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
月亮這么黑,夜這么亮,這些我全不在乎。一個女人,當(dāng)她失去做女人的權(quán)力時,她又能在乎什么呢?我什么也不在乎了,反正月亮是黑的,反正夜是亮的,反正月亮夜是荒唐可恥的!
可恥的微笑,可恥的人生,可恥的恨與靈魂。一切都是可恥的。我的昨天,我的現(xiàn)實,我的頭發(fā)和血、牙齒和肩膀,統(tǒng)統(tǒng)都是可恥的!
紅月亮可恥,她可恥,一個剛滿19歲的少女和她瀕于不可救藥的生命可恥!
然而,這些我全不在乎。
她喝著白蘭地,一杯接一杯,她抽著紅雙喜,一棵接一棵。
我完全不是我自己了,紅月亮開始徹底腐爛了。再見了,good-bye!
反正月亮是黑的,反正夜是亮的,反正月亮夜是可恥的。
這樣的世界,這里的世界,難道沒有一塊干凈的地方?難道唯有錢是純潔的?純潔得比可恥更可恥。
這是一個失去理性的世界,唯有商品最理性,理性得沒有自控和憑證。
在這里,時間可以變成商品,文章可以變成商品,女孩子的貞操可以變成商品。
一條街,來來往往都是獸,都是吃人的獸,都是吃獸的人,都是對著鏡子也找不到自己的獸性人。
我變成一只美麗的獸了,香港是我施展獸性最海派的地方。我的眼睛是罪惡的種子,香港是罪惡的集中營。
反正月亮是黑的,反正夜是亮的,反正一切都是可恥的。
她拼命咽著冰冷的液體,她拼命吐著火熱的氣流,無聲之聲在她的體內(nèi)象野禽的哀鳴。
只有煙,只有酒,只有煙酒可以超脫,只有煙酒可以代表上帝說話。
OK!克魯?shù)蟻啞胚_(dá)。一杯、兩杯、三杯,一棵、兩棵、三棵……
我的青春,我的年華,我的最能證明我女性的地方,開始了最深最深的陸沉。
哈哈,笑比哭更丑,笑比現(xiàn)實更丑,笑比笑更丑,比丑更丑。
更丑更丑的紅月亮,是在天空和大地都睡去的時候,才出竅那赤裸裸的靈魂。
這是一個撒謊的世界,每個人都有兩面,更多面,魔鬼和天使組合,思想最混亂,理智最混亂。
人生,原來是上帝口中的一句謊話。
漂亮的人愛撒謊,丑陋的人愛撒謊,撒謊的人愛撒謊。生在這里的人,不撒謊是頭版頭條的新聞。
我開始撒謊了,我一直都在撒謊。我把太陽騙過去了,我把月亮騙過去了,我把我騙過去了。
只從我懂得羞赧后,我就開始行騙了,我在我大陸老師的眼里,是一只不安分的貓。
她恨我恨的要死,她恨我嘴上的胭脂臉上的粉,她恨我透明的超短裙喧嘩的顏色。
那時我才16歲。那時我是文學(xué)的狂熱者。那時我是最新最美的紅月亮。
紅月亮經(jīng)不住窗外風(fēng)景的誘惑,她的心飛起來了。她從那些半灰半黃的書里,早就學(xué)會起飛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色歌是她越來越?jīng)_動的翅膀。
OK!那時我才16歲。那時我是自命詩人的浪漫派。那時我是有名的紅月亮,是用一個粉紅的微笑就能嚇退百萬雄兵的阿芙羅狄特。
她獨特的韻姿如月神,她嫵媚的眼睛賽詩魂,她微凸的胸脯奏起兩峰顯而不露的清唱,她柔美的秀發(fā)拂醉多少明麗的風(fēng)聲。
于是,我對我開始害怕了。媽媽和老師整天用眼睛鎖著我。于是,我開始害怕了!我接受過多的諄諄教導(dǎo),但這對于喧囂的市場,只是一種無聲的救助。
媽媽和老師是一個世界,我是另一個世界,我是媽媽和老師口中的一句謊言。
然而,我必須撒謊。
然而,她必須撒謊。
香港是謊言的再生地,連嬰兒的哭聲都成了謊言的種子。撒謊可以延壽,可以使生命越來越年輕。
他也在向我撒謊了,八點鐘聽不到他的敲門聲。
我只有抽煙,我只有喝酒,煙和酒是最真實的感情交流。所以我學(xué)會了它。
耐心在發(fā)抖。
理性進(jìn)入萬花筒,我看到許許多多模糊的笑聲。黑暗似液體,不斷波起心潮深深淺淺的浪影。
這是一個太過自由的地方,比起新界要老牌得多。市儈者的笑聲如昏天黑地的喪鐘。
我并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我并不知道我要來這里干什么。我失笑,仿佛昨夜的夢和此刻的現(xiàn)實,都不是應(yīng)該發(fā)生的事。
然而,她是媽媽和老師的叛徒,她有她內(nèi)心狂熱的燃燒。她憑十六年的敏感,深知門外有個花花世界。
Sin,cos,tg,ctg,抵不住窗外的誘惑。
我從一些大大小小的書攤上,看到一些凌亂的紅色,我看到一些不規(guī)則的圖案。
《裸女》對我的勾引,比我的語文老師情感式教學(xué)的魅力更使人動心。
我知道這是一個值得脫鉤的事情,可我卻無能為力了,我的同桌也沒有辦法自拔了。他整天在《禍水》里泅渡,他被淹沒的神魂顛倒了。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而他困惑的眼睛卻深不可測。
他偷過我的手帕,趁人不在意的時候,大口大口地嗅著我揩在上面的少女的氣息。他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戀物癥”者。
他完全浸在紅月亮的光暈里了,他完全沒有心思上課了,他發(fā)誓要在她身上做一次英雄。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不是夢的夢,夢見他在夢中做我的夢。
他告訴我許多男孩子的事,他笑我什么都不懂,他給我偷偷借來一本《性知識》,他告訴我別讓老師知道了,他問我我們可以試試嗎?
