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香

姐姐不比我大多少，僅年長三歲，可她成熟、穩(wěn)重，做事思路清晰，儼然像個小大人。

小時候，每頓香噴噴的米飯，都是經由姐姐的那雙纖巧玉手做出來的。在那個物資十分匱乏的年代，大多人家里的飯桌上常年沒有什么菜肴，我家也概莫能外。為應付日子，姐姐常給我們沖醬油湯下飯。只見她取出一只大碗，倒兩湯匙醬油，再舀一勺葷油，撒上點蔥花，加入開水，味道濃郁鮮美的醬油湯便裊繞著騰騰熱氣端至我與弟弟面前。為改善我和弟弟的伙食，她常趁閑暇去屋后的河埠周圍摸螺螄。她挽起衣袖，將藕節(jié)般白嫩的手臂伸進水里，或捋，或摸，將一枚枚青褐色的螺螄從石頭縫隙里摳出來，放在我提的小籃子里。偶爾，她會脫掉布鞋，卷起褲腳，涉水到稍遠處去摸。有時，她會盯著淺水洼里發(fā)呆，我們大惑不解。眼力非常尖的姐姐發(fā)現(xiàn)了喜歡潛伏在水底泥沙里的河蚌，噌噌噌走過去，擼起袖子，一摸一個準，半個時辰下來，小籃子就被裝滿了。回家后，姐姐用清水把螺螄漂洗干凈，倒入盛滿水的器皿里浸養(yǎng)兩天，待殼體內污物吐凈再吃。而河蚌，姐姐回家就用菜刀把它的嘴巴剖開，然后剝離腸肺，清洗干凈，切些腌菜，加點蔥花爆炒，再文火燜一會兒，就成我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姐姐除了照顧我和弟弟的吃喝拉撒穿，還擔負著為全家人洗衣服、割草、喂養(yǎng)雞鴨、清洗水缸等，而今想想，她瘦小纖弱、尚未完全熟透的身子，要承受那些遠超越她年齡的重荷，需何等堅韌，有多么不易！那時候農村沒有自來水，日常飲用的水，都是從河浜里挑回來的。姐姐燒好晚飯，總會把水缸里剩余的水掏干凈，待翌晨父親去河浜里挑水，把水缸灌滿。

姐姐的聰明能干，或許秉承了母親的聰明與父親的勇敢。我常在心底贊佩她。

以前大集體時代，父母天天出工勞動，靠掙工分度日。父親和母親辛苦勞作一年下來，到年底結算“分紅”時，僅掙回一家五個人的口糧，分文進項沒有，只搓個平手。家里除了養(yǎng)的幾只雞，和它們下的那些蛋，似乎再沒有值錢的東西，日子過得緊巴巴，恨不能把一分錢掰作兩瓣用。那時家里正籌備建房，父母將節(jié)儉的尺碼一再加大，盡可能減少支出，所以每學期只給我們每人買一支鉛筆、一本簿子。我一直不夠用，經常去撿人家丟棄的鉛筆頭，有一次因鉛筆太短，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甚是離譜，被老師罰站。姐姐知曉后，咽不下這口冤枉氣，旋即步行到幾公里遠的外婆家，向做剃頭匠的外公要來二分錢，買了好多鉛筆芯。她輕輕拉著我，并駕齊驅地來到鄰居家竹園里，征得鄰居同意后，我倆折下了一捧細細的竹枝，回家一節(jié)一節(jié)剪成段，修整光潔，把筆芯插入竹枝內，做成一支支可寫字的竹鉛筆。你還別說，那竹鉛筆并不比買的差，寫起來可順手了。我當時高興得滿臉放光，因為此后我再也不擔憂缺鉛筆用了。

苦澀的童年里，蘋果是可想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一天，村口的小東跑進我家院子，手里捏住半只削了皮的蘋果，對著我們炫耀。我和弟弟瞥見的瞬間，頓時眼睛發(fā)亮，聞見那清香氣，立馬跑出屋，邊舔著嘴唇邊圍他轉，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姐姐走近小東，問：“你的蘋果哪里來的？”當時小東家跟我家條件不相上下，根本沒閑錢買蘋果吃的。他起初支支吾吾不肯說，后來在姐姐的再三追問下，才如實道出是他哥哥到集體養(yǎng)豬場撿的。

姐姐聽完，拔腿就跑，我和弟弟緊追其后。不一會兒，到了養(yǎng)豬場，姐姐問養(yǎng)豬的大伯有沒有蘋果，大伯說：“蘋果是供銷社水果店挑來的爛蘋果，都扔進豬圈喂豬了?！钡艿苈犅?，當場就哇哇號啕起來，扯住姐姐的衣角鬧著也要吃，姐姐柔聲安慰弟弟：“不要急，姐幫你去找?！?/p>

姐姐瞪大眼珠，一個豬圈一個豬圈地找，終于在黑母豬待的圈里看見了一只僅表面有一點點斑點的蘋果。情急之下，姐姐輕盈地翻過欄柵，大膽地跨進去撿，或許黑母豬看懂姐姐要搶它的食物，它發(fā)出了呼呼的警告聲，并猝然上前拱了姐姐一下，姐姐一個趔趄，差點摔跤，嚇得我和弟弟驚叫起來。幸好飼養(yǎng)員大伯在附近，用掃帚趕開黑母豬，姐姐才得以撿到了那只大蘋果。我和弟弟當場開心得又蹦又跳，興高采烈地跟隨著姐姐朝家走去。

回家后，姐姐先用小刀削掉腐爛的部分，再把蘋果皮刨干凈，然后切成兩半，分給我和弟弟吃。而她自己一口不留，讓我實在過意不去。這是我和弟弟生平第一次吃蘋果，那濃郁的香甜味在唇齒間縈繞，也流淌著姐姐滿滿的愛！她看我倆吃得開心，自己也高興?，F(xiàn)在我想，當時姐姐也屬于小孩，肯定也非?？释б豢趪L嘗，但她用理智克制住了自己，小小年紀就把當姐姐的這份謙讓、責任與擔當，詮釋得淋漓盡致，讓我心生敬佩。

姐姐嫁人后，沒有減少對我和弟弟的呵護。她經常把自己地里種的菜分給我和弟弟;把自己做的拖鞋、棉鞋郵寄給我們，在生活細節(jié)上樂此不疲地幫助我們，給我們溫暖。當我被生活的煩惱壓得透不過氣的時候，我可以跑到姐姐那里一五一十地傾訴，甚至肆無忌憚地哭泣，而她總是勸慰、鼓勵和引導，讓我闖過了人生旅途中的一道又一道難關。

我好有福氣，今生擁有了這樣一位好姐姐！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