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未來的酋長

2022-05-29 10:44:35于懷岸
青年作家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托妮木樓卡洛

于懷岸

大約十幾年前,我曾去云南探望過一位朋友,在他家住了將近半個月。那是一座邊城小鎮(zhèn),離國境線很近,只有一二十公里,開車連擋都不用換,一腳油門就能飚出國。站在他家屋后的山坡上,天氣晴好的話,能望見邊境上那條并不寬闊的河流。這條河并不是界河,朋友告訴我說,河這邊我們視野里清晰不過的一些村落和城鎮(zhèn),其實是別國的領(lǐng)土,真不曉得當(dāng)年是如何勘定國界的。這且不去管它。先說說這位朋友吧,他叫莫緒有,是我中學(xué)同學(xué),三十年前從我們湘西一所偏僻的農(nóng)村中學(xué)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學(xué),在京城打拼了幾十年,才五十剛出頭,不知為何突然心灰意冷,辭去了上市公司副總裁職務(wù),居家賦閑不到一年,接著腦殼一發(fā)脹,又賣掉了北京的房子,躲到云南這座邊城小鎮(zhèn)隱居。

莫緒有家的房子,位于小城東北角的一座小山腳下,是一幢兩進(jìn)的院子,占地一畝左右,房子黑瓦翹檐,青磚鋪地,院中還有一方天井,院墻下栽種著很多長勢葳蕤的綠植,我來時正值仲秋時節(jié),天氣不冷也不熱,芭蕉葉綠油油地發(fā)亮,莢竹桃開得正艷,粉嘟嘟的,煞是好看。這座花木扶疏的宅子鬧中取靜,院后的山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出門兩三百米就是繁華大街,莫緒有告訴我,這地方是清朝時的縣衙,再之前是南詔國將軍府,后來廢了,就剩這幢小院了,他買來的時候房子破朽不堪,花了五六十萬才修復(fù)成現(xiàn)在這樣子。他很得意地又說,就是加上整修和裝潢,我賣掉北京的那套房也能買十來座這樣的院子,很劃算是吧?

這地方說是縣城,其實就是個小鎮(zhèn),只有兩條大街,一個紅綠燈,人口估計最多兩三萬頂天,除早晚學(xué)生上學(xué)放學(xué)時大街上能看到較多人之外,其余時間哪條馬路上也很難見到一撥行走的人群,很多小街小巷整天都闃靜無人。小城地處偏遠(yuǎn),經(jīng)濟(jì)落后,不說跟沿海地區(qū)的縣城相比,就連跟我們老家縣城也無法相比,真不知莫緒有是怎么找到這地方的,又是如何下決心定居此地。一個在繁華大都市生活過幾十年的人,他怎么一下子就適應(yīng)了這么偏僻、寂寥的地方?我還想,要是莫緒有的父母還在世的話,兩位老人家會怎么看待此事?當(dāng)年他們節(jié)衣縮食,四處告貸供莫緒有念書,要是曉得莫緒有如今逃離了大城市到一個偏遠(yuǎn)得還不如我們縣城的小鎮(zhèn)上游手好閑啥事不干,只怕會氣得七竅生煙,追悔莫及,心想不如當(dāng)年供他弟弟念書呢!

不過這個想法,我從沒跟莫緒有提過。

毫無疑問,莫緒有在小城的生活極其愜意和舒適倒是一點不假,他對自己的現(xiàn)狀非常滿意,“這才是真正的慢生活,沒有一點壓力,也不要看誰的臉色,整天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彼恢灰淮螌ξ腋锌^這意思。莫緒有現(xiàn)在的生活不僅單純,還很簡單,他恢復(fù)了我們湘西農(nóng)村人的習(xí)慣,一日兩餐,早上九點時喝點牛奶和稀粥,或吃幾片面包(他是個大胖子,正在減肥),下午五點晚飯才是正餐,其余的時間他就看書、寫字、做木工活兒。莫緒有大學(xué)上的是經(jīng)濟(jì)學(xué),但他從中學(xué)時就對歷史很感興趣,高考填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學(xué)歷史系,陰差陽錯錄取到了另一所大學(xué)的經(jīng)濟(jì)學(xué)專業(yè)。在我動身去看他之前,他曾給我講過他想撿回這個愛好,做點歷史方面的研究,他收集了很多與大理國有關(guān)的史料和方志,準(zhǔn)備梳理梳理十世紀(jì)末到十三世中期二百多年間“后理國”與中原大宋朝的經(jīng)濟(jì)關(guān)系,他說這方面的研究目前還是個空白,他想試試是否有能力填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莫緒有家書房在東廂房,書櫥里擺的全是線裝書,如《酉陽雜俎》《明世宗實錄》《三迤隨筆》《葉榆卑史》以及這座小城的方志,這些書有些是真古籍,有些是近現(xiàn)代影印或翻印的線裝本。西廂房面積比東廂房大得多,卻是他的木工作坊,里面有一個大木案,兩對木馬,木案上擺滿了鋸子、刨子、墨斗等七七八八的木工工具,角落里還有一臺電鋸,這也是他家為數(shù)不多的電器之一。每天晚飯后,莫緒有會花上兩三個小時待在那里面,制作小方桌、木椅、圓凳之類的家什。莫緒有的木工活兒做得很專業(yè),他做的家什是要拿到市場上去出售的。莫緒有當(dāng)然不必靠此活計賺取外快,補貼家用,也不是以此消耗他身體里的力比多,而是出于對木工活兒真正的喜歡和熱愛——后來我才知道這也是出于對他父親的懷念。莫緒有的父親莫順運就是他們老家那一帶鄉(xiāng)村里最有名的木匠師傅。莫緒有曾得其父真?zhèn)?,制作的家什是我們湘西農(nóng)村風(fēng)格,工藝簡單,大小適中,結(jié)實耐用,也不上漆,原木色,非常適合小地方收入不高人口也不多的人家使用,在市場上銷路不錯,每隔幾天就有人來他家拿貨。

來拿貨的是一個青年小伙子。每次來時,他不僅拿走成品貨,同時也給莫緒有送來木料。我在莫緒有家待的十多天日子里碰到他來過兩次,每次他都是扛著一根原木進(jìn)院來的。小伙子二十歲上下年紀(jì),個子不高,一米六左右,身板結(jié)實,四肢粗壯,肌肉發(fā)達(dá),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我記得第一次碰見他來莫緒有家,是扛著一根四五尺長直徑一尺多粗的栗木進(jìn)院來的。當(dāng)時我正跟莫緒有坐在堂屋里喝茶聊天,突然院門口傳來“嗵”的一聲巨響,驚得我倆心里像打了聲鼓似的,抬頭一看,只見一根原木頭從洞開的院門外伸了進(jìn)來,院門太小,那根木頭在門洞上方上上下下伸縮了好幾次,終于伸進(jìn)來了一截,接著我就看到了扛木頭的人,他在跨進(jìn)院門前半蹲了一下身子,好讓后面翹起來的木頭尾巴不碰上門楣,人進(jìn)來后,他也不跟我們打招呼,就直奔西廂房木工作坊。