于是,我又做了一個夢。
他熱乎乎的身體移向了她,她第一次感到異性的磁力,他第一次嘗到了云雨的滋味。
他把她壓在身下,象云蓋月;她把他摟在肉里,象月吐云。她和他第一次交換了人間的秘密。
夢是沒有軌跡的電車,夢是意象派畫家筆下的素描,夢是幽遠(yuǎn)的幻想,是神話的兒子和血肉的靈魂。
香港是一場夢,油麻地是一條夢的飄帶。一道道招牌,給夢著上了不同的顏色。
現(xiàn)實是一場夢,我是一場夢,煙和酒是夢的最好解說。
愛情也是一場夢,“浮生如夢”,女人和女人的價值就在于對夢的幻覺。唯有金錢是不可改變的現(xiàn)實,為了它,我必須等待,等待一場夢的到來,等待不可改變的現(xiàn)實。
他終于走來了,九點差一分。
我要他賠償時間損失費(fèi),他先付了50元。
他說他記錯了時間,他說他忘記了時間,他說他對不起她,他說他應(yīng)該受罰。
我笑了,我做笑的時候根本不是一個人。原來我根本不存在,我之所以能同他說話,是因為我的靈魂尚未散,紅月亮的光暈尚未散,我發(fā)炎了的野心尚未散。
在上帝面前,我是兩個自己;一個是我,一個是獸。
香港是世界上最大的動物園。
拜金者人人都是獸,虛榮者人人都是獸。
我是二者兼有的獸,我有做獸的資本。
19歲,她的年齡太輕了,19歲敢獨當(dāng)一面做經(jīng)營,這也太顯老練了。
她想起做侍應(yīng)生的事,想起初到新界的日日夜夜,她不再有什么顧慮了。
我還能顧慮什么呢?那個咖啡館的小老板說得對:“有錢能使鬼推磨”。
于是他用大把的港幣把我從一個“漁民”的手里買去了。他說他身邊沒親人,他說他要把我當(dāng)女兒,他說他只讓我做侍應(yīng)。(為的是要撈取買我時花去的資本)。
這里到處都有廉價的愛情出售,她曾經(jīng)幻想的花花世界,五光十色而并不溫柔。侍應(yīng)生的滋味她盡情地領(lǐng)略了。
有一個夜晚天上無月,風(fēng)在窗外唱著對白。
小老板在我就寢的時候早已先我而在了。他的笑象一匹死皮賴臉的小饞貓。黑夜永遠(yuǎn)是黑夜。
她在這樣的黑夜中,只能是一只小田鼠。
她沒有叫也沒有哭,她知道再哭再叫也無效。她把眼閉得緊緊的,她等著饞貓的美餐,等著黑夜把她吞噬。
他早已垂涎三尺了,他把她抱在床上,三下五去二的脫去了她的衣服,(包括最神圣的一件罩衣)。
這個迫不及待的小老板,還未等解開自己的褲帶,一股熱乎乎的生命激流,便從他的丹田底部,沿著兩只大腿順流而下。
就從那個夜晚開始,我就無所謂了。這樣的世界,這樣的處境,紅月亮微弱的光輝,能穿透黑暗嗎?
那個燈幌狡黠的咖啡館,那個瘋狂的小屋,那個歇斯底里的小老板……
我必須責(zé)備自己,我必須控制自己,我必須原諒自己。(如果別人不能原諒我的話。)
我必須再喝白蘭地,我必須再抽紅雙喜,我必須要讓他賠償時間損失費(fèi),我必須向他做笑。(如果他不是小老板那種人的話。)
昨天已經(jīng)死去,明天也未必就好,今天也會變成昨天的。
然而,我要抓緊時機(jī)殺人了,我要動用我最原始的資本殺人了,我要在每一個男人的身上,充當(dāng)一次殺手,包括今夜的他,眼前的他,負(fù)約一個小時受罰50港幣的他。
我開始剝他的上衣,一層一層地,剝他裹著赤裸欲望的偽裝。
她變成一條蛇了,很美很美的蛇。
她咬著他的胸脯,一口一口的,點點齒痕是她似醉非醉的情緒,是她似窘非窘的心理。
她不象當(dāng)初她對她的同桌,那般的文質(zhì)彬彬而又姍姍有禮了。
只有星星知我心。
我恨我的同桌,我氣我的同桌,我愛我的同桌。
因為我的同桌是給我幸福最多的罪犯,他教會了我所不知道而想知道的一切,并且指導(dǎo)我如何去做。
他說他也是從書里學(xué)來的,從各式各樣的小書攤和租閱部學(xué)來的,他說他是花高價學(xué)來的,在午夜深巷里的錄像廳學(xué)來的,他說他也想讓我見識見識。
很快我們就從媽媽和老師的視線里溜出來。我們有了一場瞞天過海的約會——楊樹底下兩個靈魂貼在一起了。他們面對面地站在那里,誰也沒有影子。
他的十指開始向我身體各個部位問好了。他說他想我想得太深了,他說他多次做夢夢見我,他說他一夢見我就激動。
他知不知道她在夢里的激動呢?
她也開始探測他身上的秘密了。她把手插進(jìn)他的襯衣里,她摸他摸得很仔細(xì)。當(dāng)她的指尖觸到一蓬草坪時,她的手再也不敢往下移動了,生怕驚動了什么。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用力往下猛一推,我的靈魂頓時飛散了。我的頭暈在了他肩上,紅月亮照出了他的影子。
他把我摟得銬一般的緊,連風(fēng)也別想扮演第三者。
她輕輕的解開了他的鈕扣,把頭埋進(jìn)他懷里。
她吸著他、親著他、吻著他,只是輕輕、輕輕。不象今夜這樣瘋狂,這樣放肆,這樣野性和輕妄。
原因是今夜不是昨夜,他不是他。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夜色,這樣的生活,有什么理由不去不正經(jīng)呢?
這是人吃人的世道,這是鬼吃人的世道,這是人吃鬼的世道,這是為了一息生存可以把靈魂出賣給惡魔的世道,這是一個只有野獸和鬼魂才可以居住的世道!
她向他噴一口煙霧。
她繼續(xù)向他進(jìn)攻。
她要在他身上做一次英雄!
我完全知道我的處境,我完全知道我該怎樣去做,我完全不知道我為什么這樣活著。
我是飄零的孤舟,我是望鄉(xiāng)女,我是有家難歸自甘沉淪而又不得不如此的流浪兒,我是饑餓與生存的賣身契,或者是被虛榮和輕信裁斷的判決書。
她實在不能自拔了,她實在不可救藥了。
她親他、咬他、用頭發(fā)裹他。
他抱著她,他承受了她的瘋狂。
她解著他的腰帶,老老練練的,象給一位犯人在松綁。
他的心里癢滋滋的,從未感受到的那樣富有快意,那樣神魂顛倒,那樣罪該萬死。
她用手抓住他的腰帶,往下一扒,他赤裸裸的靈魂暴露了,暴露在紅月亮微醉的光暈里。
她看著他那最男性的生命支柱,她看到了高高的大陸架,看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夜色里那段喪心病狂的紅塵。
我是被我的同桌拉進(jìn)錄像廳的,那是中國最暗最暗的角落,那里的夜色特別濃,不亞于今天的香港夜。
我的同桌讓我坐下來,我的同桌打開錄像機(jī),我的同桌和我坐到一起。
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裸體人。屏幕上出現(xiàn)兩個裸體人。屏幕上出現(xiàn)一群裸體人。屏幕上出現(xiàn)了罪大惡極的人性。
我捂上了眼睛,紅月亮懂得害羞了。
他拼命捉住她的手,他對她說沒關(guān)系,他說這樣才是真正的人。
我大開眼界了,我徹底認(rèn)得人了,我徹底了解人了,我完全知道什么叫男人和女人了。遺憾的是這些都是外國人,都是大香港,都是租界。
我也是租界了,我是大陸母親和老師最可憐的仇恨,我是應(yīng)該讓人千年唾棄的人。
