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忱

第三十回 陰陽設(shè)計(jì)鐵扇離殃 南北兩寨金髹義

卻說戴宗來說，朱仝、宋清共要三千五百兩銀子都可釋放，曾世雄先押宋安人來取銀子，阿黑麻已差打戰(zhàn)船去了。燕青道：“果然如此，不必銀子！曾世雄到來，只須如此如此，朱仝、宋清自得回來！”叫關(guān)勝把村外兵馬，四圍埋伏開了。

下午時分，果然曾世雄領(lǐng)五十名兵，盡是金營衣甲，押了宋安人，竟進(jìn)玄女宮來，關(guān)勝等眾人都避過了，只留宋安平在內(nèi)。曾世雄見了，問道：“你是宋安平么？阿元帥要在你身上尋張龍、張虎并三匹千里馬?！彼伟财降溃骸皬堼?、張虎、馬、錢都在，少刻就到。待我見了母親，就兌銀子。”曾世雄叫押進(jìn)宋安人來，宋安平見了，母子抱頭大哭。曾世雄催促銀子，宋安平收淚，喚拿出銀子來。樊瑞、燕青、呼延鈺、徐晟四個將銀捧出，放在桌子上。曾世雄看了道：“還不夠?！彼伟财降溃骸斑@是二千兩，還少一千五百兩?！敝负粞逾?、徐晟道：“這兩個便是張龍、張虎，要他補(bǔ)足?！焙粞逾暤溃骸般y子停一會就有，央個人來此，擔(dān)待一擔(dān)待。喚請郭知縣出來！”兩個人同郭京走出，曾世雄道：“怎么相公先在此間？”郭京回答不得。宮外一聲炮響，關(guān)勝領(lǐng)兵圍住。呼延鈺、徐晟把曾世雄拿住，叫兵丁將麻索綁了，樊瑞、燕青把郭京也捆了。燕青道：“那隨曾世雄來的兵丁，不干他們事，盡驅(qū)到東廊下，把門鎖住?！标P(guān)勝喚刀斧手押過曾世雄來，喝道：“你這惡種，怎么又在此害人！”曾世雄道：“只求饒命，放我去，送朱仝、宋清到來。”關(guān)勝道：“他自會來，不勞你送！”樊瑞道：“郭京！你在虎峪寨將妖法騙趙良嗣，妒賢嫉能，要與我賭賽，法力不濟(jì)，自己輸了，又求童貫差兵到二仙山捉公孫勝！他自修真養(yǎng)性，有甚么相干！我是混世魔王樊瑞，不是公孫勝，你今日牢認(rèn)著！這還是私怨。你沒有大法力，怎去哄欽宗皇帝，演六甲神兵，陷了汴京，害二帝蒙塵，萬民涂炭！這是公仇。又去投順金朝，公然做了鄆城知縣，捉宋清監(jiān)禁，要三千銀子！到任未久，便詐害百姓。桌上的銀子就是你的贓物！今日我親自伏事你！”帶出廟門，徐晟、呼延鈺也拖曾世雄出來，一同梟了首級。燕青道：“二兇已除，戴院長先去通知宋清、朱仝，打點(diǎn)走路。關(guān)大哥可領(lǐng)五百兵在濟(jì)州城外埋伏，恐有追兵，便行拒敵?！贝髯谙热?，關(guān)勝也領(lǐng)兵去了。燕青到東廊對那些金兵說道：“你們脫下衣帽借我一用，明日放回?！苯薪o酒食與他吃，眾兵只得脫下，就選五十名嘍啰穿戴了，樊瑞扮做曾世雄，叫鄆哥同徐兵守東廊，不可放走一人。就同呼延鈺、徐晟取路到濟(jì)州。

直到掌燈時候，城門將閉之時，走到門邊，對管門的道：“曾因練奉元帥之令，到還道村取銀子回來。”管城門的見是本營的官，坦然放進(jìn)，竟到馬坊。朱仝、宋清已得戴宗報知，專心等候。皇甫端還不知就里，見燕青眾人走到，正要開言，樊瑞一把扯了便走，朱仝、宋清一哄而出。管馬的頭目來攔阻時，徐晟一拳揮去，打落兩個門牙，滿口鮮血倒在一邊。眾人出了大街，朱仝道：“你們先走，我去領(lǐng)了雷婆婆來。那錢歪嘴不殺他，如何消得這口氣！”送進(jìn)永豐巷，楊林跟來。行到門首，錢歪嘴正和巫氏在里面吃夜酒，錢歪嘴道：“朱仝已吊在馬坊里了。今日去請賞錢，湊著阿元帥去打戰(zhàn)船，十來日方回，這幾日正等錢用哩！”巫氏道：“若請了賞錢，我要做兩套衣服，到大悲寺里還血盆經(jīng)的心愿。那雷婆子哪里有閑飯養(yǎng)他，攆他出去，由他街坊討乞罷！”朱仝聽了大怒，一腳把門踢開：“我來送賞錢與你哩！”錢歪嘴見是朱仝，吃了一驚要走，被一刀砍著，連頭也歪在肩上了。巫氏急走到布簾邊，楊林扳轉(zhuǎn)來，揪住鬏髻，把頭砍下。雷婆婆還在鍋邊燙酒，朱仝拖了便走。到城門邊，眾人已砍翻看門的，把城門開了，一擁而出。

離城不上五里，后面喊聲大震，牛都監(jiān)大喝道：“這伙草賊，敢偷出禁城，快下馬受縛！”樊瑞道：“你敢把頭顱來送做程儀么？”牛都監(jiān)將刀砍來，樊瑞把劍相迎，呼延鈺、徐晟又來助戰(zhàn)。牛都監(jiān)招架不住，撥馬便轉(zhuǎn)，不防關(guān)勝伏兵齊起，將青龍偃月刀一劈，牛都監(jiān)分作兩段，眾兵逃命散了。關(guān)勝、樊瑞合兵一處，連夜趕路。

天明到了錦香村，朱仝邀眾人進(jìn)去，燕青道：“朱大哥快些收拾，我等到還道村就來。”朱仝同雷婆婆進(jìn)去。眾人到還道村，宋安平見了父親，不勝歡喜，父子齊來拜謝眾人。關(guān)勝叫戴宗先到登云山報信，要發(fā)枝兵接應(yīng)，恐路上阻截，戴宗應(yīng)諾去了。燕青將東廊鎖的兵放回。皇甫端道：“我尚不知各位的計(jì)策，還只道真?zhèn)€拿銀子來！我也要脫身，誰耐煩與這干人混帳！”見了呼延鈺、徐晟的馬，看了一看，道：“這二匹馬，便是宋公明照夜玉獅子與呼延灼的御賜踢雪烏騅馬。不要說眾弟兄原歸一處，這兩匹馬也歸舊主了。”當(dāng)下一同啟行，兩乘車子載了呂小姐、宋安人、王婆。宋安平又取三十兩銀子謝了道土。到錦香村，朱仝早尋車子載了恭人和雷婆婆在哪里等候。鄆哥道：“小人到鄆城、濟(jì)州兩次，安身不得，愿隨呼小將軍去?！毖嗲嗟溃骸斑@個人倒也乖巧用得，便帶了去。”呼延鈺道：“前日酒店里麻翻我們，身邊這一包銀子不消還了，鄆哥可拿去零碎使得。只是許了江忠五百兩，無人送去，失信于他?！毖嗲嗟溃骸安浑y。現(xiàn)有郭京的贓銀在此，叫兩名精細(xì)小頭目拿五百兩送他便了?！编i哥又分付小頭目對江忠的說話，去了。

一行人望著登州大道上來，夜住曉行。到登州不遠(yuǎn)，戴宗走來說道：“呼延灼、阮小七領(lǐng)兵來接了。”都不勝歡喜。呼延灼對兒子道：“原來聞先生因王善作亂，不到汝寧，你母親妹子俱在登云山久了?！焙粞逾暣笙病２欢鄷r到了寨邊，欒廷玉、孫立接進(jìn)聚義廳上，同一拜見。宋安人、朱恭人、呂小姐，顧大嫂引進(jìn)，和李應(yīng)娘子、各家宅眷相見，不在話下。

眾人各訴契闊之情，王進(jìn)、聞煥章是客，和公孫勝上坐;東邊是飲馬川頭領(lǐng)，西邊是登云山頭領(lǐng)，各依序次坐定。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賀。除了王進(jìn)、聞煥章、扈成、欒廷玉四個新入伙的，其馀關(guān)勝、呼延灼、公孫勝、李應(yīng)、柴進(jìn)、朱仝、戴宗、阮小七、燕青、朱武、黃信、孫立、樊瑞、裴宣、安道全、蕭讓、金大堅(jiān)、皇甫端、孫新、顧大嫂、蔣敬、穆春、楊林、鄒潤、蔡慶、凌振、宋清、杜興這二十八個，原是梁山泊天罡地煞。宋安平、呼延鈺、徐晟為子侄之輩。共三十五籌豪杰，南北兩寨的大集會，一連開宴三日。李應(yīng)道：“宋公明受招安之后，征方臘回來，眾弟兄升任的升任，歸農(nóng)的歸農(nóng)，各自分散了。誰料生出許多事端，又聚會在一處，也是天數(shù)使然?！标P(guān)勝道：“我忠直抗諫，觸了劉豫，已作法場之鬼。若無小乙哥施這妙計(jì)，焉能今日復(fù)同歡笑！”呼延灼道：“小弟被汪豹賣放隘口，獨(dú)力難支，還幸有這兩個小兒幫助?！彼吻宓溃骸敖馉I里若無兩位賢郎，我小兒文弱，竟填溝壑了！”朱仝道：“小弟虧得呼大哥相救，不死金兵之手。為雷橫母親，又遭橫禍。大費(fèi)眾位許多心機(jī)，方得保全?！辈襁M(jìn)道：“小可兩番受了姓高的虧，那吉孚、唐個兒倒有一片熱心。不然，眾位雖到，只好收殮我的尸骸了。”公孫勝道：“貧道已離塵凡，不起別想，誰想因樊家賢弟之事，偏要認(rèn)錯了，逼出來隨著各位走，可見清福難受的?！睓柰⒂竦溃骸霸谙庐?dāng)初祝家莊做教帥，與梁山泊做對頭。誰道眾位恁地義氣，如今吳越一家了！”安道全道：“好笑我與杜興寄信，兩番惹出事來，實(shí)是有累了聞參謀?！睏盍值溃骸靶∫腋绯姷谰实?，贖回盧二安人，三番用那木夾，智破濟(jì)州城，真是心靈計(jì)巧，又有膽氣，便吳學(xué)究也讓一籌?！比钚∑叩溃骸叭魺o我小七殺張干辦，怎生會聚眾弟兄？每位要吃三大碗！”眾皆大笑。各訴心事畢，歡呼大暢。

先是欒廷玉差小頭目到登州買珍奇之物，來請眾客，回來說道：“阿黑麻看打戰(zhàn)船，要泛洋轉(zhuǎn)到淮揚(yáng)，直進(jìn)錢塘江，水陸夾攻臨安。聞知濟(jì)州殺了牛都監(jiān)，鄆城殺了曾世雄、郭京，連夜回去，要領(lǐng)二萬大兵來掃平這登云山，不日就到了?！比钚∑叩溃骸芭滤B！待他來，殺他罄盡，奪轉(zhuǎn)東京，大家輪坐！”裴宣道：“使不得。金朝勢大，兩河、山東盡屬管轄，兵多將廣，我們這里地窄兵稀，哪里支持得定？”孫立道：“我等寧可斬頭瀝血，死在一處，再不散去，遭他毒手！”朱武道：“康王新立，盡有中興之望。原用汪伯彥、黃潛善一班奸佞之臣，宗留守氣憤而亡，李綱、張所貶責(zé)不用，眼見得容不得正人君子，朝廷無路可歸了！這登云山無險阻可恃，又逼近登州，金兵不時往來，做老營不得，須算個長便之策方好?！卑驳廊溃骸拔业瓜胗幸粋€好去處，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地勢峻險，又有天生的城垣，極大的濠溝。隨你百萬人馬，也安插得去?！北娙思眴柺悄莻€所在，這般妙處？安道全道：“便是我奉圣旨差往高麗醫(yī)好國王回來，遇著颶風(fēng)翻了海船，幸得李俊救起，留在金鰲島住了二十多天。這島方圓五百多里，石城堅(jiān)固，五谷豐熟，人民富庶。李俊只有樂和、童威、童猛三人扶助，便成了這個基業(yè)，稱為征東元帥。又有花榮的兒子花逢春，暹羅國招為駙馬，親戚往來，錢糧兵馬支調(diào)得動。我等若去，豈不成一個大業(yè)？強(qiáng)如在中國東奔西走，受盡腌臟的氣！”扈成也接口道：“我前飄洋到日本、高麗、占城、琉球，哪一國不走過？只有這暹羅國，果然富麗！風(fēng)土食物與中華無異。那金鰲島是暹羅附庸，共有二十四島，這金鰲最盛。其實(shí)好不過！”眾人聽了，如夢方醒，盡皆喜躍。楊林道：“好是好了，只是隔著大洋，必須大船方可過去，一時恐打造不及。”燕青道：“不見方才小頭目說，阿黑麻監(jiān)打戰(zhàn)船，定先有幾十號在彼，我們?nèi)ソ枇怂?，極是快便。但不知城中虛實(shí)何如？”孫立道：“登州虛實(shí)，我與欒寨主同做過統(tǒng)制的，只有老弱千余。那新調(diào)來的毛乾，懦弱無能，見我們的影兒也是怕的，不足為慮?！毖嗲嗟溃骸霸贌┐髟洪L到登州探聽的確，方可行事?！?/p>

戴宗去了兩日方回，說道：“果然兀術(shù)差阿黑麻到登州，用劉夢龍的兄弟劉夢蛟，打五百號大海鰍船。已造一百號在海岸邊，一應(yīng)帆墻舵旋俱備，篙工舵師俱點(diǎn)齊在船上。昨日阿黑麻聞濟(jì)州有變，回去請兵了，城中毫無準(zhǔn)備。”李應(yīng)、欒廷玉遂傳號令：“軍士有不愿去者，斎助盤纏，打發(fā)下山;愿去者，聽點(diǎn)。”有三千多人俱愿跟隨。拔關(guān)勝、楊林、朱仝、裴宣、呼延灼、孫新、王進(jìn)、蔡慶圍守四門，凌振在城外放炮，戴宗、燕青、呼延鈺、徐晟往來策應(yīng)，阮小七、蔣敬、穆春、樊瑞去搶船，李應(yīng)、欒廷玉斷后，其馀并家眷輜重糧餉俱在中軍。三更結(jié)束，四更造飯，五更啟行。

不消半日，到了登州。太守與毛乾急閉城門，點(diǎn)兵上垛把守。關(guān)勝等把四門困住，凌振施放號炮，轟天震地。太守與毛乾慌做一團(tuán)，哪里敢開門迎敵。阮小七等搶到海岸邊，大呼道：“船上人不許一個動腳，如伏倒者免死！”那舵工、水手一齊跪著。阮小七等跳上船，把家眷輜重下船，派將士、馬匹、糧草在各船上，招轉(zhuǎn)圍城兵馬，安頓好了。李應(yīng)、欒延玉截住岸口，喝水手扯滿風(fēng)帆，起了碇，然后下船。又放了三個大炮，大吹大擂，發(fā)了三聲喊，竟開了洋。那太守嚇得目瞪口呆，去了半日，方敢開門。劉夢蛟失去一百號海鰍船，叫苦不迭，只得靜聽處分。

卻說一百號海鰍船裝載三千多兵、五百匹馬、許多糧餉輜重、各家宅眷、三十五員好漢，還是寬綽的。出了大洋，四望茫茫，水天一色。正遇日暖風(fēng)和，波光如練。各船上好漢飲酒取樂。扈成認(rèn)得海道，叫向東南而去。水手定了指南針，晝夜兼行。五六日光景，忽然轉(zhuǎn)了風(fēng)，黑夜之中，星月無光。大洋里下不得啶，只好隨風(fēng)使去。

到得天明，掌針的水手叫道：“不好了！這里是日本國薩摩州，那岸上的倭丁，專要劫掠客商，快些收舵！”誰知落在套里，一時掉不出。那薩摩州倭丁，見有大船落套，忙放三五百小船，盡執(zhí)長刀撓鉤，來劫貨物。扈成叫各船上頭領(lǐng)，都拿器械立在船頭，提防廝殺。那倭丁的小船，團(tuán)團(tuán)裹攏來，東張西望，思量上船。眾頭領(lǐng)盡把長槍抵開。當(dāng)不得船多，七手八腳，不顧性命的鉆來。近船的砍翻幾個，只是不肯退。燕青叫凌振放炮，凌振架起大炮，點(diǎn)上藥線，震天的響了一聲。那炮藥多力猛，若沿一里半里，無不立為齏粉，只因近了反打不著，都望遠(yuǎn)處沖去，倭丁全然不怕。眾頭領(lǐng)無可奈何，只好敵住。相持了半日，燕青道：“大炮打不著，做起噴筒來?！睂⒅窀萁財?，裝上火藥鐵砂，只有三尺多長，圓木塞了筒口。不一時做了一二百個，叫眾兵一齊點(diǎn)火，直噴過去。濺著皮肉皆爛，倒打傷了好些，方才害怕，都退到套口，一字兒守住。倭了倒也狡猾，將生牛皮蒙著，噴筒就打不進(jìn)，只是不放出套。李應(yīng)道：“陸地可以施展，這水面上不可用力。這些倭丁又不顧性命，怎么處？”喚水手：“問他可有通事？叫一個來！”水手叫著。倭丁放一個小船攏來，一人搖手道：“不可放火藥！”說道：“小的是通事。這薩摩州上都是窮倭，不過要討些賞賜?！崩顟?yīng)道：“我們是征東大元帥，要到金鰲的。要求賞賜，不過一二船到來，怎用這許多？”通事道：“倭丁貪婪無厭，只要東西，不要性命。不怕殺，只怕打。若見客商貨物，竟搶了去。爺們有準(zhǔn)備，便是討賞?！崩顟?yīng)道：“還是要銀子，要布帛，不知有多少人？要多少賞賜？”通事道：“銀子這里賤，專要綢緞布帛，約有一千多人。隨爺賞些罷了，哪里敢計(jì)多寡。”李應(yīng)道：“你是哪里人，與他做通事？”答道：“小的漳州人，泛洋到這里，翻了船，回去不得，沒奈何混帳?！崩顟?yīng)叫取五百匹綢緞五百匹棉布，分給倭丁。又是四匹綢緞，四匹棉布，賞了通事。小船投過去，通事叩謝道：“此去轉(zhuǎn)西北，兩日路程，便是金鰲島了。”通事搬到綢布散與倭丁，稍有不均，便廝殺起來。放開套口，大船得出，向西北而去。

公孫勝道：“世人貪名圖利，至死不休。那倭丁不過為一匹布帛，就把性命相博。所以貧道把世情看得淡了。不要說倭丁，就是弟兄們?yōu)闋幰豢陂e氣，直到這個所在，著甚來由？”聞煥章道：“總是勞苦世界，再沒得你安逸。便是天也無一刻之停，人只要臨機(jī)著數(shù)，不落圈套便了。”燕青道：“那蔡京、高俅這班奸臣，用盡機(jī)謀把宋朝的天下弄壞了，只道是萬年富貴，誰知落在我們手里，中牟縣這般施行，悔之晚矣！”阮小七道：“你們還斯文做法，若遇了我，把他碎尸萬段，哪有這閑功夫！”安道全道：“若是一刀，倒便宜了他！是這樣做作，方才有趣。這個算計(jì)必是小乙哥定下的?！毖嗲辔⑿α艘恍?。因眾頭領(lǐng)派在各船上，日長無事，閑談消遣。

行了兩日，水手指著一座山道：“那隱隱青翠，便是暹羅國界了?！睙o兩三個時辰已到山下，水手仔細(xì)一看，道：“這是清水澳，可以泊船。轉(zhuǎn)向南去，便是斗風(fēng)，到金鰲島還有三百里。明早若轉(zhuǎn)了風(fēng)，方好去得。這里不比大洋，多有山腳沙礁，要看水路，昏黑了不便行?！迸虐癫戳?，眾頭領(lǐng)在各船上十馀日，波濤洶涌，顛播不定，未免眼花頭暈。說只有三百里，盡皆歡喜，聚到一個船上，一同吃酒。那清水澳便是李俊初來停泊的所在，奪了金鰲島，就命瘦臉熊領(lǐng)三百兵駐守。李應(yīng)道：“這般蒼茫大海，沒有得鮮魚得吃，這澳上像有人家，去買些來做醒酒湯便好。”喚水手?jǐn)n岸，水手道：“有沙洲礙住，大船攏不得岸。還差二里路，若有小船，可以渡去?！比钚∑叩溃骸按颐摿艘路鏊^去，尋幾尾鯉魚來。”李應(yīng)道：“不可。又不知哪澳上民情土俗，萬一惹出事來，豈可因這口腹去擾百姓？明日到了金鰲島，自然有得吃。你不知宋公明在潯陽樓飲酒，要鮮魚做湯，黑旋風(fēng)強(qiáng)出頭去取，被張順泅得臭死么？”眾人皆笑起來。

卻說狄成見有百來個大海鰍船泊在洲上，都插旌旗，正不知哪里來的，沒做理會處。有分教：風(fēng)云齊奮會英豪，鐵馬文征成霸業(yè)。不知狄成怎地相拒，且聽下回分解。