小伙子赤裸上身,一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衫斜纏在胯骨上,袒露出胸肌和圓鼓的腹部,這倒不讓我驚奇,小地方這樣不講究形象的青年男子多的是,我見怪不怪。真正讓我驚訝的是,那根木頭是栗木的,看起來不輕,估計至少不低于二百斤重吧,而他不是真正地“扛”進(jìn)來了,而是“頂”進(jìn)來的。他是雙手抱住木頭正中把整根木頭頂在腦袋上進(jìn)門的,莫緒家的院門不矮,兩米多高,扛在肩上進(jìn)門他就不需要蹲下身子,頂在頭上才不好掌控木材的頭和尾巴。我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非洲一些原始部落的女人和小孩子頭頂水桶取水,那些水桶最多裝二三十斤水,可這是一根兩百斤左右重的木頭,用頭頂,腕力和頭功都得非同一般,不是一日之功可以練成的。更讓人驚奇的還在后面,一會兒他從西廂房出來,搬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是一張四方桌,椅子是靠背椅,常人怎么也不可能同時搬出這三件家什,但他做到了,他把兩把椅子背靠背綁好,再把桌子頂在頭上,桌子四腳朝天,里面再放椅子,他用雙手扣住桌柱和椅柱來固定桌椅和穩(wěn)定它們,不因傾斜而滑落下地。這功夫,比玩雜技厲害得多!

小伙子第一次來莫家,進(jìn)院出院不過十分鐘左右,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話,連招呼也沒跟莫緒有打,就像是莫緒有叛逆期的兒子對我們熟視無睹。他走了之后,我還呆著,目送他頂著桌椅從院門口消失不見。莫緒有正在跟我談一件什么事兒,見我愣怔了好一陣也沒應(yīng)答他,就說:“這崽崽據(jù)說是從野人山來的黑人。”

我不明白他話的意思。明明是個黃種人,跟我們一模一樣的頭發(fā)和膚色,怎么會是個黑人?沒等我提出質(zhì)疑,莫緒有又說:“本地人說的黑人,是從鄰國偷渡過來的,沒有護(hù)照也沒有邊民證的外國人,野人山不是指半世紀(jì)前中國遠(yuǎn)征軍潰敗的那個胡康河谷山,而是對國境線外居住有原始族群或部落的地方的統(tǒng)稱?!?/p>

我將信將疑地問莫緒有:“他是從原始部落來的野人?”

小伙子雖然沒有說過一句話,黃頭發(fā)黑眼睛古銅色皮膚,看上去與我和莫緒有并無二致,更別說這座小城的其他男青年,就是在我們內(nèi)地城市和鄉(xiāng)村,像他這種皮膚、身形和面相的年輕人也一抓一大把,他是不是中國人,也就是有沒有中國國籍我不敢肯定,會不會說普通話或云南話我也不知道,但要說他是原始人或野人,還真難讓我相信。

“據(jù)說而已,真實的情況我也不曉得,他是本城名醫(yī)陳克農(nóng)老先生從扎納原始森林里帶回來的,當(dāng)時他骨瘦如柴,衣不遮體,氣若游絲,陳老先生找人把他背下山,在家里療養(yǎng)了十來天才恢復(fù)過來。”莫緒有告訴我,小伙子名叫卡瑞,兩個月前陳老先生被兒子接去昆明懸壺濟(jì)世,臨走前托付他照看卡瑞,說卡瑞勤勞,力氣又好,給他口飯吃就行,至于以后怎么發(fā)展,看他自己的造化。陳克農(nóng)先生成行前晚,莫緒有宴請他,老先生把卡瑞也帶來,吃飯時莫緒有問卡瑞能做什么,卡瑞說能上山采藥,還能扛木頭,其他什么也不會。莫緒有說那這樣吧,你去山上扛木頭來,我打成家什,你再拿到集市上賣掉,正好我也可以撿起青少年時學(xué)過的手藝,賣的錢我分文不取,你自己攢著將來娶媳婦吧!

我問莫緒有:“他會講中國話?”

莫緒有說:“他本地話講得挺順溜的,不知是跟陳老先生學(xué)的,還是以前就會?!?/p>

聽莫緒有說他會講本地話,我頓時來了興趣,小城的本地話是西南官話,跟我們湘西老家口音差別不太大,百分之六七十相近率,我跟莫緒有說:“哪天喊他來喝餐酒,聽聽他的故事,應(yīng)該蠻有意思的?!?/p>

“我也不曉得他住哪兒,不曉得他把那些家什賣給誰了,這樣吧,等他下次送木材來,留他吃飯喝酒。”莫緒有沉吟一陣后,又說,“一般他五天或六天后會再來一趟我家?!?/p>

六天后上午十點左右,卡瑞又來送木頭了,莫緒有留他吃午飯,他也不客氣,于是我們?nèi)撕攘艘徊痛缶?,從中午十二點一直喝到下午四點半才散??ㄈ鹛焐镁屏?,我們?nèi)撕鹊袅艘淮竽就澳w有家自釀的米酒。那桶酒應(yīng)該不下十斤,莫緒有喝了不到兩斤就醉了,我喝了三斤左右也不行了,卡瑞起碼喝了五斤以上,散席時他似乎沒有一點醉態(tài),頭頂一張大圓桌,輕輕松松地出了門。喝酒時,我們一直在聊天,準(zhǔn)確地說是我一直在誘導(dǎo)他說自己的身世和故事,卡瑞不是那種健談的青年,他靦腆,還有點結(jié)巴,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零零碎碎,幸好我準(zhǔn)備了錄音筆,把他說的故事錄了下來。