然而,我不能沒有今夜,我不能沒有他,不能沒有和他要做的事情。
她被他租去了。他是油麻地最肥最肥的夜景。他是香港有名的一條龍,他是她的罪人和恩人。
這里沒有人性,愛丁堡的風(fēng)光可以殺人,麥當(dāng)勞和士多可以殺人,女人的眼睛可以殺人,錢是兇殘善良的刀子。
他被她脫得精光了,從頭到腳是一條龍,從腳到頭是一條龍。
她準(zhǔn)備對他下手了,她準(zhǔn)備謀財害命了。
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夜色四合,這里只有獰笑和呻吟。
我不知道我是否存在,我的理性被酒替代了,我完全走進(jìn)了另一種人生。在這絕望得叫不出聲來的異域里,我不能也無法再能顧忌什么了,在饑餓困擾的喘息中,我不得不跟死亡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此時此地,生存大于欲念。
這種由女人引起而又由她們承擔(dān)的過失,不能不予以最低限度的同情。
欲念就在激起欲念的女人身上,或者根本就不存在,誰也沒有出賣欲念的合理執(zhí)照。
我發(fā)現(xiàn)我老了,不再年輕了,我發(fā)現(xiàn)我什么都沒有想過,只是自以為想過;我發(fā)現(xiàn)我從未愛過,只是自以為愛過;我發(fā)現(xiàn)我從未做過,只是自以為做過,只是在緊閉的門前徘徊。
在他的面前,我要發(fā)泄自己了,我要徹頭徹尾地改變自己了,我要把愛情當(dāng)野餐開始向魔鬼宣戰(zhàn)了。
他一聲不吭地等待著她的侵略,一種獸性的渴望在紅月亮的艷暈下,痛苦地嚎叫著。
她從他的小腹吻下去,用她開始咬他的嘴,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她由野性的瘋狂,漸漸變得溫柔了,她是一只溫柔的獸了,她沒有想到自己是怎么突然改變自己情緒的,只覺得此刻有一種潛在的呼喚,自她的乳房一直向她的腹下緩緩移動。
她意識到她的理性完全被本能吞噬了,她復(fù)仇的欲念完全屈從于她失控的心態(tài)了。因為,她畢竟是人,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
她繼續(xù)吻下去,吻下去,直吻到世界上最壞最壞的禍根。
這是她愿意做的,象她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看錄像那樣。
我在我同桌的殷切幫助下,我漸漸喜歡上了錄像的顏色。
什么《風(fēng)騷女老板》,什么《酒吧裸情》,什么《溫情世界》《人與獸》《嫖客與艷妓》,特別是那鮮血淋漓的《色女》與《新婚之夜》,簡直太叫人走投無路了。
我的同桌卻為此絕命地慘叫著,他看著看著倒下來了,他倒在我的身上,他說他激動得快要死了,他說一定要我救救他。
他把他那一大把熱乎乎的男性送到我手里了,他要我學(xué)著屏幕上的動作,一上一下地、不能停頓地劃動著。
我做了。他拼命的呻吟著,哀叫著。直到他那生命的熱流,從我的指縫泛濫成災(zāi)的時候,他才從絕望中蘇醒過來。
屏幕上又出現(xiàn)“夜宿九夫”的字樣,又一批人倒下了……
她也忍受不了了,她吸吮著他留在她指縫的激情,她的身下早被禍水浸透了。她第一次品出了性的滋味,第一次品出了男人的最終奧秘。
在見不到陽光的陰暗處,一批一批的人,被來路不明的毒品毒死了。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瘟疫,沿著入口處傳來了??蓱z的多半是青年,他們一批一批地身受其害了。
然而,我?guī)е@種病菌潛逃了,逃在這個遠(yuǎn)了“香”近了“臭”的島嶼上,逃到媽媽和老師再也盯梢不了的地方。
眼前的他,不是我的同桌,我的同桌被人毒死了,他死有余辜。他的靈魂和血液,完全成了夜色了。我的同桌,你在哪里呢?
這赤條條的躺著的,你能代表什么呢?
我開始咬他了,他“哎喲”一聲用手捂著他的小把戲。他沒有發(fā)火,他對我說要輕點,再輕點。這時,我發(fā)現(xiàn)他的確是個人。
這里能有一瞬間的人性,這是多么不易啊!
一切罪惡都起于無知,世界是邪惡的造物主造的。其中存在的善事,反而加深種種惡念。造物主創(chuàng)造了若干好人,為的是讓惡人懲治他們。因此,世界比本來沒有好人要壞得多。
情感比人體的構(gòu)造更復(fù)雜。
這里的罪惡不是起于無知,這里早就有知這是一種罪惡了,而這里的情感卻簡單得一文不值。
這里的肉欲不代表情感,也不代表罪惡。
這是一種純非時尚的東西,令你無法驚奇。
家鄉(xiāng)的小河水,不會照見我的影子了??蓯鄣姆錾;ㄔ僖查_不出我純潔的童年了。
我想我的媽媽,我恨我的媽媽,我愛我的媽媽。
比起今夜,我的明朝又能好多少呢?不過,我沒有想得太多,我沒有想到死。我要沉淪下去,活下去,我要沉淪地活下去,為這丑惡的世界做人證。
我干嘛要想這些呢?這世道,有錢便是娘。
他有錢,他有很多很多的港鈔。他就是娘,就是今夜最親最親的娘。
他有錢,他最真實,他躺在紅月亮微醉的溫馨里,顯得格外漂亮。
她不再咬他了,她用手輕輕地揉著她第一次給他的微不足道的創(chuàng)痛。他很感激地?fù)崦念^發(fā)。
她把他的把戲拿在手里,她端端正正地看了又看。她讓他繼續(xù)閉上眼睛。他按她說的做了。
她學(xué)著錄像里的動作,她把他的把戲含在嘴里,她如饑似渴地吮吸著,她津津有味地舐舔著,她大口大口的吞吐著,象丑陋的乞丐偷吃帶皮的香蕉。
他喪魂落魄了,他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他渾身的肌肉全部麻木了,他實在不可救藥了。
她吮吸著,舐舔著,吞吐著。
在一陣痛苦的壓抑中,他的激情崩潰了。
噴泉似的潮水,順著她的嘴角漫出來。他完全倒在他所爆發(fā)的洪水中了。
紅月亮照著他那可憐的影子,活像一條奄奄一息的狗。
紅月亮也是一條狗,我是連狗都不如的最最丑惡的一種獸。我學(xué)會了舐舔,我成了老手。我是油麻地一開始就成老手的情場老手。
我的媽媽和老師,如果知道,是會由此切齒和落淚的,而我的繼父卻會由此大笑的,因為我是他身邊多余的人,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我是他整天整天的白眼和叫罵。
我痛恨我的繼父,我痛恨我的沒有一絲一毫溫暖的家。
唯有媽媽和老師,尚使我存有時斷時續(xù)的懷念。然而,我又能怎樣向她們解釋呢?我能為她們而懺悔嗎?我同樣是繞過她們很兇的視線逃之夭夭的。我再也無臉回到我的出生地了。
人既然在上帝身上肯定了在自身中加以否定的東西,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擇抉我的“不擇抉”呢?
主?。≌垖捤∪龅┖退淖锶税?!
上帝保佑!