此篇是一部書大轉(zhuǎn)落處。有關(guān)鎖、有提挈，文章之樞紐。昔賢曾有詩云“神京如海獨(dú)無醫(yī)”，蓋寓意也。安道全一言，便送無數(shù)豪杰入海，可見太醫(yī)手段。造福不能，作禍極易。

第三十一回 馬國主游春逢羽客 共丞相訪道遇番僧

卻說李應(yīng)、欒廷玉的兵馬戰(zhàn)船到了清水澳，就該狄成接住，送到金鰲島與李俊相會了。還有一個緣故，因筆墨不閑，只好把中原多事，眾好漢無地容身，棄了登云山，奪海鰍船開洋，盼得到清水澳，已經(jīng)無數(shù)曲折。那暹羅國內(nèi)變故，只好丟在一邊。如今要接上了。

那暹羅國王馬賽真，秉性仁柔，守成之主，國內(nèi)并無忠臣良將，招了花逢春為駙馬，少年英勇。又得李俊在金鰲島，犄角聲援，故此外邦不敢侵犯，二十四島盡來朝貢。連年五谷豐登，人民樂業(yè)，百物皆賤，盜賊不生，可以夜戶不閉。正當(dāng)清明節(jié)近，花香柳媚。傾城百姓都到郊外踏青，就行掃墓，挈榼攜壺，男女共坐，盡醉而歸，算是一年樂事。這個風(fēng)俗天下皆然，雖是海外之邦，那喜怒哀樂，人情是一樣的，不過言語不同，衣服有異。

一日，國主在宮中與國母、玉芝公主、花駙馬宴飲，見天氣熙和，百花開放，國主道：“寡人蒙祖宗世澤，得為暹羅國之主。雖是海邦，卻也富貴非常。前日唯慮外邦窺伺，國內(nèi)少忠良之臣，邊上無智勇之將，二十四島叛伏不常，甚是憂心。天幸得招駙馬，成就了玉芝孩兒百年大事。駙馬又且英才練達(dá)，孝敬備至，甚愜我心。大將軍虎踞在金鰲島，將勇兵強(qiáng)。不唯二十四島盡皆懾伏，就是占城、日本諸國，畏威懷德，不敢侵凌。真是天佑本邦，可以高枕無憂！寡人見傾城士女都去踏青掃墓，以展孝思，兼尋樂事。祖陵頻年遣官致祭，今要自去設(shè)奠，兼到丹霞山游玩，卿意如何？”花逢春道：“展孝，國之大典?？鬃诱f‘吾不與祭，如不祭，若龍駕自去，足見恪誠。古有巡幸之禮，丹霞山近在郊甸，亦無不可?！眹鞔笙?，即傳令旨：“欽天監(jiān)擇日，禮部備祭儀。卿可同國母、公主也去賞玩一遭?！被ǚ甏侯I(lǐng)旨。欽天監(jiān)奏準(zhǔn)三月初三為上已，臨流袚楔，又是黃道吉日，正宜出巡。

到是日，禮部準(zhǔn)備祭儀祝文，羽林軍整理半朝鑾駕，兵馬司潔凈街道，各色齊備。國主、國母、公主、世子俱乘玉輦，花駙馬騎紫騮馬，丞相共濤與文武各官侍駕。先是兵馬司警蹕所過地方，辰時啟行。是日天氣新晴，熏風(fēng)和暢，旌旗夾道，花柳紛披。國主在玉輦上見一座江山如錦繡團(tuán)簇，萬民樂業(yè)，百物蕃庶，心中歡悅。道：“虧祖功宗德，掙下基業(yè)，使寡人安享，真是難得！只是世子尚幼，恐千秋之后，不能無慮。幸有花駙馬勛戚貴臣可以輔佐?！币宦废雭怼Ｊ坛甲嗟溃骸耙训饺f壽山?！眹骺吹溃骸皫啄瓴粊恚帜疽话l(fā)暢茂，洵是興隆之地，自然百世永固！”那座萬壽山果然靈秀。怎見得：

山巒環(huán)繞，水勢迤逶。地脈千里結(jié)來，砂氣萬重環(huán)結(jié)。龍飛鳳舞，一齊朝拱營前;象伏師蹲，幾處分排墓側(cè)。喬木參天，上罩祥云瑞靄;瑞芝滿地，下滋白石清泉。美玉砌成甬道，良金筑就靈臺。馴獸伏藏，珍禽翔舞。真是：萬年佳域，蔭出帝子王孫;千古名區(qū)，永鎮(zhèn)雄封海甸。

國主、國母、公主、世子、駙馬先進(jìn)了享殿，候禮部人役擺設(shè)齊整，然后贊拜行禮。初奠、亞奠、三奠已畢，禮官讀了祝文，焚化幣帛，忽結(jié)起一團(tuán)火飛上九霄，不端不正，落下來卻在國王肩上，內(nèi)監(jiān)慌忙拂下，那袞龍袍上已有一個大窟籠。國主大慍，就脫下了。再到享殿設(shè)宴，將胙肉分給從官、衛(wèi)士、內(nèi)監(jiān)、宮娥，無不沾飽。傳旨啟駕，到丹霞山。

那丹霞山為暹羅國的鎮(zhèn)山，方圓百里，天生奇秀，幽泉古洞，深邃莫測。有幾座琳宮梵宇，多有高人隱逸。三春時候，游玩的不絕。當(dāng)日圣駕親到，那游山仕女紛紛散去。傳令旨：“與民同樂，不必回避。”從官衛(wèi)士俱遠(yuǎn)遠(yuǎn)擺開，國主、國母、公主、世子、駙馬都是步行，內(nèi)監(jiān)將日月掌扇遮了日色，宮娥簇?fù)碇魈幫尜p。有一道瀑布泉，如白虹一般，從高峰上沖下石潭，噴起雪浪，如珍珠亂灑。流出石潭，甃成長渠，環(huán)回旋轉(zhuǎn)，作流觴曲水。國主教張了錦幄，鋪翠裀繡褥，席地坐下。取一捧雪的玉杯，插了羽翎，斟滿了酒，從上流放下流，到哪位面前，宮娥就取來跪著奉上。吃了一回，玉芝公主命宮娥采各色花片，也從上流撒下，如錦浪飄漾。那珍禽幽鳥，在山巖中、綠樹上和鳴睆睆。國主大悅，卷起龍袖，向清泉盥手漱齒，應(yīng)了上已拔禊故事。

又到玲瓏古洞邊閑步，那綠茸茸芳草上，只見鋪個棕團(tuán)。一個道士頭戴薄冠，衣穿鶴氅，相貌清臞，精神炯照，雙膝跌坐。見國主、國母到來，動也不動。內(nèi)監(jiān)喝道：“圣駕已到，還不站起！”道士慢慢起身，打個問訊：“貧道稽首了?！眹鞯溃骸皬哪奶巵恚渴巧跣彰?？”道士道：“普天游行，隨地跌坐，說不得從何處來。胞胎渾沌，四大皆空，沒甚姓名?！眹鞯溃骸俺黾矣泻魏锰?？”道士道：“出家也無甚么好處。只是在家受不得那愛欲牽纏，生老病死，世態(tài)炎涼，人情險惡，更有饑寒切迫，富貴腥膻，官刑殺戮，戶役差徭，因此出了家?！眹鞯溃骸凹瘸隽思?，可真有長生不老的真訣么？點(diǎn)石為金的妙法么？”道士道：“有生必有死，三教圣人，俱所不免。有少必有老，草木尚且凋枯，要甚長生不老！石自為石，金自為金，要點(diǎn)他何用！”國主道：“從古及今，都說有神仙，可以神游八極，白日飛升。據(jù)你說來，盡是虛妄的了？”道士道：“虛妄不虛妄，若識得機(jī)關(guān)，彭殤一理，金土同價，一點(diǎn)靈光自是炯然不滅。若不曉得關(guān)竅，如蜣螂轉(zhuǎn)丸，如飛蛾赴火，無非苦趣，黃面瞿曇、青牛老子與那傴僂曲躬、終日奔走的孔圣人，都不是到家漢。我看你享受王位，錦衣玉食，自謂快樂無比，豈知擾擾茫茫，活地獄一般。早些隨我出家罷！”國主道：“寡人承祖宗之基業(yè)，世子尚幼，不能蒞事。與你筑一道院，供養(yǎng)在這里，待十年之后傳位世子，方可隨你出家。”道士道：“可托孤與花駙馬，此人忠貞可輔。哪里等得十年？只怕日下就有大禍！況我朝游北海，暮宿蒼梧，哪里肯住在這里？你不信，我取應(yīng)驗(yàn)與你看?！毙渲腥〕鲆皇R，方圓三寸，漆黑無光。在掌上磨了一磨，放出光來，抬了與國主看。只見里面山河廣闊，宮殿巍峨，一個人沖天巾，袞龍袍，臥在地下。國主見了，不勝駭異。他人看時，原是一塊黑石，并不見一些光景。共濤大怒，啟奏道：“此是妖妄之徒。國主是一國之尊，怎么被他欺誑？可令衛(wèi)士拿下該管衙門問罪！”道士笑道：“我有何罪？只怕你要問罪哩！”國主道：“他是方外之士，不聽便罷，何必問罪?！钡朗科鹕碚f道：“我有四句偈語，國主可牢記著：

“洚水為災(zāi)，長年不永。他日重來，唯有荒冢。”

說罷，把拂子一拂：“貧道去了！”急步下山，霎時不見。國主猜疑不定，神情恍惚?；ǚ甏旱溃骸敖?，都是幻術(shù)，不可深信。況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循理而行，自然吉慶。請登輦還宮?！眹敢矂竦溃骸吧裣勺兓?，容或有之。只這道士出言無倫，豈可聽信！堂堂一國之主，哪肯隨你出家？四境平安，五谷登稔，有甚災(zāi)禍？速請回宮，共享太平之福。”國主遂傳旨還宮。百官、衛(wèi)士、內(nèi)監(jiān)、宮娥簇?fù)磉€朝，各官散去。

國主心中只是不懌，說道：“那幣帛焚時，結(jié)成火團(tuán)，剛落在我身上，燒了一洞，已是不祥;又遇著道土，變幻莫測。他說道：‘洚水為災(zāi)，難道我國在瀕海之處，敢是海嘯起來，飄沒了國土？那石鏡中一人臥地，分明是我。他人又不見。更道‘長年不永，應(yīng)在我一人身上了。后面說‘他日重來，唯有荒冢，想我天命已盡了?！庇裰ス鞯溃骸案竿鹾伪貞n心，這道士將大話嚇人，那有實(shí)驗(yàn)？”花駙馬又百般勸慰，設(shè)宴釋悶，只得罷了。

次日坐朝，有白石島申文到來，說：“海邊有一異獸，如豺狼相似，頭生獨(dú)角，遍體赤毛，行走如飛，掠人而食，獵戶收捕他不得。一日云雷大作，天上飛一條黑蟒，金鱗閃爍有光，與這異獸相斗，被黑蟒蟠住，張開血盆的口咬殺了。黑蟒騰空而去，那異獸死在沙灘上。居民恨他咬人，各拿利刃割肉下來，其白如脂，煮熟來味甚甘美。”國主見了，愈加憂疑?；貙m說道：“白石島又有這異獸食人?！眹傅溃骸敖K被天降黑蟒咬殺，能除其害，只要防備國中有變?！眹饕姥?，頒示謹(jǐn)防外邦有變不題。

卻說共濤丞相，心內(nèi)想道：“這暹羅國座久思篡奪，前日忌那吞珪勇猛，不敢輕發(fā)。吞珪死后，不料招了花逢春為駙馬，雖是少年，倒有才干。又有李俊在金鰲島，特角聲援，這座兒就不穩(wěn)了。昨日到萬壽山展墓，火燒了國主龍袍，又見道士叫他出家，想是氣數(shù)絕了。不要說一座江山這等富貴，只那玉芝公主，千嬌百媚，若得親近他，就死也甘心。怎么樣先去了李俊、花逢春，那國主如摧枯拉朽之易，玉芝公主怕不屬了我！青霓、白石、釣魚三島，是我的心腹，教他起兵夾攻李俊，自然可破?；ǚ甏喉殞€勇士，刺殺了他，方可行事。”千思萬想，存蓄異志，不在話下。大凡忠臣為朝廷干功立業(yè)，未必天神來佑，奸權(quán)圖謀社稷，反有惡魔相助，此理數(shù)真不可解。

共濤起了惡念，日夜等計(jì)。卻好西番來一個妖僧，名喚薩頭陀，身長八尺，面如鍋底，頭上青螺結(jié)頂，兩個獠牙露出嘴外，剃了黃須，如刺猬的矗起，耳上掛一對金環(huán)，遍身黑毛，胸前蓋膻的更長數(shù)寸。穿一領(lǐng)烈火袈裟，項(xiàng)上懸一串人頂骨的數(shù)珠，赤了一雙腳。使兩把戒刀，善能百步取人。又能喚雨呼風(fēng)，驅(qū)神役鬼，魔魘人性命?？谥泻暗溃?/p>

“天也翻來地也翻，頓教平地起波瀾。若人會得其中意，要上西天亦不難。南無寶幢如來，南無寶勝如來，南無多寶如來！”

那頭陀手中搖著鈴鋒，念了又念，引動了街坊上小孩子成群，隨著各處闖到。那共濤丞相朝中回來，見了這般行徑，好生詫異。想道：“這個異僧，必有異術(shù)，何不試他一試？”喚從役：“請這師父到府中吃齋?！惫矟鹊?，薩頭陀隨后便來。見了丞相，打個問訊，說道：“丞相，你有樁心事，貧僧早已曉得了?！惫矟溃骸拔覟橐粐┫啵毁F已極，還有甚么心事？”薩頭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把兩手做個圈子，笑道：“便是這樁心事！”共濤見有些來歷，便請到后苑坐下，問道：“老師那國土人氏？到此何干？”薩頭陀道：“是天竺國。我知過去未來之事，知丞相敬事三寶，特來完你心事?！眱?nèi)行擺出素齋來，薩頭陀道：“這些用不著，快拿了進(jìn)去，貧僧要你光祿寺設(shè)的羊羔燒酒。”共濤道：“羊羔燒酒是有，哪得光祿寺？”薩頭陀道：“不久有了?！惫矟娝f話有些蹊蹺，便教取羊羔燒酒來。頭陀一頓吃上十斤燒酒，一雙羊羔，尚未饜足。說道：“貧僧得佛祖心傳，天神異授，有變化不測之機(jī)，旋乾轉(zhuǎn)坤之用。撒豆成兵，推山倒海，采陰補(bǔ)陽，長生不老。設(shè)有仇隙之人，魔廉教他立死！難做的事，幫趁他必成?！惫矟犃舜笙?，道：“吾師有此神術(shù)，便當(dāng)拜在門下，求法力依庇。請到后苑供養(yǎng)，適有朝事，待明日請教?！彼_頭陀道：“承居士這般相待，貧僧自當(dāng)效力。”身邊取個小葫蘆，傾出一丸藥，托在掌內(nèi)，道?！熬邮?，這藥非同小可：采先天之精氣，煉日月之光華，水火爐中升了九轉(zhuǎn)。眼下之時，一點(diǎn)純陽從涌泉穴起直透泥丸宮，填滿腦髓，鞏固元神，能使玉女消魂，金童返本。今夜先一試著，曉得出家人再無誑語?！惫矟廊唤邮芰?。送薩頭陀在后苑靜室中安歇。

次日，共濤到靜室中，見薩頭陀坐在蒲團(tuán)上，低垂雙目，做運(yùn)氣功夫。共濤不敢驚動，候了三炷香，見薩頭陀做完功夫，倒身而拜。說道：“吾師真圣人也！此藥果有妙處。不唯弟子荷戴洪恩，即賤荊亦感激不盡。”薩頭陀道：“還有抽添鉛汞、調(diào)養(yǎng)爐鼎之訣，須得唇紅面白、無疾病的壯健婦女做了鼎器，然后面授秘訣，自能返老還重，壽與天齊?！惫矟粤诵闹荆佋O(shè)一間密室，不施帳幔，下墊裀褥，選十名蠻女，脫了衣服，憑薩頭陀受用過了，方才自試。從此晝夜不輟，一同取樂。

那頭陀五葷三厭，沒有一樣忌的。唯不用豬肉、狗肉，道是豬爹爹、狗奶奶。共濤盡情供養(yǎng)，房帷之術(shù)，已極其奧。要他演撒豆成兵、驅(qū)神役鬼之法，薩頭陀道：“一發(fā)不難?！痹诤笤分锌臻e之處，到三更人靜，薩頭陀焚下一爐香，點(diǎn)了一對絳燭，仗著寶劍，噀了法水，口中念念有詞。只見東邊閃出一隊(duì)人馬，都是金盔金甲，排成陣勢;西邊也閃出一隊(duì)人馬，都是銀盔銀甲，排成陣勢。只聽得金鼓齊鳴，兩邊交戰(zhàn)起來，喊殺連天。正在酣斗之時，忽有一員神將，身長一丈，三頭六臂，盡拿器械，跟一群虎、豹、獅、象、毒蝎、鷲鳥，咆哮跳躍，盤旋不已。共濤看得呆了，求：“吾師收了法罷！”薩頭陀把劍一指，喝聲“歇！”兩隊(duì)人馬并天神猛獸都不見了。共濤拜懇在地道：“弟子何幸，得遇圣僧！有一心愿，敢求大力?！彼_頭陀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今日相逢，也是天緣，不妨直對我說?！惫矟饋淼溃骸斑@暹羅國為海外富庶之邦，可稱福地，弟子久思據(jù)位稱尊。國主馬賽真柔懦無能，權(quán)柄盡屬于我，覷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誰知來朝遣一征東元帥李俊來占了金鰲島，我同大將吞珪去恢復(fù)，誰料大敗，吞珪墮死海中。李俊與兵來圍住本國，無可抵?jǐn)?，只得求和。把玉芝公主招花逢春為駙馬，兩邊息戰(zhàn)講和。那玉芝公主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可惜與了中華蠻子！花逢春十分了得，李俊又虎視耽耽，弟子有計(jì)難施。前日國主到萬壽山展墓，焚化幣帛，飛起火來，將國主龍袍燒了，眼見氣運(yùn)將絕。只是李俊、花逢春強(qiáng)橫，下不得手。今遇著圣僧，有通天徹地之術(shù)，怎么使我正了暹羅國王之位，取那玉芝公主做了貴妃，方遂平生之愿！隨圣僧要怎么樣，弟子無不愿從?！彼_頭陀道：“一些也不難！我看你儀容可為一國之主，但不知你的眷屬福分何如？若是無福，也是狂然。”共濤道：“少不得合門盡要皈依的，就喚出來拜見?！惫矟龁緜髟瓢澹骸罢埛蛉?、公子、小姐出來瞻禮圣僧。”

不逾時，都到靜室。夫人圓面肥軀，五個公子各樣怪頭怪臉，只有小姐生得秀美，一個個合掌禮拜。薩頭陀一眼估定小姐，說道：“夫人這般福相，自然為一國之母。公子盡皆平常，你不過是一代人物。那小姐倒是貴相，定招一個好駙馬，嗣登大位?！惫矟谭蛉说冗M(jìn)去，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只要自己享用。倘得大位，公主為了貴妃，后面生出一個好的來，也不可知。子因母貴，就立最小的為太子便了。”薩頭陀道：“我有個魔魘法：結(jié)下一個法壇，畫了八卦，中間太極圈兒雕一木人，長六寸三分，取本人年甲安在木人腹內(nèi)，把七雙繡花針將木人的七竅釘住了。每日清晨燒一道符，晚上奠一分羮飯，如此七日，其人必死?！惫矟溃骸叭绱松趺?，即來設(shè)法?！彼_頭陀道：“你要魘那幾個人？”共濤道：“第一個國主馬賽真，第二個是駙馬花逢春，第三個是征東元帥李俊。這三個若死了，唯我獨(dú)尊，再無顧忌了。”薩頭陀道：“那三個人的年甲可曉得嗎？”共濤道：“馬賽真的千秋節(jié)，每年表賀的，不消說得?；ǚ甏阂娝⑹璞Ｄ福昙滓仓?。只這李俊在金鰲島，只會得一次，不曉得他。”薩頭陀道：“那李俊必要先除。若國主、駙馬死后，你正了王位，倘興兵問罪、何以御之？使精細(xì)人到金鰲打探出來，方好行事?！惫矟溃骸八摌O是，就遣人前去。那木人必要預(yù)先雕成，法壇筑就，等探知年甲，即刻動手。弟子實(shí)是耐不得！況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及時行樂，已為晚矣！”薩頭陀道：“你有了采補(bǔ)之術(shù)，必與彭老同壽，后福無窮。如今正是日頭初出哩！”共濤道：“雖是如此，以速為貴?！币欢▔?、雕木人，凡應(yīng)用之物，無不悉具。誰知無巧不成話，那李俊的年甲不消差人探聽得，自然知道。正是：癡人說夢為真事，惡貫將盈有報施。不知李的年甲如何曉得，且聽下回分解。