以下所述即是根據(jù)那天的錄音整理而成。

我叫卡瑞,是離邊境線大約兩三百公里的曼徹洛拉原始森林里一個部落酋長的兒子。這座森林我不知道在你們國家的地圖上叫做什么山,我所知道的是,我們部落所接觸到的外族人都是這么叫它的。我們自稱卡瑞·卡洛人,外人叫我們曼徹·卡瑞部落,因為我們所有男人的名字都叫卡瑞或卡洛,女人和女孩就叫托妮。我們部落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為了區(qū)別每個人,就按其出生時辰或住的木樓方位叫做黎明·卡瑞或東頭·卡瑞,也有用花草樹木命名的,譬如叫做樹的男人,或叫芭蕉葉的女人,只有酋長家的人才有資格用大小區(qū)別,我的父親叫老卡瑞,哥哥叫大卡瑞,兩個妹妹一個叫大托妮,一個叫小托妮。其實老卡瑞并不一定是我的親生父親,很可能連我媽媽也不會知道我真正的父親是誰。我們部落是沒有婚姻觀的,女人跟誰相好就同居,鬧掰了就分開跟另一個男人同居,一個男人可以同時跟好幾個女人同居,只要他家的木樓夠大就行。父親老卡瑞年輕時有七八個女人。我也不知我的媽媽是誰,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父親,我跟大卡瑞和大小托妮也只是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小時候聽部落里的老人說,我是媽媽懷著我從另一個山寨過來跟老卡瑞同居的,生下我后,又回了她自己的山寨。我從沒去過那個山寨,那個山寨離我們的山寨很遙遠(yuǎn),至少有兩三天路程,我從沒有想過要去找她,我們落部的每一個男人和女人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你問我們部落有多少人?我不知道呢,從沒有數(shù)過。我們卡瑞山寨大約有一兩百人吧,是部落里最大的山寨,其他還有多少個山寨,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有七八個,都在我們山寨十里二十里周邊的山里頭。我十五歲那年,部落里舉行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動,所有山寨的成年男女都來了,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站滿了一個大土坪場,應(yīng)該有幾百上千人。七八歲時,我就跟著父親和山寨里的男人們狩獵,我們捕獲野兔、黃羊、野豬,有時也能撿到果子貍。果子貍是要撿的,根本不要動手,先勘察好它的活動范圍,在附近的樹上搭個棚,死守,半夜里它自己會從某一根樹枝上掉下來,“嘭”的一聲落地,能把人從夢中驚醒,然后去撿就是,它已摔得昏死過去了。野兔用鐵夾子夾,運氣好的話,大白天碰到了去死攆它也能攆到,它們被攆時慌不擇路,會一頭撞在樹干或石頭上。黃羊是最容易捕獲的野物,用箭射,用鐵夾子夾,山路上它們也跑不快,我曾見過部落里有一個手腳敏捷的叫做櫟樹·卡瑞的男人,一個猛竄奔跑過去就撲倒它,把它抱在懷里了。野牛是森林里最大型的獵物,但自我記事時起就很少見到,野豬倒是很多,它們既是最暴躁橫蠻的野獸,也是最聰明狡詐的野獸,它們是最難逮到的,捕獲一頭成年的野豬幾乎要動用整個山寨的成年男子參戰(zhàn),不亞于跟外族部落干上一架的陣勢,野豬皮厚,箭很難射穿它,對付野豬最好的辦法是挖壕坑,眾多的男子手持長矛從各個方面圍獵他,把它往壕坑方向攆,等它掉進(jìn)坑里再戳死他。逮到一頭大野豬山寨里就像過節(jié)一樣,晚上會燒一大堆篝火,所有的人都能分到一份烤肉塊,吃飽喝足后我們就圍著火堆整宵地唱歌跳舞。

山寨里的日子過得快樂無憂。老卡瑞一直希望我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獵手,但我辜負(fù)了他的期望,我不僅沒有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獵手,甚至連一名合格的獵手都算不上,我平生僅僅單獨捕獲過一次獵物,是十七歲那年有一天下午跟樹下·托妮幽會時,一只黃羊在我們頭上的石壁上咩咩叫喚,我爬上去看,它在懸崖上吃草時一只腳夾在石縫里扯不脫,我把它捕獲后帶回了山寨。除了這只倒霉透頂?shù)狞S羊,我連撿到一只果子貍的好運氣也從未發(fā)生過,我也清楚自己沒有做獵人的天賦,我不會察看野物足跡,不會分析它們的活動路線,我射箭的本領(lǐng)更差,十步開外連一棵大腿粗的樹干也射不中。但我從小就有天生的好力氣,七八歲時我就能從溪邊頭頂一大桶水到山寨里,那個桶足足能裝下四五十斤水,很多成年女人也只能頂半桶多點水,“撲通撲通”,到寨子時還得晃掉一少半,我十二歲前頂一桶水回寨子,一滴水也不潑掉。老卡瑞見我不是做獵人的料,就讓我進(jìn)了放排隊,跟著伐木工伐木和放排。出人意料的是,我不僅成為一名頂呱呱的放排佬,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更多的驚人的天賦。

我們曼徹·卡瑞部落無疑是一個原始部落,但也并非完全封閉得跟外界沒有一絲一毫關(guān)聯(lián),我們也得進(jìn)口外界的東西,譬如鹽巴、藥品、布匹、獵槍等等,我們山寨里就有三支不同型號但子彈可以通用的老式步槍,這些東西都是用木材和山貨交易換取來的。除了木材和山貨,我們就再沒有任何可以同外界交換物資的資本,獵物我們自己要吃,就是想賣給外人,也保存不了多久,我們的居住地是熱帶雨林,夏熱冬不冷,雨水豐沛,蒼蠅蚊蟲極多,哪怕冬天,任何食物都難以保存三天以上不腐敗變質(zhì),從我們山寨出發(fā),到最近的外族人定居地將軍·劉碼頭,要翻越幾十座大小山頭,蹚過三條溪河,最順利時也得走七八天時間。

將軍·劉是一個跟你們講一模一樣語言的外族人村落,村外有一個很大的碼頭,我們把木排放到那兒,賣給木材商,他們再裝車運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去。

我在放排隊做了三年,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我們放排隊總共死了十多人,幾乎每次出山都會有一兩個人再也回不去山寨了,可見這是一個非常艱辛和危險的工種,所挑的人員都是部落里最優(yōu)秀的人才。放排隊領(lǐng)隊叫石頭·卡瑞,是老卡瑞的弟弟,從名字可以聽出他是在一塊大石頭上出生的。他這個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木訥寡言,沉靜冰冷,就像一塊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的石塊。他不會說外族話,木排放到外族人地盤后,跟外族人溝通交流的是一個十七歲的叫做芒果·卡洛的男人,這是個十分聰明伶俐的年輕人,是部落里公認(rèn)的最有智慧的人之一。他十三歲時進(jìn)放排隊,一年后就學(xué)會了外族人語言,能夠跟外族人談判,討價還價,他的外族語確實很流利,但兩年后我能說流利的外族語之后,我才聽出來芒果·卡洛一直在石頭·卡瑞面前故意把它說得磕磕巴巴的。芒果·卡洛確實是個聰明至極的人。

芒果·卡洛個兒矮小,身手卻比一只大青猴還敏捷,他可以爬到一株小杉木的樹冠頂上晃蕩來晃蕩去,也可以在湍流中從這塊木排跳到另一塊木排上去。他是卡洛山寨頭人的兒子,在我進(jìn)放排隊之前人人都說他是個開朗有趣的人,在卡洛山寨一帶特別討女人的歡心,舉行成人儀式之后,我們卡瑞山寨的很多女人也常常去他的小木樓過夜。從我認(rèn)識他第一天起,他就跟石頭·卡瑞一樣沉默不語,比石頭·卡瑞更要性情古怪,聽人說他以前是個很會尋歡作樂的青年人,相好的女人無數(shù),現(xiàn)在卻是每次一回山寨,他就鉆進(jìn)自己的木樓里睡大覺。他把自己綁在兩棵樹之間的小木樓抬升了一人多高,由原來的半人多高升到了近兩人高,目的是要讓女人們再也爬不進(jìn)他的小木樓。芒果·卡洛這是要過禁欲的生活,人們私下里對他議論紛紛,但誰也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我也一直不明白,但我沒有問過他,現(xiàn)在也沒有機(jī)會問他了。

