

14

誰是你

你又是誰的你

15

水追逐著水

一個修行的人

面水而坐

默然不語

16

我什么也不想

只想著

同苦與甘的人類

17

一心不亂

19

可以給你睿智

可以給你財富

但有一樣原諒我不能獻出

——自由

20

我只要一座花園

一個你

坐在對面

21

一棵平原上的樹

它的血液里流著黃金

24

你總是在建地上的宮殿

你是否在意心上的宮殿

25

光明如初

29

我日夜躺在這里

看月亮如何從圓滿變成了一半

30

給你我胸中之血

給你我暮中之光

31

那時的人心真是柔軟

那時我們從未為自然的消弭而發(fā)出喟嘆

32

一條路的盡頭

另一條路緩慢地開端

33

一個修行的人在林中緩緩前行

35

我深深地愛著

那個仍在此岸與彼岸間奮力泅渡的人

36

事隔多年

你雨中奔跑的樣子

我仍能看見

37

一個覺者站在山頂

風的力量不能將她移動

38

那個孤行的一意

今夜走到了哪里

39

我愛你

但不意味著我愛你歷經的苦

40

跋涉了那么多路

又遠渡重洋

終還是找到了你

41

身體從不撒謊

它一筆一畫記錄下憂傷

42

是誰站在時間的繩索上舞蹈

并指示給我

你就是你所創(chuàng)造的宇宙

43

你是你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

這一點確定無誤

44

你之今日所是

即你昨日所思

你之今日所思

即你明日所是

45

你呼喚我

我就在

46

我一直在獨語與合唱間踟躕

但現在我有了選擇

47

我夢見那口鐵鑄的鐘

在我手中打造完成

48

眾神活著

我是她們賦予使命的一個

52

把玫瑰寫在額上

你就能在地獄中穿行

53

時間駕馭太陽和月亮

那不斷前來的

難道不是愛

54

你能捉住那顆星星么

把它給我

讓我看看它是冰冷還是

灼熱

55

詩

是對話

與不存在的愛人

56

我看見我坐在一座明亮的大房子里

在陽光照徹的書桌上

筆尖的句子奔涌而來

57

我喜歡在寧靜的夜里

聽遠處仍在路上的隆隆雷鳴

58

圣人不一定居于圣殿

事實是

圣人總是居無定所

59

圣人更多的時候像個流浪者

那個衣衫襤褸一心尋究前路的人

60

獨有的美總能遇到特別的人

61

我記得那冷卻的巖石藏身的地方

沿著它我曾經攀援而上

62

看過最黑暗

你才能領略光的美

64

一顆平靜的心

一顆狂野的心

并排走在自由的路上

65

我喜歡你坐在半山腰的樣子

和你額上的寥廓星辰

67

旨在救助遠方苦難

而對親人的疼痛置若罔聞

應不是真正的慈善

68

找到心

然后順從

69

我喜歡停在你琴弦上的沉默

如同我曾經長久無悔地愛著

70

將怨憤的芒刺

轉變?yōu)楹谝剐枪?/p>

你必須有此能量

71

紫丁香開放的時候

你不在樹下

卻跑去看櫻花

72

也許有一條路需要我去修行

只要意志堅定就能最終走通

74

我的腳能否穿越泥濘

決定于這雙手能否撥亮神燈

75

心能愈身

靜能養(yǎng)道

76

我站在地獄的入口

唯有兒子的阻攔能夠使我得救

77

我在人間使命尚在

原諒暫不能赴你的天堂

78

不喜不慮不憂不懼

80

一扇窄門

如一道光

但已足夠

足夠我

側身穿行

81

憤怒的火

將胸膛灼熱

打鐵

鑄劍

黑衣人

在閃電下高歌

82

閃電將自己插入水中

它淬火的顫栗令人心痛

83

不妨邀請死神偶爾來喝喝下午茶

席間再樂此不疲地與之討價還價

86

蒼山對面相看

87

聽得到遠方的呼救聲

為此我須奮然前行

88

每一天都是未卜

但誰又愿意將自己全部交出

89

我怎么可能離開

你

沉在我血液里的鹽粒

90

原諒我不能身隨你去

只把這一行行文字

沉入海底

陪你長眠

91

那些花開得那么短暫

在我動身探望之前

92

我熱愛白皚皚積雪之上的那簇火焰

猶如你冰涼的手上仍存的那種溫暖

93

靜謐時我聽到血液在脈管中流淌的響聲

恰如落雪的大海徹夜低音的講述

94

我獨步銀河

為的是濺起星星

照亮這段最暗的旅程

95

太平洋徹夜拍打著海岸

巨人沉著的呼吸

使這顆心漸次安寧

96

你在我耳邊說的那些溫柔的話

一如原野上盛開的輕盈的花

97

這雙手曾輕拂過的麥芒

依然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98

你溫暖的句子如一匹白馬

帶我去的地方

萬物葳蕤

水草豐盛

99

我看見清晨的我在庭院中澆水

裙裾的四圍種滿了薔薇

100

從至甜到最苦

來，讓我一點一點品嘗

讓我一點一點記住

隨后再一點一點遺忘

101

心有星光

在黑夜中大聲吟誦的人

得以生還

102

我忽略了喂養(yǎng)我的身體

我也忽略了供養(yǎng)我的靈魂了嗎

103

我該怎樣告訴你

許多年只是一年

許多首只是一首

104

字與人通

字與心同

105

是誰組合

我們

你或者

我

是誰翻動書頁

讓風自由地通過

106

再低一點

低到最低的塵埃

聽那孱弱而堅定的聲音

說：愛

107

停在半路的雨

海面上的微熹

山坡漫步的薄霧

田野中疾走的

你

108

嗯，這一切安詳寧馨

帶皮的土豆

紫色的洋蔥

西紅柿和牛尾在爐上沸騰

昨夜的詩稿散落于

鄉(xiāng)間庭院里的

長凳

（選自《剎那》，何向陽著，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

本欄責任編輯 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