徐神翁天機(jī)預(yù)示，難救國王。薩頭陀妖法陰謀，斷送丞相?？煞Q對股文字。

第三十二回 慶生辰龍舟觀競渡 篡寶位綺席進(jìn)霞丹

卻說共濤要差精細(xì)人到金鰲島探聽李俊年甲，求薩頭陀行那魔魔之法。卻好端陽這日，是李俊生辰，花駙馬要去賀壽。共濤聞得這個消息，不勝之喜，對薩頭陀道：“人有善愿，天必從之。那李俊的生辰，正是端陽之日，不消打探了?！碑?dāng)下結(jié)起法壇，雕了木人，將馬國主、花逢春、李俊的年甲藏在木人腹內(nèi)。薩頭陀施符設(shè)咒，如法的做起來，不在話下。

卻說端陽節(jié)正是李俊四十整壽，馬國主差一員穿宮大監(jiān)，備下蟒袍、玉帶、金珠、異寶、壽糕、果品各色禮物，同花駙馬去慶賀。高青、倪云道：“李大哥的壽誕不可不去，國中安寧無事，留兩員稗將在此護(hù)衛(wèi)，也就同去?！背跞諉⑿械浇瘀棈u，李俊接見，花駙馬呈上禮帖，道：“國主自要來與伯父上壽，因朝事繁冗，特差內(nèi)監(jiān)恭賀千秋之慶?！崩羁〉溃骸叭R之齒，何足為重。煩勞國主這般厚意，何以克當(dāng)！”

到端陽正日，大廳上結(jié)采懸球，甬道上張了錦幄，堂上陳設(shè)香花、燈燭、神位、糕桃，動起鼓樂。李俊穿了錦袍玉帶，上了香，先拜天地神位。樂和、費(fèi)保、高青、倪云、狄成、童威、童猛、花逢春、內(nèi)監(jiān)一同拜賀，進(jìn)上壽酒，李俊回敬致謝。是日大賞三軍，將筵宴設(shè)在大海船上，同出?？?，共飲蒲酒。裝十個龍舟，軍士都穿號衣，分為五色，每船二十四人劃槳，往來如飛。天氣晴明，微風(fēng)不動，海波如練。居民都撐了小船，男婦老幼盡來觀看。海外之人，哪曉競渡故事，無不驚喜。龍舟上篩鑼擊鼓，四圍掉轉(zhuǎn)，將許多鵝鴨丟在海中。那龍舟爭先來搶，涌起雪浪，流珠噴沫，真是奇觀。那李俊等在大船，傳杯換盞，猜枚行令，開懷暢飲，至日昃方散。有詩為證：

玉切蒼蒲榴映紅，中天節(jié)氣散薰風(fēng)。

豪華事業(yè)開佳宴，可改名為混海龍。

話說李俊飲罷壽筵，觀了競渡，到夜回島。要留花逢春盤桓兩日，樂和道：“國中雖然無事，駙馬隔了海面，不能朝夕相聚，多住幾日極是好的。但那共濤是個奸險之徒，其心叵測，見駙馬與高、倪兩將不在，萬一生出事來，國主孤立在彼，又且仁厚，還是速去的好。”李俊依言，修了回啟，把禮物謝了太監(jiān)?；ǚ甏涸咔唷⒛咴瓢葜x而去，不題。

卻說共濤、薩頭陀曉得李俊年甲，就選十惡大敗受死日，施符設(shè)咒起來。兩日之后，國主得病起來，共濤心中暗喜?；ǚ甏?、李俊，安然無事?？垂僖娦安粍僬?，唐高宗時節(jié)，西域進(jìn)貢一僧，咒人立死。那太史令傅弈道：“妖僧邪術(shù)，害不得正人，叫他咒臣，看會死么？”高宗喚番僧咒那傅弈，念上千百遍，傅弈挺然不動，番僧反自七竅流血而死。馬賽真衰邁無光，邪神好來侵犯;李俊、花逢春英氣勃勃，且有后福，哪里敢近他？那薩頭陀盡力施為，七日已滿，國主病反好了，只是七歲的世子無疾而夭。國主、國母大慟，厚加殯殮。共濤道：“吾師的法術(shù)已算半驗(yàn)了，只是三人不死，如何計(jì)較？”薩頭陀道：“庶人一七必死，那國主、將軍、駙馬是厚福的人，必須二七、三七，若咒至七七，就是帝釋天王，也要招殃。目下花逢春到金鰲島與李俊慶壽，高、倪二將也隨了去，何不設(shè)一席，請國主到來，貧僧進(jìn)藥毒死，便正了位。若怕李俊、花逢春來爭，我有結(jié)義三個弟兄，喚故革鵬、革雕、革鹍，都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原是占城國人，今在黃茅島屯聚，手下有五千苗兵，慣經(jīng)征戰(zhàn)。寫書去招他來，殺了李俊、花逢春，恢復(fù)金鰲島，這寶位是萬年永固了?！惫矟笙玻M(jìn)朝啟奏道：“臣見龍體違和，日夕焦勞，世于暴殤，中心哀悼，今幸萬安。明日端陽佳節(jié)，懇乞鑾駕幸臣草舍，設(shè)菲席與主上釋悶。兼有一西域圣僧，有長生不老之丹，服之延齡千歲，以盡微臣一片芹曝之心。”國主準(zhǔn)奏道：“君臣一體，不可過于豐盛，明日早臨便了?！惫矟x恩而出。國主退朝說道：“丞相見世子早殤，寡人悲切，明日端陽要請我釋悶。” 國母道：“恐非好意，不可便去。況圣躬新愈，不宜過勞，只消在宮中設(shè)宴慶賞蒲節(jié)。”國主道：“咫尺之間，何有過勞！我在宮中，思念世子，觸處生悲，借此哲開懷抱，亦無不可?！庇裰ス髦G道：“共濤久已專權(quán)怙勢，擅作威福，有不臣之意。他今日設(shè)宴請幸其第，決非好意！就是要去，也等駙馬同去?！眹鞯溃骸拔覂翰豁氝^慮，丞相世受國恩，難道起歹念不成？”公主道：“父王不記萬壽山火燒龍袍，丹霞洞道土偈語么？傳旨辭了罷?！眹鞯溃骸盎馃埮垡褢?yīng)在世子身上，還有恁么不祥？我已許了他，自古道‘王言如絲，豈可翻覆！”堅(jiān)執(zhí)要去，國母、公主百般諫阻不住。公主道：“父王主意已定，可選三百御林軍，令兩員稗將帶刀侍衛(wèi)，以防不測?！眹鞯溃骸斑@個使得。”

次早共濤又來啟請，國主命排鑾駕，兩員神將帶三百羽林軍護(hù)駕，四員內(nèi)相隨行。到了丞相府，共濤在門前俯伏迎接。到得廳上，擺設(shè)得十分齊整。錦屏圍繞，彩帳高懸，說不盡山珍海饈，玉碗金杯。堂下笙簧并奏，執(zhí)壺上饌的人皆是錦衣花帽。共濤躬身再拜，安送了席。桌面上都是金銀器皿，獅糖樹果，一百二十龍盤肴饌。國主就賜丞相側(cè)席相陪。三百羽林軍列在府門外，兩員稗將全身披掛，各持寶劍，立在國主左右。凡進(jìn)酒饌，錦衣花帽之人擎在頭上，跪著，內(nèi)相下階接來送上。酒進(jìn)三巡，食供兩套，又換一班女樂，歌的歌舞的舞，稱觴進(jìn)酒。

國主道：“寡人涼德，得丞相佐理朝政，可謂社稷之臣。今日君臣宴樂，千秋盛典。”共濤離席啟道：“主上洪福齊天，春秋正富，世子雖然不幸，自有鱗趾之祥。臣有一女，年已及笄，德容俱備，欲納后宮，以備灑掃，伏望采納?！眹鞯溃骸柏┫嘀?，豈可為媵妾！另選國中俊秀，以充后宮?！惫矟溃骸拔⒊稼倭訜o似，叨蒙恩澤，進(jìn)為宰相。臣之弱女，得侍寢殿，已為萬幸，就令臣女拜謁?！眰髟瓢逭埿〗愠鰜硪婑{，國主止擋不住。不一時，梅香侍女簇?fù)硇〗愠鰜?。只見粉雕玉琢，蘭麝芬芳，宮妝艷服，環(huán)佩聲和，花枝招展，繡帶飄搖，端端正正，朝上拜了四拜。國主傳旨：“平身。”又取大玉觥斟上琥珀酒，再拜上壽。國主滿心歡喜，說道：“既承丞相盛意，寡人不敢固辭。明日行聘，納為嬪妃，卿可進(jìn)太師國丈?！惫矟钚〗阒x恩，小姐如新鶯嬌囀的道：“千歲，千歲，千千歲?！比缓筝p移蓮步而進(jìn)，國王大喜。

共濤道：“臣有一圣僧，欲來朝見，未得令旨，不敢擅便?！眹鞯溃骸肮讶苏?，正為要見圣僧，求長生妙藥，可速傳進(jìn)?！蹦撬_頭陀從后堂走出，滿身瓔珞，烈火袈裟，朝上跳舞而拜。國主起身回禮，賜坐，就與共濤共席。國主道：“圣僧是何國土？到了幾時？”薩頭陀道：“貧僧是西天竺國達(dá)摩祖師第三十八代嗣孫，得相傳衣缽，專修禪定。兼遇蓬萊仙長傳授鼎爐之術(shù)，可以降龍馴虎，役鬼驅(qū)神。在靈鷲山中煉就九轉(zhuǎn)靈丹，名曰，‘延齡固本種子紫金丸。有厚福者，方得服餌。貧僧在海中望氣，見上邦祥光靄靄，瑞氣重重，故航海而來。剛到三日，不敢驟來朝見，因寓在丞相府中。今得恭覲天顏，實(shí)是堯舜之君，該餌那紫金丸，壽延千歲，連舉十子?！本拖蜓吅J內(nèi)傾出一丸藥，如龍眼大小，隱隱有寶色金光，雙手進(jìn)上。國主接了道：“承圣僧見惠，自然靈險。當(dāng)在丹霞山建一座永福寺，請圣僧安禪理性。此藥幾時可服？”薩頭陀道：“此藥純陽煉就，服餌亦須陽日、陽時。今日端陽?！笨粗丈溃骸扒『梦鐣r，正當(dāng)服下?！比∠掠裢?，斟滿琥珀酒，把牙箸調(diào)勻呈上?？蓱z馬賽真思量延年種子，輕信狂言，把藥酒一口吞下。說道：“怎的這藥味戟著咽喉？”薩頭陀道：“豈不聞良藥苦口利于病?！?不消半刻，國主叫肚疼不止。那藥性發(fā)作起來，翻天覆地的難過，霎時九竅流血而死。稗將急掣寶劍來砍頭陀，那頭陀卸去袈沙，藏有兩把戒刀，就在筵前拼命。無一二合，兩員稗將都被殺死。內(nèi)相到門外叫羽林軍進(jìn)來，薩頭陀口中念念有詞，只見無數(shù)鬼兵從空而下，羽林軍見了心驚膽顫，各自逃命。

內(nèi)監(jiān)趕著人亂走出，到宮報知國主身亡，國母、公主哭倒在地，死而復(fù)蘇?；ü?、秦恭人都來哭做一團(tuán)，花恭人道：“這奸賊弒了國主，必來亂宮，如之奈何？”國母道：“我拼一死，從國主于地下！”公主道：“速著人到金鰲島報知駙馬與李大將軍領(lǐng)兵報仇！”國母就遣內(nèi)監(jiān)去了。

不說宮中之事。再話共濤見國主鴆死，大喜道：“國主已亡，事可大定?！睂⑹w拖在郊外藁葬了，出榜曉諭：“國主暴薨，有遺令傳位丞相，權(quán)主國政。文武百官，明日都要早朝。如違令者，全家誅戮?！庇滞_頭陀領(lǐng)了心腹家將入宮，心內(nèi)想道：“一不做，二不休，就去搶那玉芝來受用，拼得與花逢春做對頭?！庇窒氲溃骸奥劵ǚ甏河幸还媚?，年少寡居，姿容絕世，與玉芝公主立為東西兩宮，平生之愿足矣！”薩頭陀也暗想道：“我與共濤干了這樁大事，要他女兒配我，料想不敢違拗，待革家兄弟到了，把兵威壓他，怕道權(quán)柄不盡歸于我？他若不識時務(wù)，也只費(fèi)我一丸藥?！眱扇烁鲬汛跻猓搅藢m前，見宮門緊閉，正要喚武士打開，只見天昏地暗，一股赤氣罩住，共濤與薩頭陀盡皆暈倒，進(jìn)去不得。那文武官僚，合城百姓盡皆不伏，口出怨言，要與國主復(fù)仇，洶洶不已。共濤道：“蒙吾師法力，國主已亡，只是民心不伏，李俊、花逢春必起兵來爭，如之奈何？”薩頭陀道：“不妨。革家的兵即刻到了，必要大加殺戮，使人害怕。明日且正了大位，然后去征金鰲島，剿絕了李俊、花逢春，其馀不足慮了！”共濤拜謝道：“全恃吾師始終其事，富貴共享?！彼_頭陀道：“富貴我也不放在心上，待事定之后，我亦有一樁心事，要你了愿?！惫矟溃骸拔釒熡猩跣脑?？無有不依?！鳖^陀大喜。

忽有報來，革家兵到了。薩頭陀自去迎進(jìn)。那革鵬、革雕、革鹍都是膀闊身長，碧眼黃須，力敵萬人。帶二百個戰(zhàn)船，五千苗兵，腕掛長刀，身穿藤甲，披發(fā)跣足，如天魔一般。那革鵬弟兄與共濤相見，薩頭陀叫苗兵去捉為頭的臣僚，有一百多人，先斷手足，后梟首級，懸拴通衢。百姓都要?dú)w順，一家不伏，九家同斬。那些百姓有多少力量？只得順從。?？诟鏖T盡是革家把守，敢有一人交頭接耳，就拿來殺了，人人害怕，不敢開口。

次日五更，鳴鐘伐鼓，共濤戴了沖天冠，服了赭黃袍，升金鑾殿寶座。剛把屁股放下，又是一暈，內(nèi)侍慌忙扶住。文武百官為著性命，盡來朝賀。共濤封薩頭陀為護(hù)世大國師，兼行丞相事。革鵬三人俱為大將軍，執(zhí)掌兵權(quán)，其馀官僚俱復(fù)舊職。立夫人為正宮，兒子為世子，女為公主。坐朝已畢，大設(shè)筵宴，一同暢飲。共濤道：“寡人蒙國師、大將軍扶助，得登大位，真是滿心意足。只是宮中進(jìn)去不得，如之奈何？”薩頭陀道：“不要性急，待破了金鰲島再處?！憋嬛烈狗郑透鑳何枧c薩頭陀、革鵬等取樂。那些苗兵奸婬搶擄，肆行無忌。可憐萬民涂毒，敢怨而不敢言，含淚吞聲而已。

卻說國母、公主、花恭人在宮中，恐怕共濤來犯，卻不見到。有內(nèi)相奏道：“共濤與薩頭陀昨日來到宮中，忽然天昏地黑，赤氣罩住，兩個逆賊立時暈倒，故不敢進(jìn)來。有黃茅島革鵬兄弟領(lǐng)苗兵五千，在城中擾亂，殺了臣民百數(shù)，號令通衢，今早升殿自立了?！眹复髴Q道：“不料祖宗遺業(yè)，一旦付與別人，此恨怎消？”玉芝公主道：“駙馬自然即時就到，且安立父王靈座，朝夕設(shè)奠，赤氣罩住，想有天神護(hù)佑，此賊不久滅亡，母親請自節(jié)哀。”國母只得收淚，安立靈座，日夜哭臨，實(shí)是慘傷。

是夜三更，國母哭得昏倦，朦朧睡去，只見國主改了道妝，說道：“我不聽良言，誤遭毒手，今隨丹霞師父出了家，倒也逍遙自在。李大將軍、花逢春決能殄滅賊黨，宮中有金甲神人守住，賊臣不敢進(jìn)來，你母子且自寬心。我去也！”國母一把扯住，被國主一推，忽然驚醒。喚起公主，訴說夢中之事，公主道：“既是父王托夢，母親寬心?！弊源碎]上宮門，耐心守候不題。

再說花逢春到金鰲島賀壽，同高青、倪云回來，到暹羅城，還隔三十里，見海面上一只小船飛也似來。艙內(nèi)坐一太監(jiān)，見了花駙馬的船就傍攏來。過了船，對花駙馬大哭道：“國主端陽那日，幸共濤府中，被一薩頭陀毒死，共濤自立為王。國母、公主差我請駙馬回去！”花逢春聽知，哭得昏暈。高青道：“事已至此，哭之何益？商量怎地去復(fù)仇！”花逢春道：“且到國中去一看，不知國母、母親、公主何如？”倪云道：“不可。那廝篡了位，必有心腹把住城門，我等賀壽而來，又不帶兵，此去恐遭毒手。不如重到金鰲島，與李大哥商議，然后進(jìn)兵?！眱?nèi)監(jiān)道：“薩頭陀招引黃茅島革鵬兄弟三人，領(lǐng)苗兵五千，處處平定，哪里去得？況薩頭陀善行妖法，差遣鬼兵，十分了得。共濤那日要進(jìn)宮門，被亦氣罩住，即時暈倒，宮中幸得無事。不如聽倪將軍之言，回到金鰲島再處。”花逢春無奈，只得回船。偏生遇了斗風(fēng)，白浪滔天，扯不得篷，只好泊在沙洲上?；ǚ甏盒闹薪乖?，兩淚交流，高青、倪云勸慰道：“革鵬有五千苗兵，薩頭陀又會妖法，須算個萬全，方好破得。如今正要盡心竭力平定禍亂，豈可先哭壞身子？”花逢春道：“前日萬壽山展墓，偏偏的火燒了國主龍袍，已是不祥。又丹霞山那個道士說出四句偈子，分明是運(yùn)絕的話，我已曉得不好了。那共濤久蓄異心。樂叔叔一向說要提防他，不料果然下此毒手！前日不到金鰲島慶壽，他還忌憚，不敢動手，我若在哪里，也決不放國主云赴宴了?！备咔嗟溃骸八s同了黃茅島苗兵，羽翼已成，我們只有五百兵，哪里敵得過？幸喜到金鰲島留著身子，可以報仇雪恨。若在國中，也被他所算了。”天色已晚，風(fēng)勢愈狂，花逢春一夜不曾合眼。到天明，風(fēng)息開船。

到金鰲島，李俊、樂和見花逢春等重復(fù)來到，吃了一驚，忙問來意，花逢春哭訴：“國主被共濤所弒，篡了王位。薩頭陀勾引黃茅島革鵬兄弟三人，有苗兵五千守住，進(jìn)城不得，故來與伯叔商議進(jìn)兵復(fù)仇?！睒泛偷溃骸拔铱炭谭肋@賊子，幾番要開除他，恐怕國主起疑，故此容忍。豈知果然有此變亂，如今不消說了。大將軍即點(diǎn)兵進(jìn)剿。”高青道：“他有苗兵五千，薩頭陀善使妖法，我這里現(xiàn)兵不滿三千，又要留下守島，萬一失手，如何結(jié)局？”李俊道：“那馬國主將赤心相待，今日被害，必要與他報仇！況花公子為他駙馬，恩養(yǎng)備至，就如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里論得強(qiáng)弱！”當(dāng)下點(diǎn)一千兵，三十號戰(zhàn)船，都是白旗白號。留高青、倪云守金鰲島，自與樂和、費(fèi)保、童威、童猛、花逢春殺奔暹羅城來。

到得半路，忽然一聲響亮，把中軍帥字旗吹折，軍士盡皆駭異。李俊道：“帥字旗折，不是好兆，將士俱宜小心?！睒泛偷溃骸澳敲绫鴳G悍，薩頭陀又多妖術(shù)，革鵬兄弟聞得勇猛，我們不可輕敵。把兵分作三隊(duì)，每隊(duì)十號戰(zhàn)船;大哥與我為中軍，費(fèi)保、花逢春為前隊(duì)，童威、童猛為后隊(duì)。且去看他虛實(shí)，切不可輕易交鋒。必要首尾相應(yīng)，庶無敗局?！狈謸芤讯?，將近暹羅，見兩只巡哨的船，每船各三十苗兵，飛也趕來?；ǚ甏涸谇瓣?duì)看見了，取出鐵胎弓，搭上狼牙箭，正中苗兵心窩，翻筋斗跌下海去，就撥船頭回去。這里三隊(duì)一齊追去，只見海上有一百多船結(jié)個水寨，刀槍如雪的插滿。李俊叫不可上前，在山腳下停泊，樂和道：“看那水寨結(jié)得如式，苗兵雄悍，只宜智取，不可力敵。且搖旗擂鼓，誘那薩頭陀并革鵬等來，委實(shí)強(qiáng)弱何如?！苯蟹盘柵?，吶喊搖旗，聲張威勢。

卻說共濤聞金鰲島兵到，請薩頭陀商議：“李俊、花逢春到來，何以御之？”薩頭陀道：“有革家兄弟三人在海口，怕他則甚！他們自來送死，省得去攻金鰲。我有一個奇計(jì)，教他個個身亡，不留片甲?！闭牵簮耗刹紡浱煊?jì)，義士幾傾一炬中。不知薩頭陀用甚計(jì)策來，且聽下回分解。

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馬賽真之交敗運(yùn)，自不必言。共濤不肯安享富貴，妄念一生，遂至全家受戮，一敗涂地。人也，非天也。