芒果·卡洛已經(jīng)死了好幾年了。

有一年我們放排出山,爬行一段絕壁時他失足摔下懸崖,死掉了。說實話,他死了就死了,我一點也不喜歡他,不僅不喜歡他,反而還特別討厭他。老卡瑞把我送進(jìn)放排隊,本意是既想鍛煉我的意志,也想讓我跟著芒果·卡洛學(xué)會外族語,畢竟整個部落只有芒果·卡洛一人會外族語,放排隊又是那么危險的工作,萬一他要是死掉了,部落就沒法跟外族人做交易了。但我跟芒果·卡洛卻相處不易,他不僅不教我外族語,而且還很排斥我,打尖休息時,只要我一坐在離他不遠(yuǎn)處,他就悄悄地移動屁股躲開了我。他不愿意教我,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是卡瑞家族的人,是將來的部落酋長,而他是卡洛家族的人,這兩個家族曾在五十年前因爭取酋長一職發(fā)生過械斗。我的外族語全是在將軍·劉碼頭上跟一幫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學(xué)來的,芒果·卡洛從未教過我一句。也許,上帝在我出生之前就給了我學(xué)習(xí)語言的天賦吧,所以我學(xué)得很快,運用也得心應(yīng)手,更重要的是,我從這種語言里了解到比將軍·劉更加遙遠(yuǎn)、豐富和廣闊的世界。

芒果·卡洛死掉后半個月,我們到達(dá)外族人的碼頭將軍·劉,我第一次履行了交流談判的任務(wù),石頭·卡瑞對我非常滿意,稀有地夸了句:你比芒果卡洛更加聰明。

那個時候我從未想過要逃離我們的山寨,遠(yuǎn)離我的部落和族人。我們山寨里也從未有過這種想法的人,包括我們放排隊的每個人。不說千百年來,就說自我出生以來吧,我們部落里能夠有機(jī)會走出去,見到外族人的人也只有我們放排隊的伙計們,其他人從未有機(jī)會走出過大森林,即使有人想出去,也很難走得出去,一是他們不認(rèn)識出山的路,二是他們不懂外族語,出門后也無法生存。退一萬步說,即使認(rèn)識路,一個人走出大森林也很難有安全保障,每年我們放排隊都有人墜崖或遇泥石流、發(fā)洪水而死,有時還不止死一人兩人。有一年,我們放排隊一行七人出山時,剛走進(jìn)一條齊膝深的河中時,突然晴天霹靂,山洪來了,黃濁濁的洪水就從我們上游不到一兩百米遠(yuǎn)的瀑布上撲落下來,一眨眼工夫就沖走了已經(jīng)走到河心的三個壯年男人。我跟另外幾個剛下河的男人趕緊爬上河岸才得以幸存。像這樣隨時可能喪命的危險經(jīng)歷幾乎每次出山都會發(fā)生,因為我們要把木材運出去只能在雨季時才能進(jìn)行,那時山里的小溪水量豐沛,才能把截好的木頭順著溪流放出山里,我們山里的那條小溪下游五十里處有一個面積很大的深潭,我們在潭口用拳頭粗的青藤編織了一張大網(wǎng),攔截住從山上漂下來的木頭,然后再把這些木頭扎成木排,劃排到一百里外的將軍·劉碼頭,把這些木頭賣給木材商,他們再把這些木頭賣到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

一來一回,放一趟排最少得出山半個月時間,若是碰上連續(xù)數(shù)日暴雨,或泥石流堵路,就得花上二十天甚至一個月以上時間,我們一年最多能運送三四趟木材出山。在將軍·劉碼頭上等待交易的時間,有長有短,順利的話半天時間可以搞定,若是出現(xiàn)溝通失誤或因天氣原因有一方被耽擱的話,可能就要等待兩三天時間以上。這期間芒果·卡洛也會去附近村落里購買食物等必需品,我就會上岸跟來河岸邊的村落里的同齡孩子一起玩耍。芒果·卡洛雖然是卡洛家族的人,但石頭·卡瑞還是非常地信任他,交易完全由他自主定奪不說,交易得來的錢財也由他保管,回到山寨后再交給老卡瑞。在山外,芒果·卡洛也是我們所有人中自由度最大的人,他可以隨意走動,也可以去客棧里跟木材商或皮毛商們喝酒應(yīng)酬。

每放排出山一趟,用你們漢族人的話講,就像在閻王殿里打個轉(zhuǎn)身,回到寨子時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會把我們當(dāng)成凱旋的英雄,我們自己也要狂歡好幾天。怎么狂歡呢?就是盡情地放縱男人的天性,跟山寨里的女人們交歡。我在前面說過,我們部落是沒有婚姻觀的,自然女人們也是沒有貞潔觀的,只要雙方愿意,男女可以隨便交歡,但若是霸蠻侵犯,我們部落也是有強奸罪的,處罰起來那就比你們文明社會嚴(yán)重得多,輕則吊樹上七天七夜,重則處死。從我記事起一直到離開山寨的十多年里,我們部落里從未發(fā)生過一起強奸案,因為男人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去霸蠻任何一個女人,女人就像堆在樓腳下的柴禾,男人們需要時隨時可以抱上樓去生火取暖。我就是十二歲那年波月——哦,波月相當(dāng)于你們漢族人的農(nóng)歷五月末六月初吧,隨放排隊第一次放排出山回來的那天從一個小男孩成為一個真正男人的。

記得那天我們放排隊是上午回到寨子的,中午時老卡瑞拿出了山寨里最好的食物和酒漿,為我們舉辦了慶功宴,我們每個人都喝了很多酒。那不是我第一次喝酒,只喝得有點醉意,喝完酒我就回木樓里睡大覺。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樓下有一群女人在唱歌跳舞,還有男人們手持竹杠和木棍“嗬喲嗬喲”地喊號子,眼開眼后,我就看到兩個赤身裸體的年輕女人,一個正騎在我身上,另一個在旁邊輕輕地?fù)现易鳛橐粋€小男孩最敏感也是最羞恥的地方。我恍然明白,這是老卡瑞在給我舉行成人禮儀式。

我們部落的規(guī)矩是女孩子從初潮那天開始算是成人,但對男孩的成人卻并沒有年齡上的規(guī)定,而是以你的能力來界定的,譬如不管你多大歲數(shù),獨自獵到一只野物,或者跟人圍獵時射殺一只黃羊、麂子或野豬,老卡瑞就會給你舉辦成人禮,從那天開始你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在我們山寨里,從一個男孩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好處可多了,分口糧時——包括獵物和果品等等,你領(lǐng)的就是成人的分量,老卡瑞還會吩咐族人們給你搭一座小木樓,你也就有了屬于自己的獨立生活空間。這座小木樓搭在兩株大樹之間,離地一人來高,以避免野獸和毒蛇侵襲,木樓用劈開的小圓木做成,空間能夠容得下三人上下。這座木樓是你私人的秘密空間,神圣不可侵犯,未經(jīng)你的同意,任何人不能隨意進(jìn)入。當(dāng)然,對于一個男人來講,最重要的是,有了這棟小木樓,你就有了可以隨意地跟女人們交歡的權(quán)利,只要你有這個需求,只要成年的女人愿意,你就可以帶一個兩個三個女人,不論多少個女人,只要你的小木樓裝得進(jìn)去,就可以盡情地釋放體內(nèi)的積蓄。

