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山客
村頭,有一個池塘,約半畝大小。
說是池塘,似乎也并非有意挖出的。是上世紀50 年代修渠筑堤的時候,挖土余下的一個遺跡。
在以前的記憶里,它有水的時候頗多。它的水源,倒也不缺。它地勢比較低洼,有時候下雨,路上的雨水也流到里面。這種“靠天吃飯”的水源并不是它的主要水源,是旁邊緊挨著的河流給了它活力。近水樓臺先得月,這池塘便也難以干涸,因為總有河水的補充。那河水,倒也并非明火執(zhí)仗地流到池塘里去,是從河堤的隙縫滲過來,算是“暗度陳倉”吧。河里是經(jīng)常有水的。當那雨水流入其中,那水便多了。有時,這池塘里的水竟然要溢出來,沿著街道,穿過村子,流到村子南邊的地里去。偶爾,河里沒水的時候,它還有水。先前,我們這兒地下水也淺,井水是往往不用打水鉤,手拿桶梁,一彎腰,就可以打到水的。這池塘的底部,也有泉眼的。
時間一久,池塘也泛出一些綠藻來,趁著有風(fēng)的日子,在水面上漂來移去的。于是,就也幻化出一些奇妙圖案來,讓小孩子們在一邊看著驚奇,發(fā)出一連串的贊嘆,看這池塘的水多么能干,竟然還能夠作畫呢!也許,就引來了風(fēng)的不滿:這明明是俺的杰作……
后來,讀到聞一多先生的《死水》一詩: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fēng)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
讀著這詩句,便感到先生是在寫這個池塘。
孩子們還會拾起碎瓦片或者扁平的石塊,彎腰,朝著那水面拋出,就有一連串的水漂打出。
冬天里,天冷極的時候,它因為水沒有多深,就有不少地方凍實,有厚實的冰,我們便在上面打陀螺。冰面上打陀螺,自然是有另外的神韻。有時候,也拿大石頭,搬起來,往那厚實的冰面上砸,就能砸出一些坑來,也有稍微薄一些的地方,就砸爛了,看到了水。大人們就告誡孩子們不要掉到水里。
夏夜,納涼,村人們愛到橋頭,地勢總是較高的,于是,那涼意就稍微明顯一些,喝湯——也許時髦的說法是吃飯的時候,就端了碗來到這里,一邊納涼,一邊還可以聽一些講古。那池塘里的蛙便總是和鳴。偶然受到驚嚇一般都停了下來,一會兒,那歌唱便又此起彼伏了。
夏夜,總是熱鬧的。橋頭是村人們納涼的去處,勞作了一天的人們,說長道短,有時候,也有一些長篇的故事。最能夠講的是金興叔,他愛說《水滸傳》,似乎還很連貫的,聽父親說,他的家里是有這么一本書的,線裝書。有一段時間,在橋上總是聽到一個角落有嘩啦嘩啦的響聲,十分熱鬧的樣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來發(fā)現(xiàn),那響聲來自池塘。那時候,池塘里的水已經(jīng)不多了,只剩下這個角落里有一些水,別的地方已經(jīng)成為干結(jié)的泥塊。
終于,在一個上午,伯和父親拿了鐵锨來,在那污泥里挖。挖一下,拋到岸上來。就見那什么東西在一下一下地扭動,我和哥哥從泥里將它們抓出來,是泥鰍。伯和父親好像早知道它們就是泥鰍。應(yīng)該是,因為天旱,河里無水,池塘里的水漸漸干涸,退縮,終于縮到了這一角,它們也隨著這水,集聚到這逼仄的空間,眾多的泥鰍,水越來越少,泥鰍們在泥里扭動、拍打,發(fā)出了響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非常肥實的泥鰍。
每一鐵锨泥里,都有好幾條泥鰍,最后捉到了兩大盆。
洗凈,殺掉,油炸了吃。這泥鰍的香便飄揚在這個夏天。池塘的泥鰍讓我們大快朵頤,這出乎我們的預(yù)料,便想著,泥鰍如何鉆過河堤,來到這池塘。伯的說法是,泥鰍卵順著水滲過來,池塘便有了泥鰍。
池塘里的水是越來越不干凈了,經(jīng)常有氣泡從底部的污泥里冒出,有時候還發(fā)出咕咕的叫聲。后來,我知道,它們是沼氣。我曾經(jīng)把它們收集到一個玻璃墨水瓶里,口上蓋上一張濕的紙,穿個小孔,點燃,果然就燃燒了,輕輕宣示著科學(xué)的玄機。這是我做的第一個實驗。
就是十年前,這個池塘徹底干涸了,再也沒有昔年水波蕩漾的“盛況”。這個池塘,如今成為平地,種上了草木,成為村子里的一個園子,也算是給村子裝點出美麗的一角。以后的孩子們,將不會知道,這兒先前曾經(jīng)是一個池塘。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