第三十三回 薩頭陀役鬼燒海船 混江龍誓志守孤城

卻說共濤問薩頭陀退兵之計(jì)，薩頭陀道：“大王休憂。李俊、花逢春必要斬草除根，然后可享寶位。我正要去攻金鰲島，他既自來，豈可放他回去？我到水寨中，自有妙計(jì)。”遂辭了共濤，到水寨與革鵬說道：“只消如此如此?！备稆i依計(jì)，緊閉水寨，再不出戰(zhàn)。

卻說李俊到暹羅城下，見革鵬的水寨布得嚴(yán)整，城外并無一只船影，靜悄悄的不見動靜，心中焦急，要去攻打，樂和道：“我只道苗兵輕佻，必來挑戰(zhàn)，誰知他緊閉寨柵，偃旗息鼓，必有計(jì)策，切不可躁急?！被ǚ甏旱溃骸皣鞅粡s，城池已失，宮中不知怎的。若曠日持久，此仇何時可報？待小侄拼命殺去，倘破水寨，實(shí)為天幸。若然不濟(jì)，以身殉之，也盡了一點(diǎn)的心?！睒泛偷溃骸笆掠薪?jīng)權(quán)，必須謀定而后戰(zhàn)，知已知彼，方得萬全。若一磋跌，我等孤軍亦難撐立。你說盡一一點(diǎn)孤忠，上有寡母，下有嬌妻，倚托何人？不可使匹夫之勇，懊悔無及?！被ǚ甏褐坏猛Ｗ×?。一連守了五六日，只不出戰(zhàn)。樂和猛省著，道：“不好了！中了他反客為主之計(jì)?！崩羁〉溃骸昂螢榉纯蜑橹?？”樂和道：“他的兵多我?guī)妆?，不是怕我不出?zhàn)，羈絆住了，必然使一枝去破金鰲島。巢穴一失，不戰(zhàn)自亂，快些收兵回去。”李俊道：“不可不防！”急令起航。

行不得一百里海程，到了明珠峽口。怎地叫做明珠峽？這是暹羅國的水口，茫茫大洋之中，生起兩個山來，婉蜒如龍，兩頭相接，只隔一里水面。中流有一小山，圓凈如珠，草木不生。水勢駛急，往往這個所在要壞船只。那山頂上，左邊建一一座龍王廟，右邊有七層小石塔，鎮(zhèn)壓水怪，關(guān)鎖水門，所以退羅國人物富庶。李俊三隊(duì)的船行至峽口，見有二三十個戰(zhàn)船，苗兵把住峽口。船頭上立一員苗將，卻是革鹍。喝道：“中了俺國師之計(jì)，你那金鰲島早已打破，還要思量到哪里去？快快投降，饒你一死！”李俊大怒，挺槍便刺，革鹍把大斧架接，在船頭上交鋒?；ǚ甏赫﹃鷳?zhàn)，只見艙中走出薩頭陀來，曰中念念有詞。忽然煙霧漫空，見千百個鬼兵，也有天上落來的，也有海底潛出來的，飛蝗般攢攏來。費(fèi)保、童威、童猛各執(zhí)器械相持。又有一個鬼王，身長數(shù)丈，頭上生一個獨(dú)角，渾身精赤，單系一條虎皮裙子，雙手拿兩個人葫蘆，焰騰騰火星飛在篷桅上。一霎時燒起，三隊(duì)的船，風(fēng)逼做一塊，連排燒去。黑煙布滿，開不得眼。李俊大叫道：“天亡我也！”正在萬分危急之際，巽地上一聲霹靂，大雨如注，把火澆滅，鬼王、鬼兵都不見了。李俊、費(fèi)保，等拼命殺出峽口，已燒壞了二十多個船，兵丁殺死的、跳下海的，約有三四百多人，幸喜各將領(lǐng)無傷。

連夜趕到金鰲島，果然柵口戰(zhàn)船密布，盡是苗兵。革鵬正與高青、倪云交戰(zhàn)，勝敗未分。李俊、費(fèi)保飛跳上岸助戰(zhàn)，革鵬抵不住。四員勇將跳下了船，花逢春彎弓搭箭射去，正中革鵬左臂，棄了手中刀跌去。不防革鹍、薩頭陀隨后追來。童威、童猛、樂和丟了船，領(lǐng)兵到隘口寨中。李俊對高、倪二將道：“幾乎不能相見！在明珠峽被薩頭陀使鬼兵燒了海舶，幸得雷雨大作，救了性命。他的兵幾時到的？”高青道：“到了兩日。我與倪兄弟商量，恐隘口有失，結(jié)寨在此。戰(zhàn)了兩日，不見輸贏?！崩羁〉溃骸皹沸值茉鲜欠纯蜑橹髦?jì)，不道果然。如今怎地好？不要說去攻暹羅城報仇雪恨，只這金鰲島，恐難保全。若是兵對兵將對將，還好支持，只那薩頭陀的妖法，怎么了得？前日宋公明打高唐州，被高濂妖法損兵折將，敗了兩陣，虧公孫勝來方才破得。如今隔著大洋，哪里去請得？”樂和道：“妖法只可使一時，若全用此術(shù)就不靈驗(yàn)了。況邪不勝正，我等為報暹羅國王之仇，誅戮奸黨，難道上天不佑？那明珠峽的火盡勾燒死，忽得雷雨來救，就可見天意了。須要立定主意，協(xié)力固守，慢慢尋出計(jì)較來，再不可性急。聞得妖術(shù)怕的狗血污穢之物，須準(zhǔn)備著，待他再來，破他便是?！崩羁∷靻拒娛咳」费?、人屎、蒜汁做了噴筒，交戰(zhàn)之時亂潑過去，自然可破。算計(jì)定了，堅(jiān)守寨柵不題。

卻說薩頭陀果然十分狡猾，他定下的妙計(jì)，使革雕守住暹羅水寨，革鹍把住明珠峽口，演妖法使獨(dú)火鬼王燒死他;革鵬領(lǐng)兵攻打金鰲島，真是算無遺策。誰知雷雨救滅，不能成功，便隨后趕來，與草鵬、革鹍一同圍住。說道：“那金鰲島進(jìn)了隘口，又有三個灣，才到得城邊。那李俊害怕，不敢出戰(zhàn)，必要誘他出來，方好奪那隘口。”日日在船上與苗將飲酒，隊(duì)伍不整，兵無紀(jì)律。又去澳里搶擄良家婦女，不論姿色，單取少年氣血滿足的，青天白日就在船上采戰(zhàn)，并不忌人眼目。自己厭了，賞與苗兵。那些婦女出于無奈，經(jīng)不得蹂躪，多有致死的，就拋在海中。李俊見了，怒氣填胸，叫道：“賊禿這般無禮！惡毒已極！豈可使平民受害，快去剪除！”樂和道：“此是誘敵之計(jì)，不宜妄動?！崩羁〉溃骸按笳煞蛏谔斓刂g，興廢自有定數(shù)，哪里當(dāng)面忍得！”便要領(lǐng)兵出戰(zhàn)。樂和道：“既是耐不得，也待夜間。他被酒色所迷，必然酣睡?？汕餐⑼?、高青、倪云四將分領(lǐng)十個船，帶五百兵，埋伏在荻葦之中，大將軍可同花公子竟去劫寨。若使妖法，可將噴筒灑去。我與費(fèi)保守寨，庶幾可以成功?！?/p>

部署已定，到三更時分，童威等先去埋伏了。李俊、花逢春結(jié)束停當(dāng)，領(lǐng)了一千兵，十個大船，奮勇殺去。那薩頭陀雖然貪酒戀色，夜里再不睡的。聽得聲響，不慌不忙，讓李俊殺人，作起妖法。星月滿天，忽然暗如墨漆，李俊、花逢春并不見一只船，一個苗兵，噴筒也無放處。童威等聽見喊殺之聲，只道與苗兵相殺，圍合攏來;李俊又認(rèn)做苗兵，自相攻擊。海面起一陣颶風(fēng)，李俊忙叫收舵到岸。那革鵬、革鹍已先到隘口，放火燒了寨柵。費(fèi)保、樂和抵?jǐn)巢蛔?，退到城邊。李俊、花逢春上得岸時，革鵬、革鹍擋住廝殺，混戰(zhàn)到天明。薩頭陀遣一隊(duì)獸兵，卻是虎、豹、豺狼，張牙舞爪而來，跳搏傷人。李俊慌了，叫放噴筒，那兵士大半已竟上岸，噴筒都在船內(nèi)。李俊、花逢春也只得退到城邊，兵士折了大半，隘口被他奪去，童威等四將不知下落。李俊大哭道：“不聽賢弟良言，致有此??！如今兵微將寡，怎生是好？”樂和道：“勝敗兵家之常，不可挫了銳氣。幸這石城堅(jiān)固，決然攻打不進(jìn)。且誓死守定，再作區(qū)處?！崩羁∫姥?，和花逢春、費(fèi)保、樂和日夜在城樓，搬運(yùn)擂木石塊灰瓶鐵汁等物，并力守定。

薩頭陀、革鵬、革鹍在城下耀武揚(yáng)威。幸得這石城光蕩蕩地爬不上，實(shí)坯坯掘不進(jìn)。只當(dāng)不起妖法，或一陣火，騰天撒地的燒來;或起霹靂，捶山震岳的打來;夜間鬼哭神嚎，百般作怪，膽也嚇破了。樂和道：“這些妖法不過如此，不要怕他。這里決然攻不進(jìn)，只是山后有一處，稍覺平坦，恐怕爬進(jìn)，須要守備。我領(lǐng)一隊(duì)兵去看，花公子可到白云峰上了望，海面上可有四將蹤跡?！痹瓉磉@金鰲島只有前面這座城門，四圍俱是高山峻嶺，古木修篁，無路可上。居民都在里面耕佃，東西南北俱是大洋，內(nèi)有一座白云峰，高插云漢，登眺遠(yuǎn)見三百里。天氣清明，暹羅城也就在面前。那后山為因當(dāng)年起了一條蛟，洪水沖壞了，有二三丈缺陷之處，可以爬得上。

正喚兵士抬石頭填塞，只聽得山嶺下隱隱有人話響。樂和同兵士伏在樹叢里，取一門大炮擺好，點(diǎn)著火繩伺候。果有二三百苗兵，腰邊跨了長刀，扳藤附葛的爬上來，將到半嶺。樂和覷得分明，將炮門藥線點(diǎn)上，轟天一響，苗兵打?yàn)辇W紛，打不著的都跌死嶺下。又喚兵卒將石塊雨點(diǎn)般打下，苗兵剩不得幾個回去。樂和就叫這隊(duì)兵，裝上大火炮把守?；貋碚f道：“慚愧，若遲去一刻，被他爬上了！大炮打死三百苗兵，叫兵守定，再無內(nèi)顧之憂了?！崩羁〉溃骸百t弟真有先見之明，料事多中。不然，就失事了?！被ü右不貋碚f道：“到白云峰四遠(yuǎn)了望，海面上并無跡影?！崩羁〉溃骸斑@四個弟兄多分不好了?！睒泛偷溃骸澳挠兴膫€俱壞之理？當(dāng)夜兵敗，想到清水澳去了?！崩羁〉人娜艘琅f堅(jiān)守不題。

卻說童威等四將被薩頭陀等妖法沖散，一時進(jìn)隘口不得，到天明會合，已折了一百名兵，兩個戰(zhàn)船。倪云道：“岸口都是苗兵，回去不得，不知他們何如？”童猛道：“隘口被苗兵所奪，李大哥等必然固守石城。”高青道：“我等飄泊無依，且到清水澳。狄成那邊有三百名兵，帶了來和他廝殺。”童威道：“不怕將勇兵強(qiáng)，唯這薩頭陀妖法，雖有千兵萬馬，也抵當(dāng)不住。我想起來，革鵬、革鹍和薩頭陀都在這里，那暹羅國內(nèi)只有革雕一人，必然空虛，我們?nèi)ヒu破了，他這里必然解圍?！北娙她R道：“此計(jì)甚妙！”就揚(yáng)帆而去。

不消一日，到了暹羅城下，只有十來個戰(zhàn)船，一二百苗兵看守，革雕也不在船上。童威等將船貼近，一齊跳過去，奮勇砍殺，剩不上三五十個上岸逃命，童威等大喊追去。搶到城門邊，革雕領(lǐng)一枝苗兵沖殺出來，四將抵住，戰(zhàn)不上十馀合，革雕力怯，撥轉(zhuǎn)馬頭便走。高青趕上，一槍刺著左臂，幾乎墜下，苗兵救護(hù)進(jìn)城去了，童威率兵攻打。共濤見有兵到，革雕敗陣進(jìn)城，心內(nèi)慌張，說道：“國師去攻金鰲島不見回音，反有兵攻城，此是何故？”革雕道：“那來的兵不是李俊、花逢春，另是四員將官。這里兵留不多，方才又傷二百多名，可傳令撥民夫上城。待我差人到金鰲島打聽，掣兵來保護(hù)城池?！惫矟姥?，令兵馬司撥百姓上城守垛，革雕自引苗兵巡察。那些百姓都恨入骨髓，巴不得立時打破，只是畏懼革雕號令，勉強(qiáng)上城。

童威等帶不上三四百兵，城大兵少，圍困不得，只好四門守住，急切難破。高青道：“百姓上城，可見城內(nèi)無兵，若得里應(yīng)外合，方可破得。待我到半夜里爬進(jìn)去。”日間周遭一看，見西北角守城的百姓是駙馬府前住的，叫做和合兒，是個閑漢，平日廝熟，四目相視，打個暗號。到夜間與童威商議道：“那西北角上守城百姓是駙馬府前和合兒，方才打個暗號了，我便爬上去。若可動手，復(fù)放起火來，你們奮力殺入，成敗利鈍在此一舉！”三個說道：“若得如此，萬分之美！只是要小心?！?/p>

高青卸了盔甲，換了緊身衣服，身邊藏了暗器，一齊到西北角城上。燈火明亮，和合兒先悄悄對守垛的百姓說道：“共濤弒逆無道，薩頭陀苗兵奸婬搶擄，百姓受其荼毒。今高將軍來打城，我已約定了，少時放上，殺了奸臣惡禿，與萬民伸冤。不可泄漏，只要防革雕巡察過來?！蓖椎娜吮M是懷恨的，大家點(diǎn)頭會意。高青在下面咳嗽一聲，和合兒拋下索子。高青縛在身上，兩手扯定索子，和合兒同百姓用力吊上去。剛跨上垛口，解下索子，巧巧革雕、共濤巡察到來，高青裝做百姓，朝外立著。革雕見這甲里神情有異，望到下面有一簇人馬，說道：“必有奸細(xì)！國主可去巡視各門，待我扎在此間?！备咔鄤右膊桓覄?，直到天明換班，同和合兒下城，說道：“你有這片忠心，事成之后，必然重賞?？煽赡歉锏竦絹?，一時動手不得。我已換了衣服，黑早里無人認(rèn)得，且和你到宮中朝見國母，再作商量?！彼焱綄m門。

有兩個太監(jiān)在宮門首，認(rèn)得高青的，驚問道：“高將軍怎地進(jìn)得城來？”高青道：“煩引我見國母方說。”太監(jiān)叫開宮門，高青、和合兒同進(jìn)宮中拜見。國母道：“共濤弒逆，神人共憤。我日夜望李大將軍、花駙馬來報仇。聞得兵敗，我要自盡，公主勸住，再看消息。高將軍，你幾時進(jìn)城的？金鰲島勝負(fù)若何？”高青道：“臣與駙馬賀壽回來，聞知國主被弒，只緣不帶得兵。重到金鰲島，同李大將軍領(lǐng)兵到來，中了他反客為主之計(jì)。明珠峽被薩頭陀遣鬼放火，篷檣盡焚，幸得天降大雨，救了性命。到金鰲島又為妖法所敗，現(xiàn)今圍住，未知如何。臣與倪云、童威、童猛是夜沖散了，思量暹羅必然空虛，故引兵來，奈因兵少破不得城。這和合兒是駙馬府前百姓，有一片忠心，將繩索吊臣上城。正要魚貫而上，誰想共濤、革雕親自巡察，覺道有異，就屯住到天明，動不得手，故來朝見國母，以慰懸望?！眹钙溃骸八_頭陀如今強(qiáng)橫，李大將軍屢遭敗衄，眼見得報仇無日了！”高青道：“臣已入城，令內(nèi)監(jiān)傳諭舊臣，和合兒糾結(jié)義民，此城不日可破。城若破了，薩頭陀回救時，李大將軍、花駙馬追來，內(nèi)外夾攻，國仇指日可雪。臣到外邊恐露圭角，愿留宮中?！眹敢姥裕箖?nèi)監(jiān)去傳諭舊臣，和合兒糾結(jié)義旅，不在話下。

再說李應(yīng)、欒廷玉等海鰍船到了清水澳，阮小七要上岸買鮮魚做醒酒湯，李應(yīng)擋住。那瘦臉熊狄成守清水澳，聞暹羅國主馬賽真被奸臣共濤所弒，金鰲島又為薩頭陀妖法所敗，圍困得緊。要領(lǐng)兵救剿，只因三百個兵，恐寡不敵眾，心內(nèi)彷徨。當(dāng)下見沙灘邊停泊百多號大海鰍船，刀槍密布，旌旗閃動，驚疑不定：“敢是薩頭陀破了金鰲島，又領(lǐng)兵來取清水澳？”望見衣冠濟(jì)楚，人物軒昂，不是苗兵模樣。只得掉個小船，帶四個兵丁，到海鰍船邊，問是哪里來的，卻好正在李應(yīng)船邊，燕青看見狄成是宋朝將官裝束，答道：“我等是大宋官兵，要到金鰲島尋訪李大將軍的?！钡页傻溃骸皩④娕c他甚么相知？尋他何故？”燕青道：“我等俱是舊日弟兄，聞在海外，特來扶助也?！钡页傻溃骸澳抢畲髮④娍墒腔旖埨羁?？列位是梁山泊上好漢么？”燕青道：“正是。尊駕可通大名?！钡页膳郎洗蟠?，納頭便拜道：“天下有救了！”李應(yīng)、燕青連忙扶起，狄成道：“小可是與李大哥太湖小結(jié)義的瘦臉熊狄成。李大哥自出海洋，在這清水澳駐扎，殺了沙龍，占了金鰲島。花知寨的公子花逢春，暹羅國王馬賽真招做駙馬。親眷往來，金鰲島十分興旺。豈料馬賽真被奸相共濤所弒，篡了王位。招一番僧，名喚薩頭陀，善行妖法。又有革鵬兄弟三人，領(lǐng)苗兵五千扶助共濤。李大哥連折三陣。如今金鰲島圍困甚急，萬望列位念昔日之誼，到金鰲島解圍?！崩顟?yīng)道：“既是李大哥有難，自當(dāng)速救。先撥十將進(jìn)發(fā)，其馀弟兄保護(hù)家眷在這里。待得勝之后，就來相接?！钡页纱笙?，即為向?qū)?，連夜揚(yáng)帆。那十將是李應(yīng)、欒廷玉、王進(jìn)、關(guān)勝、呼延灼、公孫勝、燕青、呼延鈺、徐晟、凌振，放炮望西南進(jìn)發(fā)。

卻說薩頭陀圍住金鰲島，攻打不下。只見革雕差人來說：“高青等圍住暹羅城，要回兵救應(yīng)。”革雕道：“暹羅根本之地，不可不救，且收兵暫退，再來攻打?！彼_陀頭道：“金鰲島危在旦夕，若釋之而去，日后又費(fèi)氣力。那攻暹羅的不過幾隊(duì)游兵，都城堅(jiān)固，萬分無事。破了金鰲島，那邊的自然剿滅了。”遂喚苗兵造了云梯、飛樓，推到城邊，如猿猴援附而上。李俊、費(fèi)保、花逢春掣定短刀，見爬到城垛邊的，俱持刀砍下。苗兵只是不怕，魚貫而上，越殺越多，李俊道：“如今支撐不定了，待我自刎，免得受辱！”樂和道：“就是入城，還要巷戰(zhàn)，豈可如此！”花逢春早見革鵬、薩頭陀在城下指揮苗兵蟻附而上，花逢春彎起弓來，一箭射中薩頭陀腿上，望后便倒，革鵬扶救。苗兵在云梯上回頭觀看，費(fèi)保將一鐵鉤，用盡勇力，將云梯鉤去，一聲響亮，云梯斷了，跌下苗兵。城上亂把石炮、灰瓶雨點(diǎn)打下，遂不敢爬城。薩頭陀雖然中箭，卻不傷命，到船中用丹藥調(diào)治。

只聽得海外一個大炮，如天崩地坼的一連響了百馀響，苗兵報道：“不好了！海上有四五十號大海船，刀槍布滿，將到岸邊?！彼_頭陀不顧疼痛，起來叫革鵬、革鵬領(lǐng)苗兵退出。李俊在城樓上看見苗兵盡去，又聽得海外炮響，心中疑惑。樂和道：“我們開門出去，看是何故？”遂同下城。開了門，各持兵器，只撐一個船到隘口。薩頭陀苗兵的船，盡擺在大洋東邊，海上有四五十號大船，都是中華將士。盔甲鮮明，刀槍如雪，一帆風(fēng)趕來。李俊等也便出了隘口，望見大船上有一先生，仗劍立在船頭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公孫勝?？纯唇鼇?，見舉雙鞭的像是呼延灼，李俊想道：“怎得到此？”那大船上李應(yīng)見了李俊、樂和，大叫道：“李大哥，我等來解圍？”正是：中華將士從天降，小島妖魔逐浪銷。畢竟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李俊誓死孤城，登陣慷慨;樂和隨機(jī)應(yīng)變，謹(jǐn)慎周詳。到得萬分絕地，方透一線生機(jī)?？梢娛畬⒔鈬加刑煨?。共濤妄思一丸毒藥篡取，宜其不旋踵而滅也。