我從十二歲舉行成人禮到我逃離山寨的好幾年時間里,唯一真正有激情去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在小木樓里放縱自己,跟不同的女人或女孩交歡,每次放排回來,劫后余生,醉生夢死,連續(xù)好幾晚我都會通宵達(dá)旦地跟女人們交歡,一直歡樂到體力嚴(yán)重不支才會倒頭大睡。那幾年時間,我跟我們自己山寨的、別的幾個山寨的上百個女人交過歡,直到十五歲那年碰上卡洛山寨一個叫做樹下·托妮的小處女,跟她交往后我的生活就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拐,樹下·托妮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不說,她還改變了我的思想意識。

作為酋長的兒子,在部落里我并不享受任何特權(quán),我唯一與別人不同的特權(quán)就老卡瑞死后很有可能接任酋長。我們部落酋長一職是世襲的,但還得大卡瑞也死掉了才能輪到我。不過,這個我不擔(dān)心,大卡瑞是個病怏子,病得連碰女人的力氣也沒有了,估計活不過二十歲——果然,他在十九歲那年真的死掉了。我是個放排佬,身上帶著榮耀和光環(huán),長相英俊,見多識廣,在部落里找女人,那是手到擒來,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我從來就不缺女人,部落里絕大部分女人或女孩子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只有樹下·托妮是個例外,她是我花費最多時間和精力才最終帶回自己小木樓的女孩子。

我認(rèn)識樹下·托妮是十五歲那年山寨里舉行大型祭祀活動那天,那是雨季中難得的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祭祀后我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上弦月落山后,我想偷偷地帶一個從卡洛山寨來的叫做艾草·托妮的女孩去自己的小木樓里交歡。這女孩以前就跟我相好過好幾次,但她不肯去,說是要等她的同伴,她的同伴就是樹下·托妮。不久樹下·托妮來了,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看上去既靦腆又矜持的女孩子,身材高挑、微胖,有一對比菠蘿還圓滾鼓脹的大奶子,這是我特別喜歡的豐腴飽滿型的女人類型。我們聊天,我肆無忌憚地勾引她,我把她倆帶到我的小木樓里,但她就是不肯委身于我,每次我伸手去觸碰她的身體,她就很反感,像一只小獸一樣躲閃開了。

這只漂亮而又高傲的小獸激發(fā)了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征服欲,我就是想得到她、占有她。于是我一有空就往卡洛山寨跑,去找她約會。一開始我根本約不出來,艾草·托妮告訴我,樹下·托妮并不喜歡我,她喜歡的是芒果·卡洛。那時芒果·卡洛已經(jīng)死掉兩個月了,但樹下·托妮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因為芒果·卡洛的尸體還沒有找到,部落里沒有為他舉行葬禮。

不知道為什么,那段時間我就是喜歡樹下·托妮,就是想占有她、侵犯她,那時的我簡直陷入了迷狂狀態(tài),一有空就跑去卡洛山寨騷擾她。也許我潛意識里想占有她侵犯她是對芒果·卡洛的一種報復(fù)吧?頭幾個月,她并不為我的真情所動,我發(fā)揮男人死皮賴臉、死纏爛打的天性,時間長了,她才勉強肯出來跟我約會。一年后,我最終把她帶回了我的小木樓,我一直以為她是芒果·卡洛的老相好,交歡時我才知道她還是處女。這個過程沒有讓我有半點欣喜,反而讓我有一種被羞辱的恥辱,因為整個交歡過程中她一直叫著芒果·卡洛的名字。那次之后,我再沒有去找過樹下·托妮,也沒有再跟她碰過面,又過了快一年,我碰到艾草·托妮,她告訴我,三個多月前樹下·托妮死了。我問她怎么死的,艾草·托妮說她死在一株大樹下,只曉得她死時已有八九個月身孕,不知道是難產(chǎn)而死,還是爬樹時意外跌落受傷,無人救治而死。

艾草·托妮對我說,樹下·托妮這輩子除了碰過你,肯定再沒碰過別的男人。

聽到樹下·托妮噩耗的那晚我失眠了,之后連續(xù)好幾個晚上也久久地不能入睡。我夜夜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樹下·托妮為什么會把我錯當(dāng)成芒果·卡洛?

我努力地回憶跟樹下·托妮交往的點點滴滴,試圖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有一個晚上,我終于捕捉到了一個我們約會時僅僅只出現(xiàn)過一次的細(xì)節(jié),是樹下·托妮很多次問我山外的情況時的其中一次,她問到了我山外真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組成家庭生兒育女嗎?這個信息肯定是芒果·卡洛告訴她的,我在想,樹下·托妮是不是因為很向往這種婚姻,為保持自己的處子之身也不肯輕易地委身于芒果·卡洛?直到她確信芒果·卡洛真的死掉了,恍惚中她又錯把我當(dāng)成了芒果·卡洛,她與我是在現(xiàn)實的床上交歡的,其實那一刻她是在夢中把自己獻(xiàn)祭給了死去的芒果·卡洛。那么問題來了,樹下·托妮不可能要在一年后才確信芒果·卡洛死了,芒果卡洛的尸體雖然沒有找到,他死三個月后老卡瑞召集了各個山寨的頭人給他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儀式就在卡洛山寨舉行的,樹下·托妮雖然沒有資格參加,但一定知道芒果·卡洛死了。

她為何一年內(nèi)都不相信芒果·卡洛死了呢?

這個問題我想了整整大半年,后來終于理清了思路,樹下·托妮肯定曾與芒果·卡洛合謀逃出山寨而結(jié)為夫妻,芒果·卡洛在那次出山前告訴過她,此次出山他會脫離隊伍,先探好潛逃的路線,找好落腳點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山寨來接她出山。芒果·卡洛雖然失蹤了,但樹下·托妮卻曉得他潛逃了出去,所以她并不相信舉行過葬禮的芒果·卡洛死了。直到一年之后,芒果·卡洛還沒回來找她,她才相信他死了,或者相信他變心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很有可能樹下·托妮既不是死于難產(chǎn),也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自殺。

樹下·托妮和芒果·卡洛的關(guān)系我想到這一層,自認(rèn)為已經(jīng)想通了。想通了這事就算過去了,雖然影響了我一陣子好心情,但我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原始人嘛,跟我們部落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也沒有那么復(fù)雜的情感,很快我就調(diào)整好自己,恢復(fù)了以前的快樂。

真正促使我逃離山寨的原因還是與芒果·卡洛有關(guān)。

對,就是那個死去了三年之久的芒果·卡洛。

那一年,我說的是樹下·托妮死去一年后,也就是我十七歲的那一年。那年的雨季來得特別早,尋麻月——就是你們農(nóng)歷的五月時,我們又一次出山放排了。那次我們到達(dá)將軍·劉碼頭時,不巧的是,跟我們交易的木材商押運貨物的貨車翻進(jìn)了山溝里,我們需要的貨品全沒了。我們在那個村落里待了三天,等他們把貨物重新調(diào)配過來。前兩天我們一直住在木排上,第三天早上我實在忍不住這無聊透頂?shù)牡却?,上岸去村落里轉(zhuǎn)轉(zhuǎn)。剛進(jìn)村口就碰到一個叫做喬的男人,他比我大一歲,前幾年我們都還小時,他常跟養(yǎng)鸕鶿的父親來河里捕魚,我倆經(jīng)常在河岸上比打水漂玩兒,他看到我打了招呼,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我一句話,怎么好幾年都沒見到芒果·卡洛了?

