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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恩威并施的生活里遇見德軍

2022-05-30 10:48陳苑輝
陽光 2022年9期
關(guān)鍵詞:德軍老屋

驅(qū)車行駛在寬闊的甬莞高速公路上,我的目光不時投向更遠的遠方?;蚋呋虬姆课萦蛇h及近飄移過來,然后快速向后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路兩旁的指示牌、草地、樹木以及河流。這意味著前方目標的靠近。

此次返鄉(xiāng)是受德軍之邀,慶祝其喬遷新居。德軍是我二十年前的初中同學(xué),今年九月某晚,他微信語音給我,說他在老家縣城買了一套新房,裝修完畢,想在喬遷新居時邀我回去慶賀。過了幾周,他又來電話說選定了十月一日搬家。我想象得出他輕松歡快的神情。

于尋常百姓而言,擁有一套屬于自家的房子,這種滿足感妙不可言,掛斷電話后,我久久地佇立在陽臺上,二十多年前的老屋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那是粵東北的鄉(xiāng)下,蜿蜒環(huán)繞的山嶺如延展的手臂環(huán)抱著百來戶人家,先輩遷居至此已繁衍二十多代。嶺臂下的居所多為泥瓦屋,墻體以土磚疊砌或山石壘建,歷經(jīng)幾十年的風(fēng)吹雨打已成為了老屋。

從記事起,我就居住在一座滄桑的老屋里。老屋上下廳結(jié)構(gòu),中間隔著天井,三戶人家入住。后來,有一戶人家另起灶爐,在老屋后方建了一排廳房,他們?nèi)∽吡死衔萦覀?cè)房的橫梁與瓦片,又削矮了兩面土墻,東北角便敞開了,猶如一張張開的大嘴巴。雨水趁機滲進墻根兒,為若干年后老屋的倒塌埋下了隱患。起先是上廳的房門隔幾個月就卡住,開與關(guān)不順暢,仿佛有一只手在暗中起反力。父親拿出刨子,朝門板的上沿刨了刨,再往下敲打幾下兒,那只隱形的手便撤走了。接著下一場大雨,老屋就像一艘有了破洞即將沉沒的航船,泛黃的雨水漫入大廳、房間、天井。父親挽起褲管扛了幾袋沙包阻擋在后門檻上。然后,他盯著改道奔涌而去的雨水,愁容滿面。

每一幢老屋都有自己的宿命。站立的力氣用完了,它會像一棵大樹倒下去,復(fù)歸于腳下灰黃的塵土。父親一有空就穿行于村莊的各個角落,尋找適合建房安居的地方。從那時起,我意識到一座房子歸屬問題的重要性,也開始思考有關(guān)安身立命之事。

經(jīng)過二十年的努力拼搏,德軍終于擁有了一處完全屬于自己的棲身之所,租房寄居的日子終于可以畫上句號了!趁國慶假期,我攜妻帶子從東莞自駕出發(fā),開往他的小區(qū)。

節(jié)假日出行,堵車成為不可避免之事。果不其然,途經(jīng)惠州時,三條車道全都車滿為患,各類車輛組成了一條逶迤幾公里的鐵殼“巨蟒”,導(dǎo)航顯示“通過時間需一小時”。德軍來電話問行至何處?我估計中午的宴席是趕不上了,叮囑他不必等我們,算不準下午何時才能到。

下午三點多我們才抵達縣城。我一下車,德軍跟我來了個“熊抱”。畢業(yè)二十余年,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他還是老樣子:手臂修長,五官清秀,唯一不同的是臉頰上趴了些短須,看上去增添了幾分中年男人的魅力。他臉色微紅,喜上眉梢,說話依然儒雅得體,三兩句便能說到人心坎上。下午五點多,他的家人張羅了豐盛的晚餐,客家口味,亦有海鮮加持,擺滿了一大桌。席中,我們與德軍的父親、弟弟四人小酌了幾杯。

作為一個一畢業(yè)就扎根在農(nóng)村小學(xué)兢兢業(yè)業(yè)的人民教師,德軍的工資不算高,靠著精打細算、積少成多的累積,他終于在縣城里買了房,實屬不易!德軍自嘲為“終于實現(xiàn)了人生一個小小的夢想”,他的眼里充滿了喜悅與滿足。

酒后閑聊,我們一直聊到夜幕徐徐落下,窗外亮起了點點燈光,映照著靜謐、灰暗的夜空,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他誠懇地反復(fù)邀請:“只要你回來了,務(wù)必過來,粗茶淡飯隨時都有。”除了握緊他的手,我還能說什么呢?