第三十四回 大復(fù)仇二兇同授首 權(quán)統(tǒng)攝杰士盡歸心

卻說薩頭陀、革鵬、革鵬圍困金鰲島甚急，苗兵布滿，云梯飛樓爬上城來。李俊看看支持不定，聽得海上炮聲，苗兵紛紛退出。李俊、樂和、花逢春、費(fèi)保也開門趕出。那大船上李應(yīng)招手叫喚，李俊大喜，一齊上船，都拜見了。說道：“夢里也不想眾位到來！且請把苗兵破了，再訴別來心曲。”李應(yīng)傳今，將戰(zhàn)船擺開，擂鼓搖旗索戰(zhàn)。薩頭陀也整頓船只，革鵬居左，革鹍居右，兩軍吶喊。凌振架起子母炮放去，轟天一響，早把兩個船打得粉碎，苗兵皆死海中。薩頭陀口中念念有詞，一陣鬼兵，都騎虎豹從空飛下，竟奔前來。公孫勝拔出松紋古定劍一指，喝聲：“疾！”有兩員天將，神威四射，盡執(zhí)降魔杵，把鬼兵打散。李應(yīng)、欒廷玉揮兵趕殺，關(guān)勝舞動青龍刀，呼延灼舉起雙鞭，革鵬、革鹍抵住廝殺。燕青叫軍士放火鴉、火箭，那革鵬船上霎時燒起來，煙焰漲天。苗兵無處躲避，跳下海去。這里軍士將炮石打去，沉于海底。薩頭陀見破了陣法，又被火燒，奪路便走。革鹍、革鵬也待要奔走，被關(guān)勝趕上，大喝一聲，將革鹍砍為兩段。革鵬見兄弟殺了，慌忙回舵逃脫，那些苗兵燒殺大半，剩得焦頭爛額的不上三五百人。

李俊見大獲全勝，收兵到岸，請眾好漢進(jìn)城，倒身下拜致謝。眾人扶起了，分賓主坐下，王進(jìn)、欒廷玉、扈成三個，李俊不認(rèn)得，動問方知，躬身道：“久仰三位將軍大名，今日方得相會?！被ǚ甏河种鹞话萘恕＠顟?yīng)道：“且喜花知寨有這般一個好令郎！”呼延鈺、徐晟在梁山泊同伴頑耍的，雖隔別多年，俱各長成，還有些認(rèn)得，三個都不勝之喜。李俊大排筵宴，請各位坐席，大家謙遜了一回。王進(jìn)、公孫勝、欒廷玉、關(guān)勝、呼延灼在上面，其馀依次坐定。李俊、花逢春、樂和起身，各位俱敬了三大杯。

李俊相訴道：“小弟詐稱瘋癥，辭別了宋公明，同童威兄弟尋太湖中結(jié)義的費(fèi)保四人，住居銷夏灣，打魚飲酒，圖些快活。為路見不平，傷觸了丁廉訪、呂太守，被他設(shè)計(jì)，監(jiān)在常州，幸得樂兄弟、花公子來救出。晚間就夢宋公明，使黃巾力士來請，跨了黑蟒，到梁山泊。宋公明說：‘后半段事業(yè)在你身上。贈我四句話，我還記得。醒來想道：‘我原是水軍頭領(lǐng)，必須原到水里去。同眾人出了海口，搶洋客兩只海船，到了清水澳屯扎。那金鰲島沙龍，貪婬暴虐，殺了他，奪這金鰲島。暹羅國使丞相共濤、大將吞珪來爭，把吞珪殺了，就領(lǐng)兵到暹羅。那國主馬賽真是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后，為人極是寬厚，見攻打甚急，遣使求和，情愿把玉芝公主招花逢春為駙馬，因此罷兵。這金鰲島富庶，可以安身。端午這日，是小弟四十歲賤降，花駙馬來慶壽。不料這丞相共濤奸險專權(quán)，是宋朝蔡京一流人物，久蓄異謀，思篡國位。乘花駙馬不在，用西番僧薩頭陀的計(jì)策，一旦禍起蕭墻，馬賽真被弒。我同花駙馬興兵問罪，中了他反客為主之計(jì)，明珠峽被薩頭陀使鬼兵放火，幾乎燒殺。感得神明相佑，大雨滅火，逃得殘生。追來圍住金鰲島，又被他誘敵，大折一陣。那童威、童猛、高青、倪云四人，不知生死下落。苗兵將云梯飛樓爬上，萬分危急，思量自盡免得受辱。不想列位從天而降，解此患難，真莫大之恩也！”

李應(yīng)道：“小可不愿為官，回到獨(dú)龍岡作田舍翁，因主管杜興替孫立寄書，”指樂和道：“與樂兄弟刺配彰德。他與裴宣、楊林殺了馮彪的兒子，牽累到我身上，監(jiān)在濟(jì)州。越獄殺了馮彪，上飲馬川屯聚。其中奇奇怪怪，惹出多少事來，眾兄弟俱得聚會。童貫用趙良嗣之計(jì)，通金滅遼，又與金朝挑釁，把東京失陷了。道君皇帝傳位太子，俱被金兵捉去。劉豫僭稱齊帝，關(guān)大哥直言抗諫，綁出法場，小乙哥妙計(jì)救脫。那玉老將軍并呼大哥、朱仝俱兵敗歸來。河北地方通是劉豫所管，又殺敗了劉猊，收兵回南，要投宗留守。東京陷后，康王即位南京，改元建炎。又用汪潛善、黃伯彥為相，力主和議，宗留守氣憤而亡。我等無所歸著，只得且上登云山。那登云山原是鄒潤嘯聚之所，阮小七殺了張干辦，與孫新、顧大嫂同上了山。欒將軍為登州統(tǒng)制，是他令高徒說入了寨。我們到得登云山，為救朱仝、宋清鬧了濟(jì)州，金將阿黑麻要攻山寨。因兀術(shù)在登州打造海鰍船，去夾攻臨安。安道全說金鰲島有李大哥在哪里，故借了他一百號船，到得這里?！?/p>

李俊道：“安道全從高麗回來翻了船，我撈救得，如今在哪里？”李應(yīng)道：“眾弟兄會合，曲折甚多，一時說不盡。安道全和眾人并家眷、輜重、糧餉、兵馬，還有六十號船在清水澳哩！”李俊道：“既如此，快著人接來！”花逢春道：“苗兵雖然敗去，國母與寡母在宮中，不知怎地？再求諸位伯叔去復(fù)仇雪恥，先父在九泉也是感德的?！笨薨菰诘亍＠顟?yīng)、欒廷玉道：“花公子，你有這等孝思，我門即刻就去?！崩羁〉溃骸斑B日勞頓，今日且盡歡痛飲，明早啟行罷?！睌[出筵宴，各談衷曲，開懷暢飲。關(guān)勝、呼延灼等見這金鰲島山勢險阻，石城堅(jiān)固，地方富庶，人物齊整，盡皆歡喜。次日，李俊命費(fèi)保守島，狄成到清水澳接取各位，就放了號炮開船不題。

卻說薩頭陀、革鵬領(lǐng)殘兵到暹羅城下，見童威、童猛的兵攻打暹羅城，對革鵬道：“垂成之功，敗于一旦。你三弟被殺，他們必然追來。這里又有兵在此，未可交鋒。你竟到日本國借兵，那國王皈依我的，久想暹羅繁盛，要來吞并。我進(jìn)去保守城他，會合青霓、白石、釣魚三島，與他大戰(zhàn)，必要?dú)⒈M暹羅國人，不留一個，方遂我平生之愿！”革鵬依言去了。

童威等見薩頭陀領(lǐng)殘兵回來，船只俱已燒壞，猜道戰(zhàn)敗回來的。欲要攔截，怕他妖法利害。高青吊上城去，又不知音耗，只得讓他叫開城門進(jìn)去。

共濤見薩頭陀敗回，說道：“寡人全仗國師做主，今戰(zhàn)敗而回，童威、倪云又來攻城，怎么是好？”薩頭陀笑道：“我有鬼神不測之機(jī)，任他天蓬元帥來也不打緊！只要完我那樁心事，便好設(shè)施。”共濤道：“寡人舉國聽著國師，便是要寡人的心肝煮湯吃也是肯的，只要剿除金鰲島兵將?！彼_頭陀道：“前日馬賽真被李俊兵圍，將玉芝公主招花逢春為駙馬，方得息兵。你那女孩兒也招我做駙馬，方顯手段。若是不肯，我騰云去了，隨他拿你正罪，不干我事！”共濤呆了半晌，說道：“國師且退了兵，情愿把女兒招國師為駙馬?！彼_頭陀道：“佛法不打誑語，今夜便要成親。我與你翁婿至戚，自然盡心。”共濤還癡心信他果有神術(shù)，含淚喚女孩兒妝束，與薩頭陀結(jié)親。那薩頭陀箭瘡未愈，瘸著腳，摟共濤女兒進(jìn)房去了。

說那高青在官中，內(nèi)相、和合兒糾結(jié)了臣僚百姓，歃血定盟，正要舉事，見薩頭陀回來，未敢輕發(fā)。又聞金鰲島李俊、花逢春都到來。高青稟國母寫一道懿旨，叫和合兒從城上擲下，今夜里應(yīng)外合，三更為期，不可遲延。童威軍士拾得，呈與李俊。關(guān)勝、呼延灼等都屯住城下，李俊已知高青在城內(nèi)，又見國母的懿旨，傳令三更看城內(nèi)火起，盡要上城。果然到夜半，西北角上火光沖天而起。花逢春、徐晟、呼延鈺正在此間，喝令軍士蟻附而上，斬開城門，一擁而入?；ǚ甏阂罚鹊截┫喔昂髧?。共濤無計(jì)，正去懸梁，被花逢春捉住，盡把家屬四十馀口綁縛定了，發(fā)兵馬司監(jiān)禁。然后到宮中，天色已明，國母、花恭人、秦恭人、玉芝公主都在，花逢春哭拜倒地，一齊慟哭。國母收淚道：“幸得相見。共濤、薩頭陀拿獲了么？”花逢春道：“共濤并家屬四十馀口俱發(fā)兵馬司監(jiān)禁，薩頭陀未經(jīng)拿著。”國母道：“駙馬且到外邊理事，薩頭陀必要緝獲的?！被ǚ甏撼鰧m。到東門，李俊等進(jìn)城來，革鵬接住苦戰(zhàn)?；ǚ甏阂魂迅稆i刺殺，梟了首級。傳各城門守定，還有薩頭陀不見。

李俊把兵屯在各門，同眾將入宮朝見國母。謙謝收復(fù)之晚，幸中國諸將軍到來，方才破得。國母致謝道：“逆臣悖亂，國王宴駕，大將軍同各位將軍盡心竭力，始得雪恨。高將軍先入城來，足見忠貞，大將軍可加重賞?！崩羁〉绒o出。將丞相府改作元帥府，請各位住下。第三日，清水澳諸人到了。李俊、花逢春調(diào)度，把各位有家眷的，即撥甲第安居，盧二安人、呂小姐、盧小姐與花恭人同住。軍士編了隊(duì)伍，各營安插，糧餉收進(jìn)官倉，馬匹放在牧場，船只令童威、童猛職掌，結(jié)水寨在?？?。臣僚俱皆升賞，百姓散給幣帛。和合兒除授宮門使。火燒的民房命工匠修造，處置井井有條。大排筵宴，犒賞三軍。依次坐定，除費(fèi)保鎮(zhèn)守金鱉，狄成鎮(zhèn)守清水澳，共有四十二人。李俊手中把盞道：“上托神天照鑒，宋公明陰中護(hù)佑，眾兄弟又得復(fù)聚，真為難得之事！有四事可慶：暹羅國遭篡弒之禍，國祚已失，金鱉島有累卵之危，今幸雪恨恢復(fù)，此一喜慶也;王老將軍、欒統(tǒng)制、聞參謀、扈二哥不是舊盟，今得同心合膽，重結(jié)新契，此二喜慶也;梁山泊一百八人，死亡過半，即那存者散于四方，復(fù)得巧相遇合，向日太湖小結(jié)義四個弟兄，海外之事全得扶持，三大喜慶也;花逢春、宋安平、呼延鈺、徐晟這四位賢侄，少年英雋，皆是偉器，四大喜慶也。請盡歡達(dá)旦！”眾人皆齊聲道：“敢不如命！”花逢春喚蠻女歌舞俏酒，眾人大醉而寢。

次日樂和道：“那薩頭陀拿不著，恐為后患，必要搜捕?！崩羁〉溃骸跋胧钦鏁v云走了，怕他怎的？自有公孫勝在此?！睒泛偷溃骸按以偃ゾ冊L?！彼焱嗲唷⒑粞逾?、徐晟拿著彈弓、粘竿、酒盒，跟了五六個家丁，各處游玩。那國中有座鎮(zhèn)海寺，莊嚴(yán)壯麗，寺內(nèi)有七層寶塔，高插云霄。樂和等到殿上隨喜，住持獻(xiàn)茶。走到塔邊，樂和道：“小乙哥，你的神弩，那塔上一個喜鵲吱吱的叫，若打下來，方服你眼力?！毖嗲嗾娴娜椆褟椡璐蛉?，那喜鵲見下面有人放彈，蟲鳥最有靈性，彈子未及到身，展開兩翅飛去。那彈子打進(jìn)塔窗里，只聽得塔里面有人叫聲：“呵呀！”骨碌碌滾下來的響。一齊趕進(jìn)看時，有個人覆跌在地上。家丁翻他轉(zhuǎn)來，樂和大喊道：“此便是薩頭陀，家丁把來綁了！”燕青道：“恐怕上面還有馀黨，再去搜看?！奔叶∽呱?，見一個女子，云鬟不整，蹲著暗泣。還有兩把戒刀，一個葫蘆，一包牛羓子，家丁拿了，牽那女子下來，那女子兩腿夾著，走也走不動的，原來就是共濤之女。薩頭陀成了親，原想駕云而去，被馬賽真陰魂纏住，法術(shù)不靈。城破之夜，攜了此女躲在塔上，思量革鵬借日本兵來，還要作孽。誰知天網(wǎng)恢恢，彈子卻好打著眼睛上，烏珠突出，鮮血淋漓，真是惡貫滿盈了。帶來見李俊道：“我們到鎮(zhèn)海寺游玩，因打塔上喜鵲，彈子從塔門里打著他眼睛，綁獲在這里。這便是共濤之女，薩頭陀騙做駙馬的?！崩羁?、花逢春大喜，把鐵鎖穿了琵琶骨?？炙萑ィ瑢⒐费?、蒜汁、人屎渾身一淋，同共濤蹲在水井內(nèi)。那女子同家屬監(jiān)禁，日后施行。

李俊稟知國母，與國主開喪殯葬。就差裴宣定了儀制，蕭讓撰了祭文，燕青、樂和總理喪事。文武百官俱穿孝服，置造桐棺梓槨。掘起國主尸骸，面色如生，毫不腐爛。將香湯沐浴，換了冕服，含珠納貝，入殮已畢。北門外結(jié)起廠殿停喪，選二十八員道士，請公孫勝主壇，建三晝夜醮事，追薦生天，到萬壽山王陵上安葬。花逢春齊衰重服，王進(jìn)、關(guān)勝等先行吊禮，李俊設(shè)祭，國母、花恭人、玉芝公主都在柩旁。李俊喚人打掃法場，命楊林、杜興領(lǐng)兵擺列，一枝花蔡慶做監(jiān)斬官。其時，百姓何止有數(shù)萬人，都執(zhí)香旁觀。李俊喝把共濤家屬先各斬首，刀斧手帶共濤、薩頭陀對面跪著，劊子殺到共濤之女，呼延鈺稟道：“乞留此女。”李俊道：“刑人之女，賢侄留他何用？”呼延鈺道：“小侄自有用處?！崩羁∥⑿?，喚松了綁，馀各斬了。然后將共濤、薩頭陀一千二百刀柳葉剮，又割腹剜心，獻(xiàn)到馬國主靈前，再行進(jìn)奠。國母、公主、花逢春大哭，拜了，啟靈柩，原擺半朝鑾駕，開路人引導(dǎo)。一路施張布幄，香花燈燭，百官士民盡皆步送，約有萬人。到萬壽山，聞煥章點(diǎn)神主，柴進(jìn)祀后士，安葬已畢。

次日，國母傳懿旨，宣文武各官到金鑾殿。國母渾身縞素，坐在上面，李俊等一同拜見，國母起身回禮，重復(fù)坐下。香案上擺了傳國之璽，垂淚說道：“馬氏自祖宗開基已傳三世，遺愛在于人心，不幸遭篡弒之禍。世子早殤，并無宗支。今已討賊正典，國不可一日無君。憑眾位公議，使馬氏血食不致斬絕，實(shí)為萬幸?！崩羁〉溃骸皣鵀轳R氏之國，血脈既絕，花逢春贅為駙馬，有半子之誼，理合承祀宗祧?！被ǚ甏嚎拗x道：“不肖自先父早背，母子孤煢，又無親族，墮奸人之計(jì)，若無樂和救我母子，不知死于何地。又得大將軍挈來海外，神威定遠(yuǎn)，本國畏懼求和，得聯(lián)秦晉，安享富貴，已荷大恩。國主被弒，復(fù)仗先君世誼，報仇雪恨。自此當(dāng)奉國母、寡母，同公主廬墓三年，以盡半子之誼。請大將軍早踐國位，免得鄰邦窺伺，反側(cè)生心，不必多議。”眾人同聲道：“花駙馬之言，實(shí)出衷心，大將軍創(chuàng)業(yè)不易，享有經(jīng)權(quán)，何必固遜？”李俊道：“小可本是潯陽江上一漁戶耳，隨宋公明上梁山，招安之后，自知愚直不堪世用，故辭官職，隱逸太湖，偶遇變故，出洋借住金鱉，已為過分。討暹羅之難，全是眾位之力，豈敢貪天之功，遂爾僭妄！花駙馬既然謙光，眾位中請才可御世、德足潤身、堪為萬民之望者統(tǒng)攝此位，使某復(fù)借金鰲島容身，叨榮多矣！”

花恭人見議論紛紛，出來相見道：“先夫?yàn)槿颜x而亡，撇下孤兒寡婦，并無依托。幸蒙諸位叔伯教誨成人，得有今日，先夫含笑于地下矣。小兒年幼無知，豈堪大任？縱國母有愛護(hù)之心，妾當(dāng)諫阻。請大將軍慨允，以慰臣民之望?！毖嗲嗍莻€伶俐人，忖道：“李俊開創(chuàng)此處，人望所歸，自然是他為主，他人豈可覬越？”按劍說道：“凡人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況為一國之主！大將軍你先機(jī)隱遁，誰知富貴逼人。宋公明托夢，明明說后半段事業(yè)在你身上，已符其言?；ǚ甏耗缸由跏琴t達(dá)，大將軍不必固辭?！眹傅溃骸把鄬④娭詷O為有理，就此定議。只要使我母子得所?！毖嗲嗟溃骸皣覆豁毝鄳]。雖是大將軍嗣了位，萬事要請國母慈旨方可施行。我輩弟兄都是赤膽忠心，不作忘恩負(fù)義之輩?！?/p>

李俊道：“承國母慈諭，眾位推戴，我李俊也不敢妄自居尊，凡兵馬、糧餉、庶務(wù)，請眾弟兄各主其事，稟奉國母垂簾聽政，何如？”燕青道：“這個使不得。家有主，國有王，必要一人統(tǒng)理，方得國治家和。即如梁山泊是白衣秀士王倫創(chuàng)立的，因他心地褊窄，妒賢嫉能，林沖并火了他，奉晁天王為主。那時宋公明也受約束，不敢專主。后來曾頭市被箭而亡，宋公明繼為主帥，哪個不稟遵軍令？一寨之中，尚且紀(jì)綱法度不可紊亂，況暹羅是個大國，出號施令，朝聘禮儀，送往迎來，兵機(jī)糧餉，訟獄刑名，文明禮樂，庶務(wù)繁多，非同小可，豈容政出多門，十羊九牧？且垂簾聽政是不得已之事，國無長君，不足彈壓臣僚，故權(quán)時出此。試看呂太后、武則天多遺譏后世。今暹羅統(tǒng)系已絕，大將軍你又不是暹羅國舊時將相，只因花駙馬面上，算做親戚，豈如世受國恩一般？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賢明繼世，多有杰起。堯舜之時，不傳于子，而傳于賢。大將軍即宜聽受?！比钚∑咝Φ溃骸靶∫腋缯f得痛快！前日宋公明只管要把寨主讓與盧俊義，眾兄弟之心大半多冷了，你今日又學(xué)他樣子?；€馬不肯，你又推辭，難道我阮小七還像前日，戴了沖天巾，穿著赭黃袍，做暹羅國王不成？”眾人多笑起來。