我告訴他,芒果·卡洛死了。

聽到這個訊息,喬一點也不信,說他是跑了吧?

我問喬為何這樣猜測,喬說他看到過芒果·卡洛在河岸不遠(yuǎn)的一個山洞里藏了很多東西,肯定是在做逃跑的準(zhǔn)備。我問他,那些東西還在嗎?他說不曉得,并指了那個山洞的方向,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不遠(yuǎn)處,一棟炊煙裊裊的房子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人在喊喬,他告訴我,那是他媳婦,他得回去了。

喬走后,我就去了他說的那個山洞。山洞口在一道石壁的半腰上,一般人是不可能爬得上去的,但攔不住芒果·卡洛和我這樣從小就在絕壁上跌打滾爬的部落人。很快我就爬到洞口,鉆進(jìn)了洞里面。這個洞開口不大,里面倒是很寬敞,也干燥,石壁上沒有水滴,地面上也沒有水漬,是貯藏食物或其他什么東西的理想場所。石洞里光線并不暗淡,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我搜尋了很久,終于在一塊石縫里找了一個圓鼓鼓的小布袋,掏出它費了很大一會兒工夫,布袋太鼓了,陷入石縫中的那一截因為發(fā)脹而變形,我不想損壞里面的東西,只好一點一點地拔出來。拿出來后,提在手里感覺挺沉的,還有一股濃重沖鼻的霉味,我打開布袋,里面除了一些長滿白毛的黑乎乎的硬塊一樣的食物,還有幾件衣服。衣服確系芒果·卡洛的,有幾件以前我看見他穿過。食物是拳頭大小一坨坨的,不僅發(fā)黑,還硬成石頭一樣了,掰都掰不開,又被一團(tuán)團(tuán)白毛包裹著,認(rèn)不出是啥東西。食物起碼有幾十坨之多,足夠一個人吃五六天以上,比我們放排前離開山寨時所帶的干糧還要多,顯然這些干糧不可能是他從自己的口糧中省下來的,而是從外族人那里得來的。

他為什么要備這么多干糧?

這就印證了我之前的分析,他要逃往什么地方,那個地方需要穿過荒無人煙的森林!

我把干糧全部倒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張硬殼紙,巴掌大小,折疊了好幾層,一層層展開后我看到那是一張花花綠綠畫滿了細(xì)細(xì)密密的小圓圈和螞蟻一樣的符號的地圖——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叫地圖,但有這個意識,猜想到它是能指引人去某個地方的東西。我把它折好后,揣進(jìn)了褲兜里。我又扒拉了一陣那堆發(fā)霉的食物,接著仔細(xì)搜查了那堆衣物,在一件上衣兜里摸出了兩個白色的藥瓶。藥瓶我認(rèn)識,這也是我們部落需要交換的物品之一,但這種藥瓶我從沒見過,肯定不是老卡瑞開出的清單里的藥物,我把它也揣進(jìn)了褲兜里。

回到山寨后,我經(jīng)常掏出芒果·卡洛的地圖和藥瓶發(fā)呆,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我跟誰也沒有說過芒果·卡洛的秘密,我想自己破解它。

說實在話,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太認(rèn)同芒果·卡洛是部落里最聰慧的人,而認(rèn)為是我自己——這一點我很自信,但并不是因為我是酋長的兒子或未來的酋長才這么自信,而是可以證明的,譬如我學(xué)習(xí)外族語并不比他差,譬如我比他更招女孩們喜愛。當(dāng)然,最好的證明方式,就是破解他的秘密。即便他死去了很久,我也想印證自己。我更想破解他跟樹下·托妮的關(guān)系,他為什么還讓樹下·托妮保持處女之身?這不是卡瑞·卡洛部落男人的做派,這樣做也是對部落女人的羞辱,特別是像樹下·托妮這樣高傲純潔的女孩子。還有,他死前的那兩三年里,為什么對女人們?nèi)绱死涞?,他犯了什么病,也像大卡瑞那樣性無能了嗎?這一個個謎團(tuán),我堅信只有我能揭開它們。

我非得破解芒果·卡洛的這些秘密,并非是我妒忌他,在他生前我都沒想過這種,死去這么多年后,再妒忌他還有么意義呢,對不?我承認(rèn)除了好奇心和想證明自己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其間大卡瑞剛剛?cè)ナ?,我是未來的酋長,我得了解族人們的動態(tài),特別是像芒果·卡洛這樣聰明的一類人心里的想法。當(dāng)時要破解芒果·卡洛的秘密唯一線索就是他藏的那張地圖,他是想去某一個未知的地方。這個地方是哪兒?我想我首先得把這個地兒破解出來,破解了它,后面的謎團(tuán)才揭得開。在我又一次出山放排到達(dá)將軍·劉之后,我找到了那個叫做喬的男人,他告訴我,這張地圖上的字是漢字,地圖上藍(lán)色的地方是河流和湖泊,綠色的地方是森林,小圓圈中間有小點兒的是城鎮(zhèn),我倆仔細(xì)研究一番后,他告訴我,離我們現(xiàn)在位置將軍·劉最近的大城鎮(zhèn)是中國的一座邊境縣城,接著他就說出了這個縣城的名字。

它就是我們現(xiàn)在正在喝酒的地方。

我也把那兩個白色的藥瓶給喬看了,他不認(rèn)識這是什么藥,說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之后的每一天,這座國境線上的鄰國縣城就像一燈燭火,只要我一閉上眼睛就會閃爍起一團(tuán)亮光,更像一只螢火蟲似的,飄浮著、移動著,誘惑我跟著它跑動起來,去追逐它、抓住它。好多次,半夜里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就像夢游似的,我跟著它走下木樓,走出山寨,一直走到絕壁上才猛然驚醒。我知道我必須要去那個地方了。就像芒果·卡洛以前做過的一樣,放排到將軍·劉時,我開始跟村落里的人購買米團(tuán)、肉干等食物和衣物,我把肉干和米團(tuán)做成拳頭大一坨坨的,和衣物一起放在布袋里,藏在芒果·卡洛藏過東西的那個山洞里。一切準(zhǔn)備好后,這年八月最后一次放排到達(dá)將軍·劉,交易完成后我偷偷地取出干糧,溜進(jìn)了村子后面的森林里。我整整走了二十二天,干糧吃完后我吃過樹皮、野果、蘑菇等等,口糧對于我們卡瑞·卡洛人來說永遠(yuǎn)都不是一個問題,睡覺也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找路,本來十天可以走到的路程,我多花了一倍以上時間,直到第二十二天時碰上采藥的陳老先生,我才知道我離那個一直引誘著我的燭光之地,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鐘路程了……我終于抵達(dá)了芒果·卡洛想到達(dá)卻從未到達(dá)的地方,我終于戰(zhàn)勝了他!