因為我喝了酒,妻子坐上了駕駛的位置。汽車謹慎地行駛在回我家村莊的鄉(xiāng)道上。彎道越來越多,路面變窄,兩旁黑黢黢的,偶見山巒輪廓向后移動著。女兒說:“你們這些大人也跟小孩子一樣,見了面就擁抱、握手?!蔽液推拮勇犃耍α?。妻子說:“你們倆的性格、穿著、動作太像了,淳樸、真實,你們的關(guān)系好到令人羨慕。”

我斜躺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閉目回憶著一幕幕過往:

二〇一九年春夏交替之際,我二伯母去世了,我從東莞趕回老家奔喪。喪事后第二天清晨返回東莞,途經(jīng)陂下村狹窄的村道時,迎面駛來一輛小汽車。我來不及避讓,停了車。對方迅速選擇了禮讓,盡量讓自己的車子往邊上靠,空出一輛車的寬度,卻不小心軋到了下水道的磚石,發(fā)出“哐咚”一聲。我一驚,擔(dān)心對方的車子陷進路邊的水渠。側(cè)看,幸好有驚無險,那車子快速地開了過去,又停住。我飛速按下玻璃窗,朝剛才那張一晃而過的熟悉的面孔呼喊:“德軍,德軍!”

一別多年的我們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重逢。德軍亦頗為驚喜,探出頭跟我聊了起來。他兩腮鼓鼓的,嘴里正嚼著東西,看樣子是趕著去上班。他問我怎么回家來了,又問我在外面買了房子沒有。我嘆息了一聲,簡單講述了二伯母的事,接著提到房子。我說:“房子是買了,外出教書這么多年總得成個事。前年東拼西湊地買了一套毛坯房,只是不知何時才能有錢裝修?!彼f他還沒買房呢,一家人擠在縣城里一間租住的房子里,生活很不方便。言畢,他的眼中透出一絲迷茫和無奈。

在鄉(xiāng)下,物質(zhì)攀比的心態(tài)已經(jīng)演變到異常激烈的程度,甚至濃縮成單一的、片面的評判標準。是非、好壞、成功與失敗都與錢緊密掛鉤,這種非黑即白的觀念大行其道,生命歷程中的鮮活體驗則鮮有談?wù)?。車子成為面子的象征,房子則是一個人內(nèi)心免于漂泊的保障。一個家似乎只有擁有了一套房子,才算畫了一個完整的圓。我知道,德軍捧著“公家”的飯碗,日子看似波瀾不驚,內(nèi)心也在較勁,也在期望改變窘迫的現(xiàn)狀。我呢,十幾年受聘于私立學(xué)校,各種不公平已司空見慣,譬如校方諸多違規(guī)做法、家族式管理的弊端以及由此衍生的決策突破了人們的認知與價值邊界,時常令人意難平卻又無力改變什么、砸碎什么,唯有獨善其身。返回東莞后,我和德軍聊過幾次微信,問候,寒暄,但未作深入的交流。他極少述說近況,似有隱瞞或顧忌。我只聽說他輾轉(zhuǎn)了幾所小學(xué)從教,年紀輕輕就當(dāng)上了主任、校長。

與德軍分別后的那個盛夏,我遇到一個難得的機會,考進了某事業(yè)單位,簽了聘用合同,解下了身上被私立學(xué)校束縛了十幾年的繩索。德軍獲悉后頗為開心地說:“以前你沒有‘傘,現(xiàn)在你有了‘大傘,真好!而我的傘還是那么小?!闭f完,他在空中比畫了一下兒“大傘”與“小傘”。我了解他骨子里的謙遜與正直,以他的能力和水平去獲取更大的“傘”并非難事,這些取決于他的意愿和選擇。他似乎并不熱衷于職場的攀爬,得失皆隨緣,不急不躁。有些東西他卻很執(zhí)著,譬如篤信善念,他認為有善念的人才值得信賴與交往。雖然生活不易,逼迫我們疲于奔命,所幸的是在我們歷經(jīng)幾番掙扎之后依然可以像讀書時一樣懷揣美好,縱使俗世的不堪如同沙塵般起飛,心中向往的真善美依然不會被遮蔽、被淹沒。