我跌入黑暗的最深淵,我的作家夢和詩人夢被徹底埋葬了。我看到不少人胸前的“A”字在舞蹈,我開始游戲另一種人生了。
天地是個大劇場,我們是各種表情的觀劇者,抑或戲子。唯有糊涂的人可以淺嘗快樂的滋味。我突然想起幕前的笑容與幕后的淚水了。
清醒時,象在做夢,做夢時,一切又都極其真實。
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難道不是夢的真實嗎?他翻了個身坐起來,他把她弄到自己的身邊來,他開始情不自禁地為她脫衣了。
她讓他去做,他做得非常仔細(xì)。輕輕地,他解開她胸前的最后一顆鈕扣,他看到太陽和月亮了。
她讓他去做、去尋、去捉、去取,他撫摸著他想撫摸的地方,時而把她放在腿上,時而把她抱在懷里。
她象他的孩子,象他安詳而溫順的小女孩。
他不象新界咖啡館的那個小老板。他使她想起她的同桌——那個極不起眼而又富有魅力的男人。
那天他沒有去上課,晚上他約我到劇場去看夜波??闯喑赛S綠青藍(lán)紫的搖滾畫面,看爵士鼓擂響的暴風(fēng)驟雨,看袒胸露乳的霹靂舞和中西結(jié)合的性開放。
我的同桌早已看得春心蕩漾了,我也看得周身發(fā)熱了,我和我的同桌都看得留戀忘返了。
第二天晚上,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劇場。我們在《狂熱的旋律》中跳起來了,我們嘗出了共舞的歡欣。
我們跳《走近我》,跳《我需要你的愛》,跳《請勿傷害我的心》,跳《我們約會去》和《今夜心跳》和《柔情蜜意》,跳《再來玩一次》《瘋狂之戀》《嗨嗨,OK》。
他架著她,貼著她,呼吸著她的氣息。
她的舞步亂了,失律了。她的腹部觸到了他下身的硬硬的東西,所以她的舞步亂了,失律了。
他們被異常刺激的舞曲帶到?jīng)]有理智的世界了。他們再也不認(rèn)得自己的家了。他們在一家私人的旅社真的互相傾聽起《今夜心跳》了。
他把我抱到床上,耐心的為我脫衣。他自己也脫了,脫得和我一樣。
他沒有馬上去做,只是貪婪的看著,一遍又一遍,象欣賞一幅無以倫比的絕世之作。
他撫摸著她細(xì)膩的皮膚,撫摸著這未知的新奇,他呻吟了,啜泣了。他不可救藥的愛著。
大海,沒有形狀,無與倫比。
他說他愛她愛得死去活來,他說她是他唯一的愛,他說他自從懂得美就懂得愛她了,他說他愛她快要愛得犯罪了。
他還想說什么,我替他說了,我替他說時他顯得特別感動。他終于做了,做了我想做卻害羞而始終不敢做的事。
他讓我別動,讓我別緊張,讓我堅持住人生不可逃脫的第一關(guān)考驗。他終于以拿破侖的威武挺進(jìn)凱旋門了。
雪白的床單上留下血跡,內(nèi)衣上留下血跡!
我開始憐憫自己猶如孤兒一樣。
我不得不反復(fù)祈禱,企圖獲得心靈上的平衡。
一朵玫瑰花正在快樂的枯萎中殞香了,紅月亮失去往日的光暈。
他又在我身上沉陷了,大海,散開又聚攏。我們象粘在一起的兩片葉子,在窗外的燈火和夜風(fēng)中呻吟。
他第一次做了男人,她第一次做了女人。
我從此感到自己變老了,漂亮的珍珠霜難以抹平我靈魂上的皺紋。我變老了,如《拜占庭的黃昏》,如雞啼的尾韻。
然而,對于老態(tài)龍鐘的香港來說,我卻顯得太年輕了。特別是在特別老牌的油麻地,我簡直是個未曾涉世的孩子。
我是今夜的孩子,是“一條龍”的孩子,是金錢腐爛的孩子,有家難歸不得不在外流浪的孩子,是野鬼和狼嚎呼喚的孩子,我是喪風(fēng)敗俗而遺臭萬年的孩子,我是我自己可恨又可憐的孩子。
情緒如剛豐羽的雀鳥,效飛千里之逃而不能。我必須服從現(xiàn)實,服從病態(tài)的夜色,服從命運(yùn)的安排。
黑夜成為萬物的主宰,黑夜成為我唯一的生存之路。我害怕太陽,害怕微微發(fā)亮的雞啼。
號外聲突然吞噬了乞丐的啜泣。我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又臟又臭的女丐,一雙饑餓的眼睛在黑暗中乞討搜尋。
為了索取黑夜的施舍,我必須向黑夜奉獻(xiàn)了。
她重新把我摟在懷里,象摟他的孩子。
他重新把我放在床上,象欣賞一幅畫兒。
她的身體詩一般的抒情,她的身體歌一般的溫存,她的身體童話一般的絕倫。
她細(xì)膩的皮膚發(fā)出一種幾乎使人難以覺察而又令人心醉的氣息。她簡直使人羨慕得要殺死她,她讓人做起用她自己的手殺死她的美夢。
她雪白的身體折磨著他,直到他渴望成疾。
他在她白嫩白嫩的小腹上,開始用他柔潤的口唇加蓋公章了。他的舌尖漸漸向她的肉里入侵了,那是一道令所有的剛勇男人都魂飛魄散的深淵??!
她被他擺弄得魂不附體了,因為他的舌尖代表著一種抽象的火焰,因為她畢竟是個女人,正如哄她騙她拐賣她的“黑大個”說的那樣,女人一旦擱在男人懷里,她就身不由己了。
“黑大個”說這話的時候,是在大鵬灣的一條魚船上,是在即將被惡浪鉆通的后艙里,是在把我渡到香港的最后一夜。他野牛般地壓在我身上,紅月亮被黑夜覆蓋了。
我向他討?zhàn)堉?,我說我已經(jīng)來身上了,我說我流血流得很多,而他卻逆流而上。
我那在我同桌給我的微微疼痛的地方,卻又增添了新的創(chuàng)傷。
夜是痙攣的,罪惡在嘶鳴,風(fēng)浪在舷外助陣著魔鬼的獰笑。
我此時才知道天下到處都有鬼,沙頭角一帶也有鬼影,也有披著人皮的獸。
我萬沒想到這個老實巴交的“黑大個”,居然也是一匹獸,居然也是和咖啡館的小老板一樣的獸。
這里是獸性發(fā)作的地方?這里的人也變成獸了?
素日令我朝思幕想的花花世界,原來是野獸出沒的地方。我上當(dāng)了,我失望了,我痛悔,我詛咒,我拼命地向夜空叫喊:“我要回去”!
但這完全無濟(jì)于事了,完全后悔莫及了。
就在“黑大個”把我從一條船拖向另一條船上時,我就完全清楚了我已進(jìn)入野獸的地方了。那個用港鈔打發(fā)回“黑大個”的“漁民”不也是披著一張人皮的獸嗎?
他同樣是和“黑大個”一樣給我創(chuàng)傷的獸。
我終于被獸們變成獸了,我到底該恨誰呢?我不清楚,誰也弄不清楚。
但我畢竟是無辜的孩子呀!為什么會變成魔鬼,變成一個不拿任何武器的殺人犯呢?