或者也可以說,我終于替他完成了他自己完成不了的夢想。

接下來我就會一個個地破解開他留下的那些謎團(tuán)。

來到這座小城之后,見到那么多高樓大廈,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大小小“嘟嘟”喊叫的汽車和琳瑯滿目的商品,我才明白芒果·卡洛為什么一定要來這里看看瞧瞧,這是一個太奇怪的世界!他一定是聽過將軍·劉的那些木材商詳細(xì)地描述過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也一定給樹下·托妮轉(zhuǎn)述過這個世界。初到小城的那些天里,我沉浸在無比的興奮和自豪之中,我覺得我比芒果·卡洛幸運,當(dāng)然也比他更聰慧,因為我到達(dá)了他一直想到達(dá)卻永遠(yuǎn)也到達(dá)不了的地方,想看到卻根本沒有機(jī)會看到的景象。但這種興奮和自豪并沒有持續(xù)多少日子,有一天,我在昆明巷老遠(yuǎn)就看到一個年輕人向我走來時,我又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

卡瑞說到這里時,我已喝掉了至少三大碗酒,嘴巴麻木,喉嚨發(fā)干,這是我要喝醉前的征兆??ㄈ鹨贿呎f一邊喝酒,喝掉的酒比我喝的兩倍還多。窗外樹影婆娑,斑斑駁駁的光點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陽光已從青磚地面轉(zhuǎn)移到了樹冠的葉片上,不知不覺間,大半天工夫就過去了。莫緒有已經(jīng)不勝酒力,坐在木椅上搖搖晃晃,昏昏欲睡,就在我想問卡瑞看到的那人是不是芒果·卡洛時,莫緒有突然身子一歪,差點從椅子上跌倒下來,卡瑞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扶住了他。莫緒有陡然驚醒,但對卡瑞的故事進(jìn)程依然興趣不減,忙問:“講到哪了,講到哪了?”

莫緒有講的是我們湘西農(nóng)村方言,語速快,吐字也不清,卡瑞端著大碗,喝了一大口米酒,抬頭很茫然地望著他。顯然,他沒聽懂莫緒有在嘀咕什么。

我提醒卡瑞說:“你碰到的那個人是芒果·卡洛吧?”

“不是的,只是長得很像而已?!笨ㄈ饎傉f完,又懷疑起自己,接著說,“不過也有可能真是他,說不準(zhǔn)喲,反正這么多年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誰曉得他活著還是真死了?那些天里,我一遍一遍地回想芒果·卡洛掉下懸崖的那一幕,我確信親眼見到他掉了下去,那道懸崖深度沒有一百丈也有八十丈,掀坨石頭下去恐怕石頭也活不成,按理說芒果·卡洛必死無疑,后來老卡瑞組織人多次搜尋過,一直找不到他的尸體,這是不是很奇怪呢?”

“下面是溪流吧,很可能尸體被水沖走了?!蹦w有推測說。

“是條旱溝?!?/p>

“那就很奇怪了?!蔽乙埠闷娴卣f了一句。

卡瑞說:“如果芒果·卡洛沒死,逃走了,他為什么沒有取走放在河岸邊那個山洞里的食物和地圖以及藥物,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發(fā)現(xiàn)了一條比從將軍·劉到小城更近的路線,最少要近五六天的路程,他才寧愿丟棄所備之物,你們說對不對?如果他真的逃走了,為何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回山寨里接走樹下·托妮呢?難道他在外面逍遙自在,或找了別的女人,變心了,忘記了樹下·托妮?”

卡瑞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但他的分析前提是建立在芒果·卡洛沒死這個猜想上的,如果他確實死了呢?這時莫緒有提醒卡瑞說:“芒果·卡洛的尸體很有可能被野獸拖走,也有可能掛在哪塊石縫中或樹冠之上,當(dāng)年搜尋時沒有找到而已?!蹦w有邊說邊沖我眨眼,我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他想幫卡瑞放下這個心結(jié),他覺得一個人沒有必要花一生的時間去破解一個有可能永遠(yuǎn)也破解不了的謎。

除非哪一天他在什么地方迎面碰上芒果·卡洛,才能真正確定他是生是死,我也順著莫緒有的話勸導(dǎo)卡瑞說:“真的找到芒果·卡洛,又能怎樣呢?你要押他回山寨嗎?”

“不會?!?/p>

“那找到他有何意義呢?”

卡瑞想了想,說:“我就想問問他是怎么從絕壁上逃生的,之前他給樹下·托妮說了些什么?哦,對了,我還想問問他,那個藥瓶里到底是什么藥物?”

莫緒有說:“你哪天拿來,我?guī)湍隳玫剿幍耆枂??!?/p>

“在來小城的路上饑餓時我吃掉了它,藥瓶上的標(biāo)簽也被雨水和汗水漚爛了。”

除非把瓶內(nèi)殘留物拿去化驗,誰也沒法光憑一個白色的藥瓶辨認(rèn)出是什么藥,卡瑞為什么那么在乎芒果·卡洛的藥品呢?我轉(zhuǎn)念一想,他是一個未經(jīng)過現(xiàn)代文明熏染的原始部落人,思維方式與我們大相徑庭也符合情理,他們族人里一根筋的人應(yīng)該很多很多吧?

這時莫緒有又一次搖晃起來,晃了幾下,站起身來,說道:“眼皮打架了,我回房休息一會兒,你們繼續(xù)聊?!彼_實堅持不住了,站起來走了兩步,比坐著時晃得更厲害,我只好把他扶回房去。等我安置莫緒有睡下后,回到酒桌上,卡瑞不見了,我以為他去小解,抽完兩支煙后他也沒來。我去西廂房看,發(fā)現(xiàn)莫緒有做好的家什成品,一件也沒有了。

此后,我再沒見過卡瑞。

從云南返回廣州大約一年半后,有天夜里,莫緒有給我打來電話,說他近期要準(zhǔn)備結(jié)婚了,我以為他開玩笑,說你不是婚都沒離結(jié)什么婚呀?他說早在辭職之前就離婚了,只是沒有告訴我而己,說要是還歸孩子他媽管束著,怎么可能來小城定居呢?莫緒有未婚妻今年三十二歲,是昆明一所大學(xué)歷史系的副教授,研究方向是大理國與中原的文化交流,他倆是在小城舉辦的一次縣域旅游發(fā)展研討會上相識,之后開始相戀的。莫緒有給我發(fā)來了一張他倆在小城他家院門前的合影,那位女士看上去不像三十二歲,倒像二十三歲,非常年輕,也非常漂亮,我嘴上裝著很高興,心里卻無比羨慕妒忌恨,語氣有些酸溜溜地祝賀了莫緒有,準(zhǔn)備收線互道拜拜時,我突然想起卡瑞來,隨口問了句:“卡瑞還在小城嗎?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他已有兩個多月沒來過我家了?!蹦w有還沉浸在即將新婚的幸福之中,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說,“也許他發(fā)現(xiàn)了芒果·卡洛的蹤跡,去別的地方找他了,也許回了自己的山寨?!?/p>

我調(diào)侃莫緒有道:“要娶新媳婦了,木工活兒還在干嗎?”