時光再往前追溯,我看見一個風(fēng)中的少年,他目光堅定地望著遠山。那個熱愛望遠的少年就是我,對于村莊外面的世界滿是憧憬。

于我而言,抵達外面世界的最好方法就是讀書。

入學(xué)讀書,意味著擁有翻開無數(shù)個未知的主動權(quán),并由探索未知帶來更多的驚喜、收獲和成長。在村里簡陋的小學(xué)讀完六年之后,我進入了墟鎮(zhèn)中學(xué)。同級的還有二百多名學(xué)子,德軍便是其中之一。德軍來自墟鎮(zhèn)以南的貴人村,而我家處于墟鎮(zhèn)往北的綿延高山之中,方位一南一北,地勢一高一低。忘了我們是怎樣相識的,好像風(fēng)一吹,兩片相似的樹葉碰到一起就熟絡(luò)了。我們互相關(guān)照、謙讓,譬如搶著幫對方拎沖涼的水桶,爭著給對方打開水,眼疾手快地替對方拿飯缽,甚至搶先一步為對方收拾東西……

彼時,班里的走讀生不多。我住學(xué)校宿舍,一個星期回一次家?;丶遥瑹o非就是帶一罐干菜以及若干零鈔回來,返校后用這罐干菜扛一個星期。我的初中生活一直飄蕩著酸咸菜與干蘿卜的味道。寒氣襲來的時節(jié),豬油也怕冷,它們抱住玻璃罐里的干菜,凝固成一團奶白色,或者一坨坨粘附在透明的罐壁上。蒸飯還沒抬回宿舍,我趕緊從木箱里拿出冰冷的玻璃罐,張開凍得通紅的手掌握住它,給罐里的干菜輸送一些溫度。待領(lǐng)到蒸飯后,我挖幾勺冷冰冰的干菜,在溫?zé)岬拿罪堉醒诼衿饋?,等豬油漸漸融化了才下咽。只要前方有夢想的光在指引,沒有什么苦挨不過去。我暗暗激勵自己。最難過的莫過于抬飯回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蒸飯缽竟然破裂了,白花花的米飯從裂縫里露出來。我捏著口袋里微薄的零錢,淚流不止。

升至初三后,我們的身體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驅(qū)使,為了改變命運,每個人都鉚足了勁,每日奮戰(zhàn)至深夜十二點,翌日凌晨五點多又起床學(xué)習(xí)。同學(xué)們踩在奮力一搏的鋼絲上,均面呈菜色。德軍的雙親皆為教師,家境比大多數(shù)同學(xué)好。他的母親多半選在每周的周三這一天送葷菜到學(xué)校,給他增加營養(yǎng)。他曾叫我一起去校門口迎接,我見到了德軍令人羨慕的母親。她個頭高挑,胖瘦適中,手臂修長,她拎著一個白色塑料袋,袋子里裝了一個大搪瓷杯。她的身邊立著一輛單車。她輕聲叮囑德軍好好學(xué)習(xí),臉上散發(fā)出慈愛的光芒。那時,德軍的學(xué)習(xí)成績已名列前茅,可他依然不放松。他小心翼翼地接過搪瓷杯。我知道杯里必定盛著美味的排骨、肉丸等菜肴,對我而言簡直就是人間美味!望著我們走進校園的身影,德軍的母親站在我們身后久久不肯離去。