我突然想起莊子的哲學(xué),相起“外化內(nèi)不化”的生活原則。我不愿我的肉體“外化”著什么,但我也不希望我的靈魂不“內(nèi)不化”成什么。我是一個極矛盾而又極概念化的人。
迪斯尼樂園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樂園,可惜它只能在我的夢中出現(xiàn)。我是一個思想極混亂而又極逍遙的人。
生命之火ATP,對于我來說,點燃的又是什么呢?黑夜茫茫,我看不到太陽的一滴潮聲。
反正在這里,黑暗把一切都淹沒了,接吻成為最好的對白。
感情不會值什么錢了,唯有欲望最值錢,唯有性和刺激最值錢,唯有錢最值錢。
他成了我的錢了,我要給他他所需要的東西,我要給他我最不能給他的東西,我要給他心理上的滿足和享受。
他把頭從她的兩腿之間抽出來,他摟她,親她,吻她。在他第一次泛訊的那最性感的地方,倒下去的希特勒又重新站起來了。
他開始上馬了,他是一匹馬,他的四蹄開始狂奔了??上?,他不是徐悲鴻的奔馬,他是一匹難以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汗馬。
他終于倒下了,在一陣劇烈的喘息中,他大汗淋漓地倒下了——倒在紅月亮玫瑰色的光暈里,倒在掙扎不出半點聲音的泥潭里,倒在這個世界最暗最暗的角落里。
包租婆是個半老徐娘,她此刻正在香甜的夢中。
我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女殺手。媽媽和老師想不到,我的同桌想不到,誰都想不到,想不到我是讓人嗅一嗅就垂魂的鴉片。
我真的變成被人抽來抽去的鴉片了,因為我鴉片抽得太多了,我是被各種牌號的鴉片熏成醉鬼的。
窗外的誘惑太兇了,我不敢出門。
上學(xué)和放學(xué)的路上,時刻都有危險的顏色叫囂著。
我的同桌是個鴉片販子,他是殺人和殺他自己的同謀,他太迷人了,我甘心上鉤了。
他領(lǐng)我繞過媽媽和老師的防線,領(lǐng)我走進(jìn)一所五光十色的茶社。我們喝著茶,喝著帶有音響的夜色。我們終于跌入有聲有色的鴉片的迷朦中了。
想死你呀愛死你,你的秘密我熟悉;半夜約你到郊外呀,看我如何擺布你……
我們喝著茶,喝著比茶更解渴的興奮劑。
小調(diào):姑娘讓我親一口,我的褲子全濕透。
地方調(diào):《小寡婦上墳》《送香茶》《十八摸》。
我們?nèi)还嘧砹?,我們?nèi)唤g殺了,我們死在溫軟悱惻的情殺中了。我們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毫無價值。
我是最可憐的冤魂啊,我還沒有長成人,就不知不覺被別人變成風(fēng)流鬼了。
我發(fā)怒,我憎恨,我將詛咒殺害我以及殺害我同胞的那些溫柔而不帶血腥的軟刀子!
據(jù)說紅外線具有格外的穿透力,如果真是這樣,我想我正處于紅外線的中心,CN,這個特別的閃光指數(shù),恰能照徹我的心影。
我生存在奧吉亞斯的牛圈里,我還談得上呼吸什么新鮮空氣呢?這是世界上最骯臟的地方,這是臭氣熏人。
我已經(jīng)有較好的適應(yīng)性了,不適應(yīng)又怎能生存呢?物類競擇的準(zhǔn)則就是適者生存。
在這樣的世界里,我是自由人了,自由人最少想到死,我的智慧不是關(guān)于死的默念,而是關(guān)于生的沉思。我要以我最能保全的本領(lǐng)進(jìn)行自我保全了。斯賓諾沙認(rèn)為“自我保全”主宰著人的一切行為。任何一種德行,都不能設(shè)想它先于這種保持自己存在的努力。
因為一切都是人的努力,世界才不會像塞尚筆下的抽象畫面。我是文學(xué)愛好者,我必須有別人沒有的深度。
神教的宗旨就是獲救,而我卻以為保全自我的獲救方式是站在未來的被告席上,我是再也無法愈合的傷痕了。
有了今夜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正如一些滿不在乎的詩人去著意探索少女的子宮。
反正是黑夜,一任欲望在生長。
他擦著汗,她給他擦汗,她問他累不累?他答應(yīng)著,或許他什么也沒說。
窗外有風(fēng)在唱諾,一群男人和女人,穿過時間,穿過風(fēng)景線,聲音很輕。她問他還想不想,他笑了,或許他根本沒有笑。
他走下床來,他去取他衣裳里的東西,他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來,他對她說這里裝著一種藥,他對她說這藥名叫“性激靈”。
她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她第一次吃了這樣的藥片,他也吃了。他吃時的神情很耐讀。
有一股海水沖入小屋,在他與她之間漾漾泛訊。暗處,殷紅的血液在嘩嘩流動。
她和他在藥力的啟發(fā)下,剛剛穩(wěn)定的情緒又騷動起來。她和他各自需要對方的地方,又開始一陣痙攣的蠕動。他們又不可救藥了。
她和他每個毛孔都在吼叫,他們的呼喊是一種何等絕望的求救。他們都成了藥物的犧牲品。
她犧牲了,她在她肉體犧牲之前就犧牲了。
我的同桌也犧牲了,我的同桌在他靈魂犧牲的時候就犧牲了。我是我同桌的替代品。我是被比“性激靈”更靈的東西“激”成現(xiàn)在這樣形式的。
一街兩巷的顏色,花花綠綠的顏色,大大小小報刊雜志的顏色,裸體廣告一看就肉麻的顏色,是最“激”神經(jīng)的“性激靈”。
我的老師和媽媽不住地嘆氣,至今我才知道,她是擔(dān)心她的學(xué)生和女兒墮入那個花花世界。
“爆炸新聞”以油印傳單的形式瘋占市場,尋找刺激的人爭相搶購,購他們所需要的無聊和焦困。
有一條目是這樣寫的:“男女怎樣性交才愉快”。有一條目是這樣寫的“男子射精后怎樣盡快恢復(fù)陽具勃起?!庇幸粭l目是這樣寫的:“新婚同房怎樣使女子減輕疼痛?!?/p>
壓抑了幾千年的人性,終于興奮起來了。據(jù)說在某市某某市,不少海派小姐連罩裙下的褲衩也不要了,據(jù)說這是“精簡機(jī)構(gòu)”,減輕身體負(fù)擔(dān),據(jù)說這是一種“改革”,一種差一點使人忘記什么叫改革的“改革”。
我的老師和媽媽又在嘆息了,想嘆去那些無法讓人接受的事情。
我的老師和媽媽,她們早在三十年代就串通好了,她們不準(zhǔn)我的劉海往上卷,原來她們在想挽留一個十六歲少女的純真。
可憐的老師和媽媽,她們的說服力太小了。她沒有留住她的學(xué)生或女兒,她是挽留不住她的學(xué)生和女兒的。
每個人都有一個世界,每個人都有一個宇宙,世界和宇宙都是思想的盒子,這盒子是每個人的玩具,每個人都必須用思想去控制思想,誰也不能是除了他以外而受指控的什么人。
我還是去了,我偷越了疆界線,不!我沒走出中國,香港本來就屬于中國,香港是中國的香港,是中國的孩子。我是媽媽和老師用目光呼喚不到的孩子。
黑夜仍在旋轉(zhuǎn),整個世界失重了,眼前的一切猶如電影上的淡出,模糊而又朦朧。外在真實已失去真實,思想仍舊混亂。
我終于聽到了自己的笑聲,她來自于遙遠(yuǎn),一閃即逝,然而,這不是真正的覺醒。
為了一些不可名狀的理由,我必須占有夜色,我必須占盡夜色。反正黑暗已成為一種肥料,我為什么不把自己的欲念孕育成熟呢?