“天天干呀,”莫緒有爽朗地大笑起來,“不干活兒,哪有現(xiàn)在的好身板,以前那個大胖子,扔在上市公司總裁辦公室不都沒人要嗎?”

幾天后一個深夜里,莫緒有又來了電話,告訴我卡瑞今天剛剛被邊防警察遣送回國了。

“怎么會這樣?”我問道。

我曾在那座邊城小鎮(zhèn)上待過十天半月,知道小鎮(zhèn)里來來去去的邊民多的是,有些人有證件,有些人什么也沒有,只要不犯事兒,一般來說邊防警察都會睜只眼閉只眼裝作沒看見,卡瑞在小城待過那么長時間,還經(jīng)常在大街上晃蕩,不也一直沒事兒嗎?

我問莫緒有:“咋就被送回去了?”

“嫖娼被抓了唄。”莫緒有呵呵地笑著說。

“不過這也正常嘛?!便墩撕靡魂囎樱也欧磻?yīng)過來。

莫緒有還告訴我,其實卡瑞不是第一次偷渡到小城來,也不是他第一次因嫖娼被抓,他已是三進(jìn)宮了,前兩次也是因嫖娼被抓遣送回去的。莫緒有語氣激動起來,聽得出他對卡瑞既失望又不滿。這我能夠理解,畢竟是他一直資助卡瑞,卡瑞卻用他辛辛苦苦做成家什換來的錢去嫖娼。要是換成我,我也會接受不了。莫緒有發(fā)泄完不滿,平復(fù)語氣后說:“你曉得卡瑞在小城時住哪里嗎?我一直以為他租房住或者像流浪漢那樣住在橋洞里,想不到他真是住在樹上呢,他那個樹屋搭在扎納森林里,那里離小城十來里遠(yuǎn),我們開車去過,你記得吧?那個樹屋做得可精致了,樹干鋪底,樹皮芭蕉葉做頂……”

被遣送回去的卡瑞無疑會回到曼徹洛拉原始森林,等老卡瑞一死,他就會成為曼徹·卡瑞部落的酋長,我給莫緒有說:“卡瑞回去也是好事,他聰明,又見過大世面,能跟文明世界交流和溝通,有一天老卡瑞死了,他接任酋長后只會對他們部落的生存和發(fā)展有利,說不定這個部落在他的帶領(lǐng)下會漸漸地走出原始社會,走出大森林,進(jìn)入文明世界。”

我的話惹得莫緒有一下子不高興起來,他語氣粗暴地打斷我說:“為什么一定要走出來呢?我們身處的現(xiàn)代社會真的就是人類最好的生存模式嗎?”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我跟你的預(yù)測恰恰相反,我的判斷是從現(xiàn)代社會回去的卡瑞會徹底毀滅他們的部落!”

看來莫緒有跟我杠上了,我也不客氣地杠他:“這完全沒有可能吧?”

莫緒有問我:“你曉得卡瑞說的那個芒果·卡洛的藥瓶里裝的是什么藥嗎?”

“卡瑞已經(jīng)破解了這個謎底?”我問。

“是齊多定夫?!币娢液芫脹]回話,莫緒有又說,“這是一種抗艾滋病藥物,卡瑞在邊防所拘留期間檢測出HIV病毒,我去探視他時警察告訴我的,他們讓我去縣人民醫(yī)院給他開了這個藥。送藥給他時,拿出藥瓶后他當(dāng)即興奮地告訴我,芒果·卡洛的藥就是這個,錯不了!”

“芒果·卡洛也曾得過艾滋病?”我說,“卡瑞部落所在的曼徹洛拉靠近金三角,毒品泛濫,患艾滋病的人群比例很高,但也許是芒果·卡洛買來的衣服里放有這藥,也有可能是那些外族人捉弄了芒果·卡洛,艾滋病潛伏期很長,芒果·卡洛不可能短時期內(nèi)確定自己患上此病。當(dāng)然,這只是一種可能?!?/p>

“這又是一個芒果·卡洛式之謎,跟他的生死一樣,永遠(yuǎn)無解。這樣看,芒果·卡洛也有可能死于自殺喲?!蹦w有沒有解釋他為何會有芒果·卡洛死于自殺的猜想,他的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嚴(yán)肅,憂心忡忡地說,“卡瑞是確診了艾滋病,他若回到部落后,像芒果·卡洛那樣自律或自殺,他們部落也許會平安無事,否則,若是沒有外界醫(yī)療援助的話,不要五十年,這個卡瑞·卡洛部落就會從曼徹洛拉森林,從我們這個藍(lán)色的星球上徹底消失。祝福他們吧!”

莫緒有的擔(dān)憂并非多余!我呆立在書桌旁,機(jī)械地跟著他重復(fù)了一遍這五個字。

猜你喜歡
托妮木樓卡洛
從“他者”到“主體”
隱匿于黑白線條中的現(xiàn)實寓意
小木樓
諾貝爾獎得主、作家托妮·莫里森逝世,享年88歲
英語文摘(2019年10期)2019-12-30 06:24:34
顏值與實力并存 富德K510d卡洛琳娜無線藍(lán)牙雙模鍵盤
贈木樓故人
甘谷縣大像山大佛窟木樓考
絲綢之路(2017年22期)2017-12-11 10:50:44
卡洛莊園里的故事(1) 花仙子
讀寫算(中)(2016年5期)2016-11-07 07:26:21
小木樓探險記
三毛,你什么時候回來
意林(2013年8期)2013-05-14 16:49:19
象州县| 本溪| 界首市| 阳山县| 蒙阴县| 濮阳市| 德清县| 岐山县| 永安市| 聂荣县| 伊春市| 金乡县| 木兰县| 通山县| 宜川县| 隆尧县| 大洼县| 诸城市| 兴山县| 龙山县| 巫山县| 隆尧县| 健康| 鄂尔多斯市| 拜城县| 沙雅县| 郧西县| 辛集市| 白玉县| 灌云县| 丹凤县| 孟州市| 山东| 如皋市| 清镇市| 景宁| 慈溪市| 茂名市| 安顺市| 麦盖提县| 澎湖县|