回宿舍后,毋庸置疑,德軍和我一起分享他母親送來的美食,甚至多次他毫無商量余地地把美味的葷菜“強加”給我,這令我有些羞愧。我不知道該拿什么來回報他,或者我有什么東西可以分享給他呢?我家住在窮鄉(xiāng)僻壤,村莊里的人幾乎都窮得叮當(dāng)響,大多數(shù)家庭根本供不起孩子讀初中。終日艱辛勞作的雙親,在填飽了我們一家六口人的肚子之后所剩無幾。為了供我上學(xué),我的哥哥、兩個妹妹相繼輟學(xué)。雙親下了賭注似的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懷揣改變家境的使命負重前行。

七月,德軍在預(yù)料之中考進了五華師范,我落榜了。命運向弱小的我揮出一記重拳,“啪”的一聲,我身子趔趄、腳步踉蹌……或許是老天垂憐于我,一個偶然的機會,在一位家族長輩的指引下,我考進了一所大專學(xué)校,也到了縣城念書。我以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藤條,用力地、緊緊地拽著,不敢松懈。德軍和我兩校相隔二三公里,偶爾在節(jié)假日時,我走路前往五華師范找德軍玩兒。他帶我進宿舍,閑逛雅致、寬闊的校園,又領(lǐng)我到食堂就餐,使用他的餐票,儼然一對兒親兄弟。

“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孟子·公孫丑上》如是說。在中國古代的哲學(xué)里,“仁者愛人”“厚德載物”“上善若水”等皆包含向善的精神內(nèi)涵。德軍的善源于他的家教。有一回,他說,其父親原本期望他成為一名品德高尚的君子,故取名“德君”,然而卻陰差陽錯地用了“軍”字。他說,可能是因為自己離父親的期望尚存一些差距吧!為此,他暗自激勵自己要實現(xiàn)父親對他的期待。

當(dāng)我的美夢才冒出一點點胚芽,兩年后又遭到了命運更為冷酷、殘忍的鞭笞。

原本以為依靠叔公的指點,我的命運會峰回路轉(zhuǎn),豈料青春年少的我在這所“大專學(xué)?!崩锵±锖康刈x了兩年之后才知道自己讀的是自學(xué)考試輔導(dǎo)學(xué)校,臨近畢業(yè)時才驚懼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近十門功課亮起了“紅燈”。畢業(yè)時我只領(lǐng)到一張令我羞愧難當(dāng)?shù)慕Y(jié)業(yè)證書。我的人生又一次跌入谷底。那年,偏逢我家的老屋猝不及防地倒塌了。沒有了遠大前程、沒有了棲身之所,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物質(zhì)上我都成了無家可歸的人。望著眼前的殘垣斷壁,我欲哭無淚!

倒下去的老屋一直站立在我的記憶中。它曾經(jīng)默不作聲隱忍地承載我的童年時光,成為我觸摸記憶的載體,如果沒有了它,我十七歲前的回憶將成為一片空白。當(dāng)它帶著憤怒與無奈躺下去,再也無法收留我們的歡聲笑語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并非老屋真正的主人,只有無情的歲月才有資格和能力去支配其生命的長度與寬度。寄人籬下幾個月后,我們才有了一處臨時的住所——雙親在村尾山地上建了一排瓦寮房,哥和我則住進旁邊一間廢棄的茅寮。我時常爬上山嶺,俯視著蜷縮在山坳的瓦寮房,眼前一陣恍惚,頓生今夕何夕之感。

德軍就是在這個時候到訪我家的。從師范畢業(yè)后,他進入墟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教書,又湊巧擔(dān)任我表弟的班主任,當(dāng)時我心血來潮書信一封,讓表弟轉(zhuǎn)交給他。他很快回了信,說想來我家聊一聊。從墟鎮(zhèn)到我家,得翻山越嶺十里路,外人難以想象其中的陡峭以及泥沙路帶給人的驚險。更令我擔(dān)憂的是,德軍來了后,看到我家如此尷尬的境況會怎么想?學(xué)業(yè)的坎坷、家庭的拮據(jù)與命運的多舛,教我如何坦然面對曾經(jīng)的同窗好友?我的心里仿佛藏匿了一條花斑蛇,它隨時會爬到最敏感的部位制造難堪與驚嚇。

