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釗口述 肖霞整理
周令釗是我國著名藝術家、美術教育家、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曾參與設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中國共青團團旗等,并承擔第二、第三、第四套人民幣的總體設計工作,被譽為“中國藝術設計大師”。
2019年5月30日,因育才學校(今重慶市育才中學校)校慶工作,筆者到北京拜訪了知名校友周令釗先生。見到我們,百歲高齡的周老非常激動。從老人的回憶中,我們得知了他與育才學校的故事和他走過的人生歷程。
結緣育才
我母親是美術教師,很注重我的教育。受她的影響,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經(jīng)常背著畫板到處寫生。
小時候,我和母親去過一次桂林,我們住在漓江邊的中江鎮(zhèn)。在桂林期間,母親得知陶行知先生恰巧在此,于是帶著我去陶先生的住處拜望。當時我年齡小,對會面的具體細節(jié)記不清了,但印象深刻的是,母親很贊成陶行知的教育思想,讓我牢記陶先生的教誨。所以,我小時候就知道陶行知“教育要為大眾服務”的道理,這也深深影響我后來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路。
讓我真正明確藝術要為大眾服務的文藝道路,是在上海育才學校任教期間。
1947年,28歲的我對革命圣地延安十分向往。我以為只要往北邊走,離延安就越近,便想先到北京,再設法去延安。于是,我決定跟著一位燈光師朋友去北京演劇二隊。
我們從武漢出發(fā),途經(jīng)上海。到了上海,我得知曾經(jīng)的老上級、抗敵演劇隊組建者田漢在這里,便前去探望。田漢抗戰(zhàn)時期曾在重慶育才學校任教,他告訴我,育才學校一部分遷到了上海。由于上海育才學校繪畫組老師王琦調(diào)去北京,繪畫組正在尋找合適的老師給學生上課。他建議我不去北京,先到上海育才學校繪畫組任教。
田漢的提議,讓我思緒萬千??箲?zhàn)時期,我加入中共地下黨領導的湖南抗敵畫會,走上了藝術抗日救亡的革命道路。我以筆為刃,畫了很多抗戰(zhàn)漫畫、宣傳畫、壁畫等,還隨抗敵演劇第五隊經(jīng)廣西、貴州、云南等地到達緬甸,一路宣傳抗日。路上的山川河流、村寨農(nóng)田、淳樸民風,都是創(chuàng)作的好素材。我認為,真正的美存在于大自然、大社會,雖然學??梢詥l(fā)人認識美,但好的藝術家需要行萬里路,到大自然、大社會中去尋找美、體驗美和創(chuàng)造美。
而育才學校實施的生活教育理念就是主張讓藝術走進大自然,在生活、社會中實踐美。這與我所認知的革命現(xiàn)實主義道路相符。我當即決定留下任教。
進入上海育才學校,我體會到該校和當時其他中學教學方法很不一樣,實施的是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念。學校老師帶學生到農(nóng)村、到老百姓多的地方去上課,去了解民間風俗。我也常常帶學生到上海郊區(qū)體驗生活,引導他們細心觀察,并讓他們以速寫、素描、水彩、寫生的方式記錄、創(chuàng)作。采風中,我們不僅搜集到生動鮮活的創(chuàng)作素材,還和農(nóng)民打成一片,這對我們的藝術學習大有裨益。
當時,育才學校繪畫組只有我一個老師組織教學,大部分時間我都與學生一起寫生。我一邊教學一邊創(chuàng)作,把社會上發(fā)生的事當作素材,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在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學做合一”教育思想指導下,我和學生不是只坐在象牙塔里創(chuàng)作,而是將創(chuàng)作和社會生活結合起來,繪出反映人民大眾生活的作品,真正將教學運用到社會實踐中。
此后,我一直沿用這樣的藝術教育理念和方法。
設計團旗
1948年,我受徐悲鴻的邀請到國立北平藝專圖案科任教,主要教授速寫、水彩和廣告設計等課程。當時正值北平學生開展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宣傳,我?guī)е鴮W生上街畫宣傳畫。
北平解放后,國立北平藝專改名為中央美術學院。那時,我們圖案科的設計任務相當多,我常帶領圖案科一個班的學生四處布置會場。