羅素談禁欲主義時指出:回避絕對自然的東西,就意味著加強(qiáng),而且是以最病態(tài)的形式加強(qiáng)對它的興趣,因為愿望的力量同禁令的嚴(yán)厲成正比。
這個羅老夫子,比《舊約》中的大祭司亞倫更具有感召力。因為他最懂得什么叫本能,最理解人生。
然則,人生的最終目的是什么?答案可能是人生根本沒有目的,造物主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悲的謊言。野心、欲望、快樂、性欲……皆是這個謊言的原料,缺少一樣,人類就會獲得真正的覺醒。
我完全不能于深沉的淪陷中獲得自己了,仿佛躺在潮濕的夢幻里,又仿佛走進(jìn)了人生的背面。
我接受了他的肉體的侵略,并覺得這本不是一種恥辱。
門,萬欲之入口。人類生命線的持續(xù)。
我的感情發(fā)炎了,我把他當(dāng)作了愛人。
我的手指像小偷一般,在他身上竊取著秘密,(其實,我已沒有秘密了)。我大口大口地嗅著他身上的銅臭。她嗅得很香、很香。
他把她當(dāng)做妓女了。他企圖用熱情交換她的奉獻(xiàn)。他準(zhǔn)備在這個19歲的女孩子身上,重新做一次拿破侖似的英雄。
他把她弄到身邊,他吻她蓬亂的發(fā),他吮她輕音樂般妙曼的乳峰。他嗅她光潔度為△10的白嫩嫩亮晶晶的肌膚。
想必,外面的天空比心靈還深,在廣袤無垠的后面,覆蓋著世界的盡頭。
天空在我眼里,是穿過藍(lán)色的純光蔓延,是超乎色彩之外的冷融。
兩個靈魂,在“性激靈”的“激”發(fā)下,又重新?lián)г谝黄?,扭在一起,拴在一起,像釘釘似的,鉚在子夜的深淵里。
我們并非是愛情,我們并非是婚姻,我們卻這樣做了,我們這樣做,真是快樂,真是快樂得要命。
我第一次嘗到了滿足的韻味。也許,這是我人生最輝煌的一剎那。他說他也是。
就在我的同桌第一次給我微微疼痛的地方,現(xiàn)在快樂極了,渾身像散了架子似的,真是快樂。
他繼續(xù)做著,他做得很快,時間也很長。他沒有快樂的一剎那,他那代表性的精神支柱,依然雄赳赳氣昂昂的。
他完全把我當(dāng)妓女了。香港是個大妓院,油麻地是最老最老的接客房。
我也把我當(dāng)妓女了,我不是人了,我死也無資格做鬼了。
我玷污了祖宗,我敗壞了門庭,我辜負(fù)了我的老師和媽媽苦心經(jīng)營的希望。
我該絞殺,我該活埋,我該最不容誅啊!
然而為了生存,我不得不不斷地反叛自己,同時拗違自己本來的意愿。
我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是有家難歸的孩子,我是一憶起繼父兇險的臉色就根本不想回歸的孩子。
“男尊女卑”的思想觀念,沒想到在這塊貧瘠而苦難的土地上,這樣根深蒂固,這樣有頑強(qiáng)的生命力。也許,我是男孩,我的繼父就不會這樣對我仇視了。因為他信仰傳宗接代。
中國啊,中國!我的故鄉(xiāng),你還記得我么?你還記得我么?
我在鏡子里曾經(jīng)欣賞過我不真實的笑容。
我看到一個可怕的危機(jī),兩種不同的饑餓正在做公平的交易。
這不是愛情,這只是一種游戲。當(dāng)他的口唇一次又一次地變成愛情的特寫時,我止不住內(nèi)心的驚悸和怔忡。
我跌入朦朧的境界中,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在捕捉我的理性。我已經(jīng)無法用理性戰(zhàn)勝自己了,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些失去焦點的現(xiàn)實。
我企圖逃避現(xiàn)實,卻又必須面對現(xiàn)實。
我仿佛看到一幅淫穢的圖畫,那上面的主人公便是我。我不知道這是故事的開始,抑或結(jié)束。
我實在是做了暗門的經(jīng)營了,我是九龍半島的望鄉(xiāng)女,我是油麻地走投無路的阿畸婆,我是永遠(yuǎn)逃脫不了天地詛咒的罪人了。正如我的同桌終未逃出法網(wǎng)一樣。
我可憐的同桌,我可憎的同桌,原來是一個“新世紀(jì)的病患者”。他是,我也是。
我在我尚未涉世之前,他已經(jīng)先我而是了。他是一個完全的佛洛伊德主義者,他是動物的和純生理的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變態(tài)人。
他說他經(jīng)不起任何一種刺激,經(jīng)不起任何一點刺激。
他說他一見到異性就激動,包括廣告牌上的裸照、掛歷上的肖像以及各種書刊封面上的獵奇。
他說他無法擺脫這張網(wǎng),他說他被這張網(wǎng)包圍住了,包括每一個懂得性別的中國人。
他終于落網(wǎng)了,從情網(wǎng)落入法網(wǎng)。
其實,他稱不起任何人的情人。他是流氓,是教唆犯,是十足的變態(tài)人和性泛濫者,是一個身受其害而又不知不覺傷害別人的淫棍和色狂。
我恨我的同桌,恨比我同桌更壞的精神鴉片。
這是一個顛倒的社會,離婚的多于結(jié)婚的,走后門的多于走前門的,當(dāng)教授不如烤紅薯,刮產(chǎn)的多半是少女,三個公章不如一個老鄉(xiāng),知法者犯法,犯法者執(zhí)法。
我的同桌是一個知法而又不全知法的觸法者,他不知道《龍虎豹》是禁物,或許他知道而想獵奇。他看《龍虎豹》時,從來不選擇陽光的角度。于是,他被那上面的顏色帶入了溟溟之中。
赤裸裸的肉體,赤裸裸的文字,赤裸裸的情欲。一切都是性感的。
他被《龍虎豹》唆使得性感起來,他褲子的線條又失去了和諧,特別在三線一點的交接處,他的欲念又在蠢蠢欲動,而且越來越不安分了。
他想了,想得特別強(qiáng)烈,他恨不能立刻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他快要發(fā)瘋了,象一條絕望而猖狂的狗。
他全身發(fā)熱,血壓升高,《龍虎豹》在他的手上嘶吼著。
他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自我發(fā)泄一通,他實在是歇斯底里了。
他開始擁擠公共汽車了,汗味同風(fēng)油精的氣息摻在一起,形成一股股浪漫的氣流。
車內(nèi)越來越擠,絕對團(tuán)結(jié)于一體。他和一位漂亮的小姐擠到一起了,他的臉對著她的背。她身上的異香已撩撥得他再也不能不就范了。
他擁著她,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她豐滿的臀部,在汽車微微的顛簸中起伏著,一上一下地摩擦著他那不安分的下身。他整個靈魂都飄散了,一種來自于體內(nèi)的呼救,已不斷促使他做本能的掙扎。
他終于下意識地解開了褲前的暗扣,把他那罪該萬死的東西掏出來了。
汽車一上一下地顛簸著,他再也無法維系他的那點可憐的內(nèi)控了。他只覺得身上有一陣麻酥酥的快感,壓抑了半天的沖擊波,便從他那只有米粒大小的噴口一射而出。
洪水在車上暴發(fā)了。她“啊”了一聲。她“啊”了一聲時臉色羞紅了。她身后的裙子全濕了,她回頭狠狠地罵道:流氓!流氓!