李俊道：“既然如此，權(quán)且攝位。原奉宋朝正朔，眾位一如在梁山泊，各供其職，稱呼仍是弟兄，不可驟加虛套。國母、公主、花駙馬母子原居宮內(nèi)，我與眾弟兄無家眷的住在元帥府，權(quán)且署事。”眾皆大悅。擇黃道吉日，昭告皇天后上，即暹羅國位。一同拜辭國母而出。正是：霸基已定多謙讓，國位初登戰(zhàn)伐興。不知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有此一番大排場，方不是草寇嘯聚。然不是變故，李俊豈得為暹羅國主？故為大將軍驅(qū)民者，丞相共濤也。

第三十五回 日本國借兵生釁 青霓島煽亂興師

卻說眾人定議，立李俊為暹羅國王，李俊再三謙讓，愿以征東大將軍攝行國事。命欽天監(jiān)選了黃道吉日，禮備儀齊，五更時分，同到金鑾殿。丹墀下，羽林軍擺定，殿上燈燭輝煌。國母換了吉服，南面而立，宣大將軍上殿。李俊戴金幞頭，穿絳紅蟒袍。關(guān)勝等俱是宋朝冠帶。大鴻臚序了班，鳴贊唱禮。國母命太監(jiān)送上璽綬符節(jié)，李俊接了，供在龍案上。先拜了天地，轉(zhuǎn)身北向恭拜國母，國母回答半禮，李俊就西面而立。王進(jìn)以下俱各四拜，大將軍也回四拜?；ǚ甏?、宋安平、呼延鈺、徐晟北向四拜，大將軍回答半禮。因通家子侄，受了兩拜。暹羅國舊日臣僚，俱北向四拜，大將軍受了。送國母進(jìn)宮，然后南面坐了主位，王進(jìn)、關(guān)勝等兩班列坐。命：

鐵面孔目裴宣為監(jiān)察御史。

小旋風(fēng)柴進(jìn)攝暹羅國丞相事。

入云龍公孫勝為國師。

神機(jī)軍師朱武為軍師，參贊帷幄。

混世魔王樊瑞為驅(qū)邪秉教真人。

浪子燕青為上柱國，贊畫一應(yīng)機(jī)密。

撲大雕李應(yīng)為度支使，掌管出入錢糧。神算子蔣敬為副使。

鐵棒欒廷玉為樞密使，總核兵馬，便宜行事。扈成為副使。

鐵口叫子樂和為參知政事，兼大將軍長史。

王進(jìn)為都知兵馬使。

大刀關(guān)勝為前軍都督。

雙鞭呼延灼為后軍都督

病尉遲孫立為左軍都督。

鎮(zhèn)三山黃信為右軍都督。

美髯公朱仝為中軍都督。

聞煥章為國子監(jiān)，總理學(xué)校。

圣手書生蕭讓為中翰，掌理誥敕、表章、文移等事。

玉臂匠金大堅(jiān)為尚璽，掌理印信符節(jié)等事。

神醫(yī)安道全為太醫(yī)院。

紫髯伯皇甫端為御馬監(jiān)。

鐵扇子宋清為光祿寺。

活閻羅阮小七為水兵都總管。

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為水軍左右正總管。

赤須龍費(fèi)保、太湖蛟高青為防御使，鎮(zhèn)守金鰲島。

卷毛虎倪云、瘦臉熊狄成為鎮(zhèn)遏使，鎮(zhèn)守清水澳。

花逢春為駙馬都尉。

宋安平為翰林學(xué)士。

呼延鈺、徐晟為左右親軍指揮使。

轟天雷凌振為火藥局總管。

神行太保戴宗為通政使，兼觀風(fēng)行人司。

獨(dú)角龍鄒潤為京城觀察使。

錦豹子楊林為巡綽五城兵馬使。

鬼臉兒杜興為鹽鐵使。

小遮欄穆春為屯田使。

小尉遲孫新為上林苑，兼提督館驛事。

母大蟲顧大嫂為大郡夫人，兼防護(hù)六官。

一枝花蔡慶為錦衣衛(wèi)，掌一應(yīng)刑名。

當(dāng)下設(shè)官授爵，各供其職。暹羅舊日臣僚俱加升賞。大赦境內(nèi)百姓，給復(fù)一年。又命戴宗傳諭二十四島。諸務(wù)已畢。有詩為證：

銷夏灣頭久息機(jī)，豈知鵬翮復(fù)高飛。

英雄自古無憑準(zhǔn)，脫卻蓑衣?lián)Q袞衣。

卻說李俊攝了暹羅國事，差戴宗到各島傳諭。那青霓島島長名喚鐵羅漢，獷悍自恣，不遵約束，欺馬賽真柔懦，不來朝貢，反與共濤結(jié)連，表里為奸，欺凌各島。當(dāng)日見傳到曉諭，心中大怒，道：“我這暹羅國自居海外，馬賽真畏怯無能，共濤丞相自該踐位，怎么中國人來占得？實(shí)是氣憤不過！”差人去接白石島屠崆、釣魚島余漏天來，一同商量舉事。不一日，屠崆、余漏天到了，鐵羅漢道：“我暹羅國二十四島，唯有四島最強(qiáng)。哪里來這李俊，自稱征東大元帥，把沙龍殺了，占了金鰲島。當(dāng)時就要出兵與他報仇，那馬賽真無能的廢物，反與求和，招花逢春為駙馬。共濤丞相用薩頭陀為國師，去了馬賽真。前日有書來，許我三人并合二十四島，永作鄰邦。不知怎么被李俊壞了，公然做暹羅國主，又來傳諭，要去朝貢。我們無拘無束慣的，低頭服小，如何氣得過？特請二位來商量，起兵奪轉(zhuǎn)暹羅國，意下何如？”屠崆、余漏天道：“島長之言極是。我二人心中甚是不服，若島長起兵，我二人決聽約束?！辫F羅漢大喜，置酒相待。忽見報來：“黃茅島革鵬要見?！辫F羅漢連忙迎入，相見坐下。革鵬道：“我兩個兄弟都被李俊所害，要去日本國借兵復(fù)仇，你們是共濤丞相心腹之交，怎么不思量與他雪恨？”鐵羅漢道：“正與青霓、白石二島長商議起兵。若得共事，日本借得兵來，一發(fā)妙了！”革鵬道：“日本國王久矣要吞并暹羅，我若去借，即刻興師。只要講過，暹羅歸了日本，金鱉島我要駐扎的。”鐵羅漢道：“共濤丞相原許我三人分這二十四島，今島長要駐扎金鰲，那二十四島作四股均分罷了?！备稆i道：“一言為定。我就去日本借兵，你三島準(zhǔn)備器械、船只，克日取齊，不可遲誤?！碑?dāng)下歃血定盟，革鵬竟取路到日本。

那日本國乃秦始皇時，徐福到海中取長生不老之藥，帶有童男、童女、百工、技藝、醫(yī)巫、卜筮有數(shù)千人，因始皇暴虐，徐福避地于此，開創(chuàng)起來。其國在大海島中綿亙數(shù)千里，管轄十二州，多金銀珍異之物。其人雖好詩書古玩，卻貪詐好殺，又名倭國。那倭王鷙戾不仁，默貨無厭。十二州共有十萬雄兵，虎踞海外，高麗國與他附近，常過去搶掠，每想暹羅繁富之國，要來吞并。當(dāng)下報有革鵬來借兵，著進(jìn)來見。那倭王坐在錦裀繡褥之上，足有五尺多高，四個倭女姿容絕美，侍立左右，下面有一百倭丁，各執(zhí)長刀，擺在兩旁。革鵬跳舞而拜，倭王問道：“你是哪里人？借兵何用？”革鵬道：“本是占城人，有五千兵占住黃茅島。那暹羅國王馬賽真死后，丞相共濤嗣位，有宋朝征東大無帥李俊興兵來奪。國師薩頭陀差人來救，我同兄弟革鵬、革鹍領(lǐng)兵去救援。不料共濤、薩頭陀、兩個兄弟都被所殺，現(xiàn)今踞住暹羅，設(shè)官授爵。這等施為，暹羅有二十四島，唯有青霓島鐵羅漢、白石島屠崆、釣魚島余漏天不服，歃血為盟，要去興復(fù)。唯恐兵微將寡，敵他不過，我故特來借兵。若殺了李俊，那暹羅盡屬上邦，二十四島皆來朝貢。”倭王道：“我海外之邦，豈容中國人所占！就差關(guān)白領(lǐng)一萬兵隨你去，必要?dú)⒛抢羁?，取暹羅國土?！痹瓉黻P(guān)白是日本大將的官號，取每事都要關(guān)白他的意思，不是姓名。那關(guān)白身長八尺，勇力過人，領(lǐng)倭王令旨，點(diǎn)薩摩、大隅二州之兵，共是一萬，三百號戰(zhàn)船，祭旗開洋。其時九秋天氣，正是小汛，東北風(fēng)順，便同革鵬到了青霓島。鐵羅漢接見，將牛羊酒米犒師。余漏天、屠崆也到了，一同商議進(jìn)兵不題。

卻說李大將軍和君臣料理國事，行人戴宗回來說：“青霓、白石、釣魚三島不服，要興兵復(fù)仇?！敝煳涞溃骸澳侨龒u是本國附庸，他若不服，煽動起來，我新造之國，不能安靖。門庭之寇，不可不征，必要遣將點(diǎn)兵，即去剿滅?！?大將軍依言。正要發(fā)兵，只見水軍都督童威來到，說道：“革鵬結(jié)連三島到日本國借兵，倭王遣關(guān)白領(lǐng)倭丁一萬，戰(zhàn)船三百號，已到青霓島，大將軍須作速準(zhǔn)備。”大將軍聽了，大驚道：“我這里現(xiàn)兵不滿五千，如何抵?jǐn)?？”朱武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兵貴精而不貴多。先到?？诮Y(jié)一水寨擋住，不可使他登陸。再差四枝兵遠(yuǎn)遠(yuǎn)埋伏，設(shè)計(jì)破他?！贝髮④娋筒铌P(guān)勝、呼延灼、欒廷玉、李應(yīng)為大將，樊瑞、楊林、孫新、穆春為副將，領(lǐng)兵二千，戰(zhàn)船一百號，扎了水寨。差阮小七、童威、童猛、朱仝、黃信、孫立、扈成、鄒潤分四路伏兵。自與公孫勝、朱武、燕青、呼延鈺、徐晟、凌振為中軍，扎一旱寨在城邊，留王進(jìn)、花逢春守城。又遣人傳諭到金鰲島、清水澳，謹(jǐn)守地方。分撥已定，剛到城外安立寨柵，只見海面上烏云的擁來，都是三島、日本的兵船。在五里路外也結(jié)了水寨，不出交戰(zhàn)。朱武看了道：“倭情最是奸詐，況且兵多，傳令水寨日夜防守，未可沖陣?！标P(guān)勝等見傳到號令，只是謹(jǐn)守。一連四五日，兩軍并不交鋒。到三更時候，舵師叫道：“船上發(fā)漏了。”忙把灰麻等物去塞住。時，各船上俱是海水滾進(jìn)，有半艙的水，修塞不住，船要沉下去。關(guān)勝叫快攏岸，都到旱寨里。大將軍道：“戰(zhàn)船盡是堅(jiān)牢的，怎的都發(fā)漏？”只得也扎一寨，相望對守。

原來是關(guān)白的計(jì)策，一萬倭丁，有五百名黑鬼在內(nèi)。那黑鬼可以晝夜在水中，饑餒時就捕魚蝦生食。關(guān)白叫去鑿穿船底，海水滾進(jìn)，使他扎不得水寨。這是梁山泊上水軍頭領(lǐng)的長技，反被他著了道兒。

到次早，報來：“關(guān)白、革鵬領(lǐng)倭兵北海上岸，把城圍了?！边@暹羅國四面雖然都是大洋，只有南面離海三里陸路，其馀三面也有百里的，也有數(shù)十里的。那關(guān)白使黑鬼鑿穿了海船，逼他上岸，水寨中只留鐵羅漢、屠崆、余漏天領(lǐng)三島的兵看守，自同革鵬來圍城。大將軍見報，說道：“城中空虛，須要進(jìn)去保守。”留關(guān)勝等八將守定旱寨，這是緊要去處，怕他水寨里的兵來攻打。遂同朱武等進(jìn)城，各垛上點(diǎn)兵守住。眾將各分汛地，將炮石、擂木堆起，一近城來，即便打下。那關(guān)白果然足智多謀，叫倭丁張了生牛皮，如幔帳的罩著里面，將城挖掘，又造起云梯飛樓爬上來。日夜提防，應(yīng)接不暇，大將軍著了忙，聚眾將商議道：“我等初立國土，席尚未暖，三島煽亂。革鵬借得倭丁來，那關(guān)白詭計(jì)極多，倘一時失事，戰(zhàn)船皆已鑿漏，修整不及，哪里過得海洋？死無葬身之地矣！”呼延鈺道：“倭丁到此，從不交鋒，知他強(qiáng)弱何如？我們何不沖出去，與他打一仗看。若殺了關(guān)白，馀不足慮矣。”大將軍依言。就點(diǎn)王進(jìn)、花逢春、徐晟、呼延鈺領(lǐng)一千兵，自己騎了照夜玉獅子馬，手提鐵桿槍，開北門殺出。

那北門最是空闊，關(guān)白的營寨扎在那邊。關(guān)白見有兵出城，把倭丁擺開，喚革鵬帶五百倭丁轉(zhuǎn)到東門，乘機(jī)攻去，革鵬領(lǐng)命去了。大將軍領(lǐng)眾將出城，關(guān)白騎一只白象，盤頭結(jié)發(fā)，手執(zhí)鐵骨朵，沖殺過來。呼延鈺提雙鞭接住，戰(zhàn)未三合，那倭丁舞著兩把長刀跳舞而來，一時抵?jǐn)巢蛔?。大將軍望后便走，兵士亂竄，自相踐踏，傷了好些，到得城邊，飛馬報來道：“革鵬已攻破東門了！”大將軍忙退入城。果是革鵬曉得城中無備，把飛樓架起，一擁而上。那東門汛地，是呼延鈺、徐晟兩個守的，都出城交戰(zhàn)，無人守把，被他爬上數(shù)百。燕青、蔡慶在西門，聞得革鵬上了城頭，飛也趕來。見革鵬和一二百倭丁，亂砍守垛的兵，那飛樓上倭丁蟻附而上。蔡慶慌了，拔刀便砍，革鵬挺槍相持，蔡慶哪里敵得??？燕青一弩箭射去，正中革鵬肩膀上，不是要害處，他也不顧，只是趕殺。蔡慶正在危急之際，卻得花逢春、呼延鈺、徐晟三騎馬到來?；ǚ甏阂魂讨懈稆i咽喉，撲地便倒。呼延鈺、徐晟把倭丁殺敗，凌振也趕到，架起大炮，對飛樓打去，倭丁盡打下去。蔡慶梟下革鵬首級，倭丁殺得罄盡，方才無事。大將軍上城，喚把革鵬首級挑出號令，倭丁尸骸盡拋城下去，說道：“險些兒壞了事！雖然斬了革鵬，關(guān)白只不肯退，如之奈何？”朱武道：“船雖鑿破，修整二三十號起來，差關(guān)勝等八將，把青霓三島的水營沖散，截了關(guān)白歸路，然后破他?！?/p>

大將軍傳令，關(guān)勝等點(diǎn)閱修理船只，去沖水營。童威去逐號檢閱，尚有二十馀號未經(jīng)鑿破。關(guān)勝道：“水面上交戰(zhàn)，火器為先，請凌振出來方好破得?！笔雇フ埩枵?，一面整頓。不多時，凌振帶火器到了，等到二更去沖。卻說鐵羅漢在水寨與屠崆、余漏天商議道：“李俊大敗，革鵬破了東門，暹羅朝夕可得。誰知革鵬被殺，我們?nèi)龒u的兵終日守在此間，不能成功。今夜且安息了，明日去攻南門。”屠崆道：“島長之言有理。我們盡醉一場，來早并力殺去?！比【苼肀M量痛飲，兵卒亦皆賞犒，俱各大醉。正在睡夢里，忽聽得號炮連聲，爬得起來，各船一時火起。關(guān)勝等八將奮力殺人，鐵羅漢、屠崆、余漏天不敢交鋒，各駕一只船，分路逃回本島。二百戰(zhàn)船燒了一半，島兵殺得罄盡。四路伏兵聽見炮聲，也合在一處，大獲全勝而歸。同入城中，啟大將軍道：“水寨沖散，鐵羅漢皆逃回本島，關(guān)白便插翅也飛不去了?！敝煳涞溃骸瓣P(guān)白勇悍，倭兵尚多。若久留城下，倘拼命來攻，當(dāng)他不起。我聞倭丁極怕寒冷，一見了冰雪，如蟄蟲一般動也不敢動。只是這炎海地方，哪得冰雪？”公孫勝道：“待貧道祈一天雪來，凍死了他，只怕罪孽?！贝髮④姷溃骸百帘疙?，自取滅亡。若被他所破，不唯我等永無歸路，那暹羅數(shù)百萬生靈，都要受他茶毒。請先生作起法來?！惫珜O勝就命坎地上筑一壇，按了五方，選二十八人，手執(zhí)幡幢，分立四方，作為二十八宿;又選十二人，作六丁六甲之神，一童子執(zhí)爐，一童子捧劍。公孫勝登壇，披發(fā)仗劍，步罡禮斗，焚化符篆。一日作法三次，到第三日，只見：

彤云靉靆，黑霧述漫。吼地西風(fēng)，吹散滿林落葉。撲天柳絮，霎時堆起瓊瑤。鳥群哀噪占枯枝，獸隊(duì)怒嗥藏土穴。鬼哭神愁，指枯皮裂。寒威凜凜結(jié)冰浙，冷氣蕭蕭連凍雨。卻似雪窖牧翔持漢節(jié)，藍(lán)關(guān)倒馬詠新詩。

那雪下了一晝夜，足有五尺多高。暹羅百姓自古不見這雪，盡皆駭異。那倭丁只怕冷，不怕熱，從來沒有寒衣。況是秋天到的，哪里當(dāng)?shù)眠@般寒冷？縮做一團(tuán)，凍死無數(shù)在雪里。關(guān)白想道：“敢是上天發(fā)怒，不容我在這里！下這什么東西？再過兩日，盡要凍死了！”遂收兵回去。在雪中一步一跌的，到南門，戰(zhàn)船燒了，還剩幾十個在海面上。叫黑鬼下海，推到岸邊來。那黑鬼可以在水里過得幾日的，只因雪天，海水都成薄冰，泅了去，如刀削肉一般，又凍死了好些。推得船來，關(guān)白同倭兵下船。公孫勝又祭起風(fēng)來，一時間白浪掀天，海水沸騰，滿船是水，寸步也行不得，只好守在岸邊。三晝夜風(fēng)定后，海水都結(jié)成厚冰。關(guān)白和倭兵都結(jié)在冰里，如水晶人一般，直僵僵凍死了。

按：唐玄宗天寶中，小勃律不貢五色玉，李林甫贊上伐之。敕四萬人兼統(tǒng)諸番兵征之。及逼勃律，中有術(shù)者，言無義不祥，天將大風(fēng)矣。行數(shù)百里，忽驚風(fēng)四起，雪花如翼。風(fēng)激小海，水成冰柱，四萬人皆凍死。兵士尸立者、坐者、瑩徹可數(shù)。唯番漢各一人得還。事見名山藏文。借用此。

到次日，天和日霽，冰凍俱解。大將軍命童威、童猛、樊瑞、楊林四將去看倭兵消息。四將到海岸邊，見關(guān)白、倭兵皆枕藉而死，不留一個。收有數(shù)千把好倭刀，關(guān)白戴的帽子皆是八寶嵌成，也取了。把尸骸拋入海中。戰(zhàn)船還有百多號，并鑿破的盡修整起來。那關(guān)白騎的白象倒不死，就牽了來回報大將軍。各文武俱皆大喜，大將軍道：“多虧公孫先生，成此大功！從今枕席得安矣！那革鵬上東門，我戰(zhàn)敗而回，滿想壞事了，不料復(fù)得安靖。”設(shè)酒慶賀。朱武道：“外寇雖除，內(nèi)患未凈。那青霓島煽亂興兵，若不剪除，二十四島必然效尤，還須遣將問罪?！贝髮④姷溃骸氨涫爻切量?，文武多官亦皆精神未定，再過幾日出兵便了。”正是：創(chuàng)造丕基原不易，欲安樂土豈辭勞。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書每至談兵處，別有慧想幽思，出人意表。行間紙上，不但無血腥氣，并無煙火氣。諸葛君真名士風(fēng)流。

第三十六回 振國威勝算平三島 建奇功異物貢遐方

卻說關(guān)白倭兵，盡皆凍死，后來倭王聞得，知道天命有歸，再不敢來侵犯。革鵬已戮，并無勾引之人，只是青霓島鐵羅漢、白石島屠崆、釣魚島余漏天這三個跋扈自恣，不奉約束。朱武勸大將軍出師征討，就命欒廷玉、扈成、童威領(lǐng)兵一千，戰(zhàn)船二十號，征青霓島;關(guān)勝、楊林、童猛領(lǐng)兵一千、戰(zhàn)船二十號，去征白石島;朱仝、黃信、穆春領(lǐng)兵一千、戰(zhàn)船二十號，去征釣魚島。傳下號令，各自整兵不題。