客人或親戚來串門,除了禮節(jié)性的稱呼,我?guī)缀醪徽f話、不交談,一個人躲進房間。他們問什么,我機械性地答什么,盡量回避敏感話題。他們亮起嗓門問:“你讀的什么書呀?”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們解釋。他們又笑問:“你還沒有拿到文憑?”我無地自容,這種嘲笑無異于將我的尊嚴殘酷地摁在泥土地上踩踏。假如人可以冬眠,我希望自己蜷縮到不見天日的洞穴,獨自躲過寒冷的、漫長的冬季,等到春暖花開時再與這個世界見面。夜深時,我放下書本走出茅寮房,環(huán)顧如水月光下的山巒,我的淚水悄然滑落……冬夜,寒風(fēng)刺骨,山谷深處偶爾響起嗚咽的風(fēng)聲,令人不寒而栗……

一個周六的上午,德軍在表弟的引領(lǐng)下來了。他沒有嫌棄我的家境,指著旁邊的空地安慰道:“那里很快會建出高大的新房子,曙光就在眼前。”家里連張像樣的桌子和凳子都沒有,午餐桌很矮,高約五十厘米,好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立在瓦寮房前的空地上。桌面窄,擺上幾個菜飯碗就放不下了。幾張靠背的竹椅,屁股坐上去會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竹椅不夠坐,德軍選了一張矮小的木凳坐上去,身子立馬矮了一截,若不是他腰身修長,下巴會碰到桌沿兒。他倒是幽默,隨口幾句玩笑話就巧妙地化解了我的尷尬。

下午,我們在低矮的瓦寮房里閑聊。這間瓦寮房是我雙親住的,白天我在里面看書、做筆記。房子正對門有一張床,床頭側(cè)邊擺了一張古老的、漆黑的桌子。桌子的抽屜里鎖著雙親零碎的鈔票以及記賬簿、戶口簿等,桌面上堆放著四十厘米高的衣服,衣服旁有煤油燈、藥盒、剪刀、梳子、針織物品……德軍見桌面筆筒插了一支毛筆,叫我寫幾個字看看。我只好翻開一疊草稿紙,背面是我前一天練習(xí)的毛筆字,自然不好看。我讓他示范幾個,他推辭不了,一臉平靜地寫下繁體字“奮起”,字體圓潤、飽滿、方正。他順便講了毛筆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以及如何握筆、運筆等技巧。我聽了,心悅誠服。他依然謙虛,說自己的水平也就那樣,拿不出手。

安身立命,是所有人的命題。瓦寮房成了我心中的暗傷與痛點,它提醒我不能在他人的譏諷與冷落中自卑、墮落下去,要用知識改變命運、改變家境。受德軍的鼓舞,我重拾了信心,選擇半工半讀,終于在二○○○年到來之前補考通過了所有科目,順利地領(lǐng)回了畢業(yè)證書,踏上了三尺講臺。

鄰鎮(zhèn)一所小學(xué)里的代課教師是我大專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那所小學(xué)依山而建,近山一排為瓦房,下接兩層新式樓房,兩側(cè)壘起圍墻,整個校園組成一個“回”字。雖為代課教師,校長和主任卻待我不薄,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附近村民皆和善,待人甚熱情,此地尊師重教的民風(fēng)從遠古之時便傳承下來。

平時,我住在學(xué)校宿舍,周末搭乘一輛摩托車回家。一年后,我用從微薄的工資中積攢下的錢湊上父母給的錢,買了一輛“嘉陵牌”摩托車。這輛車成了我往返兩鎮(zhèn)的交通工具。有時候,我會在往返的途中停下車子,凝望著一棟正在建造的新房,浮想聯(lián)翩。那砌墻的師傅將一塊塊紅磚壘起來,一圈圈往上疊加,仿佛半空中隱藏了一條筆直的路。我設(shè)想那一家人肯定有個懷揣夢想的孩子,默默扛起改變命運、振興家族的重任,此刻正廢寢忘食的寒窗苦讀。每次途經(jīng)貴人村,我不禁想:此刻德軍在不在家?他在忙些什么?內(nèi)心不免有些躊躇,糾結(jié)于自己的造訪會不會太冒昧。