他似乎沒有聽見,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了。他依舊緊一把慢一把地在引瀉自己的快樂滋味。真是快樂極了,他走進(jìn)了極樂世界。
當(dāng)他被冰冷的手銬鎖住了雙手時,他才從那極樂的世界里醒來。
他醒得太遲了,他的神經(jīng)和心理全被麻醉了。他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自己了,他是罪犯,是豬狗,是連豬狗都不如的獸物。
我也是。比起我的同桌,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我是理性的獸,我知道用愛情去賺去金錢。
油麻地風(fēng)景好,適宜于男人們的獵色。每個女人都將變成男性狩獵者的獵物。
用肉體去賺錢,這純粹是一場交易,但又不像買賣。
黑夜是不可多得的苦役和享受。我必須學(xué)會用欲望去殺傷某種侵略。我必須侵略別人比松樹還蒼老的欲望。
純潔的微笑,加上蛇的狡猾,會使一個19歲的女孩足以虛榮的。她必須尋找一些虛偽的愛情來度日,甚至把它當(dāng)成真的。假戲真做,往往是在劇情發(fā)展到一定的高潮時才會出現(xiàn)的。
他已進(jìn)入了角色。從他瘋狂的節(jié)奏可知,從他不能忍受的情態(tài)可知,從他氣喘吁吁而又奮不顧身的求取可知,更重要的是從我的感覺可知。
他已向她發(fā)起了第三次進(jìn)攻了。他熱得要命,他累得要命,他用了足足一個鐘頭的時間也沒有達(dá)到自己所達(dá)到的目的。他感到他體內(nèi)的液體流干了,他希望“性激靈”在他身上能發(fā)揮特效,他時刻想得到一次震撼,得到一次生命光輝的大沖擊,大浪潮。
她也希望著,在他給她過于興奮的靈魂深處,她渴望一次空前絕后的幸福的來臨。
他讓她趴下,并掀起尾部,他開始從她的后面進(jìn)攻了。她感到他從她的后面進(jìn)攻了。她舒服得快要喊出聲來了。
他覺得這是一種創(chuàng)新,韻味和情調(diào)都改變了。沒有改變的是他內(nèi)心的燃燒,依然滾燙灼人。
“卡拉OK!”
體外的節(jié)奏瘋狂著,天地此刻都不復(fù)存在了。丘比特在月神那里買通了冷門。
他快樂得要命。Victory!他勝利了!
他的做法使她想起了一種撲克牌,那是一張張撲朔迷離的色相圖。54種做法種種都是麻醉術(shù)。
我是背諾于我的媽媽和老師出街的。我是花20元人民幣幽賞的。我被那上面的圖案嘲笑了,我被那公開的色情染暈了。我美麗的良知被奸污了。我頭暈?zāi)垦?,我沒有四兩的力氣回家了,我在黑暗的角落里到處尋找劣跡,象一只難以熬過隆冬的夏獸。
我看到月亮在對地球宣戰(zhàn)著。撲克上的畫面猶如電影上的淡出,真實又朦朧。
我覺得很可笑,霓虹燈開始向我殷獻(xiàn)媚眼了。
有人捕捉我的意義,在黑暗中。
我終于在我同桌的努力下,得到看《七十二式》的錄像了。那是比撲克牌更激烈、更血腥的畫面啊,看一眼就能使你墮入紅塵,看一眼就能使一個意志薄弱者輕生。
我看到生存者心靈舞蹈的火焰,在夜色中浩蕩成罪惡的風(fēng)聲。
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我喊著,拼命吶喊著,兩只腿卻是軟軟的。色相撲克與《七十二式》像電影上的淡出,清晰而朦朧。
我完全癱瘓在色情的病房里了,整個社會充滿著病房意識,我軟軟的,靈魂和軀殼軟軟的。
唯有今夜的他沒有軟下來,他是名副其實的一條龍,他是一條硬漢子,是燈火照不亮的老夜色。
他繼續(xù)著他的做法,他沒有軟。
黑色的巖穴中,燈火被勁風(fēng)吹熄于弱者的求救聲中。
有盲者狂呼號外,原來是他給她的心靈的顫栗。
夜已深,油麻地開始在街燈中下沉了。他和她呻吟著、飲啜著、掙扎著。他和她是這里的噩夢,是罪惡的現(xiàn)實。
路德是個神學(xué)家,他是以最宗教的方式稱著于世的。追求現(xiàn)實享樂,肯定此生的意義和價值,實現(xiàn)人的精神和肉體的和解,統(tǒng)統(tǒng)都是路德的體現(xiàn)。
我無法“因信稱義”而信仰獲救了。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我毫無權(quán)力去購買所謂的贖罪券了。我無權(quán)力,今生今世毫無權(quán)力了。
我恨我,因為我一向是那樣的愛我,才造成無法讓人忍受的“悔不當(dāng)初”的局勢的。我是罪人。
我如果作為一個假使當(dāng)初我恨我的劣跡出現(xiàn),或許我會有資格得以自我原諒的。而我現(xiàn)在只是罪人,原罪的基因早已先我的軀體而存在了。
我自由了,我解放了,我真正成為一個超乎尋常的人了。
我不禁憶起馬克思說的那句話來:任何一種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關(guān)系還給人自己。
可是“還給人自己”又能怎樣呢?這卻是一個怎樣的社會?人的靈魂是否完全失真?