卻說鐵羅漢三人，因破了水寨，各自逃回本島。聞得革鵬被殺，關(guān)白倭兵盡皆凍死，鐵羅漢心內(nèi)躊躇道：“我歃盟煽亂，不料潰敗。李俊必興兵要來，所有雄兵都?xì)⑺懒?，存者不過數(shù)百老弱，哪里敵得過？再要去日本借兵，那倭王必不肯發(fā)。欲要逃去，又舍不得這好基業(yè)。若是投降，被他恥辱。大丈夫?qū)幩?，豈可屈膝于人！且待他來?！卑褝u中百姓強(qiáng)壯的都拿來，面上刺字充了兵，也有一千多名，準(zhǔn)備抵?jǐn)?。那青霓島無險阻可恃，平疇沃野，田地肥饒，廣出五谷。各島無田的都來販糴，若是不肯賣，盡要饑餒了。況鐵羅漢又生性強(qiáng)悍，力敵萬人，好不好就要廝殺，所以各島俱畏懼他。島中有座鐵羅山，出得好鑌鐵，打起刀來，鋒利異常，再不肯輕易與人，所以他自號鐵羅漢。山腳下有一石潭，看來澄清，其實(shí)有毒，這是鐵汁浸潤的。若誤吞一口，即時肚疼，到一周時，潰腹?fàn)€腸而死。鐵羅漢的法度，若有犯法的，也不加刑，把一碗灌下，其人立死。島人因此不敢犯法。

先說欒廷玉、扈成、童威，到了青霓島，并無城郊，都是沃野。村落中，百姓人家收割稻子上場。欒廷玉傳令，不許動一草一木。領(lǐng)兵進(jìn)去，到鐵羅山下，見鐵羅漢屯在山頂，四圍俱用木柵。欒廷玉見天色將晚，不知上山路徑，且扎下寨柵，明日進(jìn)兵，遂埋鍋造飯。見石潭的水清潔，就汲起煮飯。不吃萬事全休，一吃下去，軍士都叫肚疼，欒廷玉、扈成、童威還在飲酒，不曾用飯，所以不曾中毒。欒廷玉道：“偶然肚疼，這是常有的，怎么一千人都疼起來，必然中毒。恐是這石潭里的水緣故?！奔睂ね寥瞬閱?，果然水吃不得的，到周時腹?fàn)€而死。欒廷玉心慌，即使童威到國中問安道全解法。童威駕船飛也似去了，那些軍士沉重起來，一個個彎著腰，攢眉叫若。欒廷玉無可奈何。只聽得鼓角齊鳴，鐵羅漢率領(lǐng)蠻兵各執(zhí)長刀，潑風(fēng)也似卷來。軍士哪里廝殺得？欒廷玉忙叫退軍，自與扈成斷后，走得遲的已被殺了一百多人。回到船中，見軍士盡皆要死，心焦得緊。到晌午，童威領(lǐng)五百生力軍來，說道：“安道全說甘草湯可解。盒著一大盤藥未，叫把清水調(diào)服?！避娛扛鞒詭状笸耄鲁鰺o數(shù)黑水，方才疼止，且在船中養(yǎng)病。欒廷玉、扈成引了生力軍重來交戰(zhàn)。這番鐵羅漢不屯在山上了，一片平洋地上，鐵羅漢把蠻兵擺開，在哪里毒罵。欒廷玉大怒，挺點(diǎn)鋼槍，領(lǐng)兵趕去，只聽天崩地裂一聲響，都跌下陷坑，兩邊伸出撓鉤來捉人。欒廷玉拔出腰刀，斬斷撓鉤，踴身一跳，跳出陷坑。扈成、童威連忙收步，不致跌下。欒廷玉復(fù)挺槍刺去，鐵羅漢將銅槌抵住，斗了十馀合，扈成、童威大寬轉(zhuǎn)趕到，挺槍助戰(zhàn)。鐵羅漢雖勇，當(dāng)不得三條槍，敗陣而走。欒廷玉緊緊追著，到一洞口，鐵羅漢便鉆入洞去。蠻兵鉆不及的，砍殺幾個，四散逃走。

拿著一個，正要砍下，大叫道：“我不是蠻兵，百姓充做的?！睓柰⒂窈鹊溃骸凹仁前傩眨趺粗@逆賊造反？”答道：“鐵羅漢因兵少，拿我百姓臉上刺字充兵?！睓柰⒂竦溃骸扒茵埩怂窈笥瞿樕洗套值?，不許殺害。且問你，這是甚么洞？深淺何如？”百姓道：“此名烏龍洞，洞口甚窄，只可一人鉆進(jìn)。里面寬大，能容二三百人。晝夜點(diǎn)火，預(yù)備干糧。一塊大石生成，打鑿不開。鐵羅漢把金銀珍寶藏著，將鐵門關(guān)上，任有千軍萬馬，也攻不開。一應(yīng)家眷都在里面?！?欒廷玉想道：“他躲在洞里，也不算好漢?！眴拒娛咳√?，堆在鐵門邊，用火煽著。不消半日，鐵門熔開了，只是不能進(jìn)去。又喚將柴草燒著，用長又推進(jìn)。那洞里煙氣灌滿，火焰沖進(jìn)，焦渴煩悶，怎生過得。外面只管把柴燒進(jìn)，一晝夜光景，鐵羅漢已熔成汁了。欒廷玉還撥兵守定，出榜安民，將所積的稻谷散與刺字的百姓。蠻兵俱準(zhǔn)投降。革除了飲潭水酷政，百姓以后不消干這杯酒了，都來拜謝。到三日后，叫軍士鉆進(jìn)。那死尸如墨炭一般，一個個抬了出來，把鐵羅漢首級割下，放在木桶里。又搜出金銀十萬馀兩，遣童威解去報捷。大將軍就命欒廷玉、扈成鎮(zhèn)守不題。

再說朱仝、黃信、穆春，到釣魚島。那島對面兩座小山，對著山腰里架一座石橋，通人往來。石橋上造一敵樓，佘漏天聞有兵到，先領(lǐng)蠻兵守在敵樓上。橋底下排了鐵楞，進(jìn)去不得。朱仝到了兩日，佘漏天不來交戰(zhàn)。若近橋邊，用竹弩打來。那竹弩利害，用石炮壓住，機(jī)彀一發(fā)，打到三百步之外，一弩定傷十多個人，所以船近不得。朱仝焦躁，把船移到東邊三里之遙，有路可登。同黃信、穆春上岸，走上岡子一看，有座天生石臺，直靠在海外，如建康燕子磯一樣，玲瓏剔透，文采可觀，遍生琪花瑤草，石壁上鐫下六個大字，雖然風(fēng)雨剝落，還認(rèn)得出是“任公子釣魚處”。朱仝道：“原來有此古跡，所以得名。”一帶岡子，天然一座城垣，望見島內(nèi)，田疇屋宇，雞犬桑麻，甚是蔥郁。一路隨小岡走出，都是荊棘葛藤，糾結(jié)盤繞，刀斧砍不進(jìn)。穆春道：“銅墻鐵壁，也要設(shè)法開來，何況這些葛藤！朱提督你且到前邊拒住，我同黃提督領(lǐng)兵到山后，用鐵剪子慢慢剪開來，從背后殺進(jìn)。他一定守不住?！?/p>

朱仝依計(jì)，先下船，分三百兵隨黃信、穆春揀一幽僻之所，剪開荔薜，等到夜深，爬下山岡。那佘漏天是一勇之夫，只管其前，不顧其后，況且兵少，分撥不開。黃信、穆春點(diǎn)了十?dāng)?shù)個人，把民房燒起，火光沖天，佘漏天見了，急下敵樓，看哪里失火。不防黃信趕到，一刀砍為兩段。蠻兵盡拜伏降順，一個也不殺。朱仝見里面火起，亦上岸進(jìn)來，搜出家口誅戮。事已大定。那釣魚島不比青霓島富盛，卻是民風(fēng)樸素，家給人足，倒是安樂之上。佘漏天為人刻薄，凌虐小民，百姓見滅了，無不歡喜。朱仝出榜安撫，將金銀之物并首級命穆春解去報捷，所存米麥，亦皆分散。

百姓感激，抬一件東西來，送與朱提督。朱仝、黃信、一看，原來是條大蛇，有十丈多長，三百斤多重，垂首喪氣，似將死的一般。朱仝道：“要這大蛇何用？”百姓稟道：“此名巴豕，其肉甚美，食之益精延壽。那膽如鴨卵大小，價值百金。一應(yīng)風(fēng)疾服之立愈。兼能消痰、定喘，壯人筋骨，平時不易得的。勇健如飛，螫人立死。四季來朝任公子，預(yù)先張網(wǎng)，方可捕得。將藥酒每日灌他，似醉一般。十日之外，毒氣全無?；蛟慊蚺D，甘美異常。馬國主在日，佘漏天不肯貢獻(xiàn)，唯共濤丞相送他一瓶。佘漏天每年責(zé)限收捕，不知受了幾多屈棒，也沒有這樣大的。老爺是中華福人，故有此異物出現(xiàn)?！敝熨趩局魅烁铋_，果然膽似鴨子，金光閃閃。將炭火逼干，貯在磁罐。自有別島人來求買。把肉煮起來，肥甘如熊掌。與黃信同嘗了些，將去送與國母、李大將軍。安道全道：“此蛇之膽，真與黃金同價，沉疴立起。前日療高麗王的病，全賴此品。肉亦有益于人?！贝髮④姳惴纸o與眾位。就命朱仝、黃信鎮(zhèn)守釣魚島不題。

再說那白石島，境界更奇。天生成這石島，雪也似白，光溜溜并不生草木。屏風(fēng)峭壁，四面環(huán)繞，出入傍海。一個大洞，中央一片平地。方幅百里，地極肥饒，出一種香糯，如桐子大。取島中金沙泉釀起酒來，香甜濃馥，容易上口。醉了三日方醒，又不壞人，名為香雪春。還有一件珍物，形如鷓鴣，在竹林中哺出來的。春時極肥，用米粉蒸熟，骨脆肉腴，名為竹鳩。此兩種是白石島進(jìn)貢的方物。

那屠崆兇惡，比鐵羅漢、佘漏天更加貪婬縱酒，島中的人，無不切齒的。屠崆聞有兵到，把洞門下了鐵板，隨你攻打不開，島中錢糧廣有，無求于外，兩三年也守得定。關(guān)勝、楊林、童猛，領(lǐng)兵到了，并不見一人。洞門鐵板閘定，那石壁從海底生起來，無陸路可登。那股海水流入洞里，船進(jìn)方可登岸。石壁有三丈多高，像白玉碾成，沒有痕跡可用手腳。將船周回?fù)u轉(zhuǎn)看時，多是一樣。楊林道：“天生的石壁，哪里破得！聞得欒廷玉用炭熔開烏龍洞鐵門，我這里也用幾萬柴炭熔開?！蓖偷溃骸岸词呛５紫颅h(huán)起的，把柴炭放在哪里煽火？若在船上，船先燒了?！苯孕ζ饋怼盍值溃骸暗絿性僬埍鴮砩套h?！标P(guān)勝道：“這里兵將盡足，只是無可用力。青霓、釣魚皆已攻破，同發(fā)三枝兵，若我們破不得，有何面目去見大將軍！”關(guān)勝坐臥不安。

只見有只小船海面上蕩來，兵卒把撓鉤挽住，只有兩個船家，一個坐艙。關(guān)勝看那坐艙的相貌古樸，年紀(jì)有五旬，不像外洋人。問道：“你是什么人，來做奸細(xì)？”那人道：“小的是揚(yáng)州人，喚做方明，不是奸細(xì)?！标P(guān)勝道：“到此何干？”方明道：“小人十年前合伙到此貿(mào)易，翻了船，伙計(jì)皆死，回去不得。流落在這里一個小澳里，地名黃沙洲，賣些草藥度命。有個女兒年方八歲，乳名秀姑。因喪了母無人看管，就帶在身邊，今年十六歲了，有些姿色。因這屠崆婬徒聞知了，一月前被他搶去。那蠻婆又極厲害，生性妒忌，島中婦女不知坑陷多少。不知我的女兒死活存亡，故來探望，不曉得將軍在此，有失回避?！标P(guān)勝道“那屠崆武藝何如？有多少蠻兵？錢糧支持得幾時？”方明道：“那廝沒甚本事，蠻兵不過四五百，只有錢糧充足，便十年不出來也不打緊。馬國主嗔他不貢香雪春，興兵來征。他閉了洞口，奈何他不得。若見有兵，便縮了進(jìn)去，所以喚做石烏龜?！标P(guān)勝道：“我奉暹羅國李大將軍之令，因他借日本國兵來煽亂，差來征討，只是攻打不開，你有甚么算計(jì)？”方明想了想道：“將軍差兩個人進(jìn)去，在里面做細(xì)作，就可破了。”關(guān)勝道：“洞門緊閉，如何叫得開？”方明道：“將軍把船移過，那洞邊峭壁上有一小孔如錢眼大，他把千里鏡照看，見外面兵退，自然開洞?！标P(guān)勝大喜道：“若成了功，封你官職，將女兒還你?！辟p以酒食。命楊林、童猛藏了暗器隨方明進(jìn)去，就把戰(zhàn)船移在側(cè)邊，果然不消半日，洞門開了。

楊林、童猛在方明船里，搖進(jìn)洞口。只容一船，里面一條大溪，直貫上去，接那山水下來，清沏見底，多是五色石子。兩岸田園屋舍，茂林修竹，竟是個桃源。沿溪行了五七里，方到屠崆的住所。高廳邃閣，極是齊整。門邊有四五十蠻兵站著。方明向前通了來意，蠻兵搖手道：“進(jìn)去不得?！狈矫髡賳杺浼?xì)，只見屠崆氣烘烘走出來，上南飛跑。后面一片喊聲，蠻姿手執(zhí)雙刀，五六個蠻婦跟出來。楊林、童猛閃在一邊，看那蠻婆怎生模樣：

頭結(jié)黃毛髻，珠翠鋪勻。身穿毳紅衫，絨絳柬緊。眉濃眼大搽膩粉，如初放繡球花;喉破軀雄展嬌聲，似出林獅子吼。不是吃人羅剎女，定為縛鬼夜叉婆。

那蠻婆舞著雙刀，一頭趕一頭罵。罵道：“你這石烏龜，偏向那小妖精，做我老娘不著，今日一同殺了你。”屠崆只是飛跑，再不回頭。蠻婆趕不著，喘噓噓的指著罵。蠻婦勸轉(zhuǎn)，們著胸脯進(jìn)去，楊林暗笑道：“直得甚么，原來是怕老婆的元帥?！狈矫髟偌?xì)問蠻兵，答道：“為你這女兒，島主寵愛他，另住在上面一所房子內(nèi)?！敝咐镞叺溃骸澳莻€主兒不忿，終日廝鬧?！狈矫鲉柕溃骸傲碜≡谀睦?？”蠻兵努嘴道：“不上一里路，我引你去?！狈矫鳌盍?、童猛隨蠻兵走去，有一小門樓，進(jìn)去，見屠崆呆著臉坐在紅毯上。方明向前施禮。屠崆也不起身，叫他坐下，問道：“這兩個是誰？” 方明道：“一般的親眷?！蓖泪且步凶耍f道：“你的女兒在這里，安享富貴，你來瞧甚么？只笑那婆娘不良，要和我廝并，少不得殺了他，同你女兒快活。你不要回去了?！苯袉拘》蛉顺鰜?，楊林偷看時：

芙蓉為面柳為腰，人在楊州廿四橋。

何事飄零東海外，石龜深洞鎖妖嬈。

那秀姑見了父親，道個萬福。脧那楊林、童猛，卻不認(rèn)得，也道萬福。楊林、童猛起身回禮。屠崆扯秀姑坐在方明肩下，秀姑與方明說些家常話，不覺流淚。蠻女捧出兩個蹄膀，一只熟鵝，大盤肉包子，斟上香雪酒。屠崆并不讓客，把解手刀割那鵝肉，大碗酒只管吃。楊林、童猛聞得馨香，也便大吃。吃了多時，屠崆大醉，蠻女扶進(jìn)去睡了。秀姑哭道：“蠻婆日日要來殺我，性命決然不保，今日得見父親一面，死也甘心了?！狈矫鞲蕉f道：“我兒不要憂心，這兩位將軍是暹羅國差來的，今晚就要開除，你躲開些。”秀姑道：“他醉了，明日晌午方醒，臥房只有幾個蠻女，進(jìn)來不妨。我且進(jìn)去，伏事他睡好，再叫拿酒來?！毙愎米赃M(jìn)去，蠻女又拿酒來，童猛道：“這酒果是好滋味，不要也醉了，耽誤正事?！睏盍值溃骸巴佬U倒是直漢子，并不疑心?！蓖偷溃骸耙娬扇艘齺?，是內(nèi)親了，故此托膽。少停下手，只要蠻婆不知覺，便不妨事?！庇殖粤艘换?，起來看了出入的路。

候到三更，方明引童猛、楊林踅進(jìn)臥房，見秀姑對著孤燈而坐，那屠崆鼾聲如雷，兩眼閉著。楊林、童猛拔出短刀，揭開錦被，按著脖頸割下首級。四個蠻女都倚壁而睡，童威也要動手。秀姑道：“不可！這是伏事我的?！睏盍痔崃耸准墸行愎贸鰜?，把臥房鎖著，等到天明，對方明道：“你同女兒在此，不要走漏消息。待我們?nèi)ソ雨P(guān)提督來，殺那蠻婆。”放首級在船頭內(nèi)，叫水手搖船到洞口，喚拽起鐵板，放我們回去。守洞的蠻兵曉得小夫人的親戚，便開閘板。楊林道：“還要轉(zhuǎn)來，且開著。”

到戰(zhàn)船邊，關(guān)勝懸懸而望。楊林提了首級跨上船來，說了一遍。關(guān)勝大喜，叫快把船放進(jìn)。先是一只進(jìn)了，后面的魚貫而入。守門的兵攔擋不住。直到里面，蠻婆還不知覺。關(guān)勝把兵圍住，蠻婆披頭散發(fā)，舞雙刀而出。關(guān)勝一青龍刀劈去，蠻婆倒地，兵卒也把來割了首級。蠻兵盡來投伏，喚把屠崆夫婦尸骸掘地埋了。出榜安民，謝方明道：“全虧你得破此島，待申過大將軍，重重賞你。”方明道：“將軍與島民除害，又救了小女，老漢何功之有?！标P(guān)勝查點(diǎn)倉庫，也有金銀、米谷、珍異之物，香雪春堆滿一屋，竹鳩還有醉的在哪里。開了酒，與楊林、童猛、方明一同享用，大賞軍士。申文開方明功績，并解香雪春、竹鳩、屠崆首級。過兩三日回文轉(zhuǎn)來，留關(guān)勝、楊林鎮(zhèn)守，方明授守備職銜，一同協(xié)理，掣童猛回去。

童猛辭了關(guān)勝等，回到國中。大將軍道：“兄弟多有功績了。那香雪春你們先吃了幾多？解來的送十瓶到宮中，馀下的與眾兄弟同吃，還不勾。”阮小七道：“我一生當(dāng)?shù)脙煞镁谱涛?，這香雪春是一番了。前在梁山泊，太尉陳宗善來招降，龍鳳擔(dān)內(nèi)裝十瓶御酒，被我偷吃了六瓶，也還不如得這香雪春哩?！蓖偷溃骸澳菎u果然生得奇特，真如白玉琢成，閘了鐵板，再進(jìn)去不得。幸遇方明，跟了進(jìn)去，那屠崆是酒色之徒，我與楊林認(rèn)做小夫人親戚，一同坐下，斟下香雪春，不敢多吃，恐誤正事。昨日回來，方與關(guān)勝、楊林吃得暢快。如今香稻新熟，已喚島民釀來了。那屠崆先倒了運(yùn)，被蠻婆趕殺，不敢回拳?？梢娕吕掀诺牟皇呛脻h?！北娙私孕ζ饋?，大將軍道：“自從共濤篡位以來，有大半年征戰(zhàn)，日夜操心。幸喜關(guān)白、革鵬就戮，三島戡平，可以高枕無憂，且與眾兄弟快樂，過此殘冬。”燕青道：“安不忘危，有國家的不比庶民，須兢兢業(yè)業(yè)，若偷安縱逸，大則喪國，小則亡身。如道君皇帝，用蔡京為相，奸黨互結(jié)，上下蒙蔽，不親政務(wù)，致陷了汴京，父子北狩。馬賽真優(yōu)柔不斷，權(quán)歸共濤，有篡弒之禍。大將軍初開國基，務(wù)須勵精圖治，不宜自耽逸樂。目下有件震威柔遠(yuǎn)之事，可宜速行?！闭牵杭移票匾蚋∈幾樱瑖d知有讜言人。不知燕青說出甚么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歷敘三島山川形勢方物，俱有儷語鋪綴，并不雷同合掌?？勺魅龒u小記。敘用兵處，不甚費(fèi)力，此處文體，只合如此。