1949年5月15日,《人民日報》頭版刊登了《征求團旗、團徽、團歌啟事》。此后的一個月里,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1957年改稱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共收到來自全國的100多種團旗設計圖案,但這些圖案都沒有被采納。
恰巧,我之前在布置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一大會場時,結識了團中央《中國青年》雜志美術編輯婁霜。他找到我,希望我為團旗的征稿投上一稿。婁編輯告訴我,青年團是黨的助手和后備軍,是圍繞在共產(chǎn)黨周圍的先進青年。聽到這里,我有了靈感。
我在五角星外面畫了一個圈,“五角星”代表黨,“一個圈”代表共青團員們,而這個“圈”是一條圓形線,它由無數(shù)的點組成,象征著黨的周圍團結著無數(shù)優(yōu)秀青年,具有積極的意義。
構思完,我迅速起稿,以大紅色為底,以3:2的長寬比例,在左上方一個金黃色的圓圈內(nèi)設計出一顆金黃色的五角星。經(jīng)過嚴格評選,這幅圖案被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三位中央領導選中。
1950年5月3日,團中央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了關于頒布團旗的決定,并登出我設計的團旗圖樣,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團旗由此確定。5月4日,這幅作品作為中國共青團團旗出現(xiàn)在五四運動31周年紀念活動的青年隊伍之中,我感到非常自豪。
奉獻一生
1949年9月,我突然接到一項任務:為天安門城樓繪制一幅毛主席畫像,但此時距離10月1日開國大典只有20天左右,時間非常緊迫。我知道機會難得,更重要的是,這是黨和國家對我莫大的信任。
接到任務后,我和愛人陳若菊每天起早貪黑,帶著干糧、拎著暖水瓶登樓作畫。巨幅創(chuàng)作與一般繪畫創(chuàng)作不同,最難的是比例控制。于是我們做了一個粉線袋,像木匠那樣彈線、打格子,把十多厘米大小的照片等比例放大后再完成后續(xù)創(chuàng)作。
10月1日,一幅高約6米、寬約4.6米的毛主席畫像如期掛在了天安門城樓上。當天下午,毛主席登上天安門,就站在我畫的那幅畫像的正上方。我當時在天安門廣場東側,親耳聽到毛主席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親眼見證毛主席按下電鈕后第一面五星紅旗徐徐升起,那種心情難以言表,那一刻令我終生難忘。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和中央美術學院的同事接到了另一項重大任務——設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國徽設計先是全國征稿,后由政務院牽頭負責。當時成立了兩個設計小組,一個是以梁思成為組長的清華大學設計小組,另一個是以張仃為組長、我和張光宇為成員的中央美院設計小組。兩個小組分頭設計,最后交出了兩套風格完全不同的設計方案:清華組設計的是一個玉璧,象征完璧歸趙,還政于民;我們中央美院組的設計方案里有齒輪、麥穗,中間一顆大五角星,下面是天安門。最終,毛主席親自批復確定方案,中央美院組的方案勝出,而國徽成型的浮雕等工作由清華大學建筑系完成。
國徽的設計,可以說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重要的形象設計之一。這枚凝聚集體智慧的國徽,給人以光明、厚重、堅實之感,彰顯了東方特色。我為能成為一名國徽設計者深感榮光。
之后,我陸續(xù)參與了第二、第三、第四套人民幣的設計,并承擔人民幣票面總圖設計工作。我?guī)е賹懕救チ斯蕦m、頤和園、云岡石窟等地,從那里的石雕、欄桿、器物上尋找圖案。
我的想法是,人民幣是老百姓經(jīng)常用到的貨幣,與人民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它應該煥發(fā)著老百姓最熟悉的、親和的氣息,它的設計圖案應該從人民熟悉的生活中尋找。所以,在設計這幾套人民幣的過程中,我和妻子先后去了全國各地寫生采風。
我已經(jīng)100周歲了,我們這一代人成長在戰(zhàn)爭年代,但國家、人民養(yǎng)育了我一生,我愿意為國家和民族奉獻自己最大的力量。草木最終會成為有用之才,對藝術的認真、勤奮和嚴謹是我一生的習慣,這是年輕時候從育才學校陶行知校長那里受到的教育啟發(fā)。這樣的影響伴隨著我一生,我很愿意為美化國家、美化人民生活繼續(xù)工作。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