只有金錢最真實,只有肉體最真實,只有虛偽最真實,只有罪惡最真實。
我必須把自己還給自己,為了這更虛偽的現(xiàn)狀,我已經(jīng)理由十足了。我已經(jīng)公開向這個世界出賣我的真實了。
他擁著她,他繼續(xù)做著,他給她過多的快樂和痛苦,他們各自都順從自己身體和生理的需要,沉湎于一種無恥的、致命的、神秘的死亡之中。
他在她心理上毫無準(zhǔn)備的時候排泄了,一股接一股的激流,熱乎乎地注入她肌體的內(nèi)處。
她忍受著他給她的最強(qiáng)烈的刺激,她說她難受得快要死掉了。她說她終生難忘這一次,終生難忘。
他呻吟著,喘息著。他努力做著最后的收勢,他又大汗淋淋了,他那剛才還在耀武揚(yáng)威的光桿司令,現(xiàn)在卻一敗涂地了。他男性的剛勇被謀殺了,他倒在紅月亮孜孜不倦的暈暉里。
她終于滿足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她躺在他的身旁,用白亮亮的皮膚照著他,照著這條赤裸裸的九龍半島的一條龍。
她微閉著自己的眼睛,垂味著片刻的歡欣,但轉(zhuǎn)瞬卻消散得無影無蹤了。繼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失落感。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里,但我卻知道我為什么要逃離家庭的原因。
母親和老師的希望全成了泡影,我不可能也無法在我繼父的白眼下生存了。
我熱愛虛榮,因為它不亞于一切真誠所給我的力量。
我的劉海開始上卷了,我開始涂脂抹粉了,自從我覺得自己漂亮的時候。紅月亮開始光顧四野了。
我的母親,我的愛,我的一輩子只能在繼父手下打轉(zhuǎn)轉(zhuǎn)的親人,是無法留得住女兒的青春的。
在這個充斥著偏見和歧視的家庭的維系中,在這個隱沒在我身體最深處、我不能理解、我不能接受、像嬰兒一樣懵懂無知的愛與恨的故事里,我完全忘記了我是否存在著。
如今,我不再愛他們,我不知道是否愛過他們。
我必須虛榮下去,為虛榮盡起我一個女人所能稱職的義務(wù)。
有些地方的假煙、假酒、假藥可以賺錢,這里的微笑可以賺錢,一切都是為了賺錢,一切都是為了虛榮而生存,一切都是為了誰也說不清的理由。
在大陸我走不上后門,在香港我可以開設(shè)暗門。
我選擇了地球旋轉(zhuǎn)的方向,我選擇了遙遠(yuǎn),選擇了黑夜,選擇了人生的“不選擇”。
一切都是為了虛榮,我必須虛榮。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理由不虛榮呢?我已經(jīng)無地自容了。
有人說人生的意義在于不朽,我要告訴人們的是不朽也是要朽的,再好的聲望終究是要瓦解的。
不朽,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把信仰寫在貞節(jié)牌坊上,絕對虛偽的。那些都是地地道道的虛榮。
具體細(xì)節(jié)上的不朽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抽象的原則中。媽媽的信念,老師的希望,統(tǒng)統(tǒng)都被我劃進(jìn)原則中了。
我的名字早已腐朽了,Yes,包括我的靈魂。
讓某些人去隱匿他們不朽的存在吧,只要他們不知他們是束手無策的。同樣,讓另一些人去展示他們身上的不朽吧,只要他們不覺得他們對此無能為力。
我隱約地期待著獨身自處,我覺得我離開了青年時代,走進(jìn)了黃昏暮年的孤獨中。
然而,我覺得我死去的親生父親是不朽的,他的不朽在他活著的時候曾被他的肉體所掩蓋。
媽媽和我的繼父并沒有看到在這個肉體里駐有著不朽。我親愛的父親去了,不朽隨著他而去了。
父親的女兒沒有資格做他的生命延續(xù)了。她必須面對現(xiàn)實,必須腐朽。
夜已深沉,租寓里的燈光漸漸罩上些微寒。
他踩著夜色走了,把幾張一百元面值的港幣塞在我的枕下。他走了。
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從上海到廣東,從廣東到新界,從新界到九龍,我淺嘗了無窮無盡的失落感。唯有今夜,尤為孤寂和沮喪。
我忽然感到一種劇斗后的疲倦,然而,我怎么也不能在疲倦中就眠了。
幾百元港幣說明什么呢?這就是我的身價嗎?那么,那個半老徐娘似的包租婆,會從這里取走多少呢?一大堆焦頭爛額的事情不得不攪得我心中如亂絲一般。
我必須喝酒,我必須抽煙,我必須忘掉這一切。
夜是罪惡的,只有風(fēng)最為純潔。
我承認(rèn)生命永遠(yuǎn)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操縱著。在這個世界,什么都捉摸不定,什么也都不可捉摸。
也許是一種遁世工具,它可以給不幸者以慰安和幸福。
我必須繼續(xù)喝我的白蘭地,一杯,兩杯,三杯……
我必須繼續(xù)抽我的紅雙喜,一棵,兩棵,三棵……
我必須在半模糊、半朦朧的境界中,去尋找我的理性。
我已經(jīng)重新找到了自己。我發(fā)現(xiàn)我老得太很了。我聽見我的同桌喊我的聲音了。我在媽媽和老師面前編織離奇的謊言了。
有人在挖社會墻角,用的不是锨,不是鍬。
有人把羅丹的裸體畫,當(dāng)色情拍賣,結(jié)果使一些無知的人痛不欲生。
有人在衛(wèi)星城茶樓里嘆茶,海闊天空地海扯,最后扯到女人。
自助餐廳里的饅士,牛扒,五柳魚和火腿沙拉,無情地嘲弄顧客的食欲。侍應(yīng)小姐個個充當(dāng)“阿巴拉古”的應(yīng)戀人。
固體的笑,出現(xiàn)在昨日的黃昏,雙層巴士載著帶有各種面具的獸,馳向衛(wèi)星城。
有消息傳說,一個女大學(xué)生到下面做社會調(diào)查,結(jié)果被人販子悄悄地賣了。
有消息報道:巴黎狗墓陵園,鮮花為每個靈魂的主人所精心栽放。
市場上的物價一天比一天上升。交際舞成為販賣色情的借口。官倒?fàn)敯鸦士刂圃诔鞘械墓纠铩?/p>
理性又一次地進(jìn)入萬花筒,我看到林妹妹在悲痛中一點一點地埋葬自己的青春。
我于半透明的酒興中,再也不能醒來了。我不應(yīng)該求得什么清醒了。
鄭板橋說人生難得糊涂,但糊涂未必能揭示真正的人生。一切關(guān)于“糊涂主義”的哲學(xué),都是最辨證的高度概括。
靈魂已經(jīng)失去生命,肉體還有什么價值可言呢?
一只手,兩只手,無數(shù)只手握成拳頭,從海面上伸過來了,他們要把我打成肉醬。他們罵我是禍水,是罪名昭著的敗類。
我成了九龍島上的望鄉(xiāng)女了,我望不見故鄉(xiāng)的一片云。因為天太黑了,夜太深了,我眼中的海水太苦澀了。
我終于知道憎恨自己了,我恨所有的加給我創(chuàng)傷的人。我恨!
那個兇神惡煞的繼父,那個無恥可卑的同桌,那個人面獸心的“黑大個”,那個傷天害理的小老板,以及今夜給我過多疲倦和慰安的“一條龍”。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值得我恨,值得我恨一輩子。
我恨那些麻醉我靈魂和肉體的精神鴉片——黃色錄象、地下報刊、淫穢歌曲、色情舞場、裸體撲克。我恨所有愛我而不懂得怎樣愛我的人。我恨我的淺薄乃至虛榮。
悲劇已在我心中上演,主角原來是我本人。
她完全不能是她了,紅月亮完全不能代表自己了,我代表著最黑最黑的夜色。
她是罪惡的,是可恥的,這里,過去是滋生罪惡和可恥的地方。夜,無邊無際的黑暗,淹沒了一切光輝,紅月亮完全失色了。
唯有煙,唯有酒,唯有煙酒在這個不到15平方的空間里,可以讓人品嘗出生活的溫馨。
她躺在煙暈酒霧中默默地睡去了,她睡得很香很甜,像一首猥褻的朦朧詩,但誰知道在她醒來的時候,太陽會不會照進(jìn)她的窗欞呢?
上帝保佑所有的生存者共存吧!
阿門!
寫于198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