事實上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德軍也期待我這位老同學(xué)的出現(xiàn)。提前與他聯(lián)系后,我沿著貴人村大路的一條岔道騎行。岔道兩邊是一畦畦稻田,稀疏的房屋佇立其間,偶有行人往來。摩托車爬上一條并不太陡的坡,在德軍的指引下,轉(zhuǎn)了幾圈兒就到了他家。那是一座半新的樓房,被一幢幢房子圍繞著。站立于他家的門坪,可望見不遠處低矮成排的房子和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那時,德軍已調(diào)至船肚小學(xué)教書,后來任教導(dǎo)主任。船肚村毗鄰貴人村,沿路轉(zhuǎn)幾個彎兒就到了,他回家較為方便。聽德軍說,得空時他就約人打籃球。

在德軍的描述中,我一遍遍聯(lián)想他在籃球場上靈活利索的過人招式和精準健美的投籃動作,心里泛起欽佩的波浪。優(yōu)秀如他,不管是教書還是運動,得益于敏銳與聰慧的大腦,更得益于他有趣的靈魂。善于自我解嘲的德軍沒有虛與傲,每一句話皆實在。他幽默起來依然一本正經(jīng),聊至興起時便“哈哈”大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上覍@球談不上濃厚的興趣,自我設(shè)限使我從小就掐滅了對于運動項目的野心,我以為像我這樣的身高和體質(zhì),上了籃球場鐵定會吃虧,也沒有哪個位置適合我。

三四年沒見,我們的情誼未變。我們聊到身邊人、身邊事,種種雞零狗碎、奇聞趣談。聊到天下時事,我們見解相似,爭論甚少。聊到了我家的樓房,德軍的臉龐舒展開來。盡管當(dāng)時還只是毛坯房,墻身裸露著一塊塊紅磚和灰色的泥沙,但是我們已迫不及待地住進去了。能言善辯的德軍引經(jīng)據(jù)典脫口而出又通俗易懂,大多數(shù)時候,我心悅誠服地望著他,聽他神采飛揚地說著,并不時地點頭以示贊同。

在鄉(xiāng)村小學(xué)教了兩年書后,我像一尾魚卷進了珠三角洶涌的浪潮中。德軍則堅守在家鄉(xiāng)的三尺講臺,我們像兩條平行線,各自奔忙、掙扎、追尋。囿于文憑不達標的硬傷,或者說缺乏合適機遇,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豎起的屏障一次次將我擋之門外,十多年匍匐于泥沙俱下的私立學(xué)校,心里滿是辛酸、苦楚和無奈。

十七年來,從惠州到深圳,又從深圳到東莞,我換了三所私立學(xué)校。除了完成正常的教學(xué)任務(wù),還有各種雜碎事,我被無形的力量驅(qū)成了陀螺,這很令我苦悶。每當(dāng)夜深人靜,總有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誰能給深陷迷霧中的我一點點指引?”我躺在空蕩蕩的籃球場上,望著寂寥而廣闊的夜空,彷徨惆悵,悲從中來。此時我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德軍的身影。德軍是事業(yè)編制,貧困山區(qū)學(xué)校的教師工資不高,但是他生活安穩(wěn)。近幾年國家為了振興鄉(xiāng)村教育,一次次提高了鄉(xiāng)村教師的工資待遇,令德軍的生活有了較大的改善。我唯有努力發(fā)光、蓄積起飛或奔跑的能量,才能配得上德軍這樣的好兄弟!

令人欣慰的是,二十年來,我在私立學(xué)校的從教之路上取得了一些成績,又因我業(yè)余時間勤于創(chuàng)作,迄今已發(fā)表幾十萬字的作品,并獲得了一些獎項。當(dāng)我把我的喜悅通過電話分享給德軍時,他說:“沒有‘傘的孩子學(xué)會了奔跑,真棒!”

于是,在恩威并施的生活中我心無旁騖地加速奔跑起來。因為我知道,德軍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從少年時期開始,他一直陪伴著我、激勵著我,讓我勇敢地揚起生命之帆!

陳苑輝: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黃河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黃金時代》《佛山文藝》《安徽文學(xué)》《歲月》《廣州文藝》等雜志發(fā)表散文、小說,作品曾在省、市級大賽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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