第三十七回 徐神翁詩驗(yàn)金鰲島 宋高宗駕困牡蠣灘

卻說大將軍李俊，因征戰(zhàn)多時，身心勞瘁，思量要與眾兄弟快樂，過了殘冬。燕青抗言諫諍說道：“三島雖平，二十四島未盡稱伏。必要逐島巡歷，好言撫慰，使他懷德畏威，不敢倡亂，那時方得寧靖。古人謂之一勞永逸。”大將軍道：“兄弟之言甚是有理?！奔疵奈涫畣T，點(diǎn)三千兵，一百號戰(zhàn)船，制造八方十二神將，二十八宿鮮明旗幟，水磨盔甲，器械鋒利，建立了朱幡黃幄、皂纛白旄，與柴進(jìn)、燕青、朱武、樂和、呼延灼、李應(yīng)、花逢春、呼延鈺、徐晟、凌振，十二對金鼓，發(fā)了三個號炮開洋。

先到青霓島。欒廷玉、扈成出來，迎接慰勞一番，把鐵羅漢三人首級遣人傳示東方五島。那五島俱來降伏，進(jìn)貢方物。大將軍重賜段匹花紅，皆喜躍而去。欒廷玉請大將軍并各位弟兄游鐵羅山、烏龍洞，宴飲一日。

開到釣魚島，朱仝、黃信出來迎接，將佘漏天首級傳示西面五島，亦來降貢，重賞而去。朱仝獻(xiàn)上巴豕膽，留與安道全藥籠中備用。也吃了一日酒，到釣魚臺游覽而去。

開洋轉(zhuǎn)北到白石島，關(guān)勝、楊林接入。大將軍道：“這島果然奇巧，若無方明，怎生破得？”重賜方明。朱仝設(shè)宴，用香雪春送上大將軍和眾弟兄，都吃得酩酊。北面五島亦盡來納款。

遂開船到金鰲島。費(fèi)保、高青相見，李大將軍道：“此島是我們創(chuàng)業(yè)根基，山川秀麗，城垣堅(jiān)固，作暹羅之屏翰，恐你兩個兄弟料理不來，去傳王進(jìn)、阮小七來同守。王進(jìn)老將知兵，住在國中，終是先輩，不可屈下。阮小七慣習(xí)水戰(zhàn)。四人在此，我無南顧之憂矣。”登了城樓嘆道：“若無中國弟兄來，幾被薩頭陀所害，可謂僥幸?！辟M(fèi)保請到廳上赴宴，南面五島亦來納款，撫勞而去。話休絮煩。

正在飲酒，只見一個道士，羽衣竹冠，飄然而至?；ǚ甏阂娏?，即出席而拜。道士笑道：“駙馬還認(rèn)得貧道么？”大將軍見他仙風(fēng)道骨，請來上坐。道士并不推遜，一坐下就吃了十大甌酒，只不用葷。大將軍問及來歷，花逢春道：“春間馬國主到丹霞山游觀，這位先生見國主氣色不利，叫隨他出家，不日必有奇禍。留下四句偈，皆是不祥之語。雖已應(yīng)驗(yàn)，只是猜不出。”道士道：“有何難哉？‘洚水為災(zāi)，洚水者，洪水也，‘長年不永，長年者壽也。移洪字三點(diǎn)在壽字旁，不是共濤兩字么？說他為災(zāi)。后面兩句不消解得，我方才到他墓上來?！被ǚ甏旱溃骸叭羰菄鳟?dāng)初隨了先生出家，可免得這禍么？”道士道：“仙家可以轉(zhuǎn)禍為福，自然可免，只是必不肯出家。老病貧苦，身膺重罪的人，尚戀著浮生，豈能舍一國之尊，脫屣而去？反是貧道饒舌了?！被ǚ甏旱溃骸澳枪矟蚕砀毁F，何故行此悖逆、自取滅亡？”道士道：“貪夫知利而不知害。凡人打掃一片心田，干干凈凈，雖做強(qiáng)盜的，后來必有好處。若妄想希圖王侯將相，必受顯戮。這共濤與中國的蔡京、高俅一般品類，遺臭萬年?！崩羁“迪氲溃骸斑@道士真有意思，這句說話打著我輩了?！苯涌诘溃骸叭缥业茏涌呻S先生出得家么？”道士仔細(xì)一看道：“你身上擔(dān)子還重，若是登來，可以卸得?！贝髮④姷溃骸吧趺础莵?？”道士道：“自有后驗(yàn)?！贝髮④姷溃骸跋壬闪粝神S，與公孫先生同住修煉。”道上道：“公孫一清是我?guī)熤?，他方才祈雪祭風(fēng)，太刻毒了。飛升之事，還隔一塵?！币娬毡诜埏椀脻嵃祝薪韫P硯一用。花逢春捧過筆硯，道士卷起袍口，磨得墨濃，醮得筆飽，在壁上龍蛇飛動，揮下碗口大小的二十八字。眾人一齊起身看道：

牡蠣灘邊一艇橫，夕陽西下待潮生。

與君不負(fù)登臨約，直向金鰲背上行。

后面又有四個小字“徐神翁題”。眾人不解其意。道士道：“明日有一大貴人到，自然曉得。”向花逢春道：“香雪春還要用幾杯。”花逢春道：“香雪春白石島所釀，不曾帶來，還隔五百里路，怎處？”道士道：“借酒榼一用，貧道倒帶得在此?！彪S人抬到酒榼，道士把袖拂了一拂，開來滿榼香雪春。斟上，其味無異。又道：“有此美醞，但少鮮花時果?！苯腥〈笃岜P來，袖中摸出閩中楓亭驛中生的狀元紅荔支，剛剛是新摘下的，堆滿一盤，又向袖中擎出兩朵洛陽開的姚黃魏紫牡丹花，曉露未晞，插在筵上。大笑道：“貧道窮家計(jì)，只此二物奉獻(xiàn)。”剖開荔支，先奉一個與大將軍，香甘嫩白，入口而化。又剖開一個與燕青，說道：“比你駝牟岡進(jìn)的青子，直待回味，怎如這荔支入口便甜，要青子回味，不能勾了。”逐個面前奉上一個，自取大碗，吃上三碗香雪春，把手一招，空中飛下一只白鶴，在席前清唳了數(shù)聲。道士跨上鶴，指道：“貧道要到羅浮山看梅花，不得奉陪了?！彬v空而去。眾人齊道：“真是神仙下降，可惜公孫先生不曾一會。”倏忽不見，驚訝不已。

只見探事船報來說：“牡蠣灘上有宋朝皇帝被金國大將阿黑麻趕來，圍困甚急。”柴進(jìn)、燕青道：“我等原以忠義立國，親見中原陸沉，二帝蒙塵，只為越在草莽，不操兵柄，無可奈何。今康王中興，又一旦顛蹶，到了這里，豈可坐視不救?，F(xiàn)有兵將，雖眾寡不敵，金兵長子騎射，不習(xí)水戰(zhàn)，我們倘得一戰(zhàn)成功，送駕回朝，真千載奇功，名標(biāo)青史，豈不美哉！”大將軍奮然道：“我李俊一介細(xì)微，蒙弟兄相助，成此事業(yè)，若坐視君父之難而不救援，是豺狼也。雖肝腦涂地，亦所甘心。望眾弟兄奮勇同心，共建大義?！敝煳涞溃骸爸\定而后戰(zhàn)。可分兵三隊(duì)，到夜靜之時，使他不測多寡。今日是箕水豹值日，晚間必有大風(fēng)，將十支空船裝滿蘆柴，加上硝硫，乘他無備，好作火攻，可獲萬全?！闭f間，王進(jìn)、阮小七到了。大將軍太喜，即撥呼廷灼、柴進(jìn)、呼延鈺、徐晟為一隊(duì)，王進(jìn)、李應(yīng)、阮小七、高青為一隊(duì)，自與朱武、燕青、費(fèi)保、花逢春、凌振為一隊(duì)。分撥已定，只等夜深進(jìn)兵不題。

卻說高宗皇帝即位臨安，信任王潛善、黃伯彥、湯思退一班無謀宰相，專主和議。斥罷李綱，張所、傅亮忠良之臣，汴京復(fù)失，兩淮不守。被兀術(shù)長驅(qū)直入，攻破獨(dú)松關(guān)，高宗遂幸明州，下了海。阿黑麻領(lǐng)一萬雄兵，直追至牡蠣灘，團(tuán)團(tuán)圍定，以為唾手可取。只是船到灘邊，便見兩條黃龍旋繞在御營上，風(fēng)雨大作。金兵害怕，不敢上岸。高宗從駕的戰(zhàn)士盡皆敗沒，唯有羽林軍數(shù)百、文武內(nèi)監(jiān)十馀員而已，御膳已缺，正在危急之時。

夜至三更，李俊統(tǒng)三隊(duì)兵，先把火船推入金營。忽起大風(fēng)，各船一齊火起，凌振又裝大炮，振天打去。呼延灼等大喊殺人，逢著便砍。阿黑麻不知哪里來的救兵，黑夜里又不知多少，各船火發(fā)，先領(lǐng)一隊(duì)奔出外洋。那金兵殺死的、燒死的、跳在海內(nèi)的，不計(jì)其數(shù)。阿黑麻領(lǐng)殘兵，不敢回明州，望登萊逃去。呼延鈺、徐晟追上，拿得一個船、兩員將官、三十名金兵，解到中營發(fā)落。高宗聽得炮聲不絕，火光沖天，心中驚怕，垂淚道想：“是金兵登岸了，不如自盡，免得受辱?！笔坛甲嗟溃骸斑@喊聲，敢有救兵到了，在哪里交戰(zhàn)。圣上且請耐心?！钡教烀?，李俊等登岸，向羽林軍道：“我等是救駕的，金兵殺敗逃去，特來見駕。煩為引奏?！庇鹆周妶笾?，高宗驚喜不已，傳旨宣進(jìn)。李俊等奏道：“臣等介胄在身，不能行禮。護(hù)駕來遲，有驚龍體，死罪死罪?！备咦谂e目觀看，都是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問道：“卿等是何人？救朕大難?！崩羁〉溃骸俺嫉壤羁∈橇荷讲此谓肯?，蒙道君太上皇帝三次招安，欽差征服遼國，剿滅方臘，恩授官職。蔡京、高休、童貫等嫉功妒能，假傳圣旨，頒賜藥酒鳩死宋江、盧俊義，又陷害臣等，故投海外暹羅國。那國王馬賽真被奸臣共濤篡弒，國內(nèi)無主。軍民擁戴臣權(quán)勾當(dāng)暹羅國事。聞得陛下為阿黑麻所圍，臣等奮不顧身，特來救駕?！备咦诖笙?，稱贊道：“朕久知宋江和卿等心懷忠義，為朝廷立功，一旦被奸臣所陷。淵圣皇帝已將奸黨誅戮。今日朕家危難，又藉卿等相救，真是功垂竹帛，百世流芳?？砷_出姓名，待朕還朝，沒于王事者，厚加褒贈，現(xiàn)在的顯罹官爵，胙土分茅?！崩羁〉戎x恩。又奏道：“聞御膳匾乏，請圣駕幸臣駐扎之所，整頓兵馬，送圣駕還朝?！备咦趥髦紗⑿?，文武內(nèi)監(jiān)護(hù)從下船。

頃刻到了金鰲島，用十六人橋抬入公廳，李俊等換了朝服，高呼拜舞已畢，進(jìn)上珍饌百盤。文武內(nèi)監(jiān)另自管待，羽林軍各犒酒米。高宗用罷御膳，笑道：“朕已絕糧一日矣，今得飽卿之德?！被仡^見照壁上之詩，大驚道：“此詩幾時題的？此間喚甚地名？”李俊道：“此名金鰲島。這首詩昨日有一道士，曰稱徐神翁，忽然而來，題了這詩。臣等不解其意，他道：‘明日有一大貴人到，自然曉得。”高宗恍然道：“事有前定，信不誣也。朕在潛邸之時，遇一道士，口授這四句詩，說道：‘他日自有應(yīng)驗(yàn)。不料隔了多年，來到此地。人生都是前定，豈可任行一步。原來這道士便是徐神翁?！眴枺骸按讼晌毯卧?？待朕再叩前程?！崩羁“褦z酒、獻(xiàn)牡丹花、鮮荔枝的奇異，及招下一鶴，騰空而去說了。高宗道：“那仙翁何不暫停一日，使朕再問此后休咎。”李俊道：“陛下已過大難，定然萬壽無疆。今日是臘月二十八了，請圣駕暫幸暹羅國度歲，新正送行?！备咦邳c(diǎn)首道：“軍旅倥惚，把歲序都忘了。承卿款留，且過元旦?！崩羁∠让ǚ甏?、樂和歸去，整備待駕。

高宗張了御蓋，坐在大船上，見海氣澄清，群山青翠，喜動龍顏。到了海口，樂和安排儀仗，結(jié)彩張幄，一路香花燈燭，鼓樂笙蕭，李俊多官俱是步行，引至金鑾殿，各官盡來朝見。退朝到偏殿，唯有李俊、公孫勝、燕青三個陪侍。高宗問公孫勝道：“昨日徐神翁到來，先生曾相會否？可知他來歷？”公孫勝道：“臣不曾到金鰲島，無緣不能相遇。他是蓬菜散仙，與先師羅真人交往，正是師叔之禮。”高宗道：“朕已厭棄塵勞，待欲修仙何如？”公孫勝道：“天子與庶民不同，臨御六字，使人民安生樂業(yè)，便是正果了。何必枯寂為事？太上道君極慕神仙之事，敬事林靈素。因五欲未除，寵任群小，致海內(nèi)崩裂，況林靈素是小有法術(shù)之人，貪圖富貴，廣收門下，恣為不法。所以上天降禍。必若徐神翁輩能超出世外，行云無跡，才是真仙?！毖嗲喔┓嗟溃骸拔⒊佳嗲嘣谛投晟显股蠌d行首李師師家，得觀太上道君皇帝，蒙賜御筆，赦臣萬死。前年北狩在駝牟岡，臣到營中朝見，進(jìn)黃柑十個，青子一百枚，又蒙欽賜紈扇一柄，題有詩句，特呈御覽?！备咦诮舆^，諷誦數(shù)回，潛然淚下，道：“朕被金兵搜逼，不敢去送龍駕。卿能仗義若此，可謂國亂顯忠臣矣。上皇手澤，卿可珍藏?！比愿杜c燕青，叩頭謝道：“微臣有芻蕪之言，望陛下采納。二帝蒙塵，中原陸沉，此千古創(chuàng)變也。陛下天與人歸，繼續(xù)大統(tǒng)，海內(nèi)父老，皆拭目以望中興。陛下當(dāng)枕戈達(dá)旦，以報父兄之仇，不可聽信庸人，狃于和議。和議之計(jì)，金人以此愚我，奈何我以自愚也。宗澤憤死，張所掣回，神京復(fù)失，兩準(zhǔn)不守，致陛下為蹈險之行。幸天地祖宗之靈，得以萬全。陛下還朝，宜遠(yuǎn)斥和議之臣，亟拔忠貞之士，則二圣可還，海字可復(fù)。昧死陳情，伏望圣鑒?！备咦诘溃骸扒渲伊x過人，識見卓犖，朕銘在心，一歸朝，即相張浚、趙鼎矣。”燕青拜謝而起。高宗進(jìn)了晚膳安寢。

次早是元旦，五鼓罷，設(shè)朝儀。李俊先同文武眾官伺候。堆起火城，焚檀沉降速，香氣氤氳，散于九霄。丹墀下羽林軍肅列御仗，伐鼓鳴鑼。高宗望北拜了二帝，簇?fù)砩?。一時難得龍位，權(quán)坐了馬國主遺下的暹羅蜜犀鑲嵌龍文的白象牙床。李俊率文武拜舞稱賀，暹羅國文武臣僚同耆民父老，亦皆朝賀畢。馬賽真元妃蕭氏鳳冠霞帔，宮娥擁出來拜賀。高宗傳旨平身。朝駕已畢，各官俱散。李俊就在金鑾殿設(shè)華筵，陳列寶玩，山珍海錯，無不畢具。李俊親捧金杯，再拜上壽。高宗賜坐陪宴，李俊、公孫勝、柴進(jìn)、燕青四人謝恩就坐。殿下奏樂，蠻女起舞。高宗大悅，說道：“朕在臨安規(guī)模草創(chuàng)，朝駕賜宴，僅存大意。不意今日此地反有此盛典，可謂中外一家，君臣同慶矣?！崩羁∷娜烁蠅?，跪進(jìn)香雪春。高宗道：“此酒味醇而美，大稱朕懷。” 李俊奏道：“此酒名為香雪春，白石島所釀，飲多不醉，醉不傷神。陛下還朝，當(dāng)赍進(jìn)奉?！敝毖绲较挛?，盡歡而散，高宗道：“感卿等美意，欲要再留幾日，恐臣盼望，明日可送朕回朝?！崩羁〉溃骸俺家褱?zhǔn)備船只，擇初三是黃道出行吉日，決當(dāng)送駕?！备咦谕说狡?，又與公孫勝敘談道藏之法，不覺至晚。

次早呼延鈺、徐晟所拿金朝兩員將官，大將軍發(fā)監(jiān)察御史裴宣勒取口供，原來就是趙良嗣、王朝恩投順金朝，后為向?qū)?。裴宣將口供進(jìn)上，高宗看了大怒，就舉御筆寫道：“趙良嗣構(gòu)成邊釁，使二帝蒙塵，王朝恩權(quán)奸遺孽，追朕海上，大逆不道。先打八十御棍，扭解回京，凌遲處死。欽此?！迸嵝I(lǐng)了圣旨，花逢春叫帶進(jìn)駙馬府，說與母親、姑娘知道：“王朝恩已帶來處杖了?！被ü恕⑶毓硕剂⒋蠛筇糜H看。樂和、樊瑞亦皆到來。裴宣喚帶欽犯行杖，眾軍役鷹拿燕搶的摔在丹墀跪著，樂和道：“王宣慰，你可認(rèn)得尹文和、花公子么？怎的把宦家冰霜凜節(jié)命婦拿禁東樓，意欲何為？”王朝恩見了，滿面羞慚，哀求道：“不干本犯之事，通是郭京指使，尹相公望乞?qū)捤??！睒泛偷溃骸拔以橇荷讲磋F叫子樂和，今為暹羅國參知政事?！狈鸬溃骸袄畲蠊偃吮臼且娢叶贩ㄚA了，款我凈室，怎又聽信郭京狂言，要拿去解童貫！我土遁去了，又差兵捉公孫先生，與你有甚相干？我叫做混世魔王樊瑞，公孫先生現(xiàn)今與圣上談道哩。那郭京投順金朝，作鄆城知縣，被我拿到還道村殺了?！蓖醭鞯溃骸笆乱阎链耍谥疅o及，還求樂大人開恩?！睒泛偷溃骸澳愦以槐。皇悄愀缸邮朗車?，不思盡忠，反作金朝向?qū)?，來追圣駕！二位這事大錯了！也罷，叫取酒食來，二位兄吃些，好熬刑責(zé)。這是先盡私情，后正國法。”軍健便把黃袱繃起，高掇精臀，架著朱紅棍子，一人跪數(shù)五棍，吆喝一聲，從半空打下，一棍一換，八十打了半日，趙良嗣、王朝恩打得皮開肉綻，死而復(fù)蘇。裴宣喝令上時帶出，樂和道：“今日才完得燕子磯一樁公案?！被?、秦二恭人稱快進(jìn)去。裴宣去復(fù)圣旨，不題。

到初三日，李俊整頓了大海鰍船，差文臣四員，是柴進(jìn)、燕青、樂和、蕭讓;武將四員，是呼延灼、李應(yīng)、孫立、徐晟，點(diǎn)二千兵護(hù)駕，又設(shè)筵席送行。李俊跪進(jìn)奏揭，高宗龍目一觀，開道：

夜光珠四顆，貓兒眼十粒，通天犀帶一圍，于闐玉帶一圍，珊瑚樹二枝（高三尺），瑪瑙盤一個（徑二尺），伽南香幾一座，西洋錦段十端，巴豕膽一枚，龍香劑十匣，竹鴆臘十瓶，香雪春百壇。

高宗道：“怎又貢此珍奇之物，叨荷多矣，卿可即真主暹羅國事，朕當(dāng)命大臣赍敕命而來，善理國事。文武諸臣，卿可承制封拜。還有一說，那倭王貪得無厭，時常侵犯浙閩淮揚(yáng)等界。卿與高麗國王李誤共加防遏，毋使跳梁?！崩羁∽嗟溃骸叭龒u倡亂，革鵬借兵，倭王命大將關(guān)白領(lǐng)一萬兵來，圍住暹羅城。幸得公孫勝祈雪祭風(fēng)，關(guān)白并倭兵盡皆僵凍而死，一個不還。倭王懼怕，再不敢來了。既承圣諭，當(dāng)遣陪臣到高麗國，與李俁會議，設(shè)法防御，使圣上再無外顧之憂?！备咦诿鼏Ⅰ{，李俊率文武多官步送到海邊，俯伏再拜。高宗道：“卿國中寧靖，一來覲朕。”李俊頓首泣謝道：“臣仰仗天威，鎮(zhèn)攝遐方，當(dāng)年年進(jìn)貢，三年一朝。萬望善保圣躬，以副四海臣民之望。”高宗下了船，柴進(jìn)等八員皆辭大將軍登舟。放了號炮開洋，只見云端里隱隱兩條黃龍，張牙舞爪，迤邐先行，起一陣和風(fēng)，下幾點(diǎn)微雨，所謂雨師灑道，風(fēng)伯掃塵也。李俊等磬折立于海岸，望不見龍船，方乘馬而返。眾人齊道：“圣天子有萬靈呵護(hù)，只看兩條黃龍亦護(hù)圣駕而去。

